已經是第八日了,傍晚給自己施過針的黑鳶從住處出來,
已經不能再睡迷糊了呀,少年對於整日昏沉的自己感到懊惱,因為帶在身上的藥品劑量不足,他清醒的時間已經越來越短了。
像株楊柳般站在河濱默數質數,就能從倒映中見到你所思念的人。 「……」當他被冷風吹過而打了個機伶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不自覺又才到了河濱,黑鳶下意識地把頭轉開,那可怖又冰冷的河水已經不想再接觸了,但是那白色的身影又釘住他的目光,少年愣了下,不確定是否喊住望著河水發呆的少女。
想到浸泡在冰冷河水中的屍骨,就連夕陽西下的美景都無法令人心神嚮往了。這令艾期爾想起,日本將黃昏之時稱為「逢魔之刻」,據說這種時刻會產生奇妙的幻覺或是遇上鬼怪…
想想也就剩下兩日,去些沒去過的地方走走吧。才剛轉過身,就瞧見了幾日沒遇上的少年。
「黑…鳶先生?」
對了,上次分別時,他還病著呢…因為這條河水。
「啊…」在有所行動之前先被發現了,黑鳶猶豫了一下還是往少女的方向走去。
「幾日不見了,艾期爾小姐,」見到對方安好,少年不自覺的鬆口氣,難得牽起了笑容,要知道在分別的幾日裡,這城鎮的殺戮仍在進行著。
「對了,那個…」看對方走了過來,女孩也趕緊背對夕陽,向對方走近。
「對不起,那天我…你現在還會不舒服嗎?」
「……那天?」少年的神情發呆了幾秒,像是
沒反應過來對方在說什麼,「不、已經好多了,謝謝妳的藥。」想起自己還沒好好向對方道謝。
「其實放著不管也不要緊的……」
都已經是老毛病了,他咕噥著,並不是刻意說給對方聽,目光越過少女望向河水的彼端,暖黃色的光輝映照著女孩形成背光,是一幅美麗的景象。
她想,即使對方是陌生人自己也不會放著不管的吧,何況…他們也算是「同伴」,對吧!
雖說著涼是好了,但艾期爾感覺他的面色似乎比初見的時候要蒼白了。
「到了夜晚,可能又要戰鬥了吧…如果黑鳶先生還不太舒服的話,有去過醫院看看嗎?」
黑鳶愣了愣,輕輕點頭。
「有的……但是那裡、也沒有醫護人員喔……」這城鎮寂靜的可怕,轉來轉去都只遇上他們這些相似的『外來者』。
聽那女孩說又要戰鬥了,黑鳶躊躇了一下還是開口:「我就是、因為快到晚上了才出來看看的……」待在室內的等待和不安讓人煩躁的發悶。
「也是,去了也…」是啊,如果沒有醫護人員的話,即使找到藥物也不懂得效用…
「那就…四處走走吧。如果占卜師…沒有欺騙我們,待在這、就只剩兩天的時間了。」她對著黑鳶微笑,總不能一直對人家露出緊張懼怕的表情吧?
「嗯…」他輕聲回應,「說到醫院,我昨夜…才在教會的密室裡,發現一封新的信紙。」少年從口袋抽出被折疊整齊的信封,斂下眼看著,「安妮娜……便是那棟醫院的名字吧。」
「這些天下來……零碎如拼圖的故事快要、湊到一起了。」但是卻沒有快要完成遊戲的喜悅,只有悲傷縈繞著。
「……」望著黑鳶手中的信紙,她還記得繚繞在耳邊的他人記憶。越是了解玫瑰鎮背後隱藏的故事,就越令人擔心第十日的終結究竟會是什麼。
「蘇菲是因為寂寞…才讓我們來這裡的嗎?」
忍不住輕嘆口氣,她想起兩天前那抱著兔子娃娃臥床的女孩,這些天來所透漏的訊息,字字句句表達了被白色建築囚禁的孤獨難受。她很瞭解。
「黑鳶有過,這種經驗嗎?不想要自己一個人的時候…」
她本不會對不熟悉的人說出這種話的,但是心思憂慮,且幾天沒和別人有正常的對話交流了…人是無法只靠自己一人生存下去的。再者她感覺黑鳶和她以往遇到的人不同,不像那些總是嘲笑她的男性同學們。
明明不喜歡孤獨,卻只有在一個人的時候,才不會受到傷害。
「寂寞……或許吧,但是另一方面,又想要我們解放這裡的靈魂…?」黑鳶不確定的說道,那些被打倒的存在都去哪兒了呢?不免又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有,」面對最後的問題,少年稍微眨眼思考了下回答,「但是兩個人的話,就會開始在意、擔心起對方的想法、擔心自己沒有做好……更多時候其實我只是想要安靜陪在對方身邊而已。」兩個人就會產生互動跟思想,他害怕被看穿,所以不免習慣性地保持自己一個人。
「…只能希望…他們真是得到了解放。」
將那些非人之人消滅還是有些過意不去,但就像黑鳶說的,這有可能是一種解放吧。
「…嗯,黑鳶先生說的對。」
人跟人之間的關係演變得太過複雜,有時只是在自我消耗。然而社交經驗淺薄,即使看過家人的例子明白這點,她也沒有身處其中真正體會過。
「一個人的時候,才不會受傷吧…」
聲細如蚊的說著這話,也不知對方是否有聽見,她走向河濱旁的道路,又轉身面向少年。迎面而來的微風讓她的髮絲飄散,她伸指撥至耳後。
「…黑鳶先生、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嗎?」
「或是…找找這些房子裡還有什麼東西…似乎也行。」
可能是因為快到最後的時刻,反而能不顧忌地露出笑容。
「不過我想過了……有時候、試著給自己改變也是好事。」啊啊、即使鏡片破碎也會映出新的景色、即使夢想破碎也會留下美好回憶,他很想、試著有這樣
樂觀的想法,看著少女的笑容,黑鳶不自覺的也勾起唇。
「沒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艾期爾小姐想在這裡的話、我沒關係。」黑鳶眨了眨眼睛,似乎有少女在、現在平靜的水流也不會讓他感到恐懼,少年甚至露出好奇的表情,「妳剛才……在看什麼?」
「啊,那個…」
講到水底的東西……想了想,沒有什麼隱瞞的理由,還是與同伴共享吧。
「其實,我在墳場聽到呼救的聲音…後來吃了泡泡糖,能夠潛水一陣子…」
「河底是沉沒的船隻與…大量骸骨。」
「我不知道…那些是玫瑰鎮原本的住民—還是……」
—跟我們一樣的人。想到這個可能性,就有些不敢說下去。雖然不願影響對方的心情,但…
「船隻…」黑鳶頓了下像在回想,「嗯…我也看過、在…
不小心落水的時候,有破碎的船隻殘骸。」少年尷尬地笑了笑。
「我覺得沒關係喔…」他看著河水的表情帶著憐憫,「不論是什麼原因,讓那些人……但是、因為它們看起來都非常的寂寞,所以沒關係……」
如果留下來陪他們的話,黑鳶想,但沒有把最後一句說出來。
「…沒關係…?」
他沒說得很清楚,少女
還不能理解少年語句背後的意思,卻感覺到那似乎是不太能觸碰的地方,便不敢再繼續問下去,轉了話題詢問。
「那…去樹林走走好了…?以前我也很少有機會,能夠到戶外來呢…尤其是和別人同行…可以嗎?」
「啊…可以……要步行嗎?」黑鳶看了看天色,這距離走過去天都黑了吧,對於夜晚的樹林他有點擔心。
於是兩人邁開輕緩的步伐,往樹林的方向走去。
「…上次去的時候,是夜晚,沒有…好好看看…」
她盯著自己移動的腳尖,回憶的說著。
「啊…那好像也是、第一天見到黑鳶先生。」
那天他們乘著巨鳥的羽翼來到樹林,瞧見沾染血花的雪色薄紗,以及無人的樹屋。
「第一天、見到的時候……」跟著少女的步伐,黑鳶愣了些許,勾起淡淡的笑,「好快啊……」僅僅只是幾日以前的事情,但待在這裡的時間他所遇見的人事物,短短時光卻如同過了一整年。
他想起剛來到這裡的時候,一幕幕湧了上來,如果重來一次,他並不會後悔幫助那名僅有聲音的占卜師。
「這個距離、走過去也都深夜了吧…?」他抬頭看了看天空,像是陷入回憶,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還少了什麼呢?,
The Chariot,少年低聲喃喃,河濱的風吹起了陣陣漣漪,溫柔的掠過兩人身邊,少年的黑髮被捲起在身後舞蹈,地面上巨鳥的黑影慢慢成形。
等待風掠過的時候,睜開眼睛已經是那副熟悉的打扮。
「…我有這個榮幸嗎,艾期爾小姐。」站在巨大黑鳶上的少年伸出了手,一樣的場景,但卻有些不同。
「…啊…」
似曾相識的風忽然吹起使少女瞇起了雙眸,睜眼看清時便瞧見了和初見之時一樣換了裝束而露出傷疤、彬彬有禮的少年。
「…謝謝你,黑鴛先生。」
纏著繃帶的手掌輕輕放上少年的,雖然想再對他露出感謝的笑容,心緒卻不知為何複雜起來。
在巨大的鳥背上乘風飛行就像天方夜譚的童話,過了這些天後便不會再發生了吧。
黑鳶讓少女穩穩地坐在後方,張大的翅膀展翼翱翔,溫暖的夕陽光在背景流逝,一切是如此寂靜。
「艾期爾小姐……想去樹林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上回並沒有深入探索便中斷了,因為看見了那封染血的信件,了解到那樹屋已經只是空殼,無法達成的約定見了也是惆悵。
「…我…有點想再看看那棟書屋。」
「我知道有很多孩子…會爬上樹屋玩樂,但我以前…沒有辦法…」
少女也將那樹屋稱呼為「童年堡壘」,而期望相聚的朋友們卻無法與她同樂。思及至此,艾期爾垂下眼簾,俯瞰美麗而宛如縮小模型的景色。
「我大概是…想知道爬上樹屋是什麼感覺吧。總覺得…有點嚮往…」
「是嗎…」黑鳶覺得這個心願有點孩子氣,但又不太意外。
「我也沒有爬過呢…」他輕聲道,「當然,像這樣…搭乘、交通工具也是第一次。」少年停頓了下思考要怎麼稱呼底下的黑影,不過頓時覺得他的煩惱很多此一舉。
有秘儀牌的力量下,兩人很快到達前幾日去過的樹林上方。
「那個…不知道、能不能問,黑鳶先生頭上的…那些線,是什麼用途呢?」
巨鳥降落、兩人踏上陸地上站穩後,走進森林前她望著少年問了句。
「咦?⋯這個是、
能量管⋯」少年愣了愣,說了一個奇怪的名詞,伸手輕輕撫過那些發光的管線,它們與頭髮纏繞,末端陷入看不見的衣領中,不知道連結到哪裡。
「沒什麼、維持生命機能用的⋯⋯大概、就是沒了我就不能
自由行動吧。」他講得雲淡風輕,彷彿是別人的事情一般。
能量管…感覺很特別,艾期爾想可能只是自己懂得太少,所以不曉得那是什麼樣的東西。不管如何,「沒有就不能自由行動」聽起來實在令人…
兩人緩步踏著幾片落葉,走進林間。
「…這樣啊,黑鳶先生…感覺、很辛苦…」
頓時有些猶豫該說什麼話才正確,而不自覺將視線移到了一旁的樹叢間,竟瞧見那樹叢裡不知有什麼生物正在竄動著…
「……只是習慣了就無所謂的事情而已。」他像是真的這麼覺得般表情漠然地講,「曾經有人跟我說、活著……就是一種…戰鬥,要把握每一秒能行動的時刻。」即使沒有那麼積極正向的想法,黑鳶覺得這是正確的,但有時候他真的累了,卻又不得安眠。
說話的少年沒注意到艾期爾的視線方向,靜靜往前走著。
看著少年持續前進,她決定忽略那個樹叢,稍微加快腳步跟上。
「…嗯,我也…認同。如果不好好把握…時間、很快就會消逝了吧。」
就像他們離開現實的這些日子,看似漫長,卻也快到結束的時刻了。
「但我想,習慣某些事情…有時並非好事…」忍不住輕嘆了口氣。「即使無法改變…」人總是無力控制現況,可是…
這時,那樹叢忽然竄出一隻兔子往他們腳邊的方向奔來…
「啊!」
怕踩到忽然奔出的生物,急忙往旁邊一踩,絆到了樹根跌靠在樹幹上…
腳有被擦傷嗎?紅黑Y
「……不好嗎?無力改變的事實,努力了也只會得到悲傷而已。」黑鳶勾起淡淡的笑,但他看見少女憂傷的神情,知道自己一定又說了奇怪的話,但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對方,「…抱歉…。」
還在說話的時候,竄出的生物也讓黑鳶反應不及,他慢了一步才想起伸手去扶身邊的少女。
「沒、沒事嗎?」
這不是換過來了嗎……想起第一次來到此處時似乎是自己受傷,黑鳶為沒照顧好對方感到有些懊惱。
「沒關係…小傷。」
腳踝的擦傷處些微滲血,但她都讓自己弄過更大的傷口了,而且也不太痛。她今天穿著從住處衣櫃找到的絲質白色洋裝,裙襬處被叢枝勾破了些,自己好像沒發現。
「…它在看這裡…」
那隻白色的兔子在不遠處停了下來,不知為何紅色的小圓眼正往兩人的方向盯著看。
「這裡原來、還有這些生物⋯⋯」黑鳶順著對方的視線也好奇的看著,「艾期爾小姐有沒有想過、在我們離開這裏之後⋯⋯這個地方會變得如何呢?」
「…假設、我們是在解放這裡的話…或許…這裡會消失吧…。嗯,這只是我的、直覺…」看了看兔子,似乎是想接近牠,不過又繼續回答黑鳶她的看法,語調因為害怕臆測錯誤而十分不肯定。「因為他們就像…被困住一樣。他們是不是一直…重複做一樣的事情,卻無法解脫呢?」
「包含這些動物也是嗎?……」少年試著小心走近兔子,兔子
。
紅黑 好奇的歪頭回看
藍綠 跑開了
「啊…」覺得有點可惜。
「應該還會有的。走吧。」
希望森林裡還有更多兔子,抬頭也能看到松鼠捲著尾巴穿梭在枝葉間,還有跳來跳去的小鳥們在鳴叫著。
艾期爾輕拍了拍純白的裙擺站穩身子,他們繼續往樹屋的方向前行。
陽光穿越林葉細碎的照射,呼吸著新鮮空氣,在能感受到生命力的樹林間走著,玫瑰鎮似乎變得不那麼沉悶了。
當兩人到達樹屋前時,不知道是因為天色漸晚的關係還是樹蔭導致,四周的氣氛黯淡,看起來有點詭譎。
「話說⋯艾期爾小姐有沒有想過,如果十個晝夜結束後、還能不能留在這裡⋯⋯」黑鳶盯著前方的樹屋瞇起眼,隱隱有如哭訴的風聲傳來。
「……」
她正抬頭望著樹屋,聽見黑鳶的問題稍愣了一下。就算可以,也會有人想留在這裡嗎?
「黑鳶先生…不想回家嗎?」
「…沒什麼,只是覺得、這裡也不錯而已……」讓他擁有短暫的自由、還有力量。
「而且、我想也沒什麼人在那邊等我、所以……」他苦笑了下,發覺自己好像又說了跟一般人比起來不太正常的發言,後半句輕輕消聲了。
「…是這樣…啊…」
如果沒有人等著自己的話,艾期爾想,她應該也會…
「如果…只有你一個人待在這…也沒關係嗎?」她忍不住擔心的望著少年,如果獨自一人待在一座小鎮,真的不會發瘋嗎?
「…不用擔心我…只是……想想而已。」他輕笑了聲,目光落在樹屋上,刷刷風聲響起,拉扯著少年的頭髮遮住他的表情。
「艾期爾小姐在來這裡之前、是住在哪裡呢?」想想似乎沒有問過這個問題。
望著黑鳶,她覺得,那絕對不只是「想想」、隨便說出來的話吧…可既然對方又補了這麼句,那她還能自以為是的想要回應些什麼?自己明明連普通的話語都說不好,想著視線便垂到了自己腳尖。
聽到問題她頓了一下,然後慢慢地道出了自己所居住的地區。
「如果,有機會的話…」
「我想可以…讓黑鳶先生去看看、我們國家的白沙海岸。」
她靜靜地說,又抬頭望向荒廢的樹屋,被照射的陽光亮的瞇起了眼。
「白沙……」黑鳶頓了頓,白沙海灘,是因為海洋潮汐侵蝕作用,將沿岸原本因各種原因堆積的礫石、珊瑚礁、貝殼、石灰藻等其他海洋生物碎屑,因死亡後經年累月長時間的把這些物質反覆搬移沖刷……腦中自動撥放了書本裡的知識,但、那又有什麼意義?
「那個…摸起來是什麼樣子呢?」如同風景明信片般漂亮的照片早就看過萬次,但是他永遠無福去接觸那些冷、熱、柔軟或刺痛,甚至潮水的溼氣跟氣味,那些只能在夢裡想像。
「…沒有看過嗎?」
有些驚訝的說道,但隨即想起他不久前說的話,似乎也不難猜到。
無法自由行動……嗎?難道他…跟以前的自己一樣嗎?其實她也是十幾歲以後,才見識到房門外的事物。
「…那個,被太陽晒過的白沙…很溫暖,踩在腳底也很舒服。海水沖刷過的…比較涼爽,很…柔軟,會從指間散開。」
她不自覺的閉起雙眼,似乎在想像第一次碰觸家鄉那片海灘的感受。
「嗯,還有風,會從蔚藍的海水上吹來…」
「嗯,沒有…」他總是藉由書本任是整個世界,方圓幾坪的房間已經是他的全部,其實黑鳶不會特別討厭這種感覺,他喜歡閱讀、沉浸在書中天地,至少這樣可以讓他暫時的……忘卻身上的疼痛。
「是嗎……」少年聽著,靜靜的看著陷入回憶的少女,沒有注意到自己露出柔和的微笑,那讓他想起一個時常在身邊聒噪不停的存在,明明也是跟他同樣無法見識外面的世界,但那人臉上的光亮卻從未減退過。
「嗯,就…有機會的話…」
想起身旁還有人,她趕緊睜開雙眼,對少年難為情地淺笑了笑。
「夏天放假時人潮很多…不喜歡海浪的話,那裡的酒店也有游泳池…」
「白沙灘很漂亮,我想…嗯…你會喜歡的。」
「有機會的話、……謝謝妳告訴我這些。」他見到少女睜開眼,歛下了眼眸,像在迴避對方視線般重新看向樹屋,似乎少女的笑容讓他心痛。
「要上去樹屋看看嗎?」黑鳶走近唰唰響的樹木頂下,往上的木製樓梯已經因年久失修而斑駁不堪。
「啊…好…。」
這好像也是此行目的,說著她便小心翼翼地踏上出現裂痕的木造台階,站上三階後便又回頭望著對方,好像是要等他跟著上來,比較禮貌。
「請小心些…這樓梯、怕是無法承受兩個人…」黑鳶朝對方點點頭,並不知道有沒有作用的扶住樓梯兩側,至少對方要摔下來之前他可以第一時間反應。
「謝、謝謝…」
黑鳶這麼一說便讓她害怕自己會跌到人家身上,又更用力的的抓住結構不穩的扶手。然而踏上數階後卻忽然踢到了纏著木階的枝條,接著…
有往後跌嗎?紅黑Y
「!、艾期爾…!」階梯老舊的啪機聲傳來,他一緊張連敬語都忘了,朝上伸出手也忘記自己纖瘦的手臂或許根本無法承受什麼衝擊,幸好艾期爾似乎有意識的抓緊木梯邊緣,而沒有整個人倒在他身上,僅僅只是兩人現在的姿勢看來……有些曖昧。
「唔……」
瞬間意識到兩人的距離有多近、不,是貼在一起了,她趕緊向前撐起身子,感覺臉頰一瞬間燙紅了。對於自己真造成別人困擾感到愧疚,重點是她從來沒有與異性這麼接近過…
「對、對不起!我…」
白皙的臉頰變得紅潤,她趕忙伸手拉住對方的手腕,雖然這動作是有些遲了。幸好對方沒有也往下摔,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吧…
「所以、說要小心了……」黑鳶微笑道,似乎沒意識到少女的窘迫,輕輕出力幫忙對方推了上去,然後發現對方還拉著自己。
「沒事的、反正是夢裡不是嗎、應該也不會太痛……」像是說笑這樣訴說著,黑鳶用眼神催促少女往前。
和對方的冷靜比起來,自己顯得更加尷尬窘迫了…現在真的覺得如果只是夢就好了。收回了手,她又趕緊說了聲抱歉便繼續小心的往上走。
總算踏到樹屋的地板,由木板搭成的廢棄堡壘纏滿了藤蔓。雖然高度並不高,可這樣俯瞰著樹林草地也是另一種體驗。
過去想擁有的已經不可能實現,但至少,還有未來可以改變…
在旁人看來,雙頰微紅的她就是望著底下的草皮在發呆。
少年慢了幾步才爬上來,比起風景他先看起室內,空曠的樹屋僅有少量的工具雜物堆在一旁,折一半的小小紙鶴跟剪刀堆在桌上,一旁是一張有點眼熟的明信片,早已布滿了灰塵,黑鳶拾起來輕拍,上頭高高聳立著鐘樓,背景是美麗的藍天--在這哪裡都見不到的藍天。
我用盡心思完成這個名為玫瑰鎮的紙牌遊戲
還邀來了姊姊和姊姊的朋友們
肯定會是個愉快的午後吧
過去的景象已然不在,但他們都深陷在這回憶中,那個女孩飽含著苦痛、與天真無邪的回憶中。
少年放下手中的東西回到少女身邊,「如何?有如想像中那樣嗎?……」
「嗯……」
轉過身子望向簡易的擺設,她也不曉得自己想像的該是什麼樣子。但樹屋這樣的簡易建築對沒有童年的人而言,是嚮往的「秘密基地」,即使它殘破廢棄、徒留嘆息…
「這裡…很漂亮。」
此時的太陽已經幾乎落下。不知為何,想起剛才的事,她有些窘迫的沒有望著少年的臉說話。
「我們…回去吧…」
此時少年注意到對方有些熱潮未退的臉頰,也許是因為艾期爾的白晢讓粉紅更明顯了些。
「艾期爾小姐…還好嗎?」黑鳶遲疑地用指節輕碰了對方額頭確認有沒有發燒,剛剛從河濱走來,一路上吹風著實對身體不好,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
「…呃…」
沒料到他會就這麼伸出手來碰觸,她緊張的反射性往後退了一步,隨即搖了搖頭。
「那個、嗯,我沒事的,不好意思…」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少年對自己來說是少數比較能自然相處的異性,現在卻突然緊張了起來…
見著對方退後了,便自動收回手,黑鳶沒有意識到對方是在躲著自己還是其他,「回去吧…天色暗了、外面危險。」他看著逐漸靜下來的外頭,主動跨出了木屋,爬下幾步從台階下伸出手,剛剛是殿後,這回他如紳士般先在下方接住女性。
「艾期爾小姐、這幾天有去過教堂嗎?」他像想起什麼的問了,前一日自己聽了留聲機的話,剛從教會的地下室取得卡片,通常每次取得新的力量,背後都伴隨著危險……
「…有去過,怎麼了嗎?」
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面對黑鳶自然又紳士的舉動,她想只是自己接觸他人的經驗太少吧,暗自嘆了口氣。回答對方的問題,便跟在他後頭往鎮上的方向前進。
「…啊、那……有找到這個嗎?」黑鳶翻找了一下口袋,取出一個小小的鐵製發條,上頭有著玫瑰雕花。
「在教會的地下室看到……本來…沒有多想,說不定是可以開啟什麼鑰匙?」看起來似乎是某種時鐘的發條。
黑鳶就沒有說他在那裡又遇到的奇怪經歷了。
「嗯、這個我也有…」
盯著那雕刻精緻的發條,她思考著。
「這些天拿到了不少東西…」除了那把提不動的巨劍(當時也趕忙要帶黑鳶去休息),其餘物品她都好好的收在暫住的房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用的著…也許是最後一日。」
「最後嗎…不知道這些故事最後串連起來、會是什麼模樣……」黑鳶視線回到了被樹影擋住的天空,就快了啊……
他與少女漫步緩緩走出森林,黑色的鳥禽還在高處盤旋著守護。
最後會怎麼樣…明明覺得是夢,卻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呢。
想著自己剛才奇怪的反應,發呆似的,等回過神時他們已經靜靜的走出叢林。
搭乘巨鳥回到鎮上時已經入夜,然而離事件發生的時段似乎還有一些時間…
「那個…如果、不嫌棄的話…」她頓了一下,才又困窘的開口。「我想做點餅乾,給你。為了謝謝剛才的事情。」這次她沒用敬稱,而似乎是害怕他人對自己手作的評價,語調滿是猶豫。
黑鳶愣了愣,從來沒有人對他提過這個要求,這讓他發呆了許多才回過神,不用那麼麻煩了,雖然想這麼說,但這彷彿拒絕的話語是否會傷到對方?少年小心翼翼不想在說錯話。
「呃…謝謝,艾期爾小姐……需要幫忙嗎?」
「沒關係的,這個…不難……」
她趕緊擺了擺手,既然是自己想做來送的怎麼能讓對方幫忙呢?
「不過,我得去找點材料,很快的…黑鳶先生,要先在這邊…等我嗎?」
她指了指一旁的住宅。
黑鳶愣愣看著旁邊的住宅區,苦笑道,「去商店街吧,之前有跟宏斯先生他們買過食材,那邊應該還很多。」少年自然的講出在這邊同居人的名字,雖說是『買』但根本沒付錢,好像也不太在意。
「我跟您一起去吧?」黑鳶偏頭想了下,如果有太多東西要拿,至少他還有許多『幫手』。(工具鳥:......
「那、那就麻煩了。」
離十點鐘還有些時間,兩人安靜的來到了店家種類玲郎、卻一片寂靜的商店街。街道復古昏黃的路燈一一點亮,很快他們便看見一間專門販售食材與點心的店家,走了進去。
餅乾的材料十分簡單,應該說艾期爾也不會做太複雜的種類,只會最簡易的。她提著紙袋,彎腰站在架子前認真地盯著各種食材,畢竟平常使用的品牌都不在這…
挑好了雞蛋、鹽巴、砂糖、麵粉與奶油,仍然望著貨品,想了想後朝身邊的人開口問道:
「那個…黑鳶先生會喜歡巧克力嗎?」
黑鳶在少女身旁待她拿不動的時候接過紙袋。
「巧…克力?那是什麼…?」少年一臉困惑,像是第一次聽到這新穎的詞。
「…不知道…嗎?」
艾期爾感覺黑鳶是比較成熟懂事的少年,想起他曾告訴自己關於飛鳥類的最大體型,應該平常也會看不少書籍吧?但他竟然說沒聽過「巧克力」這種常見的零食,著實讓艾期爾十分驚訝。
「就是…那個,可可…可可豆?」
「啊...是那個,時常生長在亞熱帶地區、因為氣候溫暖潮濕才會出現的果實......」黑鳶仍就皺著眉像在回想。
「抱歉、也許是沒吃過、所以...」他幾乎很少接觸到現實當中的食物、因此這裡出現的一切,包含之前花園裡的甜品、好心路人製作的沙拉跟餐點,那是夢裡才出現的新穎味道。
知曉可可豆的知識卻沒聽過巧克力…嗎?黑鳶究竟是在什麼樣的地方生活的呢…
「啊,不用道歉…」他並沒有做錯任何事呀。「這沒關係的。」
那就拿一些好了。安撫了一下少年,艾期爾拿起一罐可可粉和一包放在冰箱裡的巧克力收進紙袋裡。想了一會,又取了包繽紛的糖豆。雖然不曉得黑鳶會不會喜歡這些甜食的味道,但是沒試過的事情是不能確定的,就做做看吧。
「那、我們去找間廚房吧。」還是有點緊張自己會做不好。想想這條街上還有花茶跟糕點店,裡面的烘烤設備應該很齊全吧?
少年以好奇的目光盯著對方挑選食材,仔細的看著架上的產品包裝。
每份含量100g、熱量(kcal)545、碳水化合物61g、膳食纖維7g、食糖48g……他開始擔憂起來這些東西自己到底能不能吃,畢竟身在過往的房間裡,他的飲食都是受到控制的。
「住宅區那邊有許多空屋舍,裡面的廚具蠻齊全的。」或是店面內部不知道是否就有器具,黑鳶想了想這裡好像什麼都不缺少,卻一個普通的居民都看不見。
艾期爾點了點頭,兩人一起走出店家,回到寂靜整潔的商店街。抬起頭來,玫瑰鎮的夜幕高掛著銀亮的浩瀚星海,過了這兩日後,不會再見到相同景色了吧……
她挑了一間烘培店和黑鳶一起走了進去。店鋪裡除了簡單的幾樣麵包、幾組客用桌椅外,木製的櫃台上還擺著展示花茶盒的架子。艾期爾想,等等就可以泡茶來配餅乾了呢…
「那、黑鳶先生要坐在這等我嗎?」問著和剛才一樣的問題,她兩手提著身前的紙袋正準備進入廚房。
少年遲疑的點點頭,真的不需要自己幫忙?他想著若是自己在旁邊,說不定反而綁手綁腳的,還不如有一點驚喜的反應。
「謝謝……我很期待。」黑鳶左右看看,比了比不遠處掛著招牌的小書店,「我去前面看看了。」似乎打算打發等待的時間。
艾期爾點點頭,望著黑鳶離開店鋪,才提著材料走進廚房。
將東西擺上乾淨的流理台,打開寬敞廚房裡的櫃子與冰箱發現還有不少食材與齊全的廚具,可這裡卻連一個原本的住民也沒有。
她綁起馬尾,小心的將食材一一混合在大碗裡。雖然做法簡易,但還是害怕會搞砸而顫抖著手在攪拌麵團。
她想了想,分了一半的麵團放到另一個大碗,加入了可可粉混合攪拌。
等全部攪拌完成,纖細的手將麵團一一捏出扁平的形狀放上烤盤,再將一顆顆的巧克力豆壓上麵團。
因為以前時常做,所以她花的時間並不多。剛進學校時常帶著自己做的餅乾送給同學,但他們只是拿完就離開了。再說他們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也不太在乎這樣簡單的心意。
等待烘烤的過程中,她忍不住輕嘆口氣。如果回去的話,她又要面對在群體當中,獨自一人被同儕無視的寂寞。
烤箱裡的巧克力漸漸熔化,與拌了奶油的麵團散發出細微的香氣。
有點睡迷糊了,直到街角傳來淡淡的香氣,黑鳶才驚醒過來,他發現自己在書店的木椅上靠著書架睡著了,因為擔心,黑鳶其實並沒有離少女太遠,對街的麵包店透著光芒與從煙囪冉冉的煙霧,說明少女還在裡邊。
「啊…已經好了嗎?」夜深了,四周顯得寧靜,一只鳥禽的黑影就著月光在地面拉出長長的軌跡,飛回到他身邊,少年伸出手輕觸,起身夾帶著剛剛看的幾本書,最外的封皮用金線勾勒著圖案,他看了看手中的書抱好,緩步回到麵包店外探頭,少女忙碌著做最後的收尾。
帶著手套將烤盤拉出,再將兩種顏色的餅乾一個個裝進白色的瓷碗當中。看來這次烤得還算不錯,餅乾的奶油香氣混合著牛奶巧克力的甜味絲絲散發。艾期爾抬起手臂抹了抹額頭的汗滴,端著餅乾走出廚房,發現原來少年已經回來了。
「剛烤好了…有些放了巧克力,看黑鳶先生…比較喜歡哪一種。」
沒有在桌前坐下,她走到黑鳶面前有點緊張的端起餅乾。
「…很香。」哪種看起來都很好吃,少年由衷稱讚道,雖然他還不太明白這樣的稱讚聽起來是否很客套。
「…外邊、有位置,坐下來一起吃吧。」少年欲幫忙接過少女手中的碗,伸出去的手遲疑的盯著餅乾看,「很懷念呢,頭一天……來到這裡的時候。」
充滿香氣的玫瑰園、裏頭藏有籤詩的餅乾,以及不可思議的西洋棋,彷彿都是昨天的事一般。
選到的材料品質好像都不錯,所以才能有這股香氣。
「啊、是啊…」第一天的玫瑰茶會桌上也擺滿了不同的餅乾。「這個…應該沒有那天的好吃…」把碗遞給了少年,他們一同在外邊的桌前坐了下來。「對了,還有茶…」
艾期爾又馬上站起身來,從店裡的透明櫥櫃裡取出兩組陶瓷茶具,並將玫瑰花茶包放進杯裡。方才做餅乾時也順便煮了開水,便拿來倒進杯裡沖泡。
走回桌邊,將其中一杯升騰著白霧的花茶遞到黑鳶的面前,這才好好地坐了下來。
「配茶的話…吃起來就不會太乾了。」
「謝謝、勞煩您…」對方都替自己打點好了,雖然是自己反應慢半拍但不免有些愧疚,黑鳶習慣性地低頭對著食物輕喃:「……我開動了。」
一邊伸手拾起一塊
的餅乾放入口中。
紅黑 巧克力口味
藍綠 牛奶原味
「…!」伴隨著可可香,有點微苦的感覺在味蕾裡擴散,餅乾酥脆的在口裡不斷發出聲響,苦中有甜,是很特別的味道。
「巧克力的、味道…還可以嗎?」
擔心著巧克力合不合對方的口味,倒是艾期爾自己挺喜歡牛奶巧克力的。
「嗯…這個、甜甜的、很特別……很好吃……」黑鳶靦腆的笑著,他苦於找不出腦內適合形容的關鍵字,只講出攏統的感想。
「嗯…你不討厭…就好…」
少女也露出靦腆的笑容,低頭端起外緣線條優雅的茶杯,小心的輕輕吹涼並飲了一口。
玫瑰果的水潤香氣搭配香酥的可可,還有一個共享的對象,這應該算是合格的下午茶了吧,她想。至少是在最後一首歌響起之前…
「謝謝⋯」黑鳶眨了眨眼睛看向少女,頓時找不著語彙,「我⋯從未這樣過⋯⋯」
不論何時,吃的都是濃縮粉狀的藥物或注射進身體裡的液體,四周總是充滿著消毒水味,窗外的花香像是假的照片,日日沒有改變。
「…黑鳶先生的家鄉…是在哪呢?」
不清楚他的「從未這樣」是指哪些方面,她也不敢詢問得過於詳細,只隱隱感覺得出來,纖細蒼白的少年眼中似乎藏著她無法體會的痛苦。方才告訴他自己住在哪個國家,當然也會好奇對方的,尤其他們的生活體驗似乎十分不同。
這個問題有點難,黑鳶偏了偏頭想了下,慢慢答道,「…不清楚,窗外,有著非常美麗的藍薊花……」這幾乎是他的全部印象了,等等…?少年皺了皺眉頭,有些地方的記憶模糊,幾個畫面閃過,「嗯…離開白色的地方、是…黑色的,濕氣很重…」他眨了眨眼睛,苦笑起來,「抱歉、我記不太清楚了……」
少年輕輕按住自己的前額,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會有不是白色的影像從腦中的記憶閃過,他明明、一直、一直都待在同樣的地方,對吧……?但是那個人去了哪呢?他們分別的時候,她還在笑,但是之後呢?
看看我,才幾歲的記性,真是不應該呀,少年苦笑起來才想說些什麼,震撼了城鎮的破碎聲響從很近的地方響起,他跟著哆嗦了下,抬頭往鐘塔的方向看去,濃厚的赭色與深墨色從地平線的那端覆蓋上來,看起來有些不妙……
「艾期爾小姐……」遲來的午茶時間該結束了。
不清楚自己住在哪裡嗎?他到底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艾期爾忍不住微蹙起眉,想起了以前被囚禁的日子,那時她對自己身處何方、窗外的世界也完全沒有概念。
「嗯、沒關係的…」
她緊張地微笑,想讓對方放鬆。此時玻璃破碎的聲響從不遠處傳出來,聽見黑鳶的話語,少女也緊張的轉過頭去看向破裂的鐘塔與駭人的景象。
快要結束了,就快結束了。如此想著,緊繃著身子,她手掌撐著桌面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