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個小時,她騎著重機出現在洛杉磯UIBI分部門口,肩揹著一放著筆電跟資料的黑色公事包,眼看就是沒休息直接過來了。她停好車,站在門口複習了一遍被害人的資料。
唐嫣,二十歲,中國人。隻身一人來洛杉磯唸書,因曠課多日未通報而報警,後來被發現陳屍套房多日,死因是上吊……窒息死亡。
本來是當作自殺案解決,但房內有明顯掙扎痕跡與仇恨字樣,又因為被害者家極力要求重啟調查,於是這件剛出爐的「兇殺案」就落到UIBI手上。
法醫科在……波塔托看了眼大廳的地圖,很快就找到法醫科的位置,並抬腿迅速走過去,走進部門,她面對一屋子的人,沉默了下,用不大標準的發音嘗試喊道:「秋山……真璃那女士在嗎?」
「是,在這裡。」從總部過來的途中就被通知這次有一名資深的調查官會一起行動,但並未被告知姓名與長相,所以真璃那也只是在法醫科的會議桌上翻看著這次的被害人資料與遺體局部特寫的照片與傷勢狀態等等。
迅速俐落地收好文件與器具,井然有序地放進法醫職常用的深棕色大包,披上白大褂,理好儀容。走到搶眼的紅髮女人面前,雙手交疊在身前微微欠身。
「您就是這次要一起合作的調查官前輩吧,我是秋山真璃那,請多指教。」出口的是一串流利的美式英語以及相同口音的日文名。「如果不習慣的話,叫我Marina也行。可以請教您的大名嗎?」老實說第一次出外與其他科別團隊合作,又是與一名從總部成立以來就任職到現在的前輩真叫她過分緊張了。「我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前往現場。」
「初次見面,我是波塔托·斯特林,調查科,請多指教,Marina小姐。」她看見眼前的後輩俐落無比的動作,有種眼睛一亮的感覺。秋山真璃那嗎?舉止不像是個新人。
「待會我們會先去一趟洛杉磯警局,唐嫣女士的遺體已經被他們收走了。到了之後你就依照自己的想法隨意檢查,速度越快越好,可以嗎?」交代完一些事後,她看著眼前年輕的法醫,又補上一句,「別緊張。」
「沒問題,斯特林小姐。」聽完對方的簡述,輕輕頷首,卻在聽見人補上的鼓勵時,愣了幾秒。「好的。」
隨人來到停車場,以為有警車或是公司的車會來接,沒想到卻是一台保養良好的重型機車。
「請、請問我們要搭這台重型機車過去嗎?」她故作鎮定,卻不太知道該說些什麼比較合乎分寸,讓初次見面的前輩載實在太過失禮,迫於案件的進度她好像沒有其他選擇。
聽見對上的疑問句,波塔托看向對方,眼神中充滿歉意,「抱歉,我是出門後才知道要載姑娘的,也來不及換車。」
「而且這個的速度也比較快。」她遞了個粉紅色的全新安全帽給對方,女孩子嘛,都知道用別人用過的安全帽是挺難受的一件事,「會冷的話可以跟我說,騎太快可以抓我的衣服。」
「謝、謝謝,我不介意的。」對方過於率性的體貼實在讓自己難以消化,戰戰兢兢地戴上安全帽再把大包固定好,跨上後座的瞬間感謝自己平常穿的都是輕便的褲子,安置白大褂的長襬在自己腹部前,準備就緒才握著後方的扶桿。
「斯特林小姐,我準備好了。」不知道自己是否花了太多餘的時間,但她是第一次乘坐機車,實在有點手足無措,暗自祈禱前輩不要認為她是個拖油瓶。
「好。」波塔托左右檢查了下安全帽後點點頭,自己則隨意豎起紅髮,並在戴上安全帽時把頭髮塞進安全帽裡頭,一是避免頭髮打結,二……高速行駛下飛舞的頭髮都是凶器。
她戴上黑色皮手套,跨上重機並啟動。
「抓緊了。」
話才剛說完,車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離開。一路上她都在合法範圍內盡量超車和保持高速,幸好今天的車流量不到要超小路的時候,於是他們只花了十餘分鐘便到了洛杉磯警局。
她先將女孩送到門口,自己接過安全帽後先去停車,而後到門口與對方會合。
真璃那很慶幸她沒有暈車。自小坐慣了定速的加長轎車,捏皺的白大褂可以看出方才人在車上有多緊繃,但她也佩服波塔托的騎車技術,速度固然快卻也沒讓她感到不適。
在等待人過來的期間她也沒閒著,藉著關係人士入口的地圖先搞懂了解剖實驗室與外賓會議室的方向與路線,如果是正規實驗室的話自己帶來的器具應該是用不上了。
跟隨波塔托與其他當地警局的案件負責人到會議室,在途中左顧右盼洛杉磯警局的內部。作為調查官或許經常進出警局,但作為法醫科的新人可以說是第一次踏入民眾防線之後,責任感也隨之而來。
波塔托與當地警官溝通了幾句,他們指了指跟在自己的身邊的年輕法醫,靠在波塔托身邊不知說了什麼。只見波塔托用一種不知何意的眼神瞟了那名警員一眼,也小聲跟他說了一些話。
待到那名警員走遠,波塔托走到真璃那身邊低聲說道:「我剛剛跟他們說你是跟我同梯的,不然他們恐怕會有點失禮,所以待會兒你就放輕鬆,別東張西望,他們問的問題我都會幫你回答。」
見真璃那點點頭,波塔托便依約為她攔下所有問題,而警員也不以為意,她們很快地被帶入一間實驗室,實驗室正中央便放著唐嫣的遺體。
波塔托把警員全都攆出去,關上門後,這個空間總算只剩她們。
「辛苦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不,辛苦的是斯特林小姐,剛才謝謝妳。」也算是她不懂規矩,在法醫科沒什麼上欺下的機會,大家都各自奉命行事。
她戴上塑膠手套,再給人跟自己一個口罩。「待會的氣味大概會有點重,斯特林小姐如果需要可以自行迴避。」脫開白大褂,俐落地換上藍色的消耗性手術衣、套上帽子,升起解剖檯。
「唐嫣小姐,打擾了。」錄音筆擺在一旁開始基本觀測:「一百六十五公分,五十二公斤,脖頸下圍有繩子的軌跡,其餘部分完好⋯⋯」拍攝著衣的照片,開始為遺體解衣,觀察手掌與腳掌。「指節部分有繩子拉扯的軌跡——斯特林小姐,妳有看過致死兇器的實體嗎?」
「有,如果這宗確實是兇殺案,在沒有其他外傷的情況下,唐嫣女士就是先被尼龍繩勒斃,後用同一條繩子將她偽裝成上吊的樣子。」波塔托將手伸進背包內,取出一封牛皮紙袋,並從其中拿出幾張照片,而後亮在真璃那面前,「長度約莫兩公尺,是很常見的尼龍繩。」
「這樣的話⋯⋯」似乎有些頭緒,她走到遺體的頭部附近,用鑷子從衣領內層的地方夾起一根明顯與被害者不同髮色的頭髮。
迅速地放入夾鏈袋,再放入證物欄中。「鎖骨處有細小的指甲痕跡,或許跟頭髮是同一個主人。」她用棉花棒沾取跡證,採樣。
「還有雙手指甲裡頭有綠色塑料纖維,斯特林小姐有什麼頭緒嗎。」把微物跡證的夾鏈袋標明何處何物,一一列在證物欄中。
金色的長髮。波塔托到一旁的桌子上,將關係人那欄全都倒出來,就是沒見到一個金髮的女孩,反倒有個金髮的男人——傑諾,唐嫣的男友,第一現場發現人。
她拿著那照片量了好一陣,搖搖頭道:「長度不對。」接著她向真璃那說:「這份關係人的資料不夠完整,唐嫣家附近的也沒有監視器,我先到外頭跟他們要離唐嫣家最近的監視器畫面,然後再讓他們去查唐嫣的人際關系。關於綠色塑料纖維,有些指甲油會摻一些,但假設這些證物都是同一個人留下的,那麼比起指甲油,更有可能的是衣服,畢竟綠色指甲油跟金色頭髮不合。」
「我明白了,斯特林小姐需要更詳盡的報告嗎?畢竟一開始是以自殺結案——我猜二十歲的花漾女性不會希望自己的內臟被挖出來裝盒。」她把遺體未著衣的照片仔細拍過一遍後,轉頭問調查科的前輩。
「如果需要詳細的窒息時間,我可以剖開肺部檢驗氣體分佈的狀況,要推測大致死亡時間的話——」她小心翼翼地翻過屍體,從少部分屍斑的分佈來推敲。「大約五天前,依照現在的時間,」抬眼看了時鐘。「大概是在傍晚的時候。」
波塔托愣了愣,把想知道詳細死亡時間的話給吞進肚子裡。真沒想到啊,這次分配下來的新人是真有兩把刷子。她看著人,因為心理的老毛病,她沒吃糖是笑不出來的。她彎了自己的雙眼,神情柔和許多,算是個讚許。
「不用更詳細了,我心裡有一個大概的目標了。」波塔托搖搖頭,她看ˊ著唐嫣,眉目染上一絲陰晦,「如果我的推理沒錯,那警方的調查方向根本就錯了,難怪處處碰壁。」不過也難為他們了,畢竟家屬緊咬著傑諾,一口咬定他是殺害唐嫣的兇手,反而模糊了那個不在關係人上頭的真凶。
「首先,案發現場除了房間,其餘地方都沒有打鬥的痕跡,所以一定是熟人。唐嫣是一個人來美國的,她的同學和其他交友圈都被調查過了,但他們忘了查血緣關係了--噢,來了。」波塔托還沒把話說完,一陣敲門聲便打斷了她的推理。她替人打開了門,門外是一名員警,說他找到了新的關係人。
員警的表情有些嚴峻,「唐嫣確實有個遠房親戚,叫唐琳,在案發時間正好到洛杉磯玩。」
波塔托轉頭看著真璃那,「抓到了。」
「⋯⋯時間都栽在妳手上了,斯特林小姐。」那是讚嘆及欽佩的語氣,真璃那很少用這樣的口吻說話。對於人精準迅速的推理感到不可思議,果然從成立之初就進入UIBI的前輩都是這般等級的菁英。
「接下來只要去進行基因比對的動作——可是許久沒有接觸的親戚沒有殺人動機的話,也很難定罪吧?」事情至此,出口的問題只是為了自己的好奇心了。
「還沒看過唐琳的資料,我也不能確定,不過先把她押過來吧,順便把資料調出來。我還要找唐嫣的父母跟唐琳家那邊的人的通訊錄,傑諾也需要找過來。」波塔托從員警手中取過唐琳的資料,這人是有前科的,當街與人互毆而被抓進警局,當時也是在洛杉磯,發生這件事後才搬家的。
唐琳供稱她打的女人是介入她和男朋友的小三,她一時控制不住自己才動手。波塔托又轉頭交代員警,說自己還要唐琳前科的完整紀錄,越完整越好。
「雖然不在法醫科的範圍內,但能不能請你把你的雙眼借我一個小時?」波塔托有些抱歉地對真璃那說:「審訊的事交給警察就好,他們這在點上比我們專業很多。但資料審視的工作得我們來。我們需要找出唐琳和唐嫣的關係點,就算她們沒有見過面,還是可能有被藏起來的關係處。」
「當然沒問題,能幫得上忙是榮幸。何況我們的目的本來就是破案。」湊過人身側,保持著雖然有點吃力但看得見,又禮貌的安全距離。
掃視著人的基本資料,反覆咀嚼調查官前輩方才說的話。「如果唐琳在事件前也待在洛杉磯的話,那她跟唐嫣現在的友人或許認識?」提出一個很模糊的見解,畢竟超越屍體之外,她並不是十分把握。
「或是當初鬥毆事件時的關係人發現唐嫣和唐琳有親戚關係,特此來謀害人⋯⋯不過,應該也不至於到這種地步。」陷入思考的迴圈,尋找字裡行間的線索。
朋友。波塔托瞇起眼睛思考,接著像是發現什麼般低下頭用手機從幾十個檔案中找出關於唐琳當時案件的所有口供錄像,她快轉了所有無關緊要的人,最後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臉孔——
「傑諾。帥氣的金髮男孩,是唐琳的前男友。」波塔托挑出關於唐琳的資料,往下一看,果真看見一行小小的字——唐琳曾經接受過心理諮商。
「秋山小姐,麻煩妳幫我查關於唐琳詳細的心理醫生就診紀錄。」
情感糾葛?腦中浮現了連續劇的劇情,甩甩腦袋照著人的話開始調閱資料。
「這邊的資料是從鬥毆事件的前五個月就開始斷斷續續地,初判是抑鬱症與暴力傾向,一直到離開洛杉磯都有零散的就診紀錄。」試圖搜索原始醫生紀錄的筆記。
「判刑前後一段時間的診療紀錄有提到病患因遭背叛而有輕微厭食症與睡眠困難,在這個時期的藥都是下比較重的,但有一些是讓人精神亢奮的藥物。」
波塔托頷首,翻到了唐琳最近期的照片,並將照片放到真璃那面前,「金色長髮。現在只要做DNA比對,再沿著線索找出證據,唐琳想找人頂罪也沒辦法了。」
「動機解決了,接下來是唐嫣的父母。」接著她坐在一旁的辦公椅上,取出自己的筆記型電腦,從電子郵件中點出一個檔案,是警方那裡的消息。她拉開檔案中關於唐嫣家庭背景的部分,說道:「欠債,而唐琳的家庭非常富有,我覺得這並不是巧合。」
她鬆了一口氣,接下來就交給警方就行了——而波塔托看向身邊的真璃那,幾不可聞地微微一笑道:「你做的很好。秋山真璃那,你未來一定會是個非常優秀的法醫。」
看著人俐落的解析,真璃那暗自在心中升高了對人的敬意。
「謝謝妳,斯特林小姐,這次的經驗我會銘記在心。」收到敬重的前輩的稱讚,真璃那的嘴角彎出孩子氣的弧度,似乎想狂喜又不想失了專業態度。
「可以的話,直接稱呼名字就可以了。」她頓了頓,「所以我們是結案了對嗎,要不要去吃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