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在沙發上翹著腳看書,不斷被左手塞進零食的嘴以可怕的速度咀嚼吞嚥,堆在沙發旁的花式小吃山傳出陣陣香味--席爾維斯特今天打算用吃來打發會談的兩個小時。
昨天他沒打電話給雅爾維斯--應該說從上次那件事過後,他們之間就保持著某種禮貌的距離--照那個黑髮哨兵的被動性來看,人今天八成是不會出現了。
反正再怎麼樣都是最後一次會談了,嚮導換了個更軟爛的姿勢,心安理得地頹廢著。
捧著窩在自己掌心鬧彆扭的精神嚮導,青年帶點無奈討好似的摸摸那柔軟的肚皮,在門口停佇腳步。
門內散發著難聞的味道.......哨兵悄悄的在門邊蹲下,試圖把巴住掌心不放的刺蝟置下地面。他當然捨不得這麼一個偷跑來宿舍找自己玩的小可愛,但想起上週自己會談室裡的虐待動物事件,覺得還是趕快把他送回主人身邊的好。和那雙淚汪汪的無辜眼珠子相對視,有些困擾的、金紅色的偷覷了門板一眼,繼續和小動物打商量:「乖,快回去吧,席維會生氣的。」
感應到令人意外熟悉氣息出現在門外卻遲遲不進來,席爾維斯特放下手邊的麻辣鴨血,隨手抹掉嘴角的湯汁,他走過去打開門,就看見在門邊縮成一團的黑影,「你在這邊幹嘛?種蘑菇也不是⋯⋯雅爾,我有看錯嗎?」在眼角瞥見巴在哨兵手上的刺球後,嚮導的聲音瞬間低了八度--
「為什麼你手上會黏著一坨垃圾?」
原本聽見房內的動靜便已開始忐忑不安的心情在看見嚮導本人那刻,可以說到了想拔腿逃跑的程度.......抱著懷裡的刺蝟倒退了兩步(一部分也是某人身上的味道實在令他不想靠近),保持好安全距離後視線在主人與量子獸之間徘徊。應該把刺蝟還給主人,但某人的臉色實在是、讓人害怕一還回去又看見虐待動物事件,只得不知所措的呆立原地。
一見雅爾維斯倒退,席爾維斯特順手調降了他的嗅覺,不過視線還是釘在哨兵懷裡那隻生物身上。
刺蝟的小爪子抓了抓哨兵手臂上的衣料,直視某人殺氣騰騰的眼神,然後撇頭、發出了聲只有席爾維斯特能聽懂的嘲諷冷哼,接著小小的身體努力轉呀轉,把肚皮貼向哨兵胸口,屁股留給那個據說是牠主人的嚮導。
「…………雅、爾、維、斯!你現在最好抓著那隻畜生立刻給我進來!!」
看著咬牙切齒的友人,某哨兵決定還是採取聽話行動乖乖鑽進會談室——火上澆油永遠不是明智之舉。看著雜亂的桌上、特別是那碗顏色恐怖的鴨血,嗅覺調低還是能聞到散發過來的各種混合氣味,只得默默再站遠了一些——尤其在看見甩上門後走過來的嚮導,青年一手托好一手覆在小動物身上做保護,照著對方靠過來的腳步數後退。
所謂、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嚮導一步步逼近,哨兵一步步後退,在黑色衣料抵上牆面的那刻,原本被護在青年掌中的刺蝟突然鑽出來,四隻爪子在重力加速度過後貼上地面。
往前爬了幾步,仰著頭,刺蝟對著牠的主人叫了兩聲。
「哈?⋯⋯⋯⋯嘖。」本想對刺蝟說的話發難,可在席爾維斯特抬頭看了眼目前的哨兵後,嚮導撇開眼神、略顯尷尬地抓了抓那頭灰髮。
俯下身撿起刺蝟朝旁邊一丟,不大的力道在空中畫出一條拋物線,隨之轉了個半圈,刺蝟安然地在沙發上著陸。
少了卡在中間礙眼的精神嚮導,席爾維斯特這才望向那雙金紅的眼,精神力延伸到對方腳邊並向上攀附,細細微調直到隔絕所有異味,他的聲音有些尷尬:「反正都來了,喝杯茶再走?」
眼神對上時他下意識警戒、在刺蝟被扔出去那刻也差點沒忍住衝過去接,直到看見落在沙發上的動物平安無事,才小小的鬆了口氣。
似乎沒事了,那自己回去也沒關係了吧.......才這麼想,嚮導的邀請讓哨兵幾乎又本能地繃緊。在刺蝟所在的沙發上坐下後也只敢把目光放在精神嚮導身上,總覺得氣氛有點尷尬,低低一聲:「打擾了。」
醫院後的那個信息素造成的意外,對於不只自己可能都產生了影響。這段時間彼此之間的距離感雖然寂寞、總比發生些什麼的好。距離分發說起來也真的沒剩多少時間了,雅爾維斯真是希望、別離之前能和重要的朋友好好相處的。
「你要紅茶還是奶茶?」發現會談室的茶水區還有配給鮮奶油,席爾維斯特在燒水的時候順口朝身後丟了個問句。
趁嚮導背對這邊忙碌時,刺蝟偷偷爬到桌上,一頭栽進席爾維斯特剛沒吃完的麻辣鴨血裡,用跟嚮導本人差不多快的速度啃啃啃,把小半碗湯加料吃了個底朝天。
濕答答的前腳在桌上踩出一排小腳印,刺蝟在雅爾維斯面前的桌緣徘徊了兩圈,很想跳到那雙長腿上卻又怕弄髒對方的衣服--麻辣湯汁很難洗的。
「紅茶就好。」哨兵盯著刺蝟將那碗恐怖的料理吞下肚。可能是小動物的吃相有些治癒效果,看著看著便覺得放鬆許多。抽了張紙巾沾了點誰放在桌上的杯水,四指繞過量子獸的肚子捧起,細細地擦拭沾染小爪子的油漬。
「靠--」才把端回來的兩杯茶放上桌,席爾維斯特就發現他的糧食被吃掉了,而罪魁禍首還很驕傲地朝他晃著那雙擦乾淨後亮晃晃的爪子。
差點沒忍住又朝小動物揍下去,不過刺蝟在那之前就先跳下了雅爾維斯的手,小小的身體陷進柔軟的沙發裡,往回爬幾步蹭到對方腿邊,靠著黑色的布料打起盹來。
見狀,本想在哨兵對面落座的嚮導像是不服輸似的,乾脆挨著青年還空著的另一邊坐了下來--他今天把信息素收的嚴嚴實實,上次那種意外不可能再發生了--覺得這幾天莫名的距離總算沒了,席爾維斯特在看向那雙夕色的眼時不自覺勾起了微笑。
不過很快他的嘴角又掛了下去:「你也太寵那傢伙了。」
皺眉瞪著睡到快翻肚的刺蝟,他對自己的精神嚮導什麼時候跟哨兵混的這麼熟了感到深深的不解,「我看要不你幫刺蝟取個名字吧?如果是你取的牠說不定會聽……反正我取的是都被拒絕了。」
對於嚮導和量子獸賭氣似的較勁行為有些無奈。緊靠身側的溫度讓雅爾維斯感到不安,但今天沒有聞到那股甜餅味。指尖輕梳著刺蝟背脊上的軟刺,帶點懷疑的目光投向旁邊的少年。「你都給牠取了些什麼? ......而且讓我取不好吧。」先不說這是嚮導的精神半身,他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命名品味。
順著對方的問句開始回想,他歪著頭掰起手指:「約翰、班、麥克、哈利、王八狗屎ㄉ……咳、總之大概就這幾個。」
「我覺得讓你取沒什麼不好啊,至少不可能比我還差吧?」看看那一排字母都不超過五個的名字,「不過你要是不願意的話就不用勉強,反正繼續叫牠刺蝟也不會怎樣。」
「......」總覺得剛剛聽到什麼奇怪的名字......冷淡的目光在這個所謂主人身上掃了兩眼,就移回去看睡到翻出白嫩嫩肚皮的小動物。一邊在那柔軟輕搔一邊思考著,腦子裡不知道為什麼的跳出上次在嚮導精神世界裡的情景,沈思半晌:「......那就叫米契爾吧。」
意味、上帝的榮耀與高貴——想到在異界修道院前遇上的、那與友人相似的褐髮男孩,或許真正的席爾維斯特知道含義後大概會很難連結其中關係,他卻覺得這個名字很合襯......總歸來說只是自己的私心罷了。打定主意提案被駁回也要私下這麼叫的青年像蚌殼一樣又閉上了嘴。
「……」席爾維斯特的表情很微妙,有種自家冷凍豬肉卻被貼上高級和牛標價牌的感覺,不過既然是青年取的……「那就這麼叫牠吧。」
像是感覺到他們在談牠的事,刺蝟……不,米契爾彷彿應和似的打了個呼嚕。
不再管另一邊的小動物,席爾維斯特撈了下自己的制服口袋,挖出了個東西就直接塞進哨兵手裡,「對了,這給你。……上次的事,謝了。」
那是個有著鳥形狀的小紙燈,手工看上去有點粗糙,打開一旁的開關會亮起暖黃的顏色。
似乎是因為在口袋裡待了幾天的時間,紙燈的外型有點被壓壞,讓席爾維斯特不禁皺起眉頭,「抱歉啊,只有這種爛東西能送你……我不小心焊死了所以也不能換電池,你要丟掉的話記得先拆開再回收。」
紙鳥燈的外型雖不能稱得上亮麗,線條倒尚稱流暢,而且鳥型的飾品讓哨兵想到自家高冷的鳳凰雀女孩。切開開關,燈火烘烤紙質滲透溫暖,微弱的發散被日光燈照掩蓋的不甚明顯,傳遞手心的熱度讓人卻確實令人捨不得放開。
夕陽色的瞳孔倒映著餘暉蕩漾,雅爾維斯難以形容胸口滿溢的情緒為何。望向友人那雙深邃的藍,含著微笑認真地將謝意滿含化作言語:「謝謝,我會好好珍惜的。」
青年的笑容讓他有點恍神,暗藍的瞳孔將焦距投向天花板,「那顆電池應該還能再撐兩個禮拜?你喜歡的話,離開『這裡』前我再做個新的給你。」
再過兩週,他們就將以畢業之名離開這座島,那之後怕是不會再有交集的機會了吧。帶著幾分連自己都不懂的心情,他希望能在這彷彿隨時都會消失在暮色中的青年身邊留下一個守望,或許那不該是紙燈這麼易壞的玩意,但他暫時也想不到其他東西。
「你對畢業後有什麼打算嗎?」支著下顎,嚮導看似若無其事地拋出問句。
「這個就很好了。」輕聲的他說,捨不得浪費電力似的將電源切斷,並小心的把工藝品繃在手心。
友人的話語無一不彰顯著即將到來的離別,視線自雜亂的桌面拂過,泯了泯唇,將那急欲脫口的什麼吞了回去。別過臉掩去那帶點落寞的陰影,唇邊短暫的彎起一個弧度,望著熟睡的小動物試圖索取一點微弱的安慰。「有想去的單位......雖然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分發到那邊,走一步算一步吧。」對於達成目的的技能,哨兵還是有些自信的。
儘管所選擇的那條道路約是只會有遍佈荊棘,但若真的找不回『那個』,或許也沒有於世掙扎的意義了......是啊,明明早就決定好的,為什麼現在又會感到有些不捨呢?
想從這股難堪的哀戚中脫離似的,纖長的指節勾過杯緣,輕啜一口茶湯。「你呢?」
察覺到在那平淡話語後深藏的哀愁,覺得自己那不好的第六感正漸漸被坐實,席爾維斯特幾乎想伸手去抓住對方的手臂,好像那樣青年就不會如泡沫般消失似的。
然而對方突來的問句讓他的手在僅僅幾公分外的距離上停下。
「欸、我嗎?」沒想到自己會被問到,嚮導愣了一會,然後不著痕跡地將臉偏了幾度,避開監視器的視角,「雖然現在說也沒用了,不過我倒是有想過回去當個神父之類的事情……反正只是想想啦,塔要怎麼發配就隨便他們了。」
語調聽著輕鬆愜意,與平時的閒聊無異,但在那雙夜色般冷冽的眼底,卻透出他必定會離開「塔」的堅決。
嚮導的話語讓他憶起某個片段,某人對他發出的、似是天方夜譚的邀請。
「真有可能實現也說不定呢?席維的話、一定能成為很棒的神父的。」勾起淺淺的笑容,帶點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留戀,溫柔地注視著友人別過的側臉。那藏在隨意之下的決心傳遞過來,雅爾維斯不禁感到羨慕——羨慕著能夠擁有怎麼都要活下去的毅力、以及明確的人生目標。這些都是青年欠缺的,或許便是那不同於嚮導的、太過安逸的過往,才會造就彼此的如此差別吧。
對於沒有『聯繫』便找不著方向的自己、那麼的耀眼。
「如果有需要幫忙、記得告訴我喔。」輕的幾乎消散的承諾,哨兵撈起睡得迷糊的小動物,放回席爾維斯特的懷裡。起身的同時看了眼時間,捧著紙燈對灰髮少年又笑了一下。「那我就先回去了,最後一次的會談,至少也......和平一點?」亦有所指地掃了眼那堆重口味食物。
「……會啊,如果教堂裡的管風琴手請假,我一定會找你來代班的,到時可別放我鴿子啊。」擅自做下了單方面的約定,他坐在沙發上仰望將要離開的友人,直到最後都沒將起身拉住對方的想法付諸實行。
拎起一包鹹酥雞,他朝哨兵揮了下筷子,「沒有在最後一次帶鯡魚罐頭進來已經夠和平了。」目送對方離開,他將雞肉一塊接一塊塞進嘴裡,讓食物和著挽留的話語一起被吞下肚,加了雙倍調味的炸物卻幾乎嚐不出味道來。
闔上門版的那剎,有點難以形容心底的鬱鬱寡歡是從何而來。嘆了口氣,正打算踏上歸途的腳步,從何而來的視線立刻引起他回過頭去。
有誰在那裡?微微瞇起眼,哨兵毫不猶豫地朝那個方向踏出腳步。一步、兩步,不特別著急,就和平時的速度無異——直道他在轉腳停下,空無一人的走廊已經沒有方才停留的蹤跡。
奇怪、而不友善的視線。與其說是看著從會談室出來的自己,不如說是.......
回頭望了眼方才闔上的門板,雅爾維斯面色一沉,繼續朝著氣息離去的方向走去。
環顧恢復空蕩的會談室,席爾維斯特面無表情地啃起了烤黑輪。
還剩下一小時嗎?真難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