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場上盛開的紅蓮之花。
那是,空魚女子賦予「蓮華」之名的含義。
戰爭再度拉開布幕,異蟲的攻勢猛烈,幾乎一度佔領了原勢力方的領地。
第五次踏上的戰場,不同於以往的信念堅定,銀髮的海羽少女開始浮現了「為何要戰鬥」的疑問。
在她的視線之中,有身為密米爾的人類學生正驅使著魔導精械作為防禦,有海羽學生運用精冶物質緊急為同伴療傷,作為協力方的空魚則是在魔導精械的協助之下反攻異蟲,與「敵人」發生激戰。
明明翎空應該要是配合空魚一族反攻的前線小組成員,但是她看著眼前被擊退之後彷彿不知疼痛一再逼近的異蟲,心底浮現了的困惑卻越加濃重。
生物受傷了之後,照理來說應該會因為懼怕疼痛而停止行動。但是無論打了幾次,即使海羽少女無法辨認戰場上的所有異蟲,但是她依舊可以稍微認出有幾個特別吸引她目光的異蟲敵人總是進攻猛烈、絲毫不顧傷口的模樣。
異蟲的被領導行為、異蟲的目的未知——這些資訊是先前密米爾召開集會時曾經提及的。
然而直到現在,明明是第五次踏上戰場了,翎空卻絲毫感覺不到異蟲的行動依據,完全不明白異蟲是為了什麼而戰——假設異蟲真的是被領導的,那麼領頭的首領蟲究竟在籌劃什麼?
還有,人類的領導者究竟為什麼要讓學生而非軍隊上戰場對抗異蟲,至今也讓人匪夷所思。
「從頭到尾都不明不白的戰爭,到底要持續到什麼時候……」佇立在戰場上的海羽少女,看著充滿戰火煙霧的混濁天空,不由得皺起眉來。
彷彿永無止境的戰爭,普通人民的期待壓在所有的密米爾學生身上,這樣的壓力加上近期瞳羽一族內部對「雙翼銀月」責任履行的催促,更是讓翎空越發感到煩躁不耐。
「亂七八糟的事態……這裡也是那裡也是,討厭死了!」低聲抱怨完現況,她甩了甩銀白色的高馬尾,跟上其他隊友的腳步。
烈火紅蓮化為火舌親吻著眼前的敵人,高溫燒灼著敵人的軀體,釋放出火焰的空魚女子向上飛高了一段距離作為引誘,在敵方由於憤怒追上且露出破綻的瞬間,俐落地用高壓水刃將異蟲大卸八塊。
「……攻勢絲毫不見減弱,『異蟲首領』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呢?」
這樣的疑問再次浮現於蓮華胸口,從開戰的現在,關於異蟲的謎團已經解開了不少,但是最關鍵的問題卻始終找不到解答。
彈指用帶著熱烈溫度的焚風逼退意圖從後方偷襲的異蟲敵人,她一邊思考著如今戰況,同時也不忘關注戰場,時常會在看見「同勢力」的同伴陷入劣勢時給予小小支援。
「領導驅使異蟲的首領已經出現、無法單方面停下來的爭鬥、人類領導者手中的『鑰匙』……」將虛浮空中的俄羅斯蛋型的魔導精械納入掌心,她對武器注入自身魔力,口中是止不住的推測,「若要說跟前戰的相似點——『最大獲利的都是人類高層』……嗎?」
前戰時期發動生化科技革命的陶德,在戰爭期間開發了生化兵,在當時的人類擁有優勢戰力甚至統領海域的情況下,根據當初的海羽薄露所言加上自己推測,人類方或許是為了開發生化兵而大肆搜刮了海底的古物質。
——而如今,讓密米爾學生上戰場的人類領導者,要想得到的是「民眾的支持」這樣的利益嗎?
思及此,空魚女子的心底再度湧現了無奈,作為底層戰士的她距離領導者必須考慮的種種事態太過遙遠,所以她不打算做換位思考的體諒。
——況且,若說真的要體諒誰的話,蓮華會選擇的對象也只會是「空魚一族的王」。
「……該說要慶幸我們的王是和藹可親的貝洛大人嗎?」面露苦笑搖頭,空魚女子收回思緒,再次將注意力放到戰場上。
回神之際,銀白與艷紅身影擦身而過。
銀灰目光與湛藍視線四目相對,雙方的思緒暫且只停止了一瞬,旋即便被不遠處的爆破聲吸引力注意力而各自投入戰事——若未外力因素的話,照理來說應該是如此。
然而,明明身在戰場之上、明明不該分心,明明知道這些道理的翎空,卻無法忍住胸口的衝動,用羽翅化為的碎片屏障遮住了空魚蓮華的行經路線。
「找我有事嗎?瞳羽一族的小姑娘。」
原本打算揚手直接燒出一條路的空魚女子輕嘆口氣,最終仍是放下了手,淡漠目光從深藍帶紅的髮絲後頭探了出來。
「……蓮華小姐,一次也沒有叫過我『翎空』,甚至也未曾叫我『銀月』過。」
沒有說明來意的銀髮海羽少女自行脫隊,現在的她滿腦子都是不久之前空魚女子承認了罪行的話語,以及眼前的蓮華一臉淡漠冷靜——即使身在戰場、即使可能要傷害誰也滿臉冷漠的模樣。
——冷漠殘忍的空魚,即使身在戰場上也毫不猶豫的模樣,直接刺激了海羽少女的神經。
身為「雙翼銀月」的她、受過瞳羽教誨的她,無法接受這樣子殘忍冷漠的空魚女子——不能原諒,殺害前代銀月的兇手。
斬斷過往羈絆,是身為「雙翼銀月」的責任。
紅衣的空魚蓮華,是殘忍地殺害了前代銀月的殺人兇手。
空魚折斷了「銀月」的單邊羽翅、空魚燒灼著「銀月」的小小屍身、空魚將「銀月」的骨灰灑入海裡——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殺人現場。
要斬斷羈絆,只能徹底遺忘、或成為殺人兇手。
——不可能徹底遺忘的話,就只能成為跟紅衣空魚一樣的殺人兇手。
那有什麼關係呢?
輕柔羽毛承載著溫柔語調,在耳邊訴說著慫恿。
就算真的「成為了殺人兇手」,充其量也不過是報仇,不需要感覺到愧疚。
是的,為了慘死的「銀月」,為了那不甘死去而日日夜夜將夢境呈現給當代銀月的「前代銀月」,不應該感到猶豫。
別忘了,不能斬斷羈絆的話,「雙翼銀月」就會被瞳羽視為「混入污穢的存在」。
混入前世殘留記憶的「雙翼銀月」雖然不至於跟「片翼銀月」一樣被當作「初祖偽物」,但是那是依舊作為雙翼瞳羽的自傲,絕對不允許的事情。
不應該猶豫啊,看吶、空魚那冷漠無情的模樣,你不是已經體會過她的殘忍了嗎?
隻字片語煽動情緒,直戳自己內心無法釋懷也無法忽視的疙瘩。
來,趁她在戰場上放鬆戒心的時候,殺了她——偽裝成戰死的模樣。
從古至今,戰爭的存在,就是為了製造眾多毫無意義的屍體的啊。
「我一直,總是夢到蓮華小姐……那是個漆黑之中只有火光與水滴聲的夢境。」
「我好想找到你,好想知道你跟之前的『銀月』是什麼關係——我以為被惦記的你,應該是前代銀月的朋友。」
「我以為你們應該是朋友,因為那個夢境給我這個感覺——可是你卻……殺死了他!讓他失去了未來!讓他不得不把這樣的不甘心託付給同樣身為銀月的我!」
自說自話的銀髮海羽,已經不知道現在的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到底是被銀月的亡靈附身了呢?還是成為了瞳羽一族的傀儡了呢?
少女無法分辨現在激動的情緒究竟是出於真實的自己、出於瞳羽的責任,還是出於「銀月的亡靈」。
「雙翼的銀月,必須斬斷前代留下的『羈絆』……這是瞳羽一族的傳統。」
「我討厭傳統、我不想被傳統束縛,可是如果——如果你是殺人兇手……!」
伴隨著激動話語逐漸張開的雪白羽翅,在海羽少女的心中是即將染上鮮紅的殺人兇器。
張開的羽翅,藉由精冶物質的震動將羽毛轉化為尖銳晶體的模樣。
——原本應該正對敵人的武器,卻成為即將殺人的兇器。
憤怒混亂複雜難受失望的種種負面情緒在胸腔翻湧,翎空以為自己可以下定決心——她以為自己應該可以做到。
然而,在她出手之前。
承載著溫柔語調的羽毛轉化為金黃晶體,在注意力的空隙與空隙之間直接朝著紅衣空魚的心臟處穿刺而去。
攻擊與防禦碰撞,金黃晶體被元素屏障自動擋下,隨著襲擊的發生,紅衣空魚的臉龐不再平靜冷漠,取而代之的——
蓮華注視著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翎空背後帶著溫煦笑意的瞳羽男性,一一擋下了來自陌生瞳羽不斷襲擊的金黃晶體,微微瞇起銀灰色的雙眸打量,嘴邊同樣噙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極光哥?你怎麼會在這裏?這裡是戰場,這裡是——」
雪白的雙眼瞳羽話還沒能說完,那溫柔的、長相神似前代銀月的普通瞳羽男性向前邁步將海羽少女擋在身後,做出了宛如保護的姿態。
「——我不會再讓『銀月』死於空魚之手。」
溫和的笑容底下藏著的是深埋數百年的思緒,極光眸光當中當中蘊含的是他身後的翎空所無法理解的色彩。
「如果你就算在知道眼前的空魚做過什麼也依舊善良得無法下手,那麼就讓我來幫你,斬斷來自過去的羈絆。」
「蓮華小姐做過什麼……她——」
「她殺死了前代銀月——殺死了你的前世,殺死了我的弟弟!扯斷了銀月的單邊羽翅、將銀月的屍體燒成骨灰後灑入海裡,連屍首都不留給我們瞳羽!」
一向掛著溫煦笑容的臉龐微微扭曲,就像是做工精細的面具出現了裂痕那般顯得突兀而不自然。
翎空愣愣看著轉頭過來露出異樣情緒的極光,一時之間突然覺得眼前的瞳羽男性是多麼陌生。
「您曾說過『不喜歡被傳統束縛』這種話,對吧?」
被火焰與水波環繞的長髮空魚語氣十分淡然,那頭深藍帶紅的髮絲逐漸轉為豔紅帶紫的色彩,就像是吸飽了鮮血之後的色彩。
「然而其實,自始至終,您都未曾從『傳統』的枷鎖中逃離過--」
「說到底,您……所謂的『銀月』,不過是瞳羽的傀儡罷了。」
蓮華的意義是「戰場上盛開的紅蓮之花」。
曾經盛開的紅蓮,那抹鮮豔花朵是鮮血、是憤怒、是衝動、是烈焰——是不想克制自我,任由本能行事帶來的一切艷紅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