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拳、格擋、防守、重整勢頭後再次進攻，全是基本到接近乏味的動作，但罌粟了解在戰場上，救下自己一命的通常都是那些被深深刻入肌肉記憶的基本動作。
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遲疑一秒鐘都有可能造成傷亡，因此他們必須重複地、深刻地將所有能夠保命的招式轉為下意識的習慣動作，有如呼吸般自然。
高強度的訓練在空蕩的訓練場混入不屬於自己的腳步聲時停止，出完最後一拳結束了一輪組合攻擊，罌粟停下動作站在原地順過紊亂的呼吸，汗水將身上的衣物浸了個半濕，束起的長髮也免不了濕淋淋的滴著水珠。

拉起相較之下還算乾燥的衣服下襬，將脖子上一片汗水淋漓給擦乾，動作間訓練有素的腰部線條以及或新或舊的淡疤與傷痕皆是一覽無疑。彷彿從每個毛孔蒸騰而出的熱氣悶得自己難受，他心裡思考著或許該直接到淋浴室沖個涼好冷卻全身激昂發熱的肌肉。鬆手讓衣襬落回腰腹間，罌粟走向場邊放置個人物品的長椅，一邊解著手綁帶、一邊朝著來人問候。
「任務還順利嗎？」

蓮花回到飯店後並沒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先到了武器庫將在回到車上後便裝箱收起的Steyr Elite交給後勤人員保養維修一番，雖說槍枝的保養他多半不喜假他人之手，但現下有更佔據他注意力的事情，因此這點堅持他也不這麼不肯退步了。再說，自從上次武器庫的同事幫他弄到了把極其順手的直刀後，他對武器庫的人的好感度已是迅速上升。
看了眼手機螢幕顯示的時間，蓮花腦中跑過自己搭檔這一天的行程，接著便邁開步子搭乘電梯到地下的訓練場去找人。
他們的生活作息都算是規律，一週內會做固定次數的打靶、格鬥和體能訓練等等，就算不刻意去觀察記錄，生活久了也能夠歸納出八九成的準確性。

才踏進訓練場，蓮花便聽見聲聲自對角線最遠處傳來的重擊聲，那力度光用聽都知道打在人身上時能夠造成多劇烈的痛感。用著隨意宛如散步的步伐慢慢走到聲音的源頭，看著正在專注於稱不上有趣的基礎訓練的人，他只是從一旁長椅上拿了條毛巾在人剛好出完最後一拳結束訓練時遞了過去。
「蠻順利的，除了遇到了個小傢伙，不然應該可以更早回來。」回答的同時，蓮花下意識地伸手揉了揉略為乾澀不舒適的右眼，想從褲子口袋掏出眼藥水緩和眼睛的不適，他這才想到東西被他放在了現在正躺在武器庫的箱子裡。

罌粟低聲道了謝，接過蓮花遞來的柔軟毛巾將臉上、髮上的汗水擦去，卻因為對方的發言而饒富興趣地停下收拾動作，將毛巾掛上肩頸挑眉反問：「怎樣的小傢伙？」
剛才距離遠，因而沒注意到蓮花身上有什麼與平時不同之處，現在兩人的距離拉近到一臂之間，罌粟才發現對方頰側那道刺目的暗紅痕跡，傷口已經收合，血痂旁的皮膚出現了些許的青紫，讓本來不嚴重的刀傷看起來比以實際狀況要猙獰許多。

深深皺起眉，罌粟忍不住伸手輕扣住蓮花的下巴將對方的臉扳過，好仔細研究那道傷口，一下子忘記這樣的舉動是否過於親密而有欠禮數。
「你受傷了？」
罌粟的語氣隱含著那麼一絲不可置信，雖然近戰中大大小小的傷創自然不可避免，但這傷口淺而不帶狠戾，挑釁的意圖是一目瞭然。或許就是蓮花口中、延遲他結束任務的小傢伙的傑作？

「你說這個？」伸手撫上頰側那道此時已是幾乎沒有痛感的細長傷口，只是指腹傳來的些微腫熱感還是讓蓮花稍稍蹙起眉頭，原以為是道無傷大雅的小傷，但照對方此時的臉色看來，或許傷口的狀況要比他想得還要糟上那麼些許。
「挺有本事的一個小傢伙，怒氣與久攻不下的狀況下還可以用假動作騙到這一道傷，不得不佩服。」回想起當時的情勢雖不驚險卻也是令人值得回味，不依循常理的攻守來往要比起中規中矩的套路更有挑戰性，也因此那飛來一筆的誘敵招數才能夠搶下一城，不論是他的亦或是對方的。

「但他後腦也吃了我一記，所以算是扯平。」此時注意力都在傷口上的蓮花自然沒發現到兩人之間過於親密的距離，而面頰因訓練場的不通風與悶熱所染上的薄紅也為這樣的場面增添了幾分曖昧氣味。「離開之前我留了張名片給他，沒意外的話這陣子大概會尋來吧。」
他鮮少留下能夠尋得自己的線索，但此次的對手挑起了他幾分的興趣，再說，面對日趨險峻的處境組織近來也是大力招募新血，他相信，若能夠增加些不同風格的夥伴，興許能夠為組織的神秘更添一筆的難以捉摸，讓致力於剷除花與樹的政府官員頭疼上更加好一陣子。

「若是我的話，留給那小傢伙的或許是一發子彈而非一張名片。」
長期從軍或多或少也讓罌粟在作戰上的思考少了彈性，他心中可不曾出現手下留情的選項，自然也只能將結局導向完全相反的另一條路線。這或許也是上頭將蓮花升上決策的關鍵原因之一——封閉而一意孤行的決策終究只會帶來毀滅，他需要一個與自己性格、想法迥異的人與自己搭檔。
笑意漫上唇角，罌粟收回了手，繼續剛才因對話而停頓的收拾動作，套上連帽外套並將其餘個人物品掃進後背包裡甩上肩膀。

一前一後的踏入管制電梯，他們的話題從任務的插曲談到了新成員的招募計畫、以及報到時個性鮮明的成員們搞出的各種小騷動，直到電梯在房間樓層停下，金屬製的門板安靜地向兩側滑開，罌粟這才想起了兩人在交談間遺忘的事，轉身將跟著自己步出的蓮花推回電梯內，另一手則替人按下了一樓的按鈕。
「去包紮，蓮花。」
手指在自己臉上一劃，示意對方別再頂著那未妥善處理的傷口到處跑，沒給蓮花拒絕的機會，電梯門在兩人面前緩緩閉上。

只顧著與人分享此次任務中略有意思的小插曲，蓮花竟完全忘了本來預定找完罌粟後就要去醫務室讓總是大驚小怪的治療師處理一下傷口的行程，雖說他並不在意臉上是否留疤，但畢竟是刀傷，讓專業的接手以免日後細菌感染還是比較好。
抬手趁著電梯門闔上的前一秒迅速地向人揮了個手表示遵命，接著在略為放空的狀態下看著面板上的數字逐一遞減時，蓮花這才想到，方才兩人之間那近乎為零的親密距離。若有所思地一路走往醫務室，他回想著初相識時罌粟與自己那下意識與人拉開的距離感，到現在兩人能夠這般自然的相處或是肢體碰觸，這對他們來說，都已是很大的進步了吧。

「怎麼，瞧你笑的，是發生什麼好事了嗎？」治療師不知怎地就是覺得面前這臉上明明被劃一刀卻還可以笑得這麼漂亮的傢伙看了有點礙眼，連帶地手上消毒的動作也加重了些以表不滿。
「嘿，別耍這種小手段。」蓮花毫不客氣地一腳踹在人膝蓋上留下一個灰色的鞋印，半瞇的眼裡仍舊閃爍著笑意。「是有好事，而且不少。」
治療師吃痛地悶哼一聲，雖然還想繼續報復，但想想彼此武力上的差異後還是果斷選擇放棄。「我對你為什麼這麼開心完全沒有興趣，但下次麻煩不要再讓你的臉受傷了。這麼漂亮的一張臉，被弄上傷痕能──」

「哈啾！」
「路西恩．艾維斯！！」
「哈哈哈，抱歉抱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