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
幾乎要踏遍了大半個森林,還是一無所獲。
「……剩下邊緣的地方還沒找過了,只能寄望那裡了嗎。」我嘆了口氣,朝著與岩石區接連的森林區域前進。
正當我準備放棄時,幾朵淡紫色的小花吸引了我的目光——「有了……!是小薊!」我驚呼了聲,蹲下身,一手穩住背後百杏的身子,一手拔了幾株小薊起來。
GI_蒔月
7 years ago @Edit 7 years ago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到了岩石區時,已經是傍晚了,我將百杏安置在一塊大岩石旁,並用念能力化了些水出來略微搓洗小薊。
唔嗯,真是沒想過有一天念能力會被我這樣拿來用,儘管並不適合,但在這種情況下,也只能將就了。
拿出備用的手帕,先把傷口的部位簡單的擦過,取了些小薊的葉片,再撿了顆小石子,將之搗爛,最後再把搗好的草藥敷在百杏的傷口上。
「不、唔、蒔月姐……」口中不知在說些什麼,因為太小聲了不太清楚。
「……!百杏你醒了嗎!?」聽到對方細碎的呢喃聲,忍不住就拔高了音量——畢竟對方也暈了那麼久,要是再也醒不過來,可是會讓自己愧疚一輩子的。
「蒔月姐……蒔月?」
我不斷的往下墜,是到底部了嗎?墜落停止了……?
彷彿聽到熟人的聲音,不知怎地不太知道是誰,乾澀的喉嚨卻反射性地叫出對方的名字。
蒔月……啊,是蒔月姐啊。
記憶灌入了軀體,心中的所有思緒被掃盡,我試著走向聲音的來處,儘管身處在完全無法看清方向之處。
「是,是我,你還好嗎?」眼前的少女終於有了些反應,我內心暗暗鬆了口氣——但對方的意識似乎還不太清楚。
雖然有點粗暴。
我從手中化了幾片雪花,輕輕的覆在百杏的臉上,試圖讓他更清醒些。
「欸、咦?」我猛然張開眼睛,伸出雙手做出保衛自己的姿勢。眨了眨眼,才看清眼前人是蒔月姐,正是在夢中呼喚我的蒔月姐。
「呃?」臉上冰涼的感覺還未完全去除,我向臉上一摸,冰涼的寒意滲入手中。
是雪水……?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這次真的『醒了』吧?」我收回手,笑盈盈的望著對方。
「啊,對了,你要不要喝水?」儘管自己所剩的水也不多了,我還是將水袋遞給了百杏。
「啊、嗯……」我統整著思緒,同時接下蒔月姐的水:「謝謝。」我摸了摸臉把寒意去除。腦袋終於清晰了些。
「還記得發生甚麼事嗎?」——想起稍早的情境,覺得不能就這樣放任欺負百杏的那些人。
至少也要讓他們吃些苦頭。
「嗯。」放下水袋,垂下眼簾,我重新坐正身子,手上帶著淺淺的藥草味,讓我稍微感到安心了。
把夢的記憶揮去,我拭去額頭的冷汗。
「也沒有什麼,有人想要搶我的卡片……」想起了桃色頭髮的少女,我細細道來:「之前我在安多奇拔的商店街見到一個女生叫光,她說瑪莎多拉這邊有特殊任務。我來了之後,沒調查到任務,卻被幾個玩家搶卡片……」
說到底,還是我的實力不足,才會造成這種後果……
我抬眼望向蒔月姐:「蒔月姐你別生氣,遊戲裡本來就有這種人,我也做好心理準備了……」應該說,本來就是為了磨練自己才來的,這也在意料內。
但還是……好不甘啊。
陳年的記憶被撈起,我無法掩蓋住悲傷的情緒。
「……果然是搶卡片嗎。」嘆了口氣。
不出所料啊。
「我不會生氣啦。」我輕輕拍了拍百杏的頭,「這種事情本來就是難免,但實際上遇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呢,不要太在意。」——啊啊,不過說起來,對那幫人,還是無法原諒呢。
思及此,臉色不由得沉了下來。
『不過這件事可以先緩緩……。』我隨後深吸了口氣,將負面的情緒驅散。
「唔,你還好嗎?」自己是沒什麼問題——但百杏似乎很沮喪的樣子。
--下意識地躲開了蒔月姐想拍拍頭的手。
不想再被當成小孩子……不、不是。我躲開蒔月姐的眼神,望向被棄置在一旁的石頭,那塊石上頭附著了被搗碎的草泥,藥香味從石上飄散過來。
對蒔月姐感到愧疚的心情壓過夢境帶來的恐懼,我喚回理智--那已經是過去了,現在的我已經變得更強,我必須變得更強。
聽出蒔月姐末句提問的意義--我的情緒被蒔月姐看穿了嗎--我收斂好情緒,薄唇微彎,努力表露著溫和有禮的模樣:「嗯,沒事的。」然後笑了笑:「反正死不了。這樣很好,我很好。」
抱歉,她愛逞強還請多多開導(。
「死不了?『死不了』就很好了嗎?--有事不要隱瞞啊。」我皺了皺眉,對方的回應讓自己有種莫名的慍怒感。
很明顯的不是真的「沒事」,而是不願意說。
頓覺眼眶一熱。
不是這樣的,蒔月姐。妳不明白,沒有一件事情是如此簡單。
只要活著就好了。活著,然後面對活不下去的人。並不只是活著而已,但只要活著,其他的悲傷、憤怒、失去……
終有一天,會鼓起勇氣解決。我會的。
也許就是現在。
「那就由我來告訴妳。」我屈身向前,我知道淚水還在眼眶裡打轉。但是無所謂,我會告訴她,所有的事情。
──全部贈與妳,連同妳救命之恩所懷抱的感謝。
妳還記得嗎?在天空競技場相遇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十三歲,還是正起步的時候。連最基本的體能都沒有,一個大病初癒的小女孩──不知道在他人眼裡是不是很可笑呢?
但是,對那個時候的我來說,沒有比下定決心做好這件事──鍛鍊體能,成為獵人──沒有其他事情比這件事還要更重要。因為若是不做的話,也許我一輩子都不會做了。我會永遠是被關在籠子裡的雛鳥,正是因為如此明白,我才想要跨出第一步。
現在想想,若不是經歷那件事情,也許我一輩子都活在父母的保護傘下,當個普通的、身體虛弱的、沒有朋友的人。
是的,那時的我就是這樣。妳是我第一個結交的朋友,妳知道的吧?現在想來似乎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至於我在夢中夢到的那件事……那是,我十二歲那年遇到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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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那天我第一次自己去醫院。在父母的保護傘下,我能靠自己掙扎出的自由也就是這點小事。
一個人來到抽血檢驗的地方報到,因為太矮了,身高與櫃檯同高,我還舉起手來讓護士姐姐知道我要報到。
報到完畢後前往座椅區等待叫號,聽從指示前往某個櫃台,第一次自己做這些事情的新鮮感和成就感我還記在心頭。地板很乾淨,踩過去就會咚咚作響,很好玩,我找到了跟爸媽在一起的時候沒有發現的樂趣。
一切都是如此順利,我會做得很好。我坐上黑色的皮椅,椅子對我來說太高了,費了好大的勁才爬上去。一抬頭,護士姐姐溫柔的笑容映入眼簾。她笑著與我打了招呼,問我今天為什麼自己來。
伸出手臂準備抽血,我說:「以後都會是自己來醫院!」是很驕傲地說哦,然後被護士姐姐稱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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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姐姐微笑著與我繼續寒暄,同時在我的手臂上塗抹酒精,冰涼的感覺很舒服。她為我纖細的手綁上透明的管子。吸氣,針頭刺進手臂,痛感使我沉默,但是我不害怕。那時候甚至為了能勇敢地抽血而驕傲呢。
視線落在桌面上,平滑的桌子除了一個布枕墊著我的手臂,還有一個塑膠盒子分成兩半,盒蓋裡頭盛裝抽好的管子,盒裡則放著空著的管子。
數著這次抽了幾管,我試圖藉由轉移注意力消磨這段時光。護士姐姐重複著抽出裝滿血的管子又放入一個,嫣紅新鮮的血色映入我的眼簾,在管子裡頭搖來晃去,我的生命也是──那瞬間完全沒發覺。
咚咚咚整齊的腳步聲突入,一瞬遲疑奪去最後的逃生時間。遲鈍的神經疑惑著為何腳步聲如此一致時,奇異的金屬摩擦聲響木然了護士姐姐的臉。下一刻,這一切就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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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然轉為慌亂,護士姐姐突然站了起來向我大吼:「百杏快逃!」然後推了我一把。「砰」一聲我愣住的剎那她的額心開了血花。
血花越開越大,就像噴泉一樣湧出來,驚慌的表情凝滯在臉上,然後往後翻了條弧線失去蹤影。我看不見她了,她也看不見我了──我被推到椅子前,僵直著一時找不回自主權的右手弄亂了塑膠盒,盒裡的幾條管子和我一同落下,散落在身周。同時,密集槍聲大作。
我的血液在管子裡搖動。無意識地發出斷續氣音,右手好不容易奪回控制權,一動卻滲出了血來。針在手臂內端搖晃著,雖然已經鬆動沒有完全脫離。咬緊唇,強烈的恐懼籠罩著我,左手握上針筒,我抑制自己發出任何聲音,閉上眼睛拔起針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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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開眼,血隨之噴發出來,在針筒尾端卡緊的管子已經裝了滿滿的血液,無地方可去的血在手臂上漫開來,在傷口處形成一個圓。腦中一瞬間竄出護士姐姐額上的血花,我怕地掩住臉,針筒滾落大腿,發出地些微聲響被狂亂槍聲掩過。
毫無秩序、混亂、而且密密麻麻、時遠時近的槍聲。我聽不見我的心跳,但是我知道它很害怕地跳動。槍聲堆疊著這個窄小的空間越來越沒有透氣的空隙,我也被恐懼緊緊的包覆。好想縮起來,縮到不會被壞人看到的地方。
手貼在心上,我感覺著心臟的跳動,呼氣、吐氣,試圖找回均勻的呼吸。我要活下去,只要活著就會過去。硬是讓理智壓抑過恐懼。右手臂流血的地方濕濕黏黏,還不斷地冒出來,還好不會痛。我盯著傷處,想要找到生存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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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幼小瘦弱還生病,什麼都不會,我只能躲在這裡。但是我可以做點什麼……是什麼,我能做什麼?
全身顫抖著腦袋被槍聲轟地嗡嗡作響?當然不是。害怕的情緒持續梗在心頭,視線搜索著有什麼能使用的物品──那些從桌上掉下來的空塑膠管和裝了血液的管子。
右手臂的傷和裝滿血液的管子給了我想法。不能被發現我活著,也要減少自己被打中的機率,這樣的話只有這個方法。但是、但是,我能做到嗎、我要做嗎?
人們哀嚎的聲音漸漸少了,槍聲卻還沒有停止,他們彷彿要把整間醫院射垮。我只能做,而且必須成功。
護士姐姐往後倒的畫面還鮮明的映著。短促地吸著氣,我把裝有血的管子握在掌心裡,然後側著身體,面向櫃台,逐一把管子的塞頭拔開,往身上的不同部位淋。手在顫抖,我說服著自己這樣看起來會更像、像一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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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一具不被任何人注意的屍體。
把淋完血的管子藏在袖子內,雙手交握在胸前,我閉上眼,椅子外頭的世界發生的事都與我無關,我是一具屍體,為了活下去而死亡的靈魂。
害怕、恐慌、畏懼,我把這些感情一一抽離,專注於扮演著屍體。只有這樣,我才能……
「砰」的一聲,一記子彈打進背部,也奪去了我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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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這樣。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讓身體恢復原狀。那個子彈,是念彈。
為了保護自己,我開始學念,也到天空競技場學習格鬥技巧……雖然不太順利,至少很有收穫。
只不過,有時候……像這種快死掉的時候,總會想起這件事情。如果……如果我有更多能力保護自己、保護其他人就好了。我明明只是想要,好好活下去。
對不起,蒔月姐,我感覺眼睛又熱了……對不起,和蒔月姐比起來,這肯定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