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來到這個家的時候，他對他的兄長一無所知。
經過很多次接觸之後才慢慢理解這個人究竟做的是什麼樣的工作。

六生，依附在天皇之下，一個跟民間完全隔離的學術組織──用有限的認知裡這麼稱呼，他甚至不知道這麼說到底對不對──所學也跟一般民間常識內的學術領域完全不同，對他來說是一片空白的未知。

兄長就在那樣的地方工作，而且這份工作伴隨著風險，他甚至不知道那時候在兄長身上看見的奇怪傷疤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但無法理解這種未知讓孝介感到很焦躁。

雖然對方已經在一開始就和他說過「說不定哪一天會不小心死掉。」這樣的話了，並以此作為請他來到這個家的理由，但他還是感到焦躁。
孝介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感覺，但他看見養父母坦然的樣子，那樣的煩躁感就會擴大許多。

「那個……」
他在一次晚餐的時候突然發聲，讓餐桌對面的雙親停下了手邊的動作。

「孝介，怎麼了嗎？」
「哥哥去那個地方讀書，可能會很危險……真的可以嗎？」

「當然，這是大介第一次自己決定的事情。」

雖然他的養父母以一貫平穩的口氣回答這個問題，但孝介在兩人的臉上讀出了複雜的情緒，即使如此他卻再也不敢接著問他們下一個問題，蠕動著嘴唇好一陣子，接著又放棄似的低下頭繼續進食的動作。

他的養父母欲言又止，最後也安靜下來結束這頓晚餐。

這種微妙的氣氛讓引起河岡小姐的注意，在一個放學後的下午叫住了孝介。
起初孝介還不太好意思跟這位嚴肅的女性談話，直到河岡小姐開口說起了兄長以前的事情讓他忘了還要不好意思──河岡小姐事後還開玩笑的拿來說嘴了一陣子。

那時他才知道兄長小時候曾因為自己和別人不太一樣的關係，吃盡了苦頭的事情，也知道為什麼養父母即使不太願意還是依照兄長的意願讓他去了那樣的地方。

只有在那裡才有辦法繼續好好呼吸，對兄長來說那個地方是這樣的存在吧。

一直以來把自己當作異類的兄長和當時的自己是一樣的。
會認為不好是自己沒有去好好理解兄長的緣故。

理解這些事情之後孝介開始留意起關於怪異的事情，即使對他來說是很荒謬的事物，但他還是希望盡可能多理解兄長一點。

----

「你在讀這種課外讀物啊。」
休息時間，從孝介的位置恰巧走過的伊吹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書，繞過桌緣站在他的面前，在他抬頭看的同時用比平時還大的聲音說了這句話。

「很意外嗎？」

孝介闔上了讀到一半的書冊，雙手交疊在平放於桌上的讀物封面上，不著痕跡的擋住了上頭斗大的標題，接著才試著冷靜下來回應了這個問題。

伊吹看起來欲言又止，但最後只是搖頭放棄了對答。
「你想說這不是我的作風嗎？」
孝介試圖問了一句，看見表情突然變化的伊吹心想果然如此，卻沒料到自己最後卻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應。

「好奇這種事情不好。」
伊吹難得的說出了這樣的句子。

「伊吹，難道是在擔心我嗎？」
孝介看著伊吹臉上微妙的表情變化，心想原來這個人也是出乎意料迷信的類型。
「也許。」
「我以為你不信這種事情的。」

「這世界上有很多東西雖然沒機會看過，但也不代表他們不存在。」
伊吹看了一眼孝介因為鬆懈而不小心忘記遮住的書冊封面一角，聽到孝介這麼回應之後用更微妙的表情瞪著他的臉，用緩慢卻很清楚的聲調說著。
「也許我很迷信也說不定，但是迷信多少都會有點根據，山崎。」

孝介看了這個原本不多話的同窗說了這麼多話，本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把手上的東西收進了抽屜裡面。
「我知道了，雖然我也有想知道的事情，但我會節制的。」

他看到他的同窗明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個人一天在別人面前做出這麼多的表情。

伊吹的反應雖然讓孝介不太理解，但他一直都是個有點特別的同窗，雖然試圖關心過對這件事情反應過度的伊吹，但對方並沒有再繼續透漏些什麼，只是不斷釋出希望自己不要太深入探詢這類資訊的訊息，讓他小心。

也許這只是不善言詞的同窗出於好意的關心吧，孝介這麼想著，其後也不再繼續探問對方不願意說出口的事情，很快的將這件事給淡忘了。

再次注意到同窗不對勁的時候，是在半年後的夏天。

伊吹突然間不來學校了，雖然平時一副病弱散漫又無所謂的樣子，但他從來沒有一次缺席過，等了一天沒看到人的大河原擔心得要命，隔了一天還是沒見到同窗來上學，看見剛進課室的孝介就急忙用幾乎快要捏斷人家肩胛骨的力道一邊搖晃著他的肩膀，一面要求孝介和他下課的時候去伊吹家裡看看狀況。

「大河原，你是伊吹的媽媽嗎……」
「……伊吹萬一學壞了怎麼辦啊，爸爸！」
他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伊吹住得很偏遠，因此他們來到這裡時花了不少時間，所幸因為進入夏季的關係天色還很亮，至少還能在視線清晰的時段找到正確的路。
他們站在伊吹家門前，老舊的門不知為何居然沒有闔上，大河原好奇的伸手想要去推，立即被孝介按住了手臂。

「先打聲招呼吧。」他說，他的同窗看了看孝介說話的表情，乖乖把手縮了回去。
「說得也是，那我敲門了。」

大河原規律地敲響著門板，因為門板過於老舊的關係，他們聽到了沉悶的聲響。
沒有人回應。

在大河原猶豫的時候，孝介伸手推開了那扇老舊的門。
「啊、喂……」
「打過招呼了，進去吧。」
孝介視線越過了大河原明顯被嚇了一跳的臉，忽略了他嘴裡的那些「山崎意外的是個粗魯的孩子呢。」之類的叨唸，目光迎向了大門被敞開後竄入光線的室內。

雖然是夏季，但這個空間卻特別陰涼，在推開門後孝介先是感受到下降的溫度，然後才驚訝的發現玄關居然有看似同窗急忙脫下還未擺放整齊的鞋子。
看起來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吧。
孝介一面想著一面脫下了鞋子，順手把那雙以凌亂姿態被棄置在一旁的舊皮鞋擺放到正確的位置上。
「發生什麼事了嗎？伊吹……」在他站起來的同時，比他早一步脫下鞋踏進室內的大河原看著幽暗的室內，壓低聲音以擔憂的語氣說了這句話。
他沒有應聲，越過大河原直直走進那塊黑暗之中。
「啊、等等……」還沒反應過來的大河原愣了一下，注意到同窗根本沒有意思要停下來之後趕忙跟上他略顯急促的腳步。

因為伊吹家裡並不算大，他們沒花多少時間就來到伊吹的房間，但間房並沒有任何人在，大河原在確認這件事之後轉頭正想問同窗該怎麼辦的同時卻發現他居然轉向住著女性的房間靠近，嚇得他馬上追了過去，伸手抓住對方空出來的左手。
「山崎、那裡不是伊吹小姐的房間嗎？等、啊啊啊──」那隻擱在門上的右手卻沒等他說出阻止的話，非常乾脆將那扇半掩上的門推了開來。

孝介沒有理會大河原，在看到臥室內的畫面之後淺淺的倒吸了一口氣，大河原沒有注意到同窗的異常，視線越過孝介的背後時還一面低聲抱怨著往內探看。
「我就叫你等一下……」
當時大河原說了什麼孝介已經聽不太清楚了，也無暇顧及看見這個景象的時候對方是什麼樣的反應，但在他看見靠在床邊始終低著頭的伊吹，突然間想起了在雨中的泥濘裡自己被雨水打亂的倒影。

床上的人已經完全沒有血色了，他們明白在伊吹身上發生了什麼。
大河原不論怎麼跟伊吹說話都沒有得到回應，那雙浮腫的眼睛明明好好的睜開了，卻從來沒有在同窗身上聚焦過。
孝介甩頭將那瞬間想到的畫面給拋到腦後，看著伊吹那張跟去年的自己有過相同表情的臉，突然間生起了氣來。

不知哪來的衝動讓他使力揍了對方，不顧大河原驚訝的叫喊聲，注意到散亂著頭髮的伊吹終於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也發出了比平時還要大的聲音說了自己完全沒有料想會說出口的話。
「這樣伊吹小姐太可憐了。」

他沒想過伊吹被這麼說了之後會露出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但在那之後對方卻像受傷的野獸那樣，發出比自己剛才更大的聲音，咆嘯著要他們離開。

他們就這樣被掃地出門，大河原在離開的時候頻頻轉頭擔心的看著伊吹的住所，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想了很久，最後卻不願意解釋。
「他會去學校的。」
「但願如此……」大河原看上去非常沮喪。

分開要各自回到住處的時候，孝介想了很久，最後還是喊住了沒什麼精神的大河原。

「大河原。」
「怎麼了，山崎？」

「你有沒有注意到……剛剛的……我是說伊吹小姐似乎跟之前見過的伊吹小姐不一樣？」
他斟酌了很久，在問了這個問題之後得到大河原困惑的反應。

也許是他多心了吧。

------

伊吹正常的來上學了。
雖然應對都與平時無異，看上去卻比先前更沒有精神許多，他不對任何人提起家中事，就連替伊吹小姐舉辦的喪禮也草率的結束了，就這樣悄悄的獨自處理完所有事情。
孝介在心裡想著，也許伊吹在這方面比自己堅強多了，但這一切似乎不是他想的那樣子。
注意到異常的孝介在一次放學後強迫伊吹和自己回家，讓對方每天下課的時候和他一起帶著小八例行散步，雖然伊吹看起來並不願意的樣子，卻還是每天乖巧的來了。

像是對一切都感到無所謂，只是因為沒能死成而苟且活著的模樣。
他在這一整週相處中看見了這樣的伊吹。

孝介感到焦慮，因為他在伊吹身上看過許多與自己相似的影子，想起先前的在課室聊過的對話以及在伊吹家中看見的異常，他認為自己不該當作沒有看見。
他不擅長安慰他人，只能試著讓對方規律的做一些與先前不同的事情，讓他轉移注意力。

「為什麼要我陪你做這些事？」
伊吹在那一週之間像是注意到了什麼，朝他問了這個問題。

孝介看著那張比先前臉色好上一點的臉，開口把一週前想要說的話告訴了伊吹。

「我希望你不要讓自己變得很可憐。」
「一旦變得可憐，就不太容易回去了。」
他說。

伊吹看著孝介，好久好久，最後只是安靜的點了點頭。

隔天去上學的伊吹雖然依舊是精神不佳的樣子，卻看起來有了一點變化，讓他不快的感覺減少了許多，漸漸的也把剛開始的那份微妙不安感暫時按下，繼續他與其他人無異的日常。

-----

那天下著小小的雨，放學後他在舊書攤裡翻著幾本不太容易見到的書籍，正想跟小販提問，聲音卻被突然被後頭發生的騷動蓋了過去，看小販因為騷動將臉轉向聲源而沒留意到自己，他無奈的嘆了口氣。

孝介本來沒有意思要回頭去看熱鬧的，但在那陣喧嘩之後朝他身後快速跑過的黑影吸引了他的注意，是熟悉的制服款式。
他回頭看了看一地的木盒子與坐在地上的婦人，再看看已經幾乎跑遠的黑影，才注意到那身影跟他的同窗有幾分相似。

──是伊吹嗎？

想著的同時身體已經動起來了，孝介跟著那道黑影開始跑了起來。

跑了好幾條街之後他開始懷疑平時伊吹的體能測驗都是應付出來的，追在後頭的孝介因為始終追不上這樣的速度感到吃力而忍不住抱怨了起來。
正抱怨著這個人逃跑的速度為什麼快成這樣的時候，對方突然停了下來。

「伊吹……」
山崎站在離伊吹不遠的位置，喊了好不容易停下腳步的同窗的名字。

但他沒有注意到同窗的不對勁，也沒有注意到四周的異常，灼熱襲來的時候他睜大了眼睛，在還沒被突然的星火波及時被人往後拖了好幾步遠。

「啊、」
孝介眨了眨眼睛，因為剛才的騷動不小心弄掉了自己的眼鏡，他趕緊撿起落在身旁的眼鏡戴上，才發現自己因為摔倒而狼狽的被人用手提著後領、用有點滑稽的姿勢坐在潮濕的地上，前方則是擋在自己身前已經被撐開的傘，與握住傘柄的屬於女性的手。
「你後退點。」

說話的是一位有點異地口音的女性。

「這是……」他把頭側過一旁，發現傘擋住以外的地方都慘遭祝融之禍，而他的同窗卻完好無傷的在那星火的周圍，看起來不太對勁。
他站起來想往前靠，卻被抓著衣領朝後往一旁的小巷子拖去。

「哇啊！」
「真是的，快點躲起來，人類在這裡很危險啊！」
女性探頭過去看了孝介的臉，下一秒像是發現了什麼，突然改口說了別的句子。
「……啊！咳、咳嗯，我剛才是說……這裡很危險。吶、你快點回去吧，前面的事情我可以解決，所以不要在這裡逗留。」

「我、我知道了……」
突然被推了好幾步遠，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孝介糊里糊塗的朝女性點了點頭，看見女性對自己的回應很滿意的模樣，撐著傘很快轉身從小巷子離開。

看見女性離開的孝介並沒有聽從對方的話，因為擔心同窗悄悄折回巷口處，觀看情況，沒想到卻看見女性做出讓他難以理解的行徑。
明明連一根手指都沒動，女性只是撐傘走過就讓周圍的星火盡數熄滅，像是安撫了誰的憤怒那樣，孝介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他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眼睜睜看著女性走向站在中心點的伊吹，接著，聽到他們之間令他無法置信的對話。

如果他沒聽錯的話，女性的確對著他的同窗提起「偽裝」以及「厄除」的。
如果他沒聽錯的話。

孝介像是被雷擊那樣無法動彈，腦袋一片空白了起來，彷彿眼前上演著彩色默劇一般，他完全聽不進接下來兩人的對話。

──好奇這種事情不好。
在一陣恍惚之後他想起了伊吹當初對他說過的話。

──人類在這裡很危險。
然後腦袋裡迴響著剛才那位女性給他的忠告。

這麼說的話……
這麼說的話……

「欸……咦？」
他突然覺得，他不知道的事情，似乎遠比他想的還要更多更多了。

=====
(應該也許可能還有後續吧。)

※這是孝介視點的關於《荼蘼之後》、《雜點》裡面沒有提到的事情。
※孝介是個麻瓜，但他記人臉孔的能力在普通人之上。
※然後他是個後天兄控。(？)

※啊對了，所有華麗的特技效果，在孝介眼裡都是解除狀態，所以他看到的都是沒有後製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