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晴朗的雪天。

太陽被稀薄的雲層遮住，昨夜下的雪還積在路肩尚未融化，空氣中瀰漫著冰冷乾燥的氣息。

蜷在被窩裡的阿道爾夫揉揉眼睛，看了看窗外的天空，還帶著睡意的臉上迷迷糊糊的露出了微笑。

今天，是與彼列先生一同參加鎮上活動的日子。

─

早餐過後，他像準備要去遠足的孩子一樣興奮，等不及的就往樓下跑。
站在公寓的門廊上，讓遮雨棚替他擋著，自己倒神采奕奕地看著路肩積著的厚雪，一身與雪色相近的打扮與身後暗紅門扉的相襯之下顯得格外顯眼。

藏在圍巾裡的臉頰又朝左右看了看，他低下頭來朝手心呼了口氣，想著自己因為急著下樓而遺留在鞋櫃上的手套，還是默默的把搓暖的手又放回口袋裡捂著。

因為寒冷而寧靜的早晨沒有幾個路人，以至於遠遠地從阿道爾夫的視線外走來的那身影格外地顯眼。
穿著近期在協會下班後便能看到的毛料大衣，沒有扣起的開口能看見裡頭的毛衣與一貫的深色襯衫，皮鞋在已經鏟過仍積了薄雪的地面踩出了一串腳印。

似乎早就看見在公寓門口等待的阿道爾夫，深色的身影注視著對方，在最短的直線距離停下。

「早餐吃了嗎？」

代替早安的問候，深色的雙眼注視著阿道爾夫。

「吃過了，彼列先生呢？」阿道爾夫點點頭，與對方對上視線的眼神裡帶著一如往常的笑意與溫柔，還有一絲並不難察覺的期待。

伸手輕輕撢去深色長髮上的細雪，雖然知道彼列一向不怕冷，阿道爾夫還是多看了幾眼那件敞開的大衣。

「嗯。」

輕聲回答阿道爾夫，簡短的回答有些避重就輕。
靜靜地讓對方伸手將飄落身上的雪揮開，目光卻注視著那雙沒有保暖的手。

同樣沒有覆上保暖物的那膚色略深的手輕輕握住對方的指尖，冰冷的感覺讓深色的眼眸緩緩斂下。

「……不戴手套嗎？」

「摁......沒關係。」想了會兒，還是笑著搖搖頭，「或許待會打雪仗還是會弄濕的。」

讓彼列握著自己的指尖，阿道爾夫因為他溫暖的體溫而放心許多。
握起了自己空著的那隻手，貼上微涼的臉頰，彷彿要如此才能感受自己指間的溫度。

聽到阿道爾夫的回答，深色眼眸眨了眨，不做其他表示，似是同意了。
緩緩地將握著的那隻手抬起放到面前，朝著指腹呵了口氣，像是想保護這淺薄的溫度般輕輕覆上指尖，小心地將那隻手收進自己的掌心裡。
緊緊握住的手回到身側，深色眼眸才看了看阿道爾夫。

「出發吧。」

「嗯！」也彎起指尖回握那溫暖的掌心，阿道爾夫用空著的手撈出自己擱在門廊傘筒裡的深藍色長柄傘。

他走近彼列的肩側，單手開了傘，撐到兩人的頭上。

「走吧。」他說，微微泛紅的臉頰上帶著有些靦腆、又有些孩子氣的笑容。

沒有說話，看著阿道爾夫的那雙眼睛眨了眨，在提起腳步的同時伸手接過了那支傘。

「一會就會停了。」

像是要對方別在意這短短撐傘的時間，深色身影輕聲開口，握著對方的指頭稍稍地加了力道。

看著彼列的側臉，阿道爾夫靜靜地笑著，就這麼與他牽著手來到了舉辦活動的小森林。

森林的周圍已經聚集許多人了，有的正興致勃勃的往活動會場內走，有的則是正在用毛巾擦乾頭髮或衣服，渾身溼答答的像是已經大戰過好幾回合。

「看起來很熱鬧呢。」阿道爾夫與彼列一同來到會場的周圍，一邊要注意著腳下濕滑的草堆與樹枝，一邊還要注意四處亂飛的雪球，「彼列先生要下去玩嗎？」

彼列將剛才走到一半就停止飄雪而收起的傘掛在手上，注視著場內的情況好一會，直到有個雪球砸在兩人前方的柵欄上以後才轉向阿道爾夫。

「不了。」
雖然如此，對上阿道爾夫略帶興奮的神情，還是接著補上一句。
「我在這裡等。」

「摁......」聽著彼列的話，阿道爾夫轉回視線看著場內尖叫笑鬧的人們，並沒有看見特別熟識、交情好到可以一同打雪球的對象。

況且......雖然方才這麼提問，其實自己也無法想像朝著彼列扔雪球的畫面，只是一同出遊就足夠讓他感到開心的了。

「那我也不下去。」他看見場邊有許多歪歪扭扭的雪人，微笑著向彼列提議：「我們四處走走吧？」

黑髮的身影輕輕點頭，四周的積雪很深，場地也不小，將傘掛到另一邊，對阿道爾夫伸出剛才握著他的那隻手，再度握緊後才沿著場邊移動。

雖然已經不用一起擠在傘下躲雪了，阿道爾夫還是靠在彼列的身邊，和他牽著手，靜靜的散步在積著厚雪的樹林間。

將視線從熱鬧的活動場內移開，他看向了因為自己的重量而陷落出鞋印形狀的雪地。
平時即便下雪，他也大多都是走在經過清理的石磚道上，這樣軟綿綿的觸感對他來說十分新鮮，讓他忍不住想去觸摸那些鬆軟的雪堆。

「彼列先生。」伸手觸碰彼列牽著自己的那隻手臂，阿道爾夫對上因此而轉向自己的深色視線，微笑著問道：「能不能跟我一起堆個雪人呢？」
而恐怕早在他開口之前，臉上直率的神情早將他的想法都表露無遺了。

看著阿道爾夫期待的模樣，黑髮身影也點了點頭，往四周找了個比較開闊的空間停了下來。

「小心樹下。」
雖然積雪還不到人那麼高，但沿著樹旁的雪似乎因為從枝葉滑落而堆積的比附近高了些。
彼列走向一顆高聳的樹旁脫下外套，甩動外套遠遠地將那堆雪拍倒，雪堆的缺口後方卻出現低了許多的地面，隱約還能看到黑色的土壤，如果沒注意就靠近的話，說不定會因此踩空跌倒。

再度穿上外套後，始終沒有靠樹下太近的黑髮身影才走回阿道爾夫身旁，看著他似乎想確認他是不是理解了。

原先還疑惑的看著彼列動作，阿道爾夫一直到看見那底下的土壤才恍然大悟，因為隱藏在雪下的差距而感到驚訝，他看向已經走回自己身邊的深色身影。

「好的。」朝著彼列點點頭，即使人就安穩的站在他眼前，阿道爾夫還是忍不住伸手捏住了彼列的袖子，像是在替他方才的舉動感到擔憂，希望他能再站得離自己近些。

「彼列先生也要小心。」他說，往四周環視一圈，想檢查兩人所在的位置是否安全，才發現彼列帶著他停下來的位置已經仔細的遠離了樹木的周圍。

對阿道爾夫點了點頭，看著他好像習慣性地露出擔心的表情，黑髮的身影抬起手輕輕覆上他的臉頰。
「嗯。」
因為寒冷的天氣而被風吹的有點冰的臉頰，即使埋在圍巾裡也不是太溫暖，緩緩將手心挪到那短髮底下露出的耳際，輕輕地搓揉了下。

從冰冷的臉頰與耳朵傳來的溫度讓他安下心來。因為顧慮著自己指尖冰涼的溫度而沒有覆上手，他只是露出了柔和的笑臉，輕聲的道著謝。

「那麼、開始來堆吧？」抬起視線，他向彼列提議道，沒有主動離開他溫暖的手掌。

默默地在收回手之前再摸了摸阿道爾夫的臉頰，彼列輕輕點頭，稍微後退了點蹲了下來。

「⋯⋯」
膚色略深的手堆起一小堆雪，但動作有些遲緩，充滿了不肯定的感覺，就這樣掙扎了一會，帶著求助的視線才飄向阿道爾夫。

「彼列先生也沒有堆過嗎？」
跟在彼列的身旁蹲下，阿道爾夫把手伸進雪堆裏，單純的提出疑問。

想了會兒，他也遲疑的捧起一掌雪，將它搓成球狀放到地面，又揉了顆小一些的放上去，有些不確定的轉頭看向彼列。

「大概、像是這樣？」歪了歪頭，上頭的小雪球也像在配合他的動作一般滾到地上散開。

「嗯。」
斂下的視線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覺，隨著阿道爾夫的動作，目不轉睛地看完以後，黑髮身影也試著將雪堆固定成圓形，小心翼翼地放好，接著再捧起一團雪試著捏成團狀，但似乎掌握不太好力道，捏著捏著變成了一堆碎雪掉落地面。
「⋯⋯」
面對眼前的失敗似乎還在努力理解原因，膚色略深的手又捧起一團雪試著捏成團狀。

這次似乎掌握了力度，彼列小心地將成形的雪球放到剛才堆好的那團雪上面，不知道是形狀不太圓還是比較鬆散，小雪團順利地擺到了上頭。

雖然不太明顯，但深色眼裡還是閃過一絲訝異，似乎是對成功了感到意外。

「成功了！」阿道爾夫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藍色的眼睛微微張大，看向身邊人的視線帶了些稚氣單純的欣喜，彷彿是自己成功一般。

也學著彼列的方式重新捏了個比較扁平的雪團，將它放到原本的雪球上，小心翼翼的疊好，又捏了個更小的雪球放上去。

再重複一次動作之後阿道爾夫終於完成了一只小小的雪人，雖然歪歪扭扭的站著，但已經可以看出雪人的形狀了。

他高興的向彼列展示自己的作品，雖然指尖已經凍得紅通通的了，臉上還是帶著開朗的笑容。

看著阿道爾夫的模樣，也被感染了這股開心般，黑髮身影露出了明朗的神情。
目光掃過那雙因為埋在雪裡太久而凍紅的指尖，膚色略深的手輕輕伸過，將兩隻手握緊。

「後面我來吧。」
或許是考慮到難得有機會堆雪人，應該會想嘗試堆大一點，深色雙眼看著阿道爾夫，像是要對方別太勉強。

從手心傳來的溫熱讓疼痛減緩不少，忍不住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也回握那雙溫暖的手，阿道爾夫有些害羞、但還是因為不想錯過這個一起堆雪人的機會而開口。

「我想......跟彼列先生一起。」
他輕聲說著，開始有些後悔自己沒把手套帶出門了。

聽著阿道爾夫輕聲訴說的期望，黑髮身影只是看了他好一會，才稍稍將自己的襯衫領口解開，握住對方的手往肩頸的位置放。
雖然這有些不講理的動作讓阿道爾夫身子前傾而失去重心跪上雪地，但黑髮身影只是緊緊握著那雙被埋在肩膀與衣物之間的手肘，沒有要讓對方收回的意思。
「至少先恢復一些。」
看著阿道爾夫的深色雙眼帶著不容妥協的堅定，像是沒有好好讓凍紅的手恢復的話也不許繼續似地。

「彼列先生......！」比起自己沾濕的褲管與膝蓋，阿道爾夫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是被覆蓋著的彼列的肩部。

冰涼的手心感受到比剛才高出許多的溫度，濕冷的手貼著，他只擔心自己會讓彼列著涼不適，也擔心因此而敞開的領口會讓冷風灌了進去。

於是他向前靠近了些，縮短兩人的距離，到能夠感覺到彼此呼出的鼻息的程度。像是希望能夠把熱空氣流在兩人之間，而冷空氣則由自己的背部替彼列擋著一般。

看著阿道爾夫的反應，深色的眼眸透出一股歉意。
「沒事的。」
抬起手摸了摸對方的臉頰。
「感覺好些了嗎？」
搭上對方的手肘，可以感覺到那雙冰冷的手已經漸漸恢復溫度，黑髮身影輕聲問道。

因為臉頰的碰觸而抬起視線，阿道爾夫點點頭，把暖和的手從領口伸出來，貼上了給予他溫度那人稍涼的頰邊。

「我好多了。」稍稍傾身向前蹭了蹭鼻尖，溫柔的順了下垂下的黑色鬢髮，「謝謝你，彼列先生。」

收回手向後退回去蹲好，阿道爾夫在繼續玩雪之前把手縮進口袋，像是捨不得那些獲得的溫度消散在空氣之中，想把它們保存在大衣裡似的。

「嗯。」
輕聲回應，趁著阿道爾夫將手收回口袋時，將眼前堆好的雪球搬到地上滾了滾，沾上了新的雪，雪球緩緩地變大了。

「這樣？」彼列將稍微大了一些的雪球滾到阿道爾夫前方，輕聲確認。

「好呀。」
多看幾眼確認完大小後，阿道爾夫也把手伸向了自己原先捏的小雪球，照著彼列的方式將他們滾大，再用手掌把它壓嚴實。
小心翼翼地捧著放上，等個幾秒確定不會落下之後才收回手，看向了一旁的彼列。

「彼列先生，換你了。」像是交接似的笑著說，他掬起一些雪抹上兩顆雪球的交接處固定。

專心地看著阿道爾夫堆起第二個雪球，直到聽見對方的提醒才回過神。

頓了頓，似乎會意過來，彼列又在地上堆起一團雪球，滾到適當大小後推向阿道爾夫面前。
搖了搖頭示意對方讓自己來搬，黑髮的身影小心地將那最小的雪團舉了起來。

確認彼列一個人也能抬起雪球之後，配合的蹲下取了一些雪抹上交界處，讓新的雪球也能穩穩的安在上方。
滿意的退後些看著兩人一同完成的雪人，阿道爾夫因為這樣簡單的分工而感到幸福。

「我去撿些樹枝來做手。」他說，轉身走向了樹的附近，還記得彼列的提醒，他小心的保持著距離，彎身低頭在地上尋找大小適合的落枝，而餘光喵到的動物卻吸引了他的視線。

在距離空地不遠、靠近會場的地方，有著一隻三花貓。

「貓先生......？」阿道爾夫喃喃，瞇著眼，試圖確認那是不是偶爾會來家裡吃飯的流浪貓小客人。

在阿道爾夫去找樹枝後，彼列便在附近尋找有沒有掉落地面的松果可以裝飾，直到聽到那細聲呢喃才抬起頭尋找聲音的方向。

「怎麼了嗎？」
發現阿道爾夫正看著某個方向，詢問了下。

「彼列先生，貓先生好像在那邊。」阿道爾夫轉過頭回應問題，眼神時不時還看向貓咪所在之處，跟著牠輕巧的動作移動，像是怕牠一溜煙就消失在視線裡。

「我還是去把牠帶來吧。」
看著貓越來越靠近會場，阿道爾夫握緊手中的樹枝，擔心那嬌小的身軀會因為被雪球擊中而受傷。

「嗯。」
簡短地回應，點了點頭。
「小心點。」
稍微站起身，似乎打算在原地等對方。

「我會的。」阿道爾夫放下樹枝，對彼列笑了下，轉身向貓咪所在的位置小心地移動腳步。

心裡還繫掛著方才彼列親身示範的叮嚀，他在前進時刻意挑了樹根間距較寬的小徑行走，靴子在無人走過的雪地上印下了一排腳印。

「貓先生──？」向前追上幾步，他對著貓咪喚到。貓卻像沒有聽見似的，靈活的跳著步伐，又往樹木密集的區域繞了過去。

身後已經看不見那抹深色的身影了， 甚至連會場內的嬉鬧聲幾乎都快要聽不見。
阿道爾夫感到有些不安，他並不想離彼列先生太遠，但眼前的貓卻不曾停下步伐，讓他無從彎身將牠抱起。

他只能又喚了幾次，雖然那並不是貓的名字，但是以往在家裡只要這麼喚牠，即便牠是在吃飯也會給予回應的，此時卻像是陌生的單詞一樣讓牠無動於衷。

莫非貓先生是在找什麼東西嗎？阿道爾夫感到有些疑惑，也不知是心理作用或是怎地，他開始覺得那身形與毛色似乎越看越陌生了。

（這真的是......貓先生嗎？）

靴底傳來踩斷樹枝的清脆聲響，他們周遭的樹已經靠的越來越密了，即使阿道爾夫已經十分小心，還是難以避免的腳滑了幾次。

他將自己扶著樹幹的手併到嘴前呼了口氣，手心已經冷得連上頭磨破皮的傷口都不覺得痛了。
伸手碰碰凝固的薄薄血塊，他看見貓跳上了隆起的雪堆。

「貓先生，這樣很危險的喔。」他說著，因為貓終於停下腳步而感到欣慰。

這裡已經距離原來的位置太遠了，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能順利地找回原本的路，只希望能在腳印被其他痕跡覆蓋之前帶上貓，趕緊回到彼列身邊去。

自己離開了這麼久，他一定開始擔心了吧。

分神想著等待自己的人，向前伸出手想將貓抱起，但下一秒，踏出的右腳傳來打滑踩空的觸感以及向前失衡的重心直接的打斷了他的思緒。

首先是手臂，再來是背部，阿道爾夫在反應過來之前先感覺到了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沒有抱著貓的手本能地護著頭部，連連往下翻了好幾圈，直到地勢恢復平坦才停下。

側躺在地上，他感覺到的是微微的暈眩，以及身上幾個地方傳來的壓痛，由於沾滿雪的身子過於冰冷，他想，或許有些疼痛的感覺被阻斷了也說不定。

伸手摸了摸幾個重要的關節，確認自己沒有骨折的地方後緩緩地撐起身，看著自己摔落的山坡，上面有很大一片自己翻滾過的痕跡。

應該說是幸還是不幸呢，陡峭的山坡雖然不高，但沒有任何枝枒或是石頭，這雖然讓他免於重傷，卻也因為一點可以施力點都沒有而無法攀爬上去。

「只能繞路了嗎......？」
有白色的煙霧隨著無力的話語脫口而出，他將圍巾拉開罩住頭部，希望能讓體溫維持久一些。

─ ─ ─

「⋯⋯⋯」
在雪人旁等了好一會，直到天空開始飄起細雪。

抬起頭看向因為飄雪而有些陰霾的天空，再看向阿道爾夫離開的方向，已經看不見那身影很久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呢？

「阿道爾夫！」

對著樹林的方向喊了句，但聲音就像被飄落的雪覆蓋了，沒有一絲回應。

看了看靜靜立在雪地裡的雪人，彼列回過頭，順著阿道爾夫離開的方向踏進森林。

— — —

周遭一點聲音也沒有。

阿道爾夫的靴子踩上完好的雪地，因此而發出的細微碎裂聲在此刻聽來也是這麼響亮。

如果扯開喉嚨呼救的話會不會有人發現自己呢？他艱難的潤了潤因為吸入太多冷空氣而乾燥發疼的咽喉，決定把自己的聲音留到更危急的時候再使用。

再繞過一棵樹，眼前這一片不管往哪個方向看幾乎都一模一樣的景色讓他不只是身體、連同心也累極了。

他沮喪地靠上某棵特別粗壯的樹，沿著樹幹坐了下來，呆呆的看著自己覆在膝蓋上那雙傷痕纍纍的手背。纖細修長的手指們都已經凍得沒有感覺了，他還是掬了起來，朝手心呼著氣。

嘴裡吐出的空氣早就稱不上溫暖，甚至連白煙也沒有，他只能緩緩的搓著手，感覺到熱、也這才感覺到痛。

不知道從山坡下出發到現在已經過了多久？他只是一個勁的走著，在數不清的迴圈與跌撞之後體力早已耗盡。現在看著眼前無邊無際的一片白，也根本分不清哪裡才是正確的方向。

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天空又下起了雪。

疲憊的讓上頭的枝葉替自己擋掉大半落雪，他將圍巾圍得更嚴實些，默默慶幸著自己起碼把傘留在彼列先生那兒，否則他一頭長髮還披上了雪，一定很冷吧？

彼列先生……

彼列先生現在，是不是正在擔心著我呢？

想到這裡，他重新抬起視線環顧四周，撐起身子再次邁開步伐。

即便嘴唇已經凍得發紫、沾上泥土的白色大衣讓他看起來十分狼狽，但藍色的眼睛仍像是躍動的海洋一般熠熠，彷彿想見的那個人如今就在自己面前一樣。

「彼列先生……」乾啞的嗓音微顫，他此刻多麼希望眼前能夠出現那抹熟悉的黑。

視線的一角出現了有些熟悉的場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走了過去，在他面前的是一棵立在山坡邊緣的樹，以及大片陷落的雪堆。

阿道爾夫大約花了三秒才理解到這是他當初摔落的山坡上方。

他興奮極了，立刻朝來時的方向看過去，卻只見他的腳印幾乎被雪給覆蓋，只剩最後薄薄的一層。

即使如此，能夠回到這個地方仍給他很大的力量，他讓肩膀倚著樹稍作休息，打算按照曖昧的記憶慢慢摸索回去。

———
輕輕的，窸窸窣窣地，伴隨著寂靜的空氣中雪片飛落的聲響。
像是忽遠忽近的腳步聲，但映入視線的又誰也不在。
踩在雪地上的聲音細小地幾乎沒能聽見，逐漸模糊的痕跡也讓人體會到時間不留情的追在後頭。

「——阿道爾夫！」

穿越了林間的呼喊消失在細碎的雪花裡，即使如此也沒停下最後仍會被掩埋的聲響，沾上雪片的黑髮在同為深色的枝葉底下前進。
四周是長的密集許多以至於不容易發生危險的樹，但因為雪地的痕跡難以辨識而只能順著最後發現腳印的區域附近搜索，無法移動的太遠。

「阿道爾夫！」

再一次的呼喊後，像是錯覺卻又無法忽視的細微聲響隱約地從某個角落傳來，像是誰勉強靠上樹幹而拍落的雪，窸窣落下。

黑髮身影沒有一絲猶豫便朝那稍縱即逝的聲音走去，揚起的長髮與婆娑轉落的雪片錯身而過，直到那快與雪地融為一體卻又清晰地令人無法忽視的身影出現在眼裡。

「⋯⋯阿道爾夫。」

即使腳步沒有停下，仍像要確認這艱辛的身影不是幻覺般，輕聲開口。

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在幾乎要覺得是幻覺的時候，率先映入眼簾的是那雙在雪地裡格外明顯黑色的靴子。

「彼列先生......？」

抬起臉，與深色的眼眸對上視線，阿道爾夫仍靠在樹幹上，蒼白的臉上像是要回應對方的呼喚那樣露出了微笑。

「彼列先生。」
咬緊牙根，他吃力的從樹上撐起身子，緩緩地向對方走去。

放鬆下來的身子讓他深刻地感覺到疲憊與寒冷，但急迫希望回到戀人身邊的心情催促著他，他拿出原先保留著的僅存體力，加快了走向前的腳步，原本圍在頭上的圍巾也跟著滑落了下來。

聽到阿道爾夫微弱的聲音，黑色身影像是終於確認了對方確實在眼前，往前進的腳步像是要趕上對方一樣加快，直到對方的面容近在咫尺。

「彼列先生......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看著眼前的人，阿道爾夫感覺眼眶傳來一股暖意，看著黑髮與大衣上的雪堆，心裡只有滿滿的愧疚。

「明明彼列先生提醒過的，我還是從山坡上摔下去了，找不到路回來......」
一邊急急地說著自己晚歸的理由，他伸出幾乎與雪相同溫度的手撥去覆在黑上面的白，像是想讓彼列恢復成自己原先預想的那樣，站在傘下、一點雪也沒沾上。

「對不起......」又往前踏了一步，他怯怯的伸手拉住彼列大衣敞開的衣襟，靠了上去，把頭輕輕的抵在他的肩膀上。

握緊了阿道爾夫那雙凍的發紫又滿是擦傷的手，彼列將那雙手收進了自己大衣裡側的腰際。
抬起對方的頭，拂去髮上的雪花，將掌心貼上那張發白的臉龐。
「能走嗎？」
隨著話語呼出的霧氣飄散在空中，深色的眼眸直視著阿道爾夫，像怕他等會就會失去意識般。

「可以。」溫順的點點頭，稍顯沙啞的聲音回應著問句，「不過大概......還要再等一會兒。」

無法忽視內心對於自己目前身體狀況的評估，海藍色的眼睛別開對視的目光。
收緊了環住對方的手臂，臉頰也因此離開對方暖和的掌心再次靠上了肩頭，他壓抑著自己還微微發著顫的雙腿。

沒有回話，黑色身影僅是默默在阿道爾夫背後舉起手不知道做了什麼，接著另隻手再度抬起阿道爾夫的臉，輕握他的下顎。
彼列將指頭探進阿道爾夫只是輕輕施力就張開的齒間，有什麼溫熱的液體緩緩從指尖滴落到阿道爾夫的舌頭上。
看著阿道爾夫的深色眼眸沒有移開，解開下顎後托住對方後腦勺的手也回到背上，像是要對方安心地輕撫，卻沒有容許逃開的距離。

許久不曾這樣了。
在自己與彼列先生開始交往之後，這樣強制餵血的情況似乎還未曾有過，以至於方才自己的下頜被握住時都沒能立即反應過來。

熟悉的甜味在嘴裡蔓延開，因此而分泌的唾液以及無法閉攏的嘴使他有些焦躁，舌頭不安的鼓動著，溫暖粗糙的舌面輕觸指尖的傷口，像是溫柔的替傷口療傷一般。

（彼列先生……。）

濕潤的藍色眼睛神色夾雜著歉意與感謝地看向對方，時不時還害羞的斂下。他輕輕地咬著抵在自己嘴裡的食指，小心翼翼的，就怕自己一個不注意會讓獠牙傷了他。

雖然傷口不大，但一時半刻也沒有止血的跡象。新鮮的血液沿著食道而下，阿道爾夫感覺自己的身體從胃部開始緩緩發暖，而吞下純血血液的副作用也逐漸浮現，他原本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血色，甚至連口腔內的溫度都上升了許多。

沒有說話只是注視著對方的深色眼眸，沒有停下輕撫背後的手，像是察覺到對方的害羞，將額頭靠上眼前身影的額角，輕閉雙眼。

將環在腰際的手抬起，還有些冰涼的指節輕撫過他眼睫垂下的陰影。

順著髮流而下，握住了靠著自己下巴的手腕，讓拇指探進溫暖的掌心，牽著帶出已經停止出血的指尖。

最後再輕柔的吮了吮，阿道爾夫低下視線確認傷口的狀況。
擦去上頭的水痕，用指腹輕輕的揉著已經癒合的傷口。

「彼列先生，謝謝你。」牢牢的握緊了手，熱烘烘的臉頰也湊上前去蹭了蹭對方。

眨了眨眼，深色眼眸像是要確認對方已經恢復精神般再看了看眼前的阿道爾夫，才稍稍直起身。

「回去吧。」
輕聲說著，頓了頓又補上一句：
「雪人那裡。」
稍微退了一步對阿道爾夫伸出手，等待對方把手覆上。

「摁。」點點頭，阿道爾夫將沾著泥濘的手背覆上掌心，牢牢地握住。
站到了彼列的肩側，泛紅的臉頰對他露出了微笑。

拉起阿道爾夫的手緩緩前進，路上幾乎沒有一絲猶豫，來到相對開闊一些的地方後放慢腳步，黑髮身影輕聲開口：
「貓有追上嗎？」

稍稍收緊握著的手，阿道爾夫羞愧的搖搖頭。

「那似乎並不是貓先生……」他沮喪的說，「我喊了牠好多次，牠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想到自己因為一只陌生的貓而迷路，他的視線一點也不敢往彼列那兒看，只是盯著地上重新被印出痕跡的雪地。

「原本還以為他是在找東西，一直到他在剛才那裏停下來，我才發現自己認錯了……」敘述事件的音量越來越小，阿道爾夫覺得從交握的手傳來的觸感似乎都放大了十倍。

握緊了阿道爾夫的手，看向那雙慚愧又低落的視線，明明差不多高的他縮起身子卻變得好小，臉頰邊跟緊握的手上那些看的到及看不到的傷痕，因為大意疏忽而受到的懲罰已經夠了。
眨了眨眼，彼列停下腳步。
「沒關係。」
伸出另隻手撫摸那剛才還虛弱地說不出話的面容，盡可能地放軟投射的視線，直視著對方的眼睛。
「你沒事就好。」

「彼列先生……」
隨著動作別過臉，阿道爾夫與那抹深色對望了會兒，靜靜地伸手覆上了那人的手背。

「謝謝你。」
道歉與道謝都已經說了許多，卻總覺得還不足以表達他內心的十分之一。

他只能握著那總是包容著自己的手，側過臉，紮實的在手心落下飽含心意的一吻。

溫和地看著阿道爾夫的視線微微斂下，像是想說什麼又有些遲疑，最後還是沒有開口。

「走吧。」
輕聲說著，握緊了阿道爾夫的手，繼續往前踏出腳步。

紛飛的雪不知何時又停下了，遠遠就能看到那三個大雪團堆成的雪人，旁邊的地上還擱著因為要空出手而放在地上的傘。

鬆開手，彼列彎身在地面新覆上的薄雪底下找出了一根有著分岔的樹枝，拿到阿道爾夫面前。

「這個可以嗎？」
似是要跟他確認能不能用在雪人上，彼列看著阿道爾夫等待他的回覆。

「好呀。」帶著微笑接過之後，端詳了會兒，朝某個方向走了過去，撿起了自己在看到貓時暫且放到地上的樹枝。

「這樣就有手了呢。」他帶著樹枝們回到雪人邊，像彼列展示著手中大小與粗細都相似的兩只，也等待著他的回應。

看到阿道爾夫終於又露出開心的笑容，彼列輕輕點頭，接著從大衣口袋摸出幾個大小適中的松果。
「這用的上嗎？」
邊說邊不太肯定地將松果遞給阿道爾夫確認。

「摁？」將樹枝安上雪人兩側後，阿道爾夫接過松果，看著掌中綻開的果實，「這個拿來做眼睛好像太大了點呢。」

捏起松果的尾端在雪人身上比劃，最後將其中兩個倒著立在雪人的頭上。

「兔子。」他轉過身對彼列露出了輕鬆的笑臉，手還固定著兩個松球。

看著阿道爾夫將松果立起的模樣，黑髮的身影斂下視線，輕輕抿了抿那始終不為所動的雙唇。

伸手小心地在雪人的頭上戳了兩個洞，接著小心地畫出一道上揚的弧線，彷彿在替嘴角無法上揚的自己露出笑容。
左右看了一下大致確認了沒有畫歪後，抬起頭看了看阿道爾夫。
「這樣？」

輕輕的鬆開手，確認松果已經穩穩的嵌在雪球裡後，阿道爾夫站到彼列的身邊，看著兩人一同完成的雪人。

「很可愛呢。」指尖輕撫過雪人的笑臉，他轉過頭對上深色的視線，微微彎起的海藍色眼睛帶著暖暖的笑意。

被笑得十分幸福的阿道爾夫看著，黑髮身影有些不自在，眨了眨眼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後只點點頭。
「嗯。」

又看了一會這不算完美但也不差的雪人，膚色略深的手輕撫阿道爾夫的臉龐，還沒癒合的擦傷還停留在頰邊。

「去吃晚飯？」
指尖細細地撫過身旁那張細緻的臉，泛著些微紅暈襯著藍色水亮的眼睛，熠熠生輝。

「好。」
溫和的應了聲，阿道爾夫握住臉頰上的手，拾起靠在一旁的雨傘。
起身時，又再多看了眼靜靜佇立的雪人，彎身拾起一顆方才未能放上的松果放進自己大衣口袋，順道輕聲地向雪人道別。

「好了，我們走吧。彼列先生想吃什麼呢？」轉回身子，向彼列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握緊了牽著的手。

握緊了阿道爾夫的手，黑髮身影輕聲說了什麼，雖然隨後就被彿過長髮的風帶走，但從身旁那人露出的溫柔笑容看來，或許又是一如往常。

緩步前進在雪地留下的兩雙印子，平凡普通，卻又深刻。

───FIN───

這邊是中之//好好地藉活動之名行放閃之實了uwu!!
原本把算把交往過程的交流放出來之後再公布，不過還是忍不住的先發了這樣的限交，所以要來公告一下：
醫生與彼列先生交往的時間點是兩年前，雪仗的時間線則是現在
另外還有跟著解鎖一篇時間點為一年前的 萬聖節交流 ，是接在醫生的 萬聖節活動 之後，不嫌棄的話也可以閱覽一下uwu !!

不發則矣、一發就兩篇狗糧的醫生......uwu
如果可以看完交流的話真是非常感謝，希望彼列先生的帥氣以及醫生可愛(?)的一面可以有表現出來的機會uwu

啊啊啊啊忘了補充!!!(跪著滑壘)
萬分感謝 halo98872 貓先生中大方的借了貓先生的形象讓我們在限交中提到！貓先生、可愛！！！

兩個人都好可愛 )！！！！(冷靜

LesterWendell: 里里中冷靜哇2333 謝謝稱讚！彼列先生很可愛吧 醫生那是通常運轉(自己說

LesterWendell 里斯特中謝謝 別被騙了，最可愛的是通常運轉的醫生啊 （倒地不起）

blackBelial: 吃可愛長大的醫生 兩個人真的都可愛到炸 (直接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