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谷才剛走到病房門口,回頭發現竹見沒去休息,反而是跟了上來。
「夏?」他抬手拍拍弟弟的腦袋,「你今天一天也累了吧,怎麼不去休息?」然後稍微探頭看了一下房內,凄有好好的待在病床上。
現在最重要的是休息,畢竟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確保飲用水是首要的目標,再來是保暖衣物和食物,可以的話希望也能找到其他有用的物品,今天已經因為他的傷消耗掉貴重的資源了,說什麼也不能再因為自己的關係連累到其他同伴。
『大哥你的弟弟跟上來了耶,喔~是想撒嬌嗎?我知道我知道,大哥的哥哥氣場很讓人安定對吧!』彷彿還能看到小太郎邊說邊頻頻點頭的模樣。
...哥哥氣場是什麼東西。熊谷有些無奈的吐槽。
竹見來到這裡的時間比熊谷要早了許多,長時間的消耗精神和體力,應該已經很疲勞才是,是待在這種地方不安心?還是有什麼事情想說?
正好他也有些事想問問他的弟弟。
跟著熊谷走到病房外後,竹見背靠牆面,低著腦袋垂下眼簾,語氣輕輕的:「嗯……其實是有點事情想跟熊哥說。」
現在渡瀨和歐緹拉都不在,可能會是他最好的告白時機。竹見想。
『什麼什麼?宿主主你要跟熊谷先生告白(⊙ˍ⊙)??』
『不是那種告白。』
『告白還有分的呀!不都是告白嗎(‘・_・`)!』
『你資訊太舊,虧你還自稱戀愛系統,該反省反省了,總統。』
『!!!』
被拍了腦袋之後,竹見微微將頭抬起,祖母綠的雙眼看向熊谷。
走廊因病房房門被關上而照不進月光,顯得黑漆漆的,他看不太清此時熊谷的臉上是什麼表情,依照熊谷對他的了解,其實早就覺得他的表現很怪異了吧。
竹見猶豫了一會兒後道:「那個……熊哥,希望我這樣說你不會覺得很怪。但……我可以問問你,你目前對渡瀨先生和歐緹拉是什麼看法嗎?」
「先不說你這個問題怪不怪,你對歐緹拉的態度就已經讓我覺得怪了。」聽見竹見的問題,熊谷想,也許他也不用問了,對方現在要說的似乎就是先前那些反常態度的原因。
「我和他們相處只不過這短短的時間,沒說上多少話,大概也只有片面的印象。」雖然走廊昏暗的看不清表情,但能感受到竹見正看著他的視線,熊谷思考了一下,斟酌堆切著詞句。
「渡瀨...很冷靜,會積極的把握現況和資訊,感覺是見過不少風浪的人,至於歐緹拉...」熊谷的腦海浮現露出天真笑容的女孩,還有剛剛蹲在地上啜泣的背影,以及......拿著手術刀笑著拍拍他的弟弟肩膀的畫面。
「......」他還真想不出來這個小女孩是怎麼回事。
「就是......小女孩?」小孩子好像本來就常會做些出乎大人預料的事?熊谷搔了搔頭,自己也不是很肯定,「倒是你跟歐緹拉發生過什麼嗎?你很抗拒她的接近這我可是能很清楚感覺到的。」比起不熟識的小女孩,他更確信竹見反常的舉動是有原因的。
「……」
熊谷對於歐緹拉的看法如此,還真沒有出乎竹見的預料之外。畢竟,他最開始也沒對那個女孩有什麼特殊的看法,就是成熟了點。
竹見的鞋尖輕敲著地面。
「……渡瀨先生之前和你說過,我們在路上偶遇到一個傷的很重的倖存者的事情,熊哥還記得嗎?」那時他正窩在熊谷的身上哭,雖然沒有反應,但其實都是聽在耳中的。
竹見頓了頓後,繼續緩緩地說:「那個男孩年紀還很小,大概也就十四五歲那麼大,傷得很重,幾乎是沒救了。但他還是很努力的向我們求救,他很想繼續活下去……」
說到此,竹見的眼眶又升起了一層水霧,他深深呼吸一口氣,想等心情再次平復下來後再繼續說。
「後來...發生了什麼?」竹見說到一半就停下了,大口深呼吸,努力平復心情才有辦法再說下去的模樣讓熊谷跟著緊張起來。
渡瀨說的那件事他當然記得,那是一個遺憾逝去的生命,沒能拯救到的生命。
熊谷的表情也跟著凝重起來,他蹙起眉,看著在一片黑暗中強忍著不再落淚的弟弟。
現在這樣看來,事情跟他當初想像的非常不同。
他緩緩順了順竹見的背,輕聲道,「沒事,你慢慢說。」
「但他……根本沒能把話說完,就被……被那個女孩一刀桶進太陽穴,死了。」竹見不自覺地將音量放小,「那時候歐緹拉的表情跟眼神,我無法當作沒有看見。」
「她毫無猶豫,就像沒有身為人最基本的心一樣,就連渡瀨先生也……對著那個男孩的屍體,補桶了一刀,特別——我不會形容,反正就是特別冷酷。」說著,他伸出手,抓住了一旁熊谷的手臂,或許是因為又回想起了當時令人驚懼的記憶,而潛意識尋求安心感。
竹見越想腦子就越亂,開始魔怔了起來:「我覺得很害怕……如果是我或是熊哥你……又或是其他後來會出現的倖存者也受傷了,被她判定無用的話,她會不會也直接——」
黑暗之中,熊谷訝異的睜大了眼睛,他設想過很多的答案,但無論他怎麼推測都不會想到,原來真相是歐緹拉下的手。
一個小女孩,可以做到如此冷酷的行為嗎?
並不是否定竹見的話語,而是熊谷一時之間仍無法消化這個事實,這和他一直以來所理解和感受到的事物完全相悖。
感覺到抓著他手臂的手所施加的力道,也許是想起了當時的畫面,竹見陷入了混亂,甚至連說話都開始語無倫次,熊谷伸手將對方攬進自己懷裡,緊緊的抱住。
他輕撫著竹見的頭,說的很輕,但卻很堅定,「夏,冷靜點,先深呼吸。」
雖然叫別人要冷靜,但其實此時他自己的心情也沒有平靜到哪去。
熊谷心裡很明白,那是最正確的做法,過分感情用事是無法活下去的,為了生存,該捨棄的東西都必須捨棄。
而他也明白竹見在害怕的是什麼,他們可以如此毫不猶豫的動手,那如果換成同伴呢?
如果受重傷的是我們,在我們還想掙扎著活下去的時候,會被捨棄嗎?
不,他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被抱住的瞬間,竹見就安靜了下來,他頭靠著熊谷的肩,表情感覺有些茫然。「我……我之前一直在想著這些事情,在這個地方,是不是,還抱持著這種念頭的我才是最奇怪的?一直想、一直想……感覺腦子都快爆了。」
腦內的006在這時顯得特別安靜。
「——好像快要瘋了似的。」竹見說,「我該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才好?」
「不,奇怪的是這個地方,不是你。」像是隨著嘆息一般呼出口的話,熊谷希望他的弟弟無論如何都還能是自己。
這次我能確實的守住家人嗎?
這個癲狂的世界毫無常理,人的理智會不斷的被消磨殆盡,即使是正常也會逐漸扭曲...果然還是要想辦法盡快離開這裡。
『大哥,請容小太郎再提醒您一次,離開這裡唯一的方法就是戀愛喔!』
無視小太郎的話,熊谷開始思考之後的打算。
「暫時應該還不用擔心,以目前的狀況來看隊友多一些總是有幫助的,我想他們也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現在我們是一個暫時的隊伍,是同伴,還是需要一定的信任的。」多點心堤防狀況,但也不能總是帶著猜疑。
「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同伴努力活下去。」熊谷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不過你還是盡量離歐緹拉遠一點吧。」不論是對竹見的身體狀況還是精神狀況,這樣都是好的。
「……」竹見反抱住熊谷,雙臂還記得要避開對方背上的刀口,他的腦袋在兄長的肩頸處胡亂蹭了一通,就像隻大型犬似的。
從小時候開始,他就是這樣對熊谷家的兄妹們撒嬌的。
「還有一件事……其實我原本最開始還有認識另外兩位倖存者,我和他們一起行動了好幾個小時,後來因為被喪屍追擊,所以走丟了……。」
竹見內心還是擔憂凡信與菖蒲的,若是可以,不要求其他什麼,至少能確認兩位的安全也好。
畢竟,凡信會做出那種引怪的舉動,都是為了保全他和菖蒲。
「之後的黃昏,我自己一個人在上面的樓層摸索的時候,找到了不少把手術刀,後來遇到渡瀨先生他們,歐緹拉手上那把,就是渡瀨先生給她的。」
話到此,竹見又消沉了起來。
「是不是,如果我沒有主動把手術刀交給他們,那在那之後、那個男孩就不會……死得這麼不瞑目了呢……?」
竹見的髮絲搔的他脖子有些癢,面對弟弟一如往常的撒嬌,熊谷突然覺得很感慨。
在這種不正常的地方,竟然還可以感受到如此熟悉的光景。
聽見竹見的話,熊谷心想,果然這裡還是有其他倖存者的,看來被傳送來這島上的人還不少,但是,這麼做的人到底有什麼目的?
他無法說要竹見不要擔心之類的話,畢竟這種情況下誰都無法保證,「多留心一些吧,也許之後還能遇上也說不定。」只能這樣希望了。
「即使是英雄也會有無能為力的時候。」對於又開始消沉的竹見,熊谷苦笑著說道,「夏,你可不會預知未來啊。」
這是他深切體會過的。
「更何況要是他們因為沒有武器防身而發生了什麼事,你反而會更自責當時沒有交出手術刀的自己吧。」他鬆開抱著竹見的手,彷彿染著夕陽色彩的眼睛直視著對方。
「別後悔自己做過的事情,那會阻礙你前進。」說完又拍了拍那個淺褐色的腦袋。
竹見又想哭了。
熊谷的話語就如以往,在這樣崩壞的世界中,給予他堅定的力量與泉源,對方就像是連一點點的責備都不願給予他,一直溫柔的撫慰他。
他的兄長。
是的,若是真有什麼萬一的話,竹見知道,他定是會自責的,這其實是個無解的問題與循環,大概怎麼做都是錯誤又無正解的吧。
「那熊哥也不要太靠近歐緹拉好嗎?」竹見又在熊谷的肩處蹭了蹭,「我總覺得很不安……而且,她剛剛在房內,特意對你和伊東先生,表現出那副單純小孩的樣子……」
「我根本不懂她到底在想什麼……她簡直太超常了……」
此時熊谷反倒是露出了有些為難的神情,他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開口。
「夏,抱歉,我恐怕無法答應你,就算歐緹拉再怎麼超常,但她仍然是孩子...在這座島上沒有其他大人的話也無法生存,所以我沒辦法...放著不管。」他抓著頭,思考著要如何說明才能讓竹見放心。
「但我不會只把她當作普通小孩的,你放心吧,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他想,那女孩也是為了生存做自己認為正確的選擇而已,即便那個答案是如此冷酷。
「而且...也許別戳破她,反而不會有什麼異常的舉動。」
熊谷不能理解他真正的恐懼及那股無助的感覺。
熊谷家的人一向都固執,其中又以大哥和最小的妹妹千代為最,若是沒有親眼看見、打破他們堅持的認知,他們是不會改變想法的。
常常被戲稱為熊谷夏生的竹見對這點最為明白。
——但不要緊。
「沒關係,熊哥,我會保護你的。」他說,「你就是人太好了,所以才願意把所有人都想得很善良,然後再因為這個而吃虧,你從以前就這樣。」
「我和你是一樣的。」竹見說著,雙眼視線盯著走廊邊緣黑漆漆的角落,目光堅定著道:「對很多事情都是如此,不論是我對……還是你對……我們都是一樣的。」
「但現在我已經提前發現了真相,所以我會保護你。」
「你不用擔心會受傷,熊哥。」
竹見深深了解,對於熊谷來說,重要的是什麼,對於自己來說,重要的又是什麼。
——他會保護他的家人。
--還是讓弟弟擔心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心緒堵在胸口,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熊谷不希望竹見保護他,他希望他的家人一直都能離危險遠遠的,越遠越好,而他會站在前方擋住所有襲向他們的惡意,這樣就好。
這樣他就能相信他所熟知的『明天』仍會到來,指針能夠繼續往前。
這也是為什麼,他從不告訴組織裡的人任何有關熊谷家成員的事,也不讓組織和家人有所接觸,那是為了杜絕所有風險。
現在,島上無論何時都充斥著危機,要完全的遠離危險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讓自己...
--然而,竹見也許比他還要了解他自己。
是的,他們是一樣的。
熊谷想起了小時候,他護在總是被人欺負的竹見身前,和欺負他弟弟的人打架的事。
當時那瘦小又愛哭的弟弟,現在站在自己面前,堅定的表示要保護他這個哥哥。
明明只要沉默著就能夠待在安全的地方,但竹見卻不選擇這麼做。
「而你...就是太溫柔了。」熊谷撫過對方淺褐色的髮絲,然後深深嘆了一口氣,「我們果然是兄弟啊。」雖然並非血脈相連的兄弟,但血緣這條因素並不會影響他們之間的堅定聯繫。
熊谷非常的明白,他們想的都是一樣的。
為了保護重要的家人。
他重新把竹見攬進自己懷裡,「夏。」也許是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此刻的表情,熊谷把頭靠在弟弟的肩上。
「對不起,我會更小心的。」手臂微微的收緊,他深呼吸幾口氣,才又接著說到,「但我更怕的是你會受傷。」竹見的話語讓他感到溫暖,卻也充滿了擔憂。
「如果你擔心我,那你要記住,我也會擔心你,熊哥。」
「在這個地方,我不喜歡只能被你保護,所以我也會保護你。」
認真地說完想說的話,並在內心下定決心後,竹見反而輕鬆了不少。不管熊谷到底有沒有聽進他說的話,他只要做他想做,並且堅定要做的事就行了。
——果然是被戲稱為熊谷夏生的人,他也是固執的很,都是一樣的。
「那就這樣吧。」感覺抱得有點久了,也不知道熊谷的傷口有沒有不小心又迸開了還是怎樣。
竹見鬆開手後,又繞到熊谷的後背看了一眼,確定目前沒事才安心。
「是說……他們說要去廁所,是不是去的有點久?」
雖然竹見隱約認為那個女孩……歐緹拉並不一定是真的想要上廁所。
熊谷沒再說什麼,而是點了點頭。
竹見說的話他是明白的,他的弟弟也會擔心他,就像他會擔心對方一樣。
況且,對方也是很固執的。
「的確是去的有點久...」熊谷看了一眼漆黑的走廊,估算著時間沒到一小時也有半小時以上了,「夏,你該去休息了,我留下來等他們就好。」他推了推竹見的背,催促對方去睡覺。
竹見今天活動的時間已經很長了,又經歷很多會讓身體和精神更疲憊的事,他真的需要休息。
「我想陪你等,熊哥。」話雖這麼說,但他的確是又累又餓又睏的,「我很擔心你,又很怕,進去睡也睡不好的。」
「...好吧。」熊谷本來想堅持要竹見進去睡覺,但想了想還是作罷,「如果這樣你比較安心的話,那就先靠著我睡吧。」說完他大略看了一下地板,找了個靠著牆還算乾淨的地方坐了下來。
「總之,你現在真的需要休息,待會他們回來之後我再帶你進去。」熊谷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
「那行吧,我就睡一下。」
在熊谷一旁的空位坐下,頭靠著兄長的肩膀,竹見閉上眼,試圖進入睡眠狀態。可沒枕多久,似乎是覺得脖子不大舒服,於是他乾脆蜷縮著身體側躺下,頭枕在熊谷的盤起的大腿上。
知道親人就在身旁的安心感終於讓睏倦襲來。
竹見就這樣沉沉的陷入了睡眠中。
看著竹見躺著他的大腿,很快地就進入熟睡,望著那個安心的睡臉,熊谷忍不住無奈的笑了笑。
然後他靠在牆上,靜靜等著去廁所的那兩人回來。
同時他也再想,要是再一段時間還是沒看到人影,他是不是也該去找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