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雨結束的下午，赤鳥於雲翳後探頭。

這條街上沒什麼人氣，或許和非假日有關。鳳凡收起羽翅，難得穿著一襲來自家父剪裁的棗色旗袍，踩著一雙深烟紅的高跟鞋輕巧地漫步消食，她的行業並無規律工時，所以能經常出外走走，可以說是快要將這個城市的路給探過一輪了。

女人輕哼成調，隨著即興小曲落尾即將走到街底，在一間零食店旁的小街口處鬼使神差地駐足。她往裏頭探去，那裏掛著陳舊招牌，上頭勾勒出幾個字符『Kana』是筆觸也相當有年代感的異國字母，整體是一間門面絲毫沒有想要表現自己招攬顧客的樸素書店。

儘管如此低調，但仍勾起鳳凡的興趣，有個念頭催促她入店了解一番。

一般來說，他們一族的第六感都特別靈驗，說不定能瞧見什麼寶貝？

這般細想，鳳凡便輕推大門而入，環顧點評一圈坪數並不寬廣但勝在氣氛典雅的店內裝潢，裏頭除了櫃上許多新舊不一的典籍之外，果然沒有其他客人停留於此。

銀朱色目光在層層書架間瀏覽，本是悠哉的步伐卻在一櫃位置並不起眼也不算隱蔽的架上停住，絕色面容上優雅的微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難以置信。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裝線並不精緻的卷子，看了才不過幾頁，便怔住了。

魔族女孩的褐色腦袋專注埋在手中紙頁裡。

打從剛接手她便總是如此打發閒暇，讀得入神時甚至有將客人晾著不管的記錄。櫃檯後窄地是旺妲的專屬空間，桌上桌下囤積著數量不等之各門書籍，有些是客人帶來脫手，有些則是前店長時期便遺留至今的。
翻閱每本書還能明瞭內容，更有助於收納上適當的書架，也多虧那人交予她時已是整頓妥善，現在才省下需要所有書本都翻下來重新歸類的麻煩。

積在白皙大腿上的書冊壓得雙足發麻，一口氣抱起後跳下木椅，循熟背腦中的分類區域一本一本塞入移動書櫃。
已盤算等會兒要繼續閱讀哪些餘卷，擋在路間的赤髮女子卻打斷所有思緒，她只得先繞去其他地方進行歸納。

三十秒，一分鐘，五分鐘。
女子停留的時間長得不可思議，旺妲與手上書本的好心情可不想耗在扔奧客出門，於是走向前以書脊點著其肩搭話：「有事？」

直到被外界打斷，才從萬千思緒中回過神。
不若還算平靜的表象，鳳凡心底正忙著激動，以至於雖知曉旁人與她搭話，但根本沒聽懂對方說什麼。她下意識張口便是一句抱歉，並側過身讓道。好在猜對了女孩確實想借道，短暫的沉默後越過自己走了。
快速翻閱了此書的餘下頁卷，發現整本書幾乎保存良好，除了紙張因時間的痕跡而泛黃外沒有什麼破損，最重要的是尾頁落款上那斑駁赤色的圖章，正是她們鳳凰一族代代相傳的用印。

此冊赫然是列在族裡遺失紀錄中，族長念念不忘的藥錄之一。也是她那貝特父親當年授命離開族地到外所尋找的物件，任誰也無法預料會由她在此處發現下落。
鳳凡不自覺捏緊手中的書卷，她明白自己有義務去釐清為何書籍會流落在這間店裡。

「這家店是你在打理的嗎？」

打破了寧靜的氛圍，鳳凡詢問那位離她不過兩尺正在排書的年幼少女。

「……目前是。」不否認女人的話句，她以不解的神情側首回應對方，「有問題嗎？」
由旺妲經手的書冊她肯定能答覆九成以上的疑慮，也不靠什麼紙本記錄，純粹是對於人群的敏銳觀察罷了。

找對了。
「它的來歷和內容，妳了解多少？」揚起冊子比劃，毫無心思與之拐彎抹角，「您若是知曉什麼，請同我細說，只要沾的到邊的任何鎖事都務必道來。」
這下換眼前少女面色梢頓，很是不理解。
看來語氣是有點急了，鳳凡一聲嘆息，那麼多年過去，遇到在乎的事物還是能輕易將以為用了圓滑包裝得完美的烈性子拆裂崩解。

「...失態了，我名為鳳凡，這本書對我而言很重要。首先能告訴我...它在這裡多久了？」
或許少女清點過此書，也或許明白是本製藥典籍，但內容參雜不少只有他們一族使用的古老文字，有些單字甚至連鳳凡都無法輕易解析，她聽說過這本書記載的藥方包羅萬象，只望還未被有心人研究透徹。

「……旺妲。」來到書店的客人們與屋內舊書氣息相似，多半是悠哉放鬆的，談起話來也是不疾不徐，這般激動的生客倒是少見。
輕撫去手中書本的髒污，一番清潔後再收回櫃子，「很久，前店長收購的。」那時也不過是恰巧來拜訪身為店長的朋友，幾乎是草草瞥過一眼的程度，基本上該是沒有印象才對。

既然被問及了她也竭盡所能的解答。

閉目細細回想當下的場景，畫面似乎漸漸地與眼前女性重疊。「紅髮女人，三十來歲，可能梅格。」睜開水藍雙目，直望著鳳凡的銀紅瞳膜，「內容不太懂，不會解讀。」
即使成天打理，這處的木架仍沉著薄博的灰塵，再再顯示這區域有多少被光顧，她才意識到這是個無人靠近的角落。「短期翻書的－－鳳凡一個。」

「很重要，可以送妳。」左手隨性地揮了揮，又抽了兩本書走回櫃檯後。

支離破碎的斷字，但光是這些也都算是重大線索。
那雙直視而來的目光相當坦然清澈，鳳凡信了，也沒什麼理由不信。她顯然查覺到眼前少女溝通上的困窘，但她並不在乎這些反正也未到難以交談的程度。
是有點沒禮貌，但著實慶幸書籍被留在這間偏僻且沒什麼顧客的店裡。
鳳凡點頭致意便將書冊謹慎收進提包，心道即使店長不願鬆手，她用盡辦法哪怕得付出昂貴代價也要將書帶回。「這是我故鄉本不應外流的藏書。」
她輕聲說著，不知是講給旺妲，亦或是自己聽的。少女能輕易決定商品去留，自然是看出旺妲就是這裡的掌櫃沒錯，繼續打量這書架上其他的典籍，相中一本探討心理的書籍，草草翻閱後來到櫃檯結帳。
平時是不看這方面的東西，只是覺得拿了遺失物卻沒付點什麼心理不踏實，剛好工作又用的上這本書的知識，就一併當作是給自己內心與對方實質的補償。

指尖點了點那泛著藍光的面板，就算交易完成。
鳳凡將手撐在櫃檯上，看著不怎麼說話的少女，「一直都只有妳在顧店？還挺稀奇的呢。」

旺妲不是很專注聽女性的喃喃，隨口搭理又埋回書堆。
展開小山堆上的第一本書迅速讀過前三頁，確認引不起興致後果斷放置一旁，繼而翻動草綠色精裝書皮的小冊。

直到酒紅長髮的女人以言語再一次中斷她的動作。

暗自不耐煩了瞬，抬起頭時仍是一貫的平靜表情，「不是一直，以前有店長。」反射性拍掉書間爬行的生物，扭動身體將雙腳也縮上椅座，頓過幾秒接續補充說明，「任性走了，店留給旺妲。」

儘管不明顯，但旺妲那閃瞬而過的不耐還是讓鳳凡捕捉住。
如此隨意的經營方式配上那些簡短的句子，原來是臨時接手的代理掌櫃呢。
若不論其他，單憑面貌與特別的應答模式，鳳凡還是挺喜歡這"小傢伙"的，只可惜目前旺妲似乎急著閱讀不怎麼想搭理她......
「嘛──」垂眸低望少女將自己縮進不寬的椅子裡的舉動，毫無原因地，想起了──
「對了，這個給妳吧。」
鳳凡拎起提包，摸索出包裝精緻的小紙盒，內容物是方才午膳後多請大廚打包一份的糕點。

「很不錯的糕點，試試看。」
「覺得妳很可愛才贈與妳的哦。」
將印有飯館logo的紙盒遞了過去，鳳凡老實說道。
她一向這麼直接。

從書後探出眸子望向擺在櫃上的小盒，總無可避免地領著一點戒心，難說女人拿走的書籍或許重要到需要滅口所有接觸過它的人。
又抬眼隔著障礙物直盯鳳凡，對方毫不遲疑的眼神似乎是那麼一些地說服了旺妲，也讓她更難辨別女人言語是調戲或純粹的稱讚，猶豫片刻仍是放下書本接過。

小小的提盒捧在手心，甜食香氣透出紙蓋吸引著她，掀開上蓋剝了小塊塞入嘴裡，臉上也多了一絲放鬆的神情。
「謝謝，很好吃。」

一直到對方面色因糕點而有了暖意，鳳凡這也才勾起嘴角。
「就是這表情，多好看。」
這又是句相當直接的稱讚，她在旺妲一嘴的點心還來不及吞嚥下去卻又想說些什麼導致面頰染上點嫣紅時擺手示意別急。
「喜歡的話，我其實也會做的。」
看著女孩兒繼續品嘗糕點，放下心也又將身子倚回櫃台，單手托腮。「與妳有緣，過幾日稍點兒別的花樣給妳可好。」
鳳凡笑容撫媚，可語氣並不是在徵詢旺妲意見，而是她真的就要這麼做。

「麻煩鳳凡……」她不習慣也不喜歡給人添非必要的額外工作，尤其對方只是初見之人，又怎麼好不付回報地開口接受。
「想幫忙，不能光吃。」左思右想後給了女人一個交換利益的方式。

著實令人驚訝，望著少女抿嘴半晌好不容易擠出句子的小臉蛋，竟然出乎意料地是這般答案。
雖然是個阿法，但怎麼這麼可愛呢？
鳳凡忍笑，但那雙赭色鳳眼因愉悅而彎成兩道月牙明顯出賣了笑意，嗯了一聲，「好，那就幫我嘗試新品吧，點評可是重責大任呦。」
「好啦、稍晚還有些事兒，小可愛下次見。」鳳凡挺起身子轉頭揮手，艷紅髮絲隨著動作帶起弧度，行雲流水間就這麼踏步離了店面。

盯著女人走出的店門，許久才轉回頭收拾弄得稍亂的桌面，重回椅子懷中繼續先前的閱讀。
……沒留聯絡方式呢，反正旺妲平常也不會離書店太遠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