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夜晚的清冷為大地披了一層水汽。
蘇唐準時在五點整醒來,數十年如一日,不需要鬧鐘,更不需要軍中的起床號。他著一件短袖透氣衫,原地跑了幾步熱身,繞著市區慢跑。
不管是假日或下雨,這個軍人也不曾偷懶過一天。
曙光漸漸穿透雲層,天光漸開,蘇唐在小山坡上觀望整個城市的甦醒。
蘇唐喜歡這個景象,金色霧狀的光線像是一種恩賜,平均給予在萬物身上,渡了一層神聖。
他再繞了一會,準備回家前,他在一排的商店街前沉吟了回,方向轉了個彎。
安德是在裊裊的香氣中醒轉的,但今天沒課,還是再睡一會吧……
等他下樓時,蘇唐為他提的那份早餐已經冷掉。
他深棕色的頭髮翹起幾根,呆呆的看著在看報紙的蘇唐,那個表情說多呆就有多呆。
蘇唐抬起頭看他,「洗把臉,來吃早餐。」
安德嚇得立刻照做,還順便用水扒了幾下鳥窩頭。
桌上早餐的種類繁多,安德選了最簡單的饅頭,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蘇唐見狀,選了剩下的開吃。
安德有些惶恐,原來蘇先生一直在等他啊。
安德最後嚥下一口,急著說什麼讓他被口水嗆了個不輕,蘇唐見狀默默遞了杯涼掉的豆漿。
「抱歉,太久沒有吃中式的早餐了……」安德被嗆得鼻涕眼淚都流出來了,「我很笨真的不好意思。」
「我不介意。」蘇唐慢條斯理的吃完最後一口,「要說什麼?」
「那個,蘇先生,不介意的話,晚餐讓我做吧?」安德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看著豆漿,似乎在思考如何組織語言。
「謝謝幫我買早餐,還有那個……等我吃早餐。」最後那幾個字幾乎像是喃喃自語,低不可聞。
蘇唐當然能夠捕捉那幾個快要消失的音節,不帶笑意的說,「不用謝,想做就做。」
「沒事的話,我回房間了。」蘇唐擦了嘴,無聲的拉開椅子,將垃圾丟掉之後,果真回他二樓的房間。
目送著蘇先生上樓,安德才得以放鬆肩膀。
他低頭,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的塑膠袋上,一層霧霧的水珠……可見蘇先生應該是等很久了。他開始對自己多賴床半個小時充滿罪惡感,也嘗試想要去思考蘇先生為什麼要特地等他起床吃午餐呢?
一邊吸著冷掉的豆漿一邊對著客廳的大電視思考,然而豆漿都已經見底了安德還是想不出原因,而且Shaggy都在一旁蹭腳討吃,揉揉他毛茸茸的腦袋後就前往他的小窩替他倒上些狗飼料。
……其實不太清楚蘇先生是不是已經餵過Shaggy了,但不知道蘇先生在房間做什麼,不好意思打擾他,要是Shaggy真是吃過再來討的話,肯定要好好打他的小屁股。
雖然這麼說,安德還是掛著平時那寵溺的微笑再幫Shaggy的碗內多添了一些飼料,比出食指說噓。
做完例行公事之後安德回到了客廳,拿著抹布擦了擦桌子,然後將剛才自己製造的垃圾分類回收,坐在客廳開始滑起手機……雖然說是自己提說要做晚餐,但實際上要做什麼他還沒想到。
雖然小時候在台灣吃著白米長大,但成年後幾乎都在歐洲渡過的他基本上吃麵包麵食遠多於白飯。起初還會刻意尋找亞洲美食餐館,但在住久後便習慣且成自然了。像從北歐那邊帶來的習慣,他中午可以拿兩片吐司一片蕃茄一片起司簡單解決一餐。
然則台灣的東西太豐富、太多元、也太好吃了。
安德向後靠上了椅背,突然想起這情況跟過去大學生活相似,苦惱著晚餐要吃什麼好。
更何況,是要做給蘇先生吃的晚餐。
過了十分鐘之後他開始覺得憑空想像菜色他可能到晚餐時間只能做出蔥花炒蛋之類的寒酸料理,於是用力搖了搖頭。
「出門買東西吧!」他低聲自語,然後便往三樓前進……經過二樓時他特別腳步放輕,怕是打擾到樓下的屋子主人。帶上錢包、手機、家裡鑰匙,更好外出的衣服,便又踏著腳步下樓,馬上動身買菜去。
徒步一段時間後他到了商店街,早晨熱鬧的市場有許多婆婆媽媽們聚集,到處是充滿朝氣的叫賣,攤販們將各式蔬菜水果擺放的整齊漂亮,供人挑選。
安德幾乎很難從一個攤販走到另外一個,因為這些菜看來都挺漂亮的。當攤販見到他猶豫不絕時原本是有些彆扭,伸手招呼他,拿某樣菜比了比然後伸出拇指說「Good」。
安德會心一笑,表明自己聽得懂中文,聞言後攤販才鬆了口氣後,接著便是大力跟他推薦,說那些菜都在產季、十分好吃又便宜,只有這邊才吃的到。讓安德離開第一家攤販時手上成功多了一袋蕃茄。
「這個可以做什麼呢……」
蘇唐在房間做著簡單的重訓,他現在已經放心將公共區域交給安德了,聲響不巨大的話不會特別去在意。
……才怪。
他有點期待晚上吃什麼了。
直到聽到關門聲,他才突然意識到家裡什麼菜都沒有,全部都要扛回來可要累的在地上喘吧。
蘇唐想,等他回來時,利用這個機會教育安德應該要多鍛鍊身體吧。但這可是為了做飯給自己吃,所以他仍然選擇放下手中的啞鈴,披了件外套跟上安德。
幸而安德走路速度並不快,蘇唐以非常游刃有餘的速度便追上了他,之後一直保持著距離觀察,等他需要幫忙時再上前──雖然從後面看,蘇唐只是個可疑的變態跟蹤狂。
蘇唐盯著安德和店家講了許久,好幾次都想上前幫助他,不過最後仍然得到想要的東西了,蘇唐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他意識到自己的心情就像安德的家長一樣,這好像哪裡不太對。
「番茄炒蛋吧。」當安德準備離開店家時,蘇唐輕鬆的接過他手上的番茄,「我不挑食,你做什麼我就吃什麼。」
「欸、欸?!」
東西被接走的瞬間他以為是有什麼人大庭廣眾想搶劫他,直到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才稍微放下心……才怪!為什麼蘇先生這時候會在這裡出現?腦袋斷線了一會兒他才回過神,意識到蘇唐剛剛回應了他的問題。
「那、那就做蕃茄炒蛋吧!」他有些慌張的回答到,不知不覺一袋蕃茄已經到了他的手中,從初次見面到現在幾乎都板著不動如山的臉正直盯著他,可怕的像是做兵跑三千切西瓜被長官抓包。
左瞧右看了下附近的小攤販,看到了一家賣蛋的,於是走上前看看。也許是詼諧也許是正經,那雞蛋下面的看板用大大的黑字寫著「末日大拍賣」,然後下面是比其他商家還要便宜的價格。
安德垂了垂眉,掠過了那個攤販,抬起頭看向蘇唐,「蘇先生知道哪家賣的蛋比較新鮮嗎?」
沒理會安德的驚怍,已經有點習慣他那小倉鼠一樣的性格,就算跟安德說不用那麼緊張,也只會起到反效果。
「跟我來。」對方有些不愉快的表情,明顯就在說不喜歡這家店,不過礙於就在店家前,沒有當下將心中的疑問說出。
便利商店在稍微有點遠離市場的地方,就算世界末日即將來臨,也沒有改變這些柴米油鹽的對話,人潮仍然川流不息的湧入湧出菜市場。
不時有人回頭向高於女人的蘇唐和安德投以注目禮,但鼎沸的嘈雜聲並沒有蔓延進他們的對話。
蘇唐一向不擅長照料人纖細的情緒。
「剛剛那家店有什麼問題嗎?」蘇唐帶著安德走進便利商店,拿起一盒雞蛋,認真的仔細端詳。
對啦他這種廚藝白癡怎麼可能知道哪裡有新鮮雞蛋。
市集內人擠人,安德勉強的能在裡頭找到空隙鑽,幸好蘇先生比常人高了近一顆頭,不難迷失掉領頭羊的方向……不過說真的,安德看著那個比自己龐大的身軀在人群移動反而順暢……總有種摩西分紅海般讓一條路的感覺呢。
但沒想到男人最後的目的地居然是便利商店。
安德有些愣的看著屋頂上大大的招牌,直到透過玻璃窗感受到蘇唐關愛的眼神才三步併兩步趕緊小跑進去……話說台灣真的走到哪都是便利商店啊。
看他手上拿著一盒雞蛋,一臉認真的打量,也跟著拿起一盒,不過耳邊的話讓他有些愣了一下……該說果然是職業軍人,觀察力很強……難怪總是可以在最前面看到最後一排的人偷動之類的。
「呃、嗯。只是覺得末日大拍賣什麼的……」他頓時有些語塞,手指搔了搔臉頰,有些不好意思的皺起眉頭,「果然還是不希望世界末日發生……」
說完總覺得這樣的想法可真像物品從眼前消失就以為物品從世上消失的、尚未擁有物體恆存概念的小孩。這樣的想法在蘇先生眼裡看來應該很愚蠢吧?
他說完便開始打量起手上十個一盒的蛋,意外的這裡蛋的庫存量很多。雖然蘇唐一臉看的認真,但是就安德這樣斜眼觀察,他的動作就是拿起、打量、放下,似乎沒有任何像在挑選的感覺。
勉強的從這其中選了兩盒看起來比較漂亮的,單純蕃茄炒蛋似乎不用這麼多……不過他突然靈光一閃,抬頭看向仍然拿著蛋在「打量」的蘇唐,
「蘇先生吃甜的嗎?蘋果、蛋糕,之類的?」
蘇唐不擅長揣度情緒,又不是軍事作戰,日常只能觀察幾個簡單的表情。安德的表情藏不住事,卻也沒要蘇唐猜,讓蘇唐放心不少。
「我也不希望。」蘇唐將蛋放回去,認真看了看安德挑選的蛋,又重新挑了幾盒,再後來索性放棄。
「我會採取所有積極的手段去阻止。」蘇唐斬釘截鐵的語氣,像是向上級匯報,又像只是單純闡述一件事實。他遲疑了一下才補充道,「末日大拍賣只是一個噱頭,商人還是有賺。你還是可以撿便宜。」
至少就他手上批過的採購案子而言,是這樣沒錯。
就蘇唐而言,已經算是盡力安慰了,雖然很笨拙。
「我不挑食。」對他來說,食物只是一種能量的補給形式,也沒有特別思考過偏好這回事,「你喜歡的話,做多了我會全吃光。」
「啊、那個……對不起。」聽到蘇唐的話,他不自覺就直接道歉,對於把這當噱頭他也不是生氣,就是小孩子氣突然發了。他也是個老大不小的小鬼了,怎麼還是這麼幼稚呢,有些困窘的搔搔頭。
……雖然知道這不是一己之力可以解決的,但從蘇先生口中所說出的話,特別的讓人放心呢。
「那、那我們去結帳吧。」他感覺氣氛似乎有點尷尬,指了指一直注意著這邊的店員,「接下來還有麵粉、白糖、黃油、蘋果、肉桂粉之類的……啊啊,還有晚餐的材料要買哪!」他將盒子放回架上,拿出手機打開記事本,一一寫下要買的東西,「至於晚餐……嗯……」他噘起嘴,手指輕輕敲著手機側邊思考。
蘇唐沉默的跟在安德後面,等到決定好東西了就主動把東西拿去付錢。
看他的清單還有落落長一大串,蘇唐主動問起了是不是需要幫忙。
「我看看哦,沒要挑的東西……」安德為難的看著清單,「肉桂粉,可以麻煩找一下嗎?」
看起來像是鼓起了勇氣才說出的。
「好。」蘇唐馬上就回應了,雖然他根本不知道肉桂粉是什麼鬼東西。
「那個……如果是調味品的話,不在冷凍庫哦。」
他背後傳來善意的提醒。
詢問店員調味品貨架的位置過後,蘇唐終於能在賣場裡自信的走幾步。
眾多商品琳瑯滿目的陳列,種類多到令人長知識的程度,他一直以為調味料只有鹽、糖跟味精。
蘇唐耐心的從身高所及的地方,開始慢慢一層一層往下找,途中沉默的幫了好幾個媽媽拿取高處的東西,除了換得她們滿臉緋紅的道謝外,仍然沒找到肉桂粉這樣東西。
終於剩最後一層,蘇唐蹲在地上一瓶瓶挑揀著。
黃油、低筋麵粉、白糖、咖啡粉……要做的材料除了水果外一應俱全,也順便挑了豆腐之類的做晚餐的配料,然而全部挑完還是沒有看到蘇唐來找他,用報告的形式跟他說找到肉桂粉了。
安德只好自己靠著超市上面的指標找到上面寫著調味料的區域,果然看到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蹲在小小的櫃子前面,手上拿著兩個罐子比較……從遠方看似乎是左邊拿對了,但並沒有馬上走上前,等到男人把右手那罐放下站起身,安德才去與他會合。
「嗯、嗯,就是這個。」他點了點頭,手上滿籃子的東西讓他推眼鏡的手勢做的有些艱難,「那個……差蘋果跟檸檬,不過在市場買應該比較好。」想起早上攤販跟他說蔬菜水果要在市場買比較划算,抬頭向蘇唐說。
正想拿著肉桂粉回去找安德匯報,沒想到他已經把其他東西大致上挑好了。
接過他手上的大包小包,「那走吧。」
嗯,看來安德有做優良打菜兵的天分。
剩下該買的東西並不多,兩個人都無心再逛,草草的買了指定的蘋果和檸檬就準備回家。
這時天已經大亮,日上三竿,也差不多該吃午餐了。
「中午有想吃什麼嗎?」蘇唐當然不會一回去就麻煩安德做午餐,於是打算中餐也在外面解決。
「沒有喔,剛剛買了吐司,湊合著吃就好。」安德指了指對方手上其中一個袋子……說起來現在蘇先生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被拖去幫女友提百貨公司特賣得到的戰利品,那種可憐的男朋友。不過儘管安德做出想要幫忙的樣子,蘇唐還是無所謂的把大包小包提在手上。
只有到了最後,他才得到蘇唐的允許,成功拿到了裝著蘋果的袋子。
聽到安德的回答,蘇唐只是點了點頭,在安德反過來詢問他要不要在外面買午餐時被他搖頭拒絕。沒有其他目的的兩人接著直接返家,手上拿了一堆東西的蘇唐還是一副輕鬆……要是只有自己去肯定沒辦法買這麼多東西。安德暗自在心裡慶幸。
報告長官,這裡有一個軍人不務正業在陪自己的房客買菜!!
然後還萌死一個中之了!
謝謝蘇蘇中交流
邊對邊覺得要死了
安德好可愛!蘇唐也好暖!中之要被萌死了
【DC】樓熙晏
6 years ago @Edit 6 years ago
標題取得太好了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