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洛姆小姐。」
三響急促連續的敲門,緊隨狹促尖銳的呼喊,十足的把尋常的名字化作利器。
「佛洛姆。」
「佛洛姆。」
「埃里希.佛洛姆,我知道妳在裡面。」
連續不間斷的敲門與叫喚,擾亂正常清晨的作息。
鄰近冬日,早晨的陽光還未那麼快升起。
雖然是向陽面的房子,但現下也只投入了些許微弱的光線柱,點點飛塵清晰地浮現,就像小型的雅各天梯。
從床上撐起半身,迷濛的雙眼尚只能分辨明暗,就被那伴隨店門上掛著銅鈴的鈴響刺的頭疼。她還想仔細聽到底是誰一早就如此有精神,但迷糊的篩選了下自身的生活圈,剩下也只有費爾南夫人。
丟著未曾間斷的敲門聲,佛洛姆伸手向床頭架上摸索,不經挑選的直接拿了瓶指甲油。這是每日的例行公事,膠狀溶液附著在與瓶栓的小刷上,未明的陽光令圓滾的顏色昏暗,但如在光線下照耀,翠如聖派翠克三葉草的綠跟她缺乏紅潤的膚色形成鮮明比對。
她捏了捏指甲和自指腹包圍上的皮膚邊緣,確認過範圍,才謹慎的塗上顏色。
邊與自身用著翠綠與混雜成團的世界區分開,門外的敲門聲也歇息不見,但取而代之的卻是木根鞋踢踢躂躂的敲在玄關前。來往的踱步展現等待人的急躁,卻又得理智壓抑住自我的良好教養。
甩甩手上半乾的色彩,在單薄的睡裙外披上羊毛披肩,尚未梳理的長髮側過左肩在胸口前散落,白髮還殘留部分昨日綁痕的蜷曲。
雙手環胸拉著披肩避寒,佛洛姆解開門鎖向內拉開門板。比較先前急促敲門的震動,開門造成的大幅度搖晃,才使門鈴響亮該有的清澈亮響。
不同佛洛姆的銀白,費爾南夫人的白髮是歲月累積的痕跡。經巧妙梳理優雅綁做髮髻束在後腦,一如她細心整理的外貌,夫人沒有直接的把慍怒展現在臉上,收斂南方人的急躁,讓一張鼻梁高挺顯得莊嚴的褐色面孔不失友善。
但她可以隨著想法,讓臉上的笑容和藹,或是讓人打從心底發寒的可怕。
「埃里希.佛洛姆,大好的清晨,希望沒讓妳忘了怎麼接待客人。」
長輩般直呼全名的憤慨從語氣中一覽無遺。矮小的房東太太挺直身,從遠看總會為這挺拔的嚴謹姿態而錯估了她的身高,但與赤腳走開門的佛洛姆相比,她依舊是嬌小的必須讓人彎腰,才有辦法另視線水平。
「自然,但少有客人這麼急切熱情。熱情呼喚的聲音總讓人昏頭,招待不周實在愧對。」
「首先就不先邀請我進屋?」
「內部還未做好開店準備,有些凌亂,不好讓您看到。」
「那就簡單點,直接把話講開吧。」
原本交疊在腹前的雙手總算環抱在胸前,這開口前的事前準備佛洛姆也只見過兩次,但別於前兩回,此次費爾南夫人把鄙夷與憤怒全都表現在臉上。這大概是她所知最溫和,但同時也最能直接的讓人感受到譴責的表現方式,如果房東太太在年輕個二十歲,必然會有不少小夥子為了這個表情赴湯蹈火。
但如果還帶有些不闇世事小姐的壞脾氣還好些。
房東太太見過的冷暖風浪,全都整合為一股無須言語的威壓,讓佛洛姆即使想陪笑,最後也只是落得僵硬而不上不下的鬼臉。
「今日天氣真好。」
「這種潮濕又陰冷的天氣?」
「正是。許久未見,您依舊是神采奕奕。」
「在妳費盡心血編織這些無用的恭維之前,該來談談房租問題了吧?」
對天氣與健康組成的場面話毫不在乎,直奔主題的做法更較以往來的俐落。房東太太絕非吝嗇之徒,相反則是附有耐心且彬彬有禮的中產階級婦女典範,城市的浮華氣息沒有讓她丟棄樸實,反是襯托她對世事的敏銳和包容。
「您說的是,一切遵從您的吩咐。」
「這個月,連同前兩個月,都一季了。」
「這我清楚記得。但您為何不就看成是一份投資?一名定居的煉金術師住在城市,能與人治療,得同人辨地契,亦可為人視未知,這般種種不該是市民們因得?」
「只要這個城市還存在醫生、商人、女巫,他們都能取代妳的工作。」
「任何精巧的言論,在無心聽論者的面前,都不過是馬耳東風。」
「在妳開口之前,把錢拿出來不就一切都沒事了?」
「您怎麼能讓一個拿不出房租的人拿錢呢?」
「別當我不知道,妳有的是找波托西橫穿而過埃爾多拉多的方法。」
「方言我不太理解。」
又提白銀又提黃金,這不該掛在一名婦女口中的銅臭味,可見她氣極了。再也不花心思掩飾詞語中的諷刺,能把一名優雅的婦人如此惹火,佛洛姆打從心底感到遺憾。
盡量答的體面,但從外人看來,微笑並沒法平息房東太太怒氣引起的粗魯。
「我可是知道妳在麻田街上也有顧客。」
「現在會說通用語的人也不少了,這麼判定有些武斷了。」
「會用方言書寫,卻不懂方言?我還是這麼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怪事。」
「您真是記憶力驚人。」
最初租房時為博得卡西斯出身的房東夫妻好感,她曾以方言書寫信件提出合約。但這也早已是十年左右以前的事情,沒想到對一伴隨商船進退,該是每日忙得暈頭轉向者,還記得這件不值得一提的過往。
「然是少得一見您的尊榮,即將完成的事情只須放置,也必然會結束。機會難得,也談談別的事吧。」
「我只為目的而來,從中的節外生枝,也只有妳在白費唇舌罷。」
「從海上商隊聽來的傳說想必您也聽膩了,正好近期森林裡有些有趣的傳聞。」
「傳聞也分聆聽的必要與否,危言聳聽或天馬行空的東西,不多知道也不存在壞處。」
「但如果可能被視做威脅,即便是無稽之談,也是值得讓人深思如此傳聞到底從何而來,又將為何處而去。作用是為嚇阻還是隱瞞,又或是危機前的號角,這類事您也經歷過吧」
「今日我也就認同這句話。森林的路上商隊與我們無關,但船商有跟森林沿線供應打交道的也不算少數。」
「您願意聆聽實在榮幸。」
臉上的氣憤並沒消退多少,不過對於傳聞一向敏感的商人,即使只是些不入流的小道消息,即便聽聽也不會有損失。
越是誇張的傳言無須考證,按照常理推測就可知道那全是胡言亂語。但胡言亂語也並非全是空穴來風,真實被包裹在傳言中的核心究竟為何,讓人想一再探究的存在,也終究助長傳言的流竄成長。
「最初是從森林,接著越過森林後的平原,鄰近城外林線的村鎮、湖泊,獵人們未曾聽過的咆哮,只埋沒在黑暗中的低吼,吐息似的轟鳴巨響從森林內傳出。聲響之巨大,遠在森林外就能清楚聽見。除此之外,尖銳一如刀具摩娑響,還有龐然巨物擺尾行經的痕跡摧殘林場,追擊腳步尋找禍害根源的人們最後甚至宣稱,曾目擊到巨大、疑似是蝙蝠翅膀的東西,瞬間消失在黑暗中。」
沒有吟遊詩人說唱的美妙,但揀選重點彙整而成的簡短故事,也足夠讓房東太太停頓。稍作猶豫,她像是看著不可置信事物的驚異。
「龍?」
「如果從這些描述拼湊起來,最接近的形象,也莫過於龍了。」
「真是毫不保留自己喜好的傳言,愚人也該有點限度。」
或許是這般留言過於缺少實際的細節,使人聽來興致缺缺。
難確切訂下時、地、物、人的言語,最終都只是故事。
「別這麼說,如果往禍害的方向思考,例如,法夫納?」
「哈!雷德馬爾的侏儒!被尼伯龍根包圍的森林!莫非妳想從山洞裡弄些被詛咒的財寶來付錢,從什麼時候起妳也開始胡言亂語了?」
「任何未被證實的事情,任何假說都是成立。所謂推論……」
「反而來說,未經證實的東西也能當作不存在。」
房東太太的機智,咄咄逼人,讓人不經思考起是否為先前用言語糊弄過對方太多次,導致時間長久下來,對方也學會如何用相同的邏輯攻此攻彼。
若真是如此,可就頭痛了。
這相當於親手栽培足以與自身匹敵的對手,佛洛姆太過小看商人的學習能力,更是錯估以租賃維生者的韌性。尚有餘裕炫耀自身缺損的商人,永遠比藏起真相的銀行家好,對費爾南夫人還是實話實說才是上策。
「不,我知道妳只需要幾天就能恢復。」
「這次牽連到我的是在特列埃斯特的一家銀行倒閉問題。」
「妳還做投機事業?」
「不,我從不做投機。投機講求的運氣,對我只渴求在需要時刻出現,仰仗機運得來的金錢總是散得特別快。但妳想想,一直以來都和我有著生意,從來沒有算錯帳,從來沒有延誤;如今曼佛雷迪卻中止付款。」
「真是聞所未聞的天意。啊,我的天!」
「當然,僅僅這件事,我的金庫就少了十足可觀的財產。」
「像妳這一隻負鼠,怎麼會出這種差錯?」
「唉。」
像個不願回答問題的那種人,佛洛姆一笑置之。
「從夏末以來一直如此?」
「從夏末以來一直如此。」
「無欲無求的人總是棘手。這麼聽還真是第一次知道除了煉金術以外,妳也為金錢追逐,看來銀礦不是憑空而現。」
她說著商人的真心話,和銀行脫不了關係的貿易船隊絕不可能輕忽「倒閉」的嚴重性。這也讓房東太太的遲疑,還算喜歡眼前這名房客的同情模樣一覽無遺。
「幾天,幾個月,恢復要等什麼時候?」
「不久。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
酷似將聖事準備完成,佛洛姆的語調除了真摯以外還多了份莊重,安靜的欠身宛如發誓。
「得,就再等妳一週。」
「您不打算抓我醃漬成蜜餞,為您的慈悲尊貴獻上祝福。」
「負鼠醃漬成蜜餞?這些壞東西竟挑好果子咬,但牠們本身也好吃?」
「歐雷翁的園丁都是這麼處置的。」
「啊,我真愛我的卡西斯。」
永冬的尼格里塔再開。許多小夥伴們真的好久不見
剛從期中的地獄中脫出,總算把這篇寫完了,能讓一個可以跟洛洛互嘴的人登場實在是太好了,不然尤爾根只有被壓著打的部分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