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場是一隻亟欲求偶的孔雀,五光十色而極其璀璨地展現自己,令所有經過或進入它們的人類--
先是沉迷,然後沉淪。
孔雀有毒嗎?好像沒有。
但賭場有毒嗎?假如問他,他會毫不猶豫的說,有。
奧斯蒙發誓,他在離約定時間還有將近十分鐘的時候,就到了飯店,本來他完全能夠以從容自在的方式,出示屬於他的證件之後上樓,進行一連串原本預定好的事項,但是,人世間總有個那麼美好的『但是』--幾個西裝筆挺的路人在奧斯蒙之前走進飯店,前面兩個神情張揚,後面兩個眼色興奮,是典型的、期待自己能在賭場做些什麼大事的表情。
他在原地多看了那些人幾眼,同時也在原地多沉思了幾刻。
於是,拜那幾個中了賭場毒癮的傢伙之賜,奧斯蒙出示證件、在引導下進入電梯又走出電梯,來到正確而緊閉的門板前,抬手敲門的時候,他瞄了自己的手錶一記。
整點後三分,做為新人,漂亮的正好遲到三分鐘。
他敲響門板,然後笑了。
新成員招募計畫進展得十分順利,人事組忙得焦頭爛額,罌粟電腦裡的內部通訊被各種人事資料給堆疊出長長的未讀清單,剛結束了短期的個人任務,罌粟連房間都沒能來的及回去,伸出手確認錶面上的指針,他記得今日有新成員預定要報到,而自己卻連對方的資料都還沒點開細看過。
漆黑的戰術服與有條不紊的辦公空間有著那麼一絲違和感,罌粟暫且脫下了槍套擱置一旁,抽出公文袋中的人事資料,怎知整張資料來來回回看了幾次,指針緩緩地超過了整點的位置,該出現的人卻尚未出現。
罌粟再次確認了腕上的手錶,電話卻在此時響起,是樓下櫃檯的會面通知。
「了解,請他直接到我辦公室。」
罌粟眼神在對方的姓名那欄多掃了一眼,而後確認了櫃檯的會面通知,將資料面朝下放回桌面,不消多時,門板被輕聲叩響。
「請進,想必你就是布袋蓮。」
他的頂頭上司像一道黑色的閃電,而看樣子,這道閃電暫時沒有打算針對遲到這件事,把他劈成直接省下所有報到手續的碎片。
「您好。」奧斯蒙跨進辦公室,反手關門的瞬間也正好聽見自己的新--代號,或者身份?
無論定義為何,他都向辦公桌後方的男子點了點頭,權做肯定:「是的,我是布袋蓮……原本應該在整點時前來報到的,不好意思,在樓下出了點屬於我個人的小意外。」
抬眼望向對方的時候,閃過奧斯蒙腦中的最後一個想法是,為了報到這件事,他捨棄一直以來喜愛的多彩隱形眼鏡,讓自己中規中矩的褐色雙眸出外見客,此時他無比希望,這對眼睛能提供具有足夠誠意的眼神,令他能從遲到這血淋淋的事實裡安全下庄。
隱約猜得到面前人的心思,雖說遲到無論在軍隊裡或是任務中都是大忌,誰知道那麼幾分鐘的誤差是否會造成無法估計的傷亡?不過罌粟並不打算立刻發難。
至少不是現在。
以禮貌的微笑回應對方的招呼,對於那番解釋的說詞並未做出任何評論,指尖輕點桌面,再開口便是另外一個話題。
「相信你已經了解我們組織的結構與基本任務模式?除了個人任務,不可避免我們也會有必須搭檔任務的時候…」
罌粟眼神淺淺瞥了眼桌上的資料,情報組們蒐集的情資可謂詳盡,當然也包含了一些側寫,既然人事組通過了評估,理應是不會有太大問題,但身為決策他有義務多做一層確認。
「你覺得你有辦法跟其他成員維持良好的搭檔關係嗎?當然,僅限任務中。」
試探的質問,雖不到尖銳卻也不好應答,罌粟直視著布袋蓮的雙眼,他一向只相信自己觀察到的,而眼前的青年…尚在評估。
「……沒有問題。」
他應得不算太快,語氣裡有著微微的笑意--說真的,這位罌粟決策,當奧斯蒙從遲到的緊張感中稍微脫身,專注於對方投來的問題時,他在想起報到通知上曾註記的決策代號的同一時刻,也被那句「僅限任務中」深深取悅。
「我的意思是,和他人合作這件事,是搞情報工作……所必須經歷的,對吧?」他笑得輕鬆,卻不隨意:「既然是工作事項,那麼,除了完成它,讓組織無話可說、無錯可挑之外,我別無想法,更何況--要是我的搭檔在任務中出了什麼三長兩短,到最後也會記到我的經歷上,留下一個污點,這種事,我一點都不喜歡。」
又是一次停頓,奧斯蒙淺淺嘆了口氣,思考著他究竟該說多少,才不會顯得過度……張揚、憤怒、自以為是,什麼負面的修辭都好。
「放我進門之前,想必你們已經做過調查了。」最後他選擇這麼說:「我不知道你們查了我多少事,或許是全部都查了?也許我在外頭有一部份的名聲並不好,但相信我--現階段我也只能這樣說了,決策,我有需要組織為我完成的事,在這個前提下,只要是為了做好組織交過來的事情,該怎麼做,就怎麼做,這是我的回答。」
他依然含著半抹笑容,回望了罌粟投過來的目光。
罌粟食指輕放在唇上,看似正在思考著布袋蓮的一番話,幾秒的沉默,接著以他一個聳肩與回到唇畔的弧度解除了空氣中若有似無的緊張感。
「有你的這個回答就足夠了。」
本意不在刁難,他相信情報組組員能力的同時,他也相信布袋蓮的職業操守。
起身將人事資料歸回檔案櫃,罌粟閒聊似地繼續話題。
「入團初期並不會立刻把棘手的難題丟給你們,或許會先從個人任務開始指派。從下個月開始算入戰力,在此之前,組織內的設備可以自行使用,以達到執行任務的最佳狀態。」
「最後,再次歡迎你入團,希望日後能合作愉快。」
伸手與人輕握,看似平淡地步入尾聲的會面,卻在對方欲鬆手時,罌粟加重了手部的力道,牢牢地將人鎖在原地。
「不過,下次別再遲到。」
罌粟彎起唇角,帶著不容反駁的氣勢,補上了這麼一句。
……果然,還是被記上一筆了嗎。
手上傳來的力道和耳邊響起的提醒明明白白,這記回馬槍來得非常好,假如奧斯蒙今天不是被提醒的那一方,而只是個碰巧經過現場的路人,他知道,他絕對會毫無顧忌的放聲大笑。
但世事總是如此,事與願違之類的……今天明擺著遲到的是他,換句話說,被警告也是理所當然的。
「您放心。」奧斯蒙這麼告訴罌粟:「不會有下次了,我以我的名……不,以我在組織裡的身份保證。」
鬆開手,他最後向罌粟點頭致意,轉身走到門邊,伸手去握門把的時候,他才像想起什麼似的,笑著回頭拋出一個輕快的問題。
「對了,飯店的賭場,我們能進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