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平凡無奇，實則經過精細調整的燈光溫和地照亮室內，數十名學生以一定的間隔整齊排列，挺直腰桿聆聽教官的指導，教官以及臨時挑選的助手在說明完畢之後進行示範，接著，就是學生之間兩兩對練的時間。

對練的夥伴就是兩排相鄰的人，雖然不是完全隨機，也沒有給予學生自由選擇的餘裕，沃爾科夫和對手彼此敬禮——記得他叫做埃別克，但他除了名字之外對這位同學並不熟悉，因為他們是大半時間被分隔開的哨兵與嚮導。
「請多多指教。」

雖然這只是格鬥技訓練的課堂練習，沃爾科夫仍然在切磋的範圍內使盡全力，彷彿要甩掉纏在身上的惡靈，他的每一拳每一腳都帶著勁風，卻依然甩不開因為壓抑而煩悶的情緒。

一招一式紮實地接下並返還沃爾科夫的攻勢，對練的哨兵每一回出手都帶上全勁，身為對手的埃別克再遲鈍也不可能感覺不來。

只不過和某些喜好誇耀力量的哨兵相比，沃爾科夫的狀態與其說放開手腳酣暢淋漓地大幹一場，不如說像是拖著累贅的枷鎖，焦慮地意欲甩脫卻又無可奈何。

正在思考這過於漫長的訓練什麼時候到頭，任課教官的哨音響徹整個訓練室，宣告課程時間的暫時結束。埃別克後撤半步退出戰鬥姿態，摸掉臉上及背頸大面積的濕漉汗水，朝搭檔點頭示謝。

「休息一下，你要去喝水嗎？」他略抬下巴，偏頭示意走廊的方向。

雖然休息時間到了，但沃爾科夫緊繃的身體絲毫沒有放鬆，甚至沒有緩下呼吸，他完全沒有要休息的意思。他覺得還不夠，還沒發洩完心中的悶氣。
「你還有體力嗎？我想繼續練習。」儘管情緒不佳，沃爾科夫試著用不至於太衝的口氣問道。畢竟眼前的同學和他的情緒沒有關係。

埃別克自認體力不是問題，然而哨兵的異常根本不是增加練習量能解決的事情－－面對這點即便找普通人來看一眼也能分明一二的狀況，埃別克做完一輪深呼吸後，試探性地回問：
「你不累嗎？你今天可是格外賣力呢，沃爾科夫。」

沃爾科夫笑了，像是一種武裝，也像是在說「我很好，不勞操心」。
「勤勉不是壞事，對嗎？當然如果你累了，我也不會勉強。」

「如果你一天做完雙倍訓練分量，導致往後三天都下不來床，這個嘛，短時間的勤勉就不是好事了。」
埃別克環抱著手臂，像一面鏡子般，回以相似的笑意。
「我可以再陪你練一次最後的受身倒法，不過之後你得陪我去買飲料。」他提議。

「行。」
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埃別克會提出這樣的條件，只要不是叫他請客就好。

達成協議，沃爾科夫迅速而確實地擺出架勢，等埃別克也準備好，他對著他使出了過肩摔——那是比起其他技巧，更適合個子較小的沃爾科夫的招數。雖然他不願意承認。

好快。
雖然已有準備，而己方的防禦動作也成功減低落地時的衝擊，埃別克依然能感受到體能差異帶來的優劣之別，及對手似有若無的焦灼不耐。

從翻滾中起身，他拍掉碰上肩膀的灰塵，坐在地上朝沃爾科夫招了招，示意他搭把手：「好了，去買東西吧？」

「如同說好的。」
沃爾科夫彎下腰，伸手把埃別克從地上拉了起來。

由於他們比其他人在訓練場多待了一會兒，當兩人走到店裡時，同樣在課程後來買飲料點心的同學已經散得差不多了，不算大的商店一時竟然顯得有些冷清。
沃爾科夫在諸多選擇前遲遲猶豫不決，他有意無意地向同行者問了一句：「你要喝什麼？」

埃別克一向是拿運動飲料的人，不過今天不同平常，劇烈消耗的體力和蒸騰的熱意讓他做了不同的選擇。

「檸檬汽水。」他朝沃爾科夫舉起鮮黃色的瓶身，「你呢？」

這個答案讓沃爾科夫有些意外。「你看起來不像是會喝汽水的人。」
他以為埃別克會選茶，或是和他一樣選咖啡——好吧，他還沒選好。沃爾科夫又開始感到煩躁，不過是選個飲料而已，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困難？

「唔，人生偶爾還是需要一點意外的驚喜。」

埃別克順著哨兵的站位看到他身前滿櫃的瓶裝奶茶和咖啡，疑惑道：「你在考慮選什麼品牌嗎？」

「啊？呃，不是。」回答完之後，沃爾科夫馬上就後悔了。說自己在猶豫飲料牌子還比較簡單。「抱歉，我挑太久了。」
心虛讓哨兵有些慌張，他也的確覺得自己讓同學等太久了，沃爾科夫隨便拿了一罐飲料下來，心不在焉的狀況下饒是哨兵的眼睛也沒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麼飲料，一直到結帳的時候才發現是黑咖啡。
沃爾科夫的表情像是抽獎的時候以為抽到二獎卻是銘謝惠顧一般。

而這一切的表情變化都落進眼尖的嚮導眼裡。

「你在試著嘗試黑咖啡？大人的味道？」他發出輕快的笑聲：「怎麼不選剛才你看的那些奶茶或拿鐵呢，運動過後喝這麼高濃度的咖啡因，我都擔心你會低血壓心悸了。」

低血壓心悸聽起來蠻不妙的，唔。但沃爾科夫拉不下臉在這時候老實說是拿錯了，他選擇迴避埃別克的視線。
「什麼大人的味道，我也已經是成年人了！」以（選擇性的）標準來說。

埃別克愣了一下，「我以為你和我差不多大？」
他是真的不曉得對方歲數多少，況且在塔裡，年齡的重要性還比不上能力的強弱。

不過，話說回來，「在這時候喝黑咖啡真的不好，你要是不想折回去重買，不如跟我一起分掉這罐飲料？反正我上課前也喝不完。」

他沒有說謊，但是看埃別克就這麼相信了，沃爾科夫有一點騙了人的罪惡感。如果是獵鷹的話，就會在這個時候吐槽他的。
「其實、應該就跟你以為的差不多吧。說不定我還更小一點……」沃爾科夫還是說出了實話：「在我的國家，十四歲就要負擔刑事責任了，某方面來說跟成年差不多，對吧？」
說完，他又補充道：「不過我可不是十四歲，是十六歲。」

「你的提議不錯，不過我收下這份善意就好，畢竟是我自己沒看清楚買錯了，總不好這樣佔你便宜。」他說著，晃了晃他的黑咖啡。

「啊，果然跟我一樣大，我也是十六歲，我是二月出生的。」
見沃爾科夫坦承自己的歲數，埃別克點點頭表示明白，順帶認為對方忽然心虛的狀態挺有趣。

「不過我也沒催你？怎麼就買錯了呢？你今天好像一直都不太在狀態的樣子。」

「我是在九月出生。」果然還是小了幾個月。沃爾科夫心想。
「不，嗯……要說是不太在狀態……」他覺得自己該做的事情還是有做好，所以想反駁「不太在狀態」的形容，但有了這麼一回買錯飲料的失誤，就少了些底氣。
「好吧，你說的沒錯，我最近的狀態是不太好。」

「秋天的孩子。」

處女或天秤——埃別克不經意聯想至某些無關又相關的資訊，又任新出現的訊息刺激淹沒那些無關緊要。

「有什麼特別的困擾嗎？」他隨口關切。

要說嗎？不說嗎？想到那件令他煩心的事情，剛才在訓練場上的情緒又回來了，陰魂不散。沃爾科夫煩躁地撥弄頭髮，不知不覺間放鬆下來的表情變得險惡。
「你喜歡甜食嗎？」

「喜歡啊。」不很明白沃爾科夫提到甜食時苦大仇深的模樣，埃別克依舊坦然相告。

「應該很少人不喜歡甜食？你覺得呢，沃爾科夫。」

比起埃別克的答案，答案後面那一句話更引起沃爾科夫的注意。那跟他的認知天差地遠。
「很少有人不喜歡？為什麼這麼說？」

「像我不就是一個嗎？我從以前到現在認識的人裡面，也沒有印象有誰特別討厭吃甜食，特別喜歡吃的人倒是能舉出好幾個。」
黑髮的嚮導扳著手指，偶爾瞄向對方淺藍色的目光，特別肯定地頷首回答。

「我聽說吃到好吃的甜點能提振精神，感到特別幸福，你不這樣認為嗎？」

他當然這麼認為。
因為他也喜歡吃甜食。

「你說的那些人，是男的還是女的？」哨兵注意到他的目光，他這次也對視回去。
「你們遇過有人說這樣很小孩子氣之類的嗎？」

「都有？」原來是在擔憂吃甜點的形象太過孩子氣的事情？
「當然，小孩子一定吃，還有巷尾的鄰居叔叔會做超甜的葡萄乾小米飯在市場上賣，老婆婆們也會擺出麥芽糖棒，很多。」

埃別克悠悠道出家鄉的風景，向金髮的哨兵枚舉生活中的無數例子。接著，他想起一件事：「沃爾科夫是俄羅斯人吧？你們家不喝果醬茶嗎？」

「你也知道果醬茶？我們家當然會喝，我家的果醬都是自己做的。」

沃爾科夫回憶中的茶香總伴隨著果醬與蜂蜜，還有一片檸檬。大家聚在一起喝茶時，他的祖母會一邊把剛烤好的小麵包圈塞到他面前，一邊告誡他不可以吃太多，母親也是一邊添果醬，一邊叨絮吃太多甜的會蛀牙。他總是搞不懂她們到底想怎樣。

「我媽和我奶奶會做超多種果醬，她們會做很多外面買不到的口味。我沒吃過比我家做的果醬更好吃的。」
說起家人的事情，他也是如數家珍，臉上的表情整個亮了起來。

「聽上去真讓人羨慕。」
語言提取記憶資訊進行模擬構築共感，埃別克彷彿也能在舌尖上嚐到果醬酸酸甜甜的氣息，不免露出嚮往的神色。

「住過一陣子，所以我以前也喝過。」很隨意地帶過得知的原因，他捋順掉進眼裡的碎髮，再度反問沃爾科夫：「所以為什麼會談到孩子氣的份上？」

「嗯？果醬茶跟甜食不一樣吧？」
他沒有多想，說完之後，還是覺得話題對不起來的沃爾科夫想了別的可能性。「你是問我為什麼會這麼想嗎？呃——」

不就是這樣嗎？
說不出個特別的理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很自然的就這麼覺得了。
以前，周圍的同性同儕也差不多都是這麼想的，或許是這個原因吧？
——但現在回想起來，那搞不好只是急著長大的青春期男孩之間沒有意義的較勁而已。
「我也不知道。」
聽起來很遜。他又撇開了視線。

「果醬塗到配茶的餅乾上，不就是最簡單的甜點了嗎？」埃別克豎起食指晃了晃，說起似是而非的道理來。

「我覺得只要不攝取過量造成身體負擔，愛吃什麼都可以。」
他轉開密封的汽水瓶蓋，氣體衝出壓縮的牢籠之際，發出清脆的啵啵聲。

「就算被說孩子氣好了，也沒人管得著我。」他仰頭喝下一大口金色的液體。

隨著汽水開瓶，甜中微酸的氣味也跟著散逸在大氣中，沃爾科夫像是被吸引一般轉過頭來，天藍色的眼睛盯著金黃色的汽水。
「哈。」他自嘲地笑了一聲，「聽起來很有道理。」
想想哨兵能吃的飲食已經很侷限了，又何必自己把範圍畫得更小呢？要戒甜食，還是等他糖尿病再說吧。
「早知道以前該好好跟我媽學做果醬的方法，現在想吃都吃不到了。」

「塔或城鎮裡的圖書館或許能找到簡單的食譜？雖然可能沒辦法馬上做出母親的味道，但多做幾遍可以靠記憶重現嘛。」
他指指自己的太陽穴，一副慵懶的笑意，朝沃爾科夫舉起瓶子。

「要喝一口嗎？汽水。附帶嚮導調整味覺？」
他的語氣宛如在說超市特賣買一送一似的。

聽起來很划算。沃爾科夫笑了一聲。
「謝啦，我就不客氣了。」

他接過檸檬汽水，讓埃別克簡單調整過之後，舉起瓶子喝了一口：酸甜和氣泡的刺激同時在口中擴散開來，帶走了些許運動後的疲憊他一直揮不開的情緒。
「還是甜的好。」他把汽水還給埃別克。

「是啊。」彎著笑眼拿回飲料，嚮導又咕嚕嚕灌下幾口，從口中逸出一聲舒適的喟嘆後鎖上瓶蓋。

「上課時間差不多該到了，我們回去吧？」他提醒。

「走吧！」
嘴裡還殘留著汽水的甜味，彷彿講出來的話也有檸檬汽水的味道。

他們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間或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在埃別克某次喚出他的姓氏時，沃爾科夫暫停了話題。
「叫名字就好了，你不介意的話。」他說。「或是你也可以叫我銀狼，嗯，是從姓氏變化來的綽號。」

「銀狼。」黑髮的嚮導低下頭，淺淺地笑了一下：「好綽號，謝謝你。私下我就這麼叫你吧，平時就喊你尤里．伊萬諾維奇？」

俄羅斯人的親疏與場合之分，埃別克多少還是懂的。

「沒問題。」
埃別克對於他們的文化很了解，這讓沃爾科夫很有好感。

回到訓練場繼續下半堂的課程，這一輪攻守交換，由埃別克主攻，沃爾科夫練習閃躲、抵擋與受身倒法，對於在上半堂課程中劇烈消耗體力的沃爾科夫來說，擔任被動方算是個小小的休息。

課程結束的哨音響起。
學生們兩兩相對敬禮，各自準備離開，沃爾科夫抹了抹額際的汗水，稍微整理了一下儀容。
「你有空的話，」他對埃別克說。「等一下再陪我去買一次飲料？」

「我想喝甜的。」

放下撩起下襬擦拭臉頰的動作，埃別克往金髮的哨兵斜斜瞄去，冰青的眸裡一派意料之內與理所當然的嘉許之意。

「走。」他快步跟上對方的腳步。

END.

想戒甜食但因此心情頗差的銀狼真可愛XDDD 對到一半覺得埃別克好像在馴一隻大貓ww所以說吃甜食有什麼不好的，都吃！

然後謝謝好檸檬汽水味的配圖，兩人都看起來好可愛
仗著多長幾個月一直拐彎套路人的哥哥太奸詐了

謝謝埃別克中 這篇的時間點在於蛋糕店遇見金桔之後，是與埃別克初識的事情，埃別克根本是職業馴獸師……！
開頭試著用了比較不一樣的角度切入，不習慣的方式果然蠻燒腦的XD對完之後因為很喜歡聊到果醬茶那邊就想畫圖，然後震驚的發現各螢幕間的色差（死）但我還是畫得很開心啦馴獸師好帥喔（？？？

Zoryaybek: 他真的很厲害耶而且我覺得銀狼完全沒有察覺自己被牽著走

對然後埃別克會撩起下擺擦臉我好SHOCK 好想看

yrw: 我覺得會看出來是因為我們中之視角，正常人應該都不會發現／事後才會發覺www當事人無感應該挺正常（他畫了好大一個圈R）

我有空畫！（到處欠債不還

Zoryaybek: 耶！ （捧心心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