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凳上坐下，翻開自己帶來的書，他決定稍微等一會兒。

正午的陽光有時太過毒辣了，或許只有這時候，他才會不滿自己深色的髮，曬的整顆腦袋像鍋沸騰的湯，頭頂都能冒出白煙來。

而到底自己又是為什麼要在這個明知炎熱的時間點出門，還拎著沒有人幫忙調整五感演奏便幾乎成了自殺行為的小提琴，又是另一個謎了。在心底和自己做鬥爭，雅爾維斯都能聽見鳳凰雀的振翅聲，頭上落了點重量感他懶得去理會，反正四下無人。

嗯，人煙罕至.......才怪。孩子們嬉笑著從身旁穿了過去，身上帶著一種乾淨的氣味，難以言喻。收回視線，道路的盡頭是莊嚴肅穆的建築，座落在遠離喧鬧之中，原來自己不知不覺的來到教堂了嗎......佇足於木造大門前，雅爾維斯猶豫片刻，抬手輕推開門，細小的吱呀聲響鼓動著耳膜，視野隨之為光照所覆蓋。

聽見教堂大門被打開的聲音，他才想著這時間怎麼還有人來，就感受到一股似曾相識的精神波動，一回頭，看見的果然是他不怎麼熟悉的同班同學。
「雅爾維斯？」驚訝讓他小聲地喊出對方的名字，本來應該是不會被聽到的音量──前提是站在那裡的不是個哨兵。
看見對方順著聲音朝他看過來，席爾維斯特有點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鳳凰雀什麼時候不見了。
或許他是用不亞於對方的驚訝回望席爾維斯特的，畢竟雅爾維斯真沒想過能在這個時間點這個地方遇見這個人。也不是他對席爾維斯特有什麼不滿，只是單純的......不熟。

雖說課程剛開始沒多久，這種個性的自己能說上熟的也不知道有沒有一兩個。青年終於意識到自己盯著人的目光似乎不太禮貌，視線下移了些，彷彿對地板花紋產生了極大興趣般，實則思考起是要倒退出門當作自己從來沒來過、還是乖乖上前打招呼。
不知道席爾維斯特會比較鍾意哪個。

……看來對方似乎忘記他面對的是個嚮導了。
把雅爾維斯考慮的問題聽得一清二楚，他很想扶額，原來他這位同學是這種個性的嗎？
很想叫對方直接倒退出去，但考慮到人可能是教徒、還有不能在教堂給神父添麻煩等，他還是起身走向雅爾維斯，並用剛才那種小小的音量說：「別看了，那地板只是普通的大理石。你是來幹嘛的？彌撒的話，上午就已經結束了。」

原來只是普通的大理石......不對，想歪了。
夕色的瞳眸移向同學的臉，雅爾維斯遲疑了一下，自己來幹嘛......是，來幹嘛？想了想他還是誠實地回答，同樣是細微的音量：「我只是剛好走到這裡......」邊說著望了眼琴盒，青年微微斂下眼簾。「嗯.....想找能練琴的地方。」但說是這麼說，現在拉琴只會吵死自己。

練……琴？
他很想懷疑自己聽錯了，或是對方在耍他，可就算不去聽心裡的想法，光看那對夕色的眼睛也能感覺出對方沒有說謊。

「你來教堂想……練琴？」席爾維斯特揉著眉心，儘管知道對方是認真的，但他還是覺得這件事太詭異了，「先不管在教堂裡必須保持肅靜的事……你一個哨兵不帶嚮導練琴是想自殺？死在主面前也不會比較快上天堂好嗎！」

確實如此。
嚮導的吐槽說的一點都沒錯，雅爾維斯乾脆地點頭認同了，即便他既使如此也沒打算去理會自己那跳躍的思考，那早不是雅爾維斯能控制的了。

「抱歉。」他說，同時將心中明知毫無邏輯卻抱持著的一點點期待抹去。目光越過眼前的青年，視線再次落往走到盡頭的莊嚴。盡頭講台般的場所後方是十字架與聖像，鮮少來到教堂的雅爾維斯望了半晌，偏首，猶豫了一會兒開口：「......不拉琴，能稍微看看嗎？」

「……你該道歉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的耳朵。」席爾維斯特垂眸，避開雅爾維斯的視線，「參觀請隨意，不要弄壞東西就好。」
他聽見腳步聲迴盪在教堂裡，如同鼓點、如同對方的失望，一下一下敲擊在他的心上，鈍痛感隨著血液流過全身……所以他討厭哨兵，纖細又麻煩，根本沒辦法放著不管。

就在這時，告解室的門打開了，教徒朝著門內向神父道過謝後離去，他嚥了口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但是在回過神來之後，他已經迎上了走出告解室的神父。
「神父……」話開了頭，卻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畢竟他要說的事太過荒謬。
「嗯？有什麼事嗎？席爾維斯特。」神父和藹地微笑，並看見了在教堂裡漫步的雅爾維斯，「那位是你的朋友嗎？」
「啊……是的。」因為解釋很麻煩，所以直接應了朋友的身分，然後他深吸一口氣：「神父，我的朋友他……希望，能在教堂裡練琴，不知道可不可以……？」

「練琴？」聽到這請求，連神父都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又笑了出來：「為什麼不呢？反正平時會來教堂的人也不多，若是能夠幫上苦惱的孩子，想必主也會感到高興吧。」
於是發愣的換成了席爾維斯特。神父他……包括把教堂出借給非教徒的人結婚，現在又把教堂借給人練琴……「您還真是一如既往的隨興啊。」

「呵呵，去告訴你的朋友，在沒人的時候他可以隨時來這裡練琴。」神父笑道：「不過如果有人要禱告的話，還請他為教友保持安靜。」
「好的，非常感謝您。」在胸口劃了個十字，他向神父一鞠躬。

得到應允的雅爾維斯點了點頭算是道謝，踏著安靜的腳步直至神壇前方，完全不曉得自認為沒什麼起伏的情緒變動仍是影響到了嚮導。教堂裡的採光非常好，在光照之下那雙夕陽般閃耀著點點的金色，啊，他好像突然能理解為什麼人們要前來尋求心靈的安寧了。

如果自己也向神禱告，神也會救贖自己嗎？倏地、這個想法突兀的撞進腦海。幾乎是意識到的瞬間變被自己嫌惡的自思考中刪去。開門的聲響打斷了下意識想繼續的什麼，他望見席爾維斯特上前，啊、不好。立刻別開視線，雙眼死死地釘在神聖的十字架上。

從圓周率循環小數、微積分公式開始，到量子學理論與電子力學，大量繁雜的數字與理論開始在腦海中運轉，像是念經一般的佔去自己所有的思緒。這是雅爾維斯最近發現的有效方式，避免太過敏銳的聽力總是侵犯他人的隱私權。而唯一的缺點，大概便是他人談話完畢、自己卻會忘了將思考打住。

告別神父後，他大步朝著雅爾維斯走去──那傢伙現在變成盯著十字架看了，該不會又是在研究材質吧？
只是當他一走到雅爾維斯附近，就被對方心中恐怖的數字大浪給整個打懵了。
什麼跟什麼？我是誰？我在哪裡？剛剛那個是撒旦的語言嗎？
忍不住倒退了兩步，席爾維斯特深呼吸，先把精神屏障再加固兩倍，然後才走上前拍拍雅爾維斯的肩膀：「喂，神父說可以教堂借你練琴，不過只有在沒人的時候，有人要禱告的話你得停下。」

被碰到的當下他微微一顫，看來以思考阻絕感官的方式對於觸覺的效用不大。呆呆的想著這個結論雅爾維斯在看見席爾維斯特的臉時才開始運轉方才另類情報過載的腦袋，咀嚼對方傳達而來的信息。

「真的可以嗎？......謝謝。」低垂的眼睫煽動了兩下，雅爾維斯帶著細微的喜悅道了謝。或許真的很開心，總是帶著三分憂鬱的眉眼稍稍舒緩開來。認真的再次確認教堂無其他信眾使用，他走到一旁的座位前放下琴盒，取出紅褐色的美麗酮體。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將琴架上左肩，右手搭上弓弦，感謝的心情莫約是成就了他視死如歸（？）的氣勢，不顧可能耳聾也要練習一曲。

「……你之後可以自己去謝謝神父。」被對方的喜悅感染到，席爾維斯特努力僵著臉，才沒讓自己笑出來。
然而某人接下來的舉動又差點讓他的下巴掉到地上──這個哨兵找死也找得太勤快了吧！？你好歹也先叫我幫你開個屏障啊喂！
但是雅爾維斯視死如歸的動作實在太快，他根本來不及幫對方細微地調整感官，只能先把對方納入自己的屏障下，然後搶在哨兵拉出第一個音之前死命降低他的聽覺。

等等，好像降得太低了……

第一個音拉出來時他愣了一下，差點就以為自己該拿琴去調音。有些困惑的看了眼琴身末端的黑色栓鈕，突然後知後覺、目光投到身旁的嚮導身上。
啊、聽覺被調整過了。雅爾維斯還沒適應有人控制五感的感覺，明明應該是突如其來的異樣感......這或許證明了，這位嚮導的資質在自己之上。

但現在不該是思考這些的時候。急促的細聲道謝，雅爾維斯再次搭上弓弦。反正只是小聲了點，不影響技巧才對。

在哨兵道謝時，他也把對方地聽覺調回正常人的大小了，看對方急切想演奏的樣子，他想了想，乾脆往旁邊的長凳一坐，再次把自己還沒看完的書拿出來。
反正也不急著走，偶爾一邊聽免費的演奏一邊看書也不錯。

再次拉動弓弦時他便發現自己的聽覺恢復如常—這麼說也不太對，這該是對覺醒前的他來說才是正常。而無論如何，樂器發出的溫潤歌聲一下子將自己拉入了演奏的情緒之中，方才為止一直略處於不安的情緒起伏沈澱下來，如同一窪寧靜的池水，微微隨著樂曲的進行晃動。

Ｇ弦之歌，著名樂家巴哈的曲子，也是母親最愛點的歌。過去的回憶彷彿跟著音符一同流洩，隨著緩慢的節奏，擴散安詳的氛圍。

聽著柔和的旋律，他下意識放輕了自己翻書的動作，不想讓紙張摩擦的聲音干擾到這場演奏。
對方的情緒彷彿與提琴的旋律產生共鳴，在旋律鋪成的渠道中，思緒如同水一般和緩流過。那怕世上沒有嚮導，人類還是能用音樂安撫他人。

他幾乎可以從琴音中看見一座夕陽下的城鎮，以及暮色中緩緩上升的炊煙──席爾維斯特瞬間掐斷自己的感知，並在雅爾維斯看不到的死角迅速抹掉眼角的液體。

直到一曲拉畢，他朝哨兵晃了下自己手上的書：「你打算練多久？我會在這裡待到書看完為止。」

每當演奏結束，雅爾維斯都會有一小段時間凝視著樂器、彷彿情緒還難以抽離方才的演奏。這時的他身邊的氣息彷彿停滯了一般，沒有什麼能入侵似的—而當然不是這樣。

席爾維斯特的聲音將他從靈魂出竅般的狀態拉了回來。盯著對方的臉發呆了幾秒，瞳孔終於想起聚焦，哨兵看了眼手上的琴，面對嚮導的詢問而動作遲疑。覺醒後就沒碰過琴了，甚至這把不是他原本擁有的那支琴。可以的話，他當然想再多練習一點—但既使如此，青年不認為自己可以令他人分神來照顧自己的慾望。

而人類終究是難以抵抗慾望的誘惑。

「......能再拉一首嗎？」低聲的請求像是做錯事的孩子，原本直率的目光此刻遊走著不願對上對方的。

「當然。」想都沒想就直接脫口而出，他剛才也說了，一直到看完書之前都會留在這裡──也就是這段時間都可以幫這個哨兵調整感官的意思──雖然對方大概沒有聽懂。
只是，雅爾維斯那個請求的樣子喚起了他以前的記憶……席爾維斯特，看來你長了年紀卻沒長教訓呢。

──這種要求，無法拒絕啊。

這本書已經看超過一半了，解決剩下的部分應該不用花到一個小時，不過……他乾脆翻開了前面不到十分之一的頁數，並對哨兵比劃了一下書本的厚度：「你想拉幾首就拉吧，我大概還得看個兩、三小時，這段期間我會幫你把聽覺穩住的。」
之後他便把視線投向書本，不再看對方一眼。

來自對方的應允讓他近乎雀躍了起來，而後在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波動後又將這股情緒壓下，化成一股涓流靜靜的流淌蔓延。

「謝謝。」哨兵的感官讓雅爾維斯能將對方的舉動收治眼底，他卻選擇了沒去拆穿。明白是來自嚮導的好意，他也就不去辜負般的，重新開始演奏。

下一首樂曲被奏響，雅爾維斯刻意選擇了不那麼吵雜的曲子，悠悠地、讓音樂迴盪在教堂之中。與光影、空氣，和著若有似無的、遺留在空間中的情感，難以言明的各種元素像被樂聲牽起了線，只有於這個時刻這個空間存在於此的對象，才能拉響的、不可取代的音符交織成無可取代的記憶。

隨意翻著手中的書本，他罕見地沒有沉浸在劇情中，甚至連翻頁都變成只是掩飾自己沒在看書的動作。
提琴的樂音在耳邊迴響，伴隨著演奏者的心緒起伏，時而平穩、時而悠揚、時而婉轉，那是沒有文字的詩句、沒有圖像的畫作，讓任何有形的事物都顯得黯然失色。

直到昏黃的暖光透過彩繪花窗照進來，席爾維斯特才輕輕闔上手裡的書。
哨兵還在拉奏最後一首曲子，他也不催促，只是等到最後一個音節落下後，才開口說道：「時間差不多了。」

放下弓弦，哨兵滿足的嘆息。這大概是他人生唯一個消遣，原以為覺醒後連樂趣都被剝奪，能再次演奏真是太好了。

「嗯。」夕陽的顏色像從那雙眸子中溢出來似的，不只將人鍍上一層金色。雅爾維斯將琴好好收回琴盒中，多看了眼才闔上蓋子上鎖。提著琴他走到早已收拾完畢的席爾維斯特面前，他覺得自己好像有很多該說的，最後只成了一句：「謝謝你陪我。」他竟不知覺佔用了人整個下午。

「哈、誰陪你了，老子只是在看我的書。」不習慣被別人道謝，他別開眼神，抓了下頭髮掩飾尷尬，並率先邁開腳步。

之後他倆一起離開教堂，走在回塔的路上，夕色的天空就像哨兵的眼睛，讓他感覺耳邊又響起了提琴的旋律。他想了想，故作漫不經心地開口：「教堂每週日上午都有彌撒，沒意外的話我都會在……你要是想練琴就那天來吧，不然要是死在教堂裡會很麻煩。」

他望著嚮導率先踏出腳步，勾起嘴角淺淺地笑了一下。和第一印象不太相同，又是一位溫柔的人呢。

漸晚的空氣中帶了一點濕度，和來時海風的氣味不太相同；漫天雲彩與橙紅交織，晚上不知道會不會下雨。雅爾維斯想著，至少現在的夕陽很漂亮。

席爾維斯特的聲音傳來，不知是否思緒浮動的關係，聽在耳裡有些空遠的距離。青年將目光移向身旁的同學，銀灰的髮染上薄金色，像極了記憶中故鄉的色彩。眨眨眼，雅爾維斯輕輕應了一聲謝，但是不是好每週去打擾，就是另一個不得不考慮的問題了。

話說回來，席爾維斯特為什麼會在教堂呢？事關他人隱私，便也只能是想想。但......在塔的生活似乎也不是那麼壞，腦中突然浮現這個想法，表情顯得更柔和了。

他能聽到哨兵心中所想，知道對方不希望給別人添麻煩，可是他也沒打算多說什麼，盛情邀請或心靈雞湯那種事還是留給別的嚮導吧，他只是說了自己週日會在教堂而已，人愛來不來就不關他的事了。

只是在感知到對方對他怎麼會在教堂時，突然想起神父丟給自己的副業……我是不是該跟他說只准下午兩點以後來？可是看著雅爾維斯的表情，他實在說不出口──要是說了，他感覺哨兵和他的提琴就不會再出現在教堂裡了。

算了，以後屏障架厚一點，被發現了再說吧。

在夜幕完全壟罩天空之前，他們回到「塔」，路過各棟建築，最後在宿舍前分道。
除了回來的時間比平時稍晚之外，這天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同。

只是這之後，他可能會在心裡稍微有點期待，有個眼睛如同夕陽般的青年會抱著他的提琴盒，走上與歸家的孩子們相反的方向，隨著日光一起，推開教堂的大門。

－－－－－－－－－－

感謝雅爾中約交流，愛你跟雅爾

這邊才是謝謝席維中和男神 發展成意料外的劇情，整個超級暖心的，交流的真的很開心

兩個人都暖暖的
席維感知到雅爾腦袋裡的一堆數學公式那段真的好好笑

席維在教堂當輔祭嗎？有些摩擦又有意外的默契感

nf_pro: 因為雅爾太萌了，所以劇情一路往可愛的奔去ww

Chisz: 無預警被塞了一堆可怕的數字，想求學霸放過

Zoryaybek: 不是輔祭，是輔祭的話他就不會怕別人知道了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