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好慢喔。』要是經過打理，肯定會是一襲漂亮好看的短捲髮——有著這麼一頭橘紅髮絲的矮小男孩蹲在被塗得純白的店門外，兩手捧著腮幫子嘀嘀咕咕的，大拇趾不時乘著牛津鞋的破洞往上翹。

『不要亂說話！』摘下報童帽敲向男孩的腦袋，接著重新把帽子戴好的另一名少年端出一副年長者的架勢——事實上他在現場的小團伙中的確是最年長的——天藍色的眼睛寫滿了嚴肅，但用以訓斥的話卻和禮貌、倫理都沒有什麼關係：『要是被阿姨聽到了，她不給我們糖果怎麼辦！』

『湯米只會說這個。』『勢利鬼。』拖著長得曳地的衣袖，兩名穿著明顯不合身的成人外套的男生擠在旁邊一唱一和，值得一提的是除了相同的臉蛋，當兩人張嘴說話時所露出的牙齒缺口也是出奇地對稱，一左一右的各少了一顆側門牙。

兩人所說的話成功引來了湯米的瞪視，接收到眼神攻擊的他們各自看向兩旁，假裝剛才什麼都沒有說。

『記得不要只顧著吃，我們還要把糖果帶回去給海蒂她們的。』勇敢地把話接過來的少年，身材瘦弱得簡直像是一根排骨。他拿下鼻樑上的眼鏡吹吹黏附在鏡片上的塵埃，對於這副眼鏡其中一邊碎裂了一角的問題視若無睹。

『拜託！她還只是個小貝比！』『糖果會把海蒂噎死的！我們負責吃光就好！』『那至少要帶回去給瑪莎吧。』『才不要，她又沒來！』『她要照顧凱蒂！我們答應她的！』『那你把你的分給她，我才不要——』『我警告你們別再鬧了——』

「——比平日都還要精神呢，就這麼期待糖果嗎？」

『噢天，少問蠢問題，這樣會顯得你很像是個蠢貨——』已經加入這場混戰的湯米連扭頭的功夫也省去了，想也不想就還擊來自背後的聲音，直至注意到面前的夥伴一個兩個的彷彿集體陷入追思狀態才下意識轉過頭去。

這項舉動導致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與他的朋友們同樣煞白，所有想要發出的聲音全都堵在喉頭、哪個也擠不上來，並非因為發現了被他罵作蠢貨的是誰，而是出於眼前的那張臉——

他天殺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醜得嚇人的老太婆，打從他在這條街道上橫行以來就從不。

對，醜得嚇人。沒唸過書的他想不出其他能夠更精確地予以形容的詞彙，就算有唸過、他認為他恐怕也找不出來，因為上哪都不會找到這種像是鼻梁骨被抽掉一般塌掉的奇怪鷹勾鼻，還有大得令人噁心的疣子，更不用提那雙以毫無道理的幅度暴凸出來、像極是在看垃圾一般把他們視作無機物看待的漆黑大眼……

真的是在看無機物——就連那雙眼睛亦是沒有生氣的。

『……嗨，愛琳阿姨。』直到身後有誰用著有如從窒息中重新得以解放的聲音、有氣無力地把話唸出口，湯米才終於從衝擊中回神，在那張臉上看出了端倪：當然沒有生氣了，這根本就不是一張真正的臉。

「日安或是午安，你說要當個紳士的時候，我不是這樣教過你嗎？」孩子們眼中的絕世醜老太婆把佝僂的身軀裹在黑得映照不出任何光線的斗蓬裡，用聽起來悶悶的聲音這麼說道，然而接續示以禮貌的問候卻同樣輕快又隨意：「嗨，達倫。」

『我下次會記得的，不過阿姨妳可以把這個……這個東西脫下來嗎？我好想念妳的臉喔……』首位發聲的男孩努力讓自己好好看著女人的臉，可惜撐不到把話說完便旋即放棄，所有的腳趾安份地縮回鞋面破開的洞洞後方。

「要等到結束了才可以脫下來，說好了要帶你們去討糖果的，不扮裝不行哦。」

『可是阿姨……妳這樣子、才不會有人給我們糖果的……』『連接近都不要。』『就是就是，還有現在都要晚上了，阿姨。』

「是這樣嗎？我覺得還滿應景的，這下子該怎麼辦呢……」縱使心中略帶一絲遺憾，對待小孩一向從善如流的愛琳還是雙手捧起掛在腦袋上的頭套，提早結束了男孩們的噩夢，毫無保留地向他們展現出一臉愁容。

『實在太應景了。』『我今晚肯定會做很可怕的夢。』『所以已經夠了。』不知道為什麼隔著厚重的瀏海還能好好看清楚路的雙胞胎有如英雄般拽著愛琳的斗蓬促使她轉過身，攜手將站在門框邊的她推回店裡。

——拜託妳換一套再來！要多久我們都等妳！

本應已經作好出門準備的女性，完全沒料到自己會這麼快就重新與擺滿店內的帽子們聚在一起。剛才已經熄滅了所有燈光的室內僅剩透過櫥窗照射進來的黃昏之色照明，那對雙胞胎今趟難得貼心地為她帶上了門。

雖然對於已經非常習慣黑暗的她而言是沒有必要的舉動，但愛琳還是燃點了洋燭，讓小小的火光在燈罩裡頭搖曳，從細節上避免招人生疑。

「就算那樣說，我也沒有準備備用的道具哎，我可是一心想著要和霍勒大媽妳一起出門的吶。」向老婆婆頭套訴說出不知道能否歸納為抱怨的話語，遭到小朋友拒絕的愛琳搖搖頭，鑽回專屬自己一人的製帽間，順手把頭套放置在桌子的一隅。

「真希望睿智的妳能給我一點提議。」女子這樣說著，在唯一一扇窗戶被簾子牢牢擋隔在外的小小空間轉了一圈，於漆黑中異常明亮的灰綠眼眸接連掃視周遭尚未經過裝飾的帽子，以及或會被固定在這些帽子上頭的各類飾品。

「比方說妳會告訴我……我的帽帽們會為我解決一切，但為了保持神秘感，我還需要再找點什麼來遮掩我的臉龐，就像是——那些我打算用來裝飾帽子的面具？」她拾起堆放在角落、以黑與白為主色調的嘉年華假面，那是在五朔節時剩下來的材料，不知不覺中就被隨手丟到一旁了。

「好的，這讓我想起了我應該還有一些存貨，不過是會擋著整張臉的那一種……我看見了，在這裡！」然後，自說自話的人蹲下來搬出藏在桌子底下的箱子，當她挑好其中幾副重新站起來時，浮現在嘴邊的微笑在在證明她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ღ

『湯瑪士，你覺不覺得我們現在有點蠢。』『我覺得以性價比來說，我們是聰明的一方。』『好吧，至少在討糖果這件事上我已經重新看見希望了……』

被居民們聯手粉飾得充滿節日氣氛的街道上，已經開始在扮裝環節展開激烈角力的途人相互展示他們的自信之作，臉上畫滿縫線的大塊頭無比注重於怎樣走路才能顯得足夠呆笨，而在背後裝上了八根巨大蜘蛛腳的性感女性、則朝坐在露天茶座飲用黑咖啡的蝙蝠男頻送秋波。在幾近要淹沒整條大街的獨特風景線上，其中兩隻以兩腳站立的老鼠把腦袋歪在一起竊竊私語，身後還拽著三隻比他們更加矮小的同類。

『還有，你覺得愛琳阿姨是不是在報復我……因為我說了蠢貨？』『不會吧，你喊她阿姨她也沒有揍妳，我聽說女人都討厭別人這樣喊。』『會嗎，我看她好像滿喜歡的，還有你為什麼要把眼鏡戴在頭套上面？』

『為了作出明確的區分。』重新扳正腦袋面向前方，以表明自己想要中止交談的意願，湯瑪士推了推懸在老鼠鼻子上的眼鏡，退到交談對象的背後。就像他從來不在意眼鏡上的破損一般，他對於被決定要成為老鼠的這件事並沒有湯米來得感冒，至少這個頭套無礙他們的視野，更何況愛琳阿姨吩咐他們要排成一列，他只要盯著湯米的灰色後腦勺看就行了。

『後面的，跟好不要跑掉了！』和湯瑪士一樣高、沒有戴眼鏡的湯米老鼠回頭大嚷著，但誰也沒有出聲響應，每個人都在忙著捧高他們手上被倒過來拿的高禮帽，好讓那些平日把他們當成真正的過街老鼠、如今隔著頭套卻會說出「好可愛」的叔叔阿姨們貢獻出糖果。太妃糖、巧克力瞬間便填滿了帽子的底部，而且有越來越快的趨勢。

『為什麼他們就是拿得比我們多！』『因為他們個子矮……你可不可以別一直問問題？』

『好吧，讓我問完最後一個——為什麼愛琳阿姨的糖果是黑色的？』湯米指著走在他前面的窈窕身影。

『……或許和她穿成這樣有關係吧。』負責擔任團隊智囊的湯瑪士，這次給出了不太確定的回答。

——依然是那襲彷彿能夠吸收所有光線的曳地斗蓬，不同的是在老婆婆時期被戴在頭上的帽兜，現在正自然地垂在背後；曾經駝起的背亦在此時挺得筆直，顯然屬於成熟女性的身體被一件麻質的連身睡裙所包覆，長及膝上的簡陋裙襬被刻意撕得破碎，邊上帶著被火焰炙得焦黑的痕跡。

相比其他光鮮亮麗的人們，女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奢華的，卻足夠吸睛。
也並非基於她臉上那張不規則的黑白格子相互交錯的半罩式面具，畢竟這樣的面具在街上隨便也能找到更加精緻華麗的，不足讓人稱羨；雖然那襲順滑的茶色髮絲有著挺漂亮的色澤，可就這樣任意披散著出門也稱不上用心。

會讓人多看幾眼的是她拿在手裡的帽子。
和老鼠們拿的應該同樣是高禮帽，因為帽身是那麼的堅挺。
但他們也沒什麼能夠辨別的餘地，誰讓這頂帽子被各式各樣的人臉擠得面目全非。

那是威尼斯面具吧，有些頗有見識的人這麼想。
憂鬱的藍、豔麗的紅、神秘的黑——由於質感而呈現銀白色的面具，理所當然被漆上了各種斑爛的色彩，但統一的表情帶給人的感覺卻不止於面具風格本身的高貴氣質，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不適感。

大概是因為自眼眶下沿延伸，在白色譜面上更顯得觸目驚心的血淚；也興許是那不知道為什麼讓人覺得是擰起來的眉心，以及被塗上慘紫色的嘴唇；又不知是否錯覺，有張面具的一邊眼窩好似露出了一隻眼睛，正在凝視所有注意到它的存在；另側還有著一副會令人懷疑是否被火把炙燒過的，旁邊的那副大半更是被塗得焦黑。
一張張臉聚集在一起，發出無聲的吶喊。

而女人代替他們唱著歌。
她踩著拖鞋，從帽子裡抓出一把又一把的糖果朝兩旁揮灑，包裝紙的顏色只有一種，猶如一場漆黑的雨。她用毫不陰森的腔調唱著歌，每個音節透出的輕盈悅耳卻讓這一切充滿說不出的違和。過沒半晌，她身後的老鼠們也學會了跟著唱，一小隊人馬浩浩蕩蕩地穿梭在夜幕籠罩的街道之間。

他們唱著，旋律熟悉而又陌生。

Ring around the rosies.
A pocketful of posies.

Ashes, ashes!
We all fall down……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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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這次一口氣寫完了/

好喜歡愛琳中的文字XDD總是讓人意猶未盡的看下去的節奏
最後艾琳做出來的帽子太...厲害了!!XDD沒想到的發展，非常喜歡

kulamedark: 很謝謝你///口///！(詞窮)動筆之前就決定好要用Ring a Ring o' Roses了(一首英國童謠)，不過具體也是邊寫邊想到的……你能喜歡我很開心(艸)沒有抽到3所以偷偷戴了頭套TT

少年讓我想到貝克街少年偵探團。
今天下午剛好在看這個相關的資料。

cornvampire: 我悄悄去GOOGLE了！剛好可以拿來啃w最近很努力看baccano的人

edensity 沒想到會在這邊聽到這部作品真讓人驚喜。 一陣子沒關注了 居然又出了三四本 （立刻塞入購物車）

cornvampire: 一直以來買的書還蠻多的，本來想整套先買起來，可是已經沒空間了……TT目前正在看網絡上有的文本先試讀一下，一邊糾結中。感覺是比較冷門的作品，但有讀過的親友都說很值得收整套。

phoebe_cl: 謝謝朱玄中///艸///很開心收到這樣的感想！我也好喜歡小朋友們，以後也想多寫寫他們！(好像哪裡不太對)
其實黑色糖果雨是想著黑死病所以這樣選的，所以愛琳裡面穿的是睡裙，老鼠也是因為這個(誰看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