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曉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鋼琴的？」

即使自己想要嘗試，也只能單手彈出七零八落的音階，對紗里來說能彈得一手好琴的都是不可思議的天才，更別說是幾乎與盲眼無異的若月曉音。

坐在餐廳最靠近鋼琴的座位上，一手捧著飲料的紗里在一曲結束後忍不住好奇地開口問著。

「嗯－－在眼睛還能看到的時候，差不多五歲吧，之後就陸陸續續彈到現在了。」回想起來鋼琴還是哥哥教她的，實在非常懷念。
要不是當時打下的基礎，在弱視已經嚴重到看不清人和事物的情況下學會，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現在只要多聽幾次就能夠把譜背下來便能彈奏，也許是種進步吧。
「紗里想要學嗎？我可以教你。」

「我、我嗎？」雖然她是挺想讓曉音教她的，但是一想到自己可能笨拙得無法回應對方的指導，她連忙搖了搖頭：「暫時——不用了吧！」
在不擅長的事情上琢磨太久只會浪費時間而已。
「不過，五歲……是家人教的嗎？還是上了補習班？」總感覺前者的機率比較高，畢竟還有一位指揮家父親存在。

「是哥哥教的，他的鋼琴比我還要厲害很多－－接下來想要聽甚麼？」將手指上在琴鍵上，若月笑著詢問：「愛之夢？李斯特的Liebestraume NO.3非常出名。」

「就那個吧！」紗里想也沒想便答應了，接著拉回話題，「哥哥……我記得好像確實……」
在剛接觸到若月曉音時，紗里曾瘋狂調查過有關對方的資訊，不一會，一個名字便躍入腦中。

「『羽音』……是這個名字吧？」

「……是的，他的名字叫做羽音，紗里知道的真多。」
畢竟是對自己十分疼愛的哥哥，若月的語氣聽起來輕快了些。

柔軟的琴聲奏起，若月似乎是想到什麼的雙頰微紅，接著轉頭看向花島。
「嗯……紗里呢？有兄弟姊妹嗎？」

「啊，沒有，我是獨生女。」她捏起了自己的一撮頭髮，晃著腿，順著話題回憶起自己的家人：「畢竟爸媽平時也是聚少離多，應該是沒有機會……除非他們在外面替我留下了一半血緣的驚喜什麼的……」

平淡的語氣訴說著有些過於嚴重的假設，但這對紗里而言好像真的就是純粹的笑話似的，她笑了笑，繼續道：「總之……沒有。」

「嗯……花島聽過這首曲子嗎？」感覺對方的家庭式乎有些沉重的內容，若月適時的轉變到另一個話題。
「是德語的，名字叫做Zärtliche Liebe。」畢竟自己在奧地利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德語歌對他來說並不困難。

「Za……？？」試著想重複曲名卻沒能念出聲音，紗里不好意思地縮起肩膀：「那個……如果是名曲的話，可能確實有聽過，但是通常不會記得曲名是什麼……」

「Ich liebe dich, so wie du mich~~」隨著新的一首曲子，若月唱出第一句歌詞，花島聽的出來這是一首非常溫柔的歌，每一字句的柔軟的像是在訴說甚麼。
可能是要專心在唱歌與彈琴身上，若月直到唱完後才停了下來。

是大概在哪裡曾經聽過的，輕柔的曲調。
原來叫這個名字嗎？紗里輕輕拍了拍手，朝著曉音露出笑容，感覺對方的歌聲似乎仍舊在腦海裡迴盪。
「這個……是德文嗎？」雖然英文程度沒有很好，但語言差異還是能大約分得出來，紗里好奇地問道。

「是的，是一首非常出名的德文歌。」若月頓了頓，察覺花島並沒有聽出來自己正在唱甚麼。
「……紗里想要學嗎？」會想要對著我唱……這一首歌嗎？

「學……現在嗎？」紗里有些驚訝，她連忙回想自己上次唱歌是什麼時候，可能是半個多月前洗澡途中不自覺亂哼的曲調……但是正經唱歌是多久以前？她唱歌曾經被稱讚過嗎？
害怕自己在若月面前只能唱出糟糕的調子，紗里剎那間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答應，一個人在內心手足無措地繞著圈。

「很簡單的，只有三個段落，來吧？」
琴音再起，只是比起方才拉長了節拍與節拍之間的距離，本來就不是很快的歌變得更加慢速。
「Ich liebe dich, so wie du mich~~」

帶著躊躇，紗里聚精匯神聆聽著曉音發出著每個音節，慢慢地張口輕輕跟著哼唱。
那是有些含糊、對於沒記住的音節都蒙混過去的糟糕合音，但是兩人卻都笑了起來，一遍又一遍反覆地唱著，一遍又一遍重複那些逐漸被記熟的歌詞。

「Gott schütze dich, erhalt dich mir, schütz und erhalt uns beide……」

「紗里學很快呢。」剛剛最後一句收尾的非常的棒，若月心情很好的將最後幾個音彈奏完畢。
「接下來想聽甚麼嗎？」

「嗯……」對於樂曲一向不是那麼熟悉的紗里一時間只能想起一些流行音樂，但不曉得這種類型的曲子曉音能不能立刻彈出來，便又多花了點時間考慮。
就在她試著想從喜歡的歌裡挑出較大眾的曲子時，一個與流行樂毫無關連的曲名和曲調同時躍入腦中，令她下意識地開口：「1812序曲……？」

——她頭一次坐在音樂廳的觀眾席上，頭一次見到若月曉音的指揮那天，聽到的頭一首曲子。

「那首的話……它是屬於管弦樂，鋼琴彈不出來呢……」
「紗里聽過我指揮柴科夫斯基的1812序曲嗎？那一首歌非常的激烈呢，下台的時候都快要沒體力了。」
畢竟是和打仗有關的曲子，如果不把整首曲子的力道拉上去，那些戰爭英雄與勝利聽起來就會非常的不真實。

「嗯！我聽過喔！」腦中依稀記得對方上次聽見自己提及聽過演奏會時的反應，紗里躊躇了半秒，但仍忍不住順著對方的話題繼續說了下去：「我第一次聽到曉音的指揮就是1812序曲那次！因為心情低落的關係，前半段其實有點恍恍惚惚……」

就像那首曲子前面平和、安靜的曲調一樣，當時的她深陷自己的「情緒」之中，然後緩緩地，那些陰鬱宛如水溝泥沼的心思被高昂起來的樂聲挑起，她總算好好抬起頭，目光第一個觸及的，便是若月曉音的背影。

到現在都仍清楚地記得。

「恍恍惚惚嗎？」半遮著嘴，若月試著別讓自己笑的太明顯：「那麼接下來突然轉變的時候，肯定會被嚇一跳吧？」
畢竟這是首曲子的敘述性很強烈，因此突然轉變到戰爭那段砲火時，沒聽過的人都會被嚇一跳。
「1812序曲真的是一首非常棒的曲子呢。」

「那個時候我不怎麼了解音樂，所以對於這首歌所描述的戰爭什麼的……都是事後才知道的。」雖然自己現在也沒有變得更加了解音樂就是了。

「記得我回家以後上網找了其他樂團演奏的版本，但都沒有曉音指揮的樂團震撼人心……有機會的話，好想再現場聽聽看……呢……」

……但是，那似乎不是她們短期內能達成的願望。

「那也要船上的大家都會樂器才可以……我記得你說過，五月七日同學會彈琴，對吧？」
若月開始回想起自己有沒有詢問過這類型的問題，可惜的是他似乎誰也沒有問過。
「等從這艘船上離開後，就特別為了紗里在指揮一次1812序曲吧。」

等從這艘船上離開後——這才是大難題呢，紗里在心裡想著。
但是，現在不適合去談論它。

「這次會拿到最前排的票的！」她笑著說，「但是船上的大家……唔，嗯……除了你們會彈琴以外，好像就沒有聽說過其他人會樂器了……」雖說她也沒有特別問過。

「我的話……大概……只能用響板了呢……」

「響板可以用來敲節拍，很方便的樂器。」
並不覺得響板有甚麼不對，在打擊樂團中有的時候也會靈機一動的使用類似響板的樂器，只是1812序曲比較用不上罷了。
「之後再問問看大家好了，如果能夠一起演奏絕對會非常有趣的。」

響板……真的嗎？？？？

本來只是繞圈子自嘲自己幼稚園程度的音樂能力，想不到卻被對方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她有些暈眩，忍不住思考自己要是連節拍都打不好該怎麼辦？

「不過，一開始就1812序曲感覺有點難？我覺得不管是什麼都行，那個，普通的……童謠，應該也可以？」

「童謠嗎？不過我對日本的童謠比較熟悉，國外知道的就不是那麼多了。」
但船上的大家都是日本名字的話，也就只需要選擇日本的童謠，不用去翻找記憶中並不多的英文或德文童謠。
「紗里有甚麼推薦的曲子嗎？說不定我還記得樂譜，可以試著彈奏看。」

「嗯——」糟糕，雖然是自己提出的，但自己對童謠也沒有說非常熟悉，雖然偶爾會用來當劇本素材，但作品完成後也就差不多忘乾淨了。
「曉音要……現在彈嗎？」她想了又想，「唔唔，雖然不是童謠，不過現在想聽的話……嗯……」

「翼をください……？這個應該可以吧？我少數會唱的歌喔！」

「這一首我有點印象，應該是這樣？」畢竟也是小學才學的歌了，她的印象真的不是很深。
手指放在鋼琴鍵上，與她的遲疑不同，音樂非常流暢的串成了正確的答案。
「いま私の願いごとが ~~かなうならば 翼がほしい~~」

「この背中に鳥のように 白い翼つけてください～」

稍微有些不擅長高音的稚嫩聲音與精準的成熟歌聲交融在一起，配合著琴聲，她們專注地融入樂曲中，彼此開心地面露微笑。
紗里雙手撐著臉頰，腿在桌子底下輕晃著，她閉上眼睛，忽然好希望自己會唱更多的歌。

「悲しみのない 自由な空へ、翼はためかせ 行きたい～」

「結束！」
按下最後一個琴鍵，踩下拉長音的踏板，讓聲音緩緩的淡在空氣之中。
「紗里唱歌很好聽呢，不過連唱了兩首，要休息一下嗎？」她也能趁這個時候緩緩她彈了好一陣子的手指。

「好啊。」
她站起身來，拎著自己喝到一半的飲料走上舞台。本來就瘦小的她輕易地將自己塞進鋼琴軟椅剩餘的空位之中，曉音連忙朝旁邊挪了挪，給紗里騰出更多的空位。
「要喝嗎？」想著對方又彈又唱這麼久大概也渴了，她將飲料遞了過去。

「謝謝你，紗里。」借過飲料，若月也沒有詢問是什麼，直接接過已經打開的瓶子，喝了幾口。
只是拿著的觸感有些輕盈，似乎是已經喝過一部份的樣子，若月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在解渴之後，再把瓶子還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