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來酒吧該是品酒而不是尋人。」
林敬言擦拭著方才使用過的高腳杯，不因迎面而來的無禮受到半分干擾。

然而這份毫不在意顯然更是燃起對方的怒火，手中的工作被迫停滯，被搶去的高腳杯在下一瞬化為玄色瓷地的星斗。
「我明明看見那小鬼往你這兒跑的！」

先是望向滿地的玻璃碎屑，才將視線移到始作俑者身上，林敬言語氣平和卻堅持。
「先生，我一直站在這兒沒離開過，不曾見到有任何符合您所描述的人經過，或許是您看錯了呢？」

只見對方嗤笑了聲揚起手，招呼後頭隨行的人便要搜場，林敬言的腳被纏的死緊，臉上依然是不變的禮貌微笑。

「我已經把所有知道的事都據實以告，您若是執意打擾我做生意，恐怕只得麻煩警察跑一趟，我想……警察應該不會像我這般禮遇了。」

「嘖、你最好是別跟我玩花樣，要是別的地方沒找到回頭我還會再來！」
來人思量一會兒，目的只是要把人找到，要是把場面鬧大只怕也會惹的上頭大怒，只是走前非要留下一句狠話才不顯狼狽似的。

終於要送走了瘟神，但林敬言反倒將人留下，笑意不減反增。
「杯子摔了無妨，可還是要賠錢的，清潔費當作是見面禮就不和您算了。」

索取適當的費用後，彷彿對方和平時的客人無異，不失禮貌欠身道別。

確認直到門上小窗再也看不見那人身影後，他垂首晃晃腳，看著害怕地緊抱著自己腿不放的孩子，感到好笑又無奈。
「行了，人走遠了，我腳也被你抱麻了……」

畏懼轉為狐疑，側耳傾聽得知櫃檯外的吵雜聲不再，男孩才敢慢慢鬆手。

無視褲上因久抱的數條皺摺，林敬言蹲下望著人驚慌無措的稚氣臉龐不急著詢問事情始末，只是伸出手抹去淚痕輕聲問道：
「餓嗎？」

將小小的淚人兒抱到高椅上，從冰箱拿出一根香蕉切成塊狀試吃：
「甜度正好。」

放入果汁機中與牛奶打散攪勻後倒入杯中，最後在上頭以巧克力醬繪上一個笑臉遞到人前方。

「在我清好地板之前可別下來喔。」

聞言，那雙碰不著地的小短腿縮了一下，靜靜看著高大的男人傾身清理地上的玻璃渣子。

門上搖鈴聲響嚇得男孩回頭望，見到一名男子蹙眉看向林敬言，後者只是笑語一句「不小心碰掉了」就給忽悠過去。

「沒受傷吧？」店長隨意將手中一袋串燒扔在一旁四人桌上。
「這小鬼是誰？」

「嗯，我沒事，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兒子。」
偏頭思考了一下笑的燦爛，一派輕鬆說出讓另外兩人都傻眼的答案。

看人明顯在胡說八道知道對方大致沒想解釋的意思，店長翻了個大白眼沒再深究，逕自拿了一支串燒便轉進到休息室。

總算將地面全部清掃幾遍才安心回到櫃檯，發現男孩是一口也沒喝。

「我沒有下毒。」
林敬言表情甚是浮誇的無辜又痛心，終於逗笑了男孩。

這一笑讓緊繃的神經徹底放鬆，開始感覺到飢餓的男孩這才開始品嚐香蕉牛奶，一同吃著酒保叔叔推過來的串燒。

從那雙閃亮而清澈的雙眸可以看出對口味的喜歡，像是個小動物久旱逢甘霖般的一口接一口，林敬言不禁伸手輕拍人的頭：「喝慢點，沒了我可以再做。」

男孩才猛然停下口腹之慾在帽T口袋裡翻找著什麼，最後攤開在掌心上的是，一枚婚戒。

「大叔，我用這個跟你買，我只有這個。」

銀環在纖長的指尖上閃晃著耀眼光澤，林敬言微微蹙眉不解地望向孩子，正想表明沒打算收費的意思，更何況是如此貴重的物品，不料男孩卻是搶先開了口。
「沒事，這是我偷來的。」

……敢情你這是在把贓物脫手嗎？

「這是哪來的？」
將婚戒輕放在桌面，林敬言滑開手機瞄了眼便再度將它擱回原位，繼續專注於兩人的對話上。

「是叔叔要挑給媽媽的。」
圓圓大眼老實的回答，彷彿全世界都知道他口中叔叔是誰一樣，然而林敬言只是安靜的聆聽，將說話的時間全然保留給他。

「媽媽變得很漂亮，每天坐在鏡子穿上很漂亮的衣服等叔叔來，他們就會好幾天不回家……」
腦中的畫面歷歷在目，屢次回想時眼眸總是黯淡無光，男孩紅著眼眶娓娓道出自己一直以來的願望。

找不到人說、不知道找誰說的，
從未說出口的願望。

「我想跟媽媽說，我現在晚上不怕黑，也不會吵著要媽媽陪我睡了，會更乖更懂事，可不可以不要留我一個人……」

「我討厭這個戒指！如果沒有它，討厭的叔叔就不會變成爸爸，媽媽就會像以前一樣說她很愛我，不是愛叔叔！」

聽著像是孩子無理取鬧的吃味，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將全部的愛交捧到一個孩子的心上，卻不帶解釋將這份心思轉嫁到他人身上，小小的腦袋怎麼繞也不能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要將屬於自己的那份關懷瓜分出去，不知何時將成為棄子的害怕。

所以在叔叔付訂金後將其從銀樓偷走，為逃避保全追趕而躲進這間酒吧。

或許是在男孩吐露心願之時，也或許是更早察覺對方的情緒潰堤時，林敬言將人擁入懷中，在沙發椅上任其哭濕了衣襟。

誰說一個孩子沒有肝腸寸斷的權利，此刻的他正為失去一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傷心欲絕。

對不起。
我知道現在你最需要的人不是我，
但還是讓我暫時抱著你吧。

.

待孩子醒來注意身處這個陌生的環境感到警戒，下意識尋找擁著他的酒保大叔，卻只在房裡找到那位買串燒回來的大叔。

後者見男孩睡醒，把一盤三明治推到人前方。
「你的酒保大叔擔心你睡醒肚子餓，讓我幫你準備的。」

「酒保大叔呢？」
所以說小鬼就是不可愛，給你東西吃就是了，問這麼多廢話。
「他在吧檯那兒，先吃完才帶你去找他。」

男孩扁扁嘴，他覺得串燒叔叔真是不親切，但三明治還真是意外的好吃。

塞進最後一口舔舔指尖上的油光，少了美食牽制的男孩很快的想起他掛心的酒保叔，不受控的到處走看，弄的店長很是想將人拍扁了事，忍不住爆氣。

「我帶你去啦！」

男孩看似勉為其難的牽上店長的手隨著走向前廳，發現一張桌子兩側分別坐了酒保叔和一名高雅的女人，林敬言收起撥放完錄音檔的手機收起。

「你們說好了！都騙人！」
定眼見那熟悉的妖嬈身影，男孩突然發難哭鬧著掙脫開店長的手，擔心被抓回去會被狠狠責罰，一心只想著得趕緊逃離這個地方。

見狀，林敬言明白對方定是誤會他與其母親串通了，起身往孩子奔走的方向跑去並將人以抱固定在懷裡。

「店長好不容易才聯絡上你的母親，她非常擔心你，你聽她說說好嗎？」

猛力掙扎的孩子在情緒上即使聽見了也不願妥協，直到他明白再怎麼樣也掙不開這懷抱的禁錮才逐漸安份下來。

男孩窩在林敬言懷裡聽著身後女人聲淚俱下，卻始終聽不懂母親所說的苦衷，但他聽懂了對不起和我愛你。

我也是很愛很愛妳，不然怎麼會在可怕的黑夜降臨時希望有妳的陪伴。

一個人的感覺實在太可怕，
而這並不僅限於對孩子來說。

店長將手帕遞給掩嘴啜泣的女子，後者重整狀態後從林敬言手中接過自己的孩子。

眷戀只因人與人之間的聯繫，
少了溫度的雕樑畫棟留不住一顆心。

「我想這是妳的。」
將那枚閃耀奪目的婚戒放在女子白皙的掌心，目送兩人的離去。

「……你兒子跟人跑了。」
「是啊，我好難過。」

帶著笑容回應店長突然蹦出來的胡說八道，林敬言替自己打了一杯香蕉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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