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處理好一切要處理的事，進了休息室換下了工作服，點開手機時收到了一系列的抱怨。
即使偶爾停雨，雲層還是蓋住了月亮，這年是不能在正日賞月了，回了一個訊息跟她們說這邊也有下雨，但街邊仍然不缺在烤肉的人群，站在馬路邊等了一會兒，訊息仍然未讀，那大概就是放下了手機去了頂樓跟小孩玩燈籠和發光棒去了。

抱著手裡的保冷袋，裡面放著的全都是店裡剩下的月餅，雖然只是取走了一小部分，但還是有大概十個左右，另外還有四個則是在製造時特意抽起來的減糖月餅，給那個在手機裡跟他點單、跟老闆一樣不愛吃甜的前同事。
穿過兩個路口，烤肉的香味不斷，下雨後的濕氣似乎更容易讓衣服沾上氣味，雖然沒有像他在店裡時說的從甜味變成烤肉味，但兩種味道混合在一起似乎更奇怪。

給現在安坐家中的人發了訊息後直接出發去到對方樓下，穿過保安大門和警衛室一路順暢無阻，整座樓安安靜靜的，連外面喧鬧的聲音也聽不太到。
路過警衛室時跟警衛大叔打了個招呼，順便把兩個月餅送了出去減少貨存，步入電梯時突然有點擔心身上味道會不會太重——雖然好像那隻貓不太親生人吧但最好不要被嫌棄……

被推著屁股慢慢挪動的Captain回頭衝他長聲喵嗚表示抗議，投向主人的眼神似有火光，何齊無可奈何地擼擼豎毛的貓背，繼續以溫柔但堅持的力道將日漸豐腴的虎斑烤雞請到吧檯另一端——一個比較不礙事的位置，好讓他的調酒作業遠離毀於一旦的風險。

拂去桌上遺留的幾根淺色貓毛，桌面保持半邊淨空，想起即將到來的人和對方帶來的東西，轉身從櫃子裡挑出兩個杯口寬方而杯身圓潤剔透的水晶杯放在桌上，周圍陳列著使用過的調酒用具，一只泛著冰霜的雪克杯開了口擱在一旁，內容物被慢慢注入杯中。那是紅茶調酒，色澤如同拋了光的檜木，主調成分是煙燻味的威士忌，勻入了味道甘醇的紅玉，一點鮮檸檬和蜂蜜提味。他認為指定客製口味的月餅就應該搭配這樣溫暖的酒。

他是在進車庫時才看到安南從店裡出發的訊息，距離訊息發送已過了一段時間，怕讓人等在門外，索性只換下一身交際應酬的襯衫西褲，便開始著手準備禮尚往來的過節飲品。
幾分鐘前保全系統通知有人來訪，腦中想著警衛室到家門口那一段路，事實上並不遠，和調製一款酒的功夫差不多，此時酒已上桌，人也該到了。
就在同一時間，門鈴如期響起。他開了門讓人進來，拿過對方手上的提袋率先往吧檯去，轉身前瞄了一眼在玄關邊上規規矩矩打開鞋櫃放好鞋再換上室內拖鞋的人，勾著嘴角調侃：「今年中秋店裡改賣烤肉餐了嗎？那麼重的烤肉味。」

「來的時候路邊很多人烤肉……」
有點疑惑的抬起手臂在外套袖子嗅了嗅，過了些時間他還是覺得鼻間充斥著甜香，一時間不能分辨乾脆直接脫了下來勾到了門邊的衣帽架上。
跟著何齊往屋內走了幾步，視線觸及那隻待在吧檯邊緣的貓。他小心地走近了吧檯，盡量不驚動到那隻一路盯著他的captain，在袋裡翻了翻，拿到了那個裝著小魚乾碎和貓草的小瓶子。

對著captain晃了晃小瓶，裡面的零食撞擊出叮咚聲，只是captain只被吸引看了一眼便不為所動，於是他放下了瓶子，扭頭專心打量那杯有著漂亮顏色的酒液。
「特地調酒來吃月餅，真有興致……」
手指捏住杯邊拿起來輕搖，揚起層層淺色的波浪，「你這年不用出去跟朋友烤肉嗎？待在家裡吃月餅？」

客人的見面禮被主人直接放到貓咪的正前方，無須揣測定格在撇頭動作的貓究竟作何感想，他早就習慣Captain這副德行，發不完的小脾氣卻又不甘寂寞，一段時間不理他，反而會主動回頭找人撒嬌。
「今年沒有，太忙，沒有閒情逸致搞那些。」他解釋的語氣輕描淡寫，將連續數月於身心而言絕對稱得上過載的繁忙約略成寥寥數語，認真說來又何止今天，他已經忘了上次參與純粹以娛樂為目的的聚會是什麼時候。
一邊打開保冷袋裡拿出從下單後開始期待的特製月餅，頗有興致拿在手上仔細端詳外型，一想到甜點廚子佳節下了班還得到他這裡出外勤，抬起眼對上在高腳椅上安靜搖晃酒杯的安南，他微笑開口，「……不過，待在家吃月餅也不錯，還有專人配送到府。」

「別光是看，好一陣子沒進吧檯，喝一口替我鑑定技術退步了沒有。」
為了打穩根基，鎮日早出晚歸，與調酒杯徹底疏遠，酒卻是沒少碰。近一年來他在外頭吞下肚的酒，每一口幾乎都是為了生意喝的，席間酒精的意義不過是一種加速談話進展的道具，直到今日，他才突然生出了親自調酒的幹勁。
催促人趕緊試喝回報感想，屬於自己那杯卻被晾在一旁，他的注意力全在吃的上頭。先是挑出了兩塊順眼的放到瓷盤上，橫豎下刀，逐一對切成好入口的工整小塊，沒換餐具，就著餐刀刀尖，叉了一塊送入口中。

「……是你的手藝進步，還是我太餓了？這個很好吃。」說完舔去嘴邊沾附的鬆軟餡泥，殘留味蕾上的綿密微甜，使他忍不住又吃了一塊。「比外面的都好吃。」
這是他今年第一塊真心喜歡的月餅，在節日結束前三個小時才吃到。從上月下旬開始，公司陸陸續續收到一堆有生意往來的商行寄來的過節禮盒，重點在於，裡面根本沒有一樣是他能接受的。起初員工還歡呼著開了幾盒當下午茶，甜膩的味道佔據了茶水間的空氣足足半個月，吃到後來沒人願意去碰，為避免浪費，只能全數分發帶回。

「奶黃和豆沙都是我手製的，所以可能跟外面賣的口感不一樣吧。」兒時家中本就會自製月餅過節，為了追求口感他的母親習慣把豆沙的黃糖換成冰糖才更為清甜、奶黃的麵粉和雞蛋也過了幾次篩口感才更細滑，雖然在家時他一次沒有親手做過，但看多了他也就能學起來。
更何況為了迎合下單人的口味，最初的基底微調步驟就重複了好幾次，吃了一嘴的豆沙和奶黃……光是前階段就嚴重超標了，現在看到豆沙和奶黃就想嫌棄。

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聽見吃的人的稱讚他還是暗自有點小驕傲的。
勾起嘴角把酒杯貼近嘴邊，輕淺的檸檬香味混合酒味，清新而不刺鼻，他對酒不太熟悉，只知道比起單純喝煙燻味威士忌更容易入他的口。
「好喝。」一小口的酒含在嘴裡，充分浸透每一個味蕾後才吞下，說什麼退步，分明是進步了才是。

真正嘗了味道後再吞兩口，放下酒杯歪了歪頭，側身坐著視線剛好能從何齊的臂後看到那坨貓餅，視線碰撞跟captain一起眨眨眼睛，貓餅低著身子緩慢接近讓他想伸手去摸一摸——
「你這年的酒看來也是沒有白喝的……」隨手挑了一塊兔子屁屁部位的豆沙餡拋進嘴裡，佐酒的話他就能吃得下，至少心理上過得去。

「別謙虛了，明年記得做成大大的禮盒，我會買單的。」甜食方面他尚有幾分自知之明，視甜如毒藥的他，挑嘴程度足以惹怒全台北的甜品師，他相信安南所說的「不一樣」，背後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思及此，他嘴角微翹，那張在暖黃照明底下的臉，除了下了班不自覺流露的些許疲憊，更多的是被肯定的好心情，手持還好沒讓本業蒙羞的作品輕輕和對方杯身對撞，啜飲，瞇起眼皮感受來自醺然烈酒的一口暖意在舌尖漫燒，「這陣子好的壞的喝了不少，不過都沒有這杯調酒來得有勁。這杯叫中秋，託你的福才有。」

接著不再多言，繼續以實際行為誠意回報安南的十足用心，佐著緩慢消失的調酒，認真品嘗完淺碟中所有月餅才放下刀具，這也是他頭次體會到倚靠甜食紓解壓力的快樂，食物奇異地產生撫慰人心的效果，緩解了緊繃的交感神經。
今天整天都耗在洋酒展會上，自從與人合夥創業，過去專職調酒師的愜意生活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飛至各地參展談代理的快節奏，經過好一番掙扎才適應了這種相對於過往，可說是另一種極端的工作型態。
當置身充滿機會的場合，忙著應付四面八方的接洽對談，誰都明白滿足個人所需並不是首要之務，直到此時坐在家中吧檯，放鬆下來咀嚼柔膩的點心，久違的蜷縮感才從胃裡復甦，還好有這些減糖後熱量仍然不低的點心，才讓腹中饑餓暫時得以平復。

「謝謝招待，剩下的明天再吃。」好東西吃一點就少一點，正琢磨著要不要帶到公司當下午茶，炫耀給那些嘲笑他味覺異類的女人見識見識什麼叫作吃的品味……視線忽地一轉，他緩緩挑起了眉頭，落在保冷袋上的心思注意力盡數轉移到對自家貓兒子虎視眈眈的青年臉上，「想抱抱他嗎？」
未等人應聲，伸長手臂將與安南伸在半空中的手對峙、尾巴正不耐左右甩動的貓撈來，連同零食罐一併塞進安南懷裡。
「——那就幫個忙，帶到客廳陪他玩一會兒，逗貓棒在沙發上，我收拾一下就過去。」

「不客氣，不過大禮盒就不——」不一定會做了，說不定下年他就懶得再做月餅了呢，改做柚子餡的甜食也不一定……話還沒講全，懷裡就被塞了那隻他“關注”良久的虎斑，他愣了愣，一隻手還下意識地非禮了王子的下肚皮一把。
而一起愣住的還有captain，似乎不太理解為什麼突然就被爸爸塞進陌生人懷裡的貓足足懵了五秒，才後知後覺的蹬動掙扎。只是落入敵手哪有這麼容易逃脫？快手地把在他懷裡扭動的貓蟲按住抱好，在貓主的容許下他幾步走進客廳範圍，把captain堵在沙發的角落，手裡拿著逗貓棒和零食雙重夾攻。

伏低身體的captain警惕地盯著他，甚至連一雙耳也向後垂壓，為他的每個動作一驚一乍，直到他慢慢地在貓鼻子下晃動逗貓棒，才把貓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過來呀。」耐心地擺著手裡的逗貓棒，在captain伸著前爪準備捕捉的時候抽開，沉迷打獵的captain絲毫不覺自己已經離他越來越近，把事先準備好的小魚乾遞到貓嘴下，也被captain慣性地快速地捲走。

陪著captain玩了數分鐘，餵了幾段小魚乾後怕貓胖子吃太多便收手，於是一雙圓眼睛瞪著他，見沒有零食就不再奉陪，一甩尾巴扭頭跑進了裡面的房間。
那邊吧檯的清理作業還沒完畢，再次回到高腳椅上，半個身趴在吧檯上面跟忙碌的貓爸爸進行匯報。
「你兒子跑進去了，任務失敗。」
說著他聞了聞捏過魚乾的指尖，有點魚乾和貓口水的味道，才想起今天除了稍早前吃了三明治填肚外都還沒有吃過正經的晚餐。

不過這個時間點吃晚餐已經太晚了，會消化不良……也不想跑出去跟那些在佳節狂歡的人擠。他把視線放在冰箱上面，不知道化身工作狂人的冰箱裡會不會備有材料？
「……喂，你餓不餓，我們吃個宵夜？」

雖然託付得乾脆，他看著爽快應允的安南身影，心中仍然不太放心，收拾杯盤期間餘光不時瞥過去，遙遙關注彼端動靜。好在資深貓奴的零食策略見效，一出手就成功收買了這間屋子裡最難搞定的傢伙，直到最後，人貓共處的現場都沒有傳出哪一方的哀嚎。
「真難得，看來Captain不討厭你。」他直言肯定道，倒扣手中酒杯，頗感新奇地瞧了眼靠在邊上回報的淡定學生臉。這倒是在意料之外，自家貓自己明白，在Captain彆扭的個性裡，未表現出抗拒，就等同於一定程度的好感。

他抽了張餐巾紙，慢慢抹乾桌沿最後一絲水滴。將拋光檯面恢復使用前的模樣後，往後靠在內桌邊上，抱臂聽著人的提議，想起不斷錯過飯點的一天，他誠實答道，順藤摸瓜向人討了一頓額外的宵夜福利：「很餓，又餓又累。吃了點心還是填不飽肚子……要是不嫌麻煩，再勞煩你一次？」
明天還要早起上班，今晚自然沒有下廚給自己做飯的心思，頂多泡個杯麵吃，但如果此時能有一餐熱騰騰的宵夜飽腹？簡直不能更美好。
「廚房的東西隨你用，煮什麼都行。」只墊了點酒精和甜食的胃袋依舊空虛，隔著薄襯衫，他搓搓繁忙中不忘保持完美起伏的腹肌嘆息，「現在的我大概比剛帶回來的Captain還好打發。」

「但captain爽夠就把我拋棄了。」剛剛走的時候簡直毫不留情，彷彿連被多摸一下也會掉塊肉似的。不過，captain的肉墊摸起來真有彈性……從吧檯爬了起來，看著對方形象化的搓肚子，腹肌線條在手掌的按壓下隱約浮現。
「有這麼餓？那來看看你冰箱裡有什麼。」

走進廚房拉開那個霧面冰箱的門，本以為最多也就看到零丁的兩三樣甚至是滿冰箱的酒精，結果倒也出人意料的平均且多選擇，竟然有一個完整的椰菜……還有些冷藏的麵類，整齊地放在不同的隔層裡。
最下面還有兩類以上的水果……也不知道這個大忙人是什麼時候買的食材，下班後？

挑揀了幾種食材放到料理台上，把椰菜對半切開切碎，雞腿肉隔著包裝泡溫水解凍、火腿切絲，還有烏龍麵取了兩份用鹽水煮過備用。
個人習慣宵夜少鹽少油，研究了一下調味料的架子，用少許的油熱了鍋把材料炒熱，微濕的麵下鍋再加少許的醬油炒至乾身才上碟……順便偷吃一口試試味。

對他來說好像濃味了一點點，不過對在外面餓著肚子等餵食的人來說應該還好吧。
因為怕積食，把大半的麵和肉類都挑成一碟留給何齊，他吃小半就夠了。
「用冰箱的東西炒成烏龍麵了，吃吧。味道不夠就去加醬油。」
說完窩在沙發上用叉子把麵捲啊捲的捲成一團，抬眼視線看到了又跑出來的captain盤在貓塔上虎視眈眈，眼睛瞪圓了又瞇起來，可愛得很。
「……Captain也想吃宵夜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