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是某處城鎮的無名藥師。
一種奇怪的疾病已存在於他的國家中長達數年，無論醫術多麼高明的醫生都找不到原因，也研究不出治癒病人的解藥，僅能眼睜睜地看著病人的身驅逐漸虛弱萎縮，最終變成像是乾枯植物一樣的東西死去。

幸好，這種疾病並不會大範圍傳染給他人，只是一旦得到怪病也就等同於被判下死刑，因此擁有足夠財富與權力的鉅商貴族全部逃離了自己的故鄉，留下無力逃跑和不願逃跑的一般百姓等待奇蹟出現的一天。

男人並不相信奇蹟，他只相信人類所造之物，以及自己所能接觸之物。

正常的、普通的方法已經行不通了。
男人得出這樣的結論。

於是他開始盜取感染怪病而亡的屍體進行各種實驗。不分男女老少，一次又一次的切割、解剖、分析，接著使用活生生的動物測試自己調製出來的解藥，然而每次結果都以失敗收場。

男人毫不死心，失敗多少次就重新研究多少次。雖然拿取所需的部分後會歸還剩餘的遺體，但家中的後院早已掩埋了大量屍體殘骸。
至今仍未被人發現這項駭人聽聞的行徑，也只因為男人獨自居住在遠離其他居民的深林裡，每個月僅攜帶藥材進小鎮販售一次才不曾暴露。

某天，掩埋眾多屍骸的庭院裡一夜之間長出了一棵大樹。
男人感到吃驚之餘並不特別放在心上，畢竟他沒有時間去理會一棵無關緊要的樹。

事情卻自此有了變化。
三天後，那棵樹竟從中裂開一個大洞，裡頭則憑空出現一名美麗過人的少女。

少女不會說話，也不吃任何食物，只喝水井裡乾淨的地下水，還喜歡待在屋外曬一整天的太陽——簡直就像那棵樹的化身。男人心想。

既然不會說話且無須照料，男人很快便無視了少女的存在，繼續埋首於沒有盡頭的研究當中。

一天天過去，有如人形植物般的少女卻開始對男人產生了好奇心。
她總是趴在堆滿資料的實驗桌對面盯著男人書寫資料及切割樣本的舉動，或是直接湊到他的旁邊張望著玻璃瓶內顏色奇特的化學藥劑。

男人試圖驅趕過打擾自己進行實驗的少女，可是少女不懂他的意思，甚至張開手臂抱住本來要推她出去的手，愣是拉著男人跳起意義不明的舞蹈。

此外，少女每天都會採摘不同的花朵裝飾在家中各處，替原本死氣沉沉的居所增添絢爛的色彩；喝著甘甜的井水時不忘與男人分享，就連曬太陽時也會難得強硬地抱著他的手臂，央求他一起出去呼吸外頭的空氣。

起初男人還會果斷拒絕少女，久而久之，男人終究放棄了抵抗，在不嚴重影響研究進度的情況下做出讓步，任由少女做她想做的事情。

不論多像，她依舊不是人類。
男人看著少女臉上綻放的笑容，驚覺自己必須努力強調這項認知。

※

如同其他頻頻碰壁、終而放棄研究的醫生，僅是一名平凡藥師的男人多年以來一樣苦無成果，村民人數也隨著無端發病的情況逐漸減少——

終於，男人的恩師也染上了怪病。

得知消息的那天，男人逃避似地把自己單獨鎖在房內，直到少女使勁全力舉起沉重的斧頭將門板砍出能伸進手腕的裂縫，不顧自己的手被碎片劃開一道道流不出鮮血的傷痕也要塞水和食物進去，男人才勉強振作起來。

我救不了老師。男人說。

養育自己的父母、約定好一起離開村莊到外面世界闖蕩的青梅竹馬……深愛的人們都死了，變成乾枯的植物（屍體）。
如今，在他還沒找到解藥的現下，那惡魔（疾病）也將奪走他敬愛的老師。

依舊美麗如自樹中出現那日的少女用雙手捧住男人濕潤的臉龐，柔軟而沒有溫度的指尖不斷抹去溢出眼眶的淚水，吻上的唇瓣好似飛舞花叢中的蝴蝶，汲取比井水還要甘甜的蜜水——意料之外的舉動令男人短暫遺忘了過於苦澀的失落。

『藥』

少女推開男人走到實驗桌前拿起切割屍骸用的小刀，臉上露出了比過往任何時候都還要燦爛的笑容。

那是他第一次聽到少女開口說話，也是最後一次。

※

後來，男人成功製造出能完全治癒怪病的解藥和疫苗，救了自己的導師一命，也成為了阻止這場死亡災難的英雄。

沒有人知道男人究竟是如何獨自研究出這份配方，就連作為解藥的成分也難以解析，彷彿使用的是不存在於這世上的東西一般。

確實哪裡也不存在了。男人說。

作為拯救村莊的英雄，男人卻更加封閉自己。
不再到城鎮裡販賣藥材，不再與他人有所接觸。

不再喝井裡的水，不再採摘花草裝飾房屋。
晴朗的時候足不出戶，終日關在自己的房內。

為什麼要折磨自己？
無數次的登門拜訪中僅有那麼一次，男人敬愛的老師如此質問。

因為那些快樂已不再是快樂。
男人如此回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