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交/ shiratsuyu/麻煩事體質】
破敗的神社不會是凌宮喜歡到訪的所在,然而這並不包括於接受任務時。一般來說,他總是會硬著頭皮完成,即使害怕也不敢說出口。
latest #85
此刻他正站在看來十分破敗的鳥居正前方,猶豫著是否要跨入那一道界線。
「總覺得會有不好的事發生。」
他的預感一向都十分準確。
夜幕垂落的樹林連月光也不見,枝椏將天空撕裂成數塊。沿著未經修築,人跡罕至的小徑前行至盡頭,是一座看似鬼影幢幢的破落神社。斑駁頹然的鳥居猶有幾分巍然之氣,視線越過陷落的石磚路可見相對清晰的本殿輪廓。
不知何時起,蟲鳴鳥唱已然歇止。
踏出茂密枝葉的層層看守,與入秋時分不相符的刺骨冷意流竄於空氣。

正值凌宮踟躕不已的同刻,堆疊成人類外形的黑影從不足以稱作本殿的陳腐建築幽幽現身。每迫近凌宮一步,身周好似觸手的濃黑色就漸次侵蝕星辰稀落的天空。
凌宮朝鳥居內掃視,瞬間視線定在一處。黑影晃悠悠的往前移動,讓他想不相信那是生物都不行。
不是吧。他的內心如此想到,一邊不動聲色的朝後退了幾步,將手搭在腰間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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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侵者。
映現在今羽式腦海的字眼,促使少年姿態的怪物持續行進。懾人的威壓並非妖氣,今羽式不是逸話流傳的怪異。耷拉著淺灰長髮,宛若雕刻的端麗面容沒有一絲生氣,足以令凡人雙足直顫的氣息無疑是自此揮發。
「……誰?」徒具形式的「問候」循少年輕輕抬起的左手流入凌宮耳畔,纖手的邊界與夜相溶,似是正重組成迥然不同的型態。
「我是……」凌宮正打算依循對方問句回應,卻在下一刻注意到對方毫無溝通之意。他總是被迫接下艱鉅的任務。
武士刀清脆的出鞘聲響劃過黑夜,抑或能視作是開戰的響聲。
「阻礙。」
囈語似的道出凌宮遭受敵意襲擊的理由。和服包裹的後腰竄出一隻猶如蝙蝠的膠質大翼,優雅從容的步伐為黑霧所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卻人類形貌。幻化之間今羽式沒有一刻止步,本就闃黑的天穹帷幕最終徹底籠罩了陰影。
握住了武士刀的手沁出冷汗,他看著四周被黑霧包圍,不知該從何攻起。
此時逃跑應屬上上策。然而凌宮毫無退卻之意,只是試圖於黑霧之中尋找空隙。
纖密如絲綢的緇黑海浪翻湧不止,顯而非常人認知中應有之物。已然脫離人類形貌的局部扭曲變化不歇,少年的表情始終未有漣漪而平添詭譎。
自不待言,這並非直接來自「他」的旨意。少年只會驅逐意圖入侵領土之人,今羽式是遠古神祇的獵犬。

今羽式來到十紋面前。

武士刀即使探入黑霧也無從觸及任何虛實,今羽式只顧吞噬來自厄除的所有攻擊,閃爍妖異之光的紫眸薄情的觀測著等義於獵物的人類。
探入黑霧之中的武士刀無法抽出,饒是比起一般刀械更加強韌的附魔武器,也禁不住發出悲鳴。凌宮只一分神便跟著捲入其中,絲毫無法動彈。
這下糟了。他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飛速運轉,正想著如何脫身,黑霧忽地一陣波動,一道符令緊貼其上,雖最終仍不敵而焚燒殆盡,卻足以讓凌宮提起精神。
這道符令的主人,他可再熟悉不過。
變幻不定的利爪攫上凌宮,眼睫低垂正欲下殺手。浮動若似有形的霧海循令迫近──而戛止因旁側飛來的符令。
黑浪噬盡勸阻意圖,威嚇般的攻勢,尚留有人形的半個身子往來者方向投去視線。

「……。」少年暫且歇下取命的行動,卻未鬆手。
女子身形緩慢浮現,手上仍抓有幾張黃色符紙。她朝只餘半身為人形的少年一笑,掩飾其內心緊張。
「可以先將人放下嗎?他是我的熟人。」語氣如同平時一般輕快婉轉,然而她清楚論實力並無法打散眼前黑霧。

戰慄沉寂延展半晌,幾經無從窺視的思忖,終是斂去了黑霧,凌宮立時重獲自由。
與端麗少年相溶的蛇影猶在,縱然知悉女子之事,也無輕易放人的打算。
「感謝您。」輕吐出一口氣,她將愛人攬至身旁。即使深知自己無法攔下對方攻擊,她也寧願增加一點心安。
眼角餘光掃到因黑霧而割裂的衣服及肌膚,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心疼,隨即重新看向少年處。
「若是他妨礙到您,我先代替他道歉。」
凌宮心中感到詫異,他從未聽過九尾狐說出可謂低聲下氣的話語。
「來做什麼?」黑影須臾散盡,徒留模擬人形卻無人情的少年容姿。彷若適才全是玩笑,冰冷依舊卻不溢敵意的問句飄入夜空。
九尾狐理當明白神社所處的意義。至若對凌宮的攻擊,邪神的獵犬自無「罪惡」這般感情,甚而沒有再多瞧一眼──儘管他需要知道二人各自的答案。
凌宮不知道他是否要如實回答。眼前毫無表情的「怪異」給予他奇妙的壓迫感,若是回答錯誤,是否會再度被黑霧吞噬?
「我……是來進行任務的。」無奈之下青年選擇了模糊籠統的回應,希望能夠讓對方接受。
凌宮應答前後,雕塑工藝似的臉孔俱無波動,甚至教人懷疑他是否真理解了對方所言。今羽式斜睨四方。
青年身著「十紋」裝束,據云那是為除妖而設置的人類群體。然而,附近妖怪之流早皆亡於他手。獵犬沒有被劃為怪異的自覺。
「入侵者,我會處理。」姑且將現況解釋作人類資訊流通遲緩所致,與方才大相逕庭以極之理智的言語答覆道。
入侵者?
凌宮為對方所言感到困惑,隨後他便發現二人認知的不同:少年並未將自身視作怪異。
「……那就算是我多事了吧。」他會記得向上司報告,此處的怪異並不是普通對手。
「……你呢?」未再對凌宮應答置一詞,目光悠悠移向方才阻止他排除眼前威脅,授與他關於現世知識的九尾狐。女子是純然妖怪,縱然相識也不應是「戰友」之流。
「不過是感受到相識之人有難,前來相助罷了。」向眼前的少年解釋二人關係恐怕十分費勁,因此九尾狐選擇了最為方便的稱呼。
除了對此神社不甚了解以外,她一向不做毫無把握之事——例如,打倒眼前並未將自己視作怪異的怪異。
因此,她也不會選擇與他正面為敵。
「離這裡遠一點。」少年對九尾狐與人類的關係興意闌珊,轉之又向方才只差一步就亡於手下的厄除出言警告。獵犬知悉所謂感情,然而他不會惑於等義獵物的存在──獵犬無法理解九尾狐。
他無從確定神祇將在何時何地以何種心情降臨於斯。
「……若屆時他允許,便另當別論。」在場唯有櫻野有能明白今羽式話中所指,繼之一想此句但書不定是來自八千里外地的怪物已然入境隨俗的證明。
「……知道了。」厄除青年除了遵從再無其他辦法,至少,他是不會再出現於此了。
性命危機暫時遠離,他向櫻野投去疑惑眼神,不知愛人為何與危險的少年相識;櫻野則回以一笑,意為稍後再來解釋。
二人默契自已不可同日而語,僅僅兩個眼神交換,便能知悉對方言語。
好似無法盡然放心,獵犬銳利的目光斬向凌宮,直至確認「入侵者」業已扔棄探查神社之想才罷休。
「……名字。」乍然憶起什麼,刺出喉嚨的問句顯得突兀。
只要有「代號」,那位大人就能輕易循線得知。今羽式的行動在在是為了難以捉摸的神祇。
「……為何我要告訴你?」運轉著的警戒之心讓他無法輕易報上名字。他能力所無法及的事情過多,凌宮累積於心中的壓力正一點一滴增加著。
彷彿看出他的不自在,櫻野輕握住他攢的死緊的右手,緩慢且溫柔的撫摸著。

肖似浮雕的臉龐並無慍怒之色,卻也沒有加以回應。枯寂反使氛圍益發凝滯,彷彿即將傾瀉暴雨的重重黑雲。掠食者的紫眸子離開凌宮,對獵物失去興趣般,聚焦於授予他關於「食物」常識的女子。
「你呢?」相較起那位大人興味盎然的人類,今羽式對似己非己的妖怪顯然更感有趣。獵犬眼中人類並無多少區別。
「你可以稱呼我為『九尾狐』。」櫻野生性較為謹慎,自然也未報出名諱,僅給予了概稱。
將名字給予人知曉十分危險。
「上次的草莓大福,好吃嗎?」像是要轉移話題一般,女子有意無意地提及了上次給予少年的傳統和菓子。
「嗯。」今羽式不討厭接觸新物,守舊的人無法侍奉神。當然,少年本身也不排斥那般娛樂用途的「食物」。
「他想來的理由,理解了。」這番回答全然與謊言無緣。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面對二人忽然像是老朋友般轉變話題,凌宮的腦袋完全無法跟上情況變化,只能呆呆地站在一旁聽取對話,對被反覆提及的「他」也抱持一股好奇心。
「對了,我們去找間喫茶店休息一下吧?」
「……哈?」
「樂意之至。」入侵疑慮既然排除,就沒有拒絕的理由──遑論少年確實不討厭人類對娛樂的巧思。雕像似的面容忽地浮現笑意,一閃即逝。他回應了先前聽聞此地住民用以同意的語句。
至若凌宮之愕然,今羽式僅僅是投去了無法解讀的目光。
此次九尾狐帶著少年所前往並不是傳統甜點店,乃為西式喫茶店。女子偶爾也想變換口味,至於她身旁的綠髮青年則仍是一臉困惑,還未從這神奇的展開中回過神來。
「想吃些什麼嗎?」櫻野攤開菜單,推至凌宮面前,朝他眨起眼睛。
「……紅茶。」比起甜食,他寧願喝茶。
喫茶店屹立在新式店面的叢林之間,月光綴滿窗邊。仿造西方審美精心雕刻的桌椅有條不紊地分別佔據色彩淡雅的地毯幾方,身著洋服的男女掩唇談笑。女給在三人入座的同時迎上前。
他落坐於櫻野與凌宮的對向,興味盎然卻不形於色地觀察其互動與擺設。
今羽式盯視著菜單。儘管可辨文字,憑想像得出的結果也不抱信心──九尾狐似乎熟諳此道,不妨全權交付與她。
若欲對己不利,少年可以立然察覺。亦有戰勝對方的自信。縱然這般馳思,兩人的對話仍一分不漏地納進耳畔。
只見九尾狐熟練的朝女給道出一連串甜點名稱,她瞥了對向的少年一眼,為他再加上二樣餐點。她猜測著對方喜好,最終卻只得出一結論:少年恐怕並無好惡。
既然如此,就吃些自己喜愛的東西好了。九尾狐如是想到。
九尾狐竟對「食物」這般上心──這是今羽式面見櫻野近乎背誦地提供菜單的暗忖。期間他索性聚焦至周近桌面已滿是甜點的男女,斂進眼中的裝飾性色彩與女子咽喉流出的甜點名稱相互比較。
──揣想完畢,他再度瞅向凌宮。
從方才開始,凌宮便未停止過對現況的解讀——只可惜青年的腦袋似乎無法負荷過於離奇地展開,導致他看來面目呆滯。
熱騰騰的紅茶最先被送上桌,隨之而來的還有櫻野為少年選擇的飲品:鮮奶茶。白色漩渦在表面緩慢旋轉,紅茶混合著牛奶香氣不停擴散開來。
少年非初次觀測此地,同為獵犬的「夥伴」也時常受神指引飛降某處──今羽式見過這種飲品。縱然對人類文明認識尚淺,亦沒有流露幾分新奇眼神,在肩頭文風不動的前提下分別掠過奶茶與紅茶。
指尖優雅地勾起握柄,渾然天成的動作彷彿少年本就生於西洋。淺啜,茶杯擱回桌面之際,還未見凌宮面前的紅茶移動。今羽式不理解青年惶惑的理由。
「不喜歡?」他乍然問道。
凌宮一時之間還未理解少年是在對自己說話,楞神幾秒,這才戰戰兢兢回話道。
「呃,沒有……」
冒著熱煙的茶對他來說有些燙口,為此他才未移動分毫——一半原因仍是對現狀的疑惑。青年勉強端起茶淺啜,隨即如預料之中一般因燒灼的舌尖而皺起眉頭。
獵犬可以分辨溫度,卻不知燙口。見凌宮蹙攏的眉宇,亦沒得理解之竅。今羽式對青年的想法其實並無興趣──若說有,那便是青年至今也未坦然接受現況一事。
於是少年虛應一聲,焦點斷然離開了厄除。比起人類男女的談話,對色彩鮮活的甜品擺盤更具好奇心。
色彩繽紛的甜點被陸續端上桌。
蛋糕被端至少年面前,深棕與乳白交錯,傳入鼻尖的香氣讓櫻野愉悅的瞇起眼,拿起叉子,就要往屬於自己的蛋糕上切下。
「別緻。」少年淺嘗輒止,適才沒有一絲漣漪的臉孔終於映現了活氣,及至此刻,始覺獵犬是名「活物」。他返以人類讚賞的詞彙。
紫眸不著痕跡地掃視面前盤中物與他桌擺盤。
九尾狐選擇之物與他桌不盡相同,然仔細一瞧,氣味、口感均上乘。櫻野可謂經驗豐富。
「吃吧,不用客氣。」將叉子送入口中,柔軟的海綿蛋糕入口即化。一邊說著,她朝凌宮推去一盤較不甜的乳酪蛋糕。
方才凌宮並沒有出言要求甜點。既然九尾狐這般心繫凌宮,加以觀察亦無不可。毋寧說是因櫻野的關注才對這名人類起了興致。
──甚而沒有自覺到獵犬的銳利眼神是何等壓迫。
凌宮被少年的眼神壓迫的身子微微一縮,儘管動作細微,卻被靈敏的九尾狐發覺了。她將手中叉子放下,改為執起凌宮的,在對方還未會意過來之前將蛋糕塞入他口中。
「吃吧吃吧。」她笑著,像是要緩解這尷尬的氣氛一般。
櫻野的親暱舉止全然映入少年眼底,他並不覺奇怪──若說詭異的點正是二人本應為掠食者與獵物的關係。但也非初次見著這類現象。
他靜靜端起茶杯,輕啜一口。
──但似乎沒有放棄觀察二人。
凌宮口中咀嚼蛋糕,被櫻野親暱的舉動擾亂心神,同時也為第一次入口的綿密口感感到驚艷。
「......很好吃。」他終於露出今日第一個微笑,儘管少年的視線仍如同細針般朝他刺來,此時卻不致讓他感到壓迫。
「這個在這裡不盛行?」青年彷似初次嘗及蛋糕的神情致使今羽式的思緒溜出如此疑問。的是色調而言,明亮綺麗的基底應當盛行於西方。調查人類社會的過程,也曾見識兩種矛盾風格摻和的所謂「藝術」。不知名的十紋,是否甚少接觸與陰翳極東不相稱的文明──獵犬側首,盤中蛋糕不知何時已一掃而盡。
「只是他不喜甜食罷了。」雖說此物乃由西方引入,確實不如和菓子般常見,嗜食甜點的九尾狐卻早已嚐過無數次。她將叉子遞還凌宮,再度將視線移回面前盤子,邊隨意說道:「您還想再吃一些嗎?」
「別的。」少年顯然對西式點心起了興致,極其罕見地答應這關於喜好的問題。
人類的喜惡分野清晰可見,是才發展出形態迥異的文明。他猜測「那位大人」抑是為此才特地降臨於斯。
櫻野招來女給,空盤被收走,新的點心再度置於桌上。好不容易適應氣氛,凌宮終於也伸手拿起幾片餅乾,酥脆的響聲過後,蔓延於舌尖淡淡的甜味似乎也在接受範圍內。
九尾狐捧起裝有熱紅茶的瓷杯緩緩飲下,動作優雅的彷彿與此處融為一體。
人類的心境流動足以擾亂極其些微的空氣,作為絕對的掠食者,今羽式察覺了此番變化。拾起湯匙品味另一甜點的同時,加強對凌宮──「人類樣本」的注意。
少年想知道更多「神」酷愛欣賞人類姿態的理由。
與此同刻,一名少婦鬼魅般飄入店中。
她坐擁沾上瘋狂的氣味。
青年進食的動作停下,直勾勾盯著那如顛似狂的少婦,身為十紋的正義感讓他猶豫著是否上前。
相較於凌宮的坐立不安,櫻野僅僅是瞟了一眼,似乎是不想讓突如其來的插曲打擾到他們,甚至特定於凌宮的靜謐時光——視而不見是她極少做之事。
少婦的行為看似正常,一分命名為恍惚的違和卻準確無誤地敲擊警鐘──對善於察知異常的人類而言。
然今羽式習以為常。擅自接觸「神」──無論是否為「他」,無一例外俱會沉溺於癲狂之海,再也不得浮出水面。獵犬是神的使僕,縱然憑他也足以帶給人類這種程度的影響。
……不如說,那氣味簡直像是「同伴」導致。只不知凌宮察覺與否。
他嚥下最後一口蛋糕。
「那個人......怎麼了嗎?」青年終究是問了出口,他無法坐視不管。櫻野暗自嘆氣,也將探詢目光投向今羽式之處。她所感知到的人類已陷入癲狂,卻不知成因為何——或許眼前少年能夠給予答案。
「接觸了『我們』。」且非凌宮那般起初就察知這身分的程度,亦非立然與之為敵。瘋狂是沼澤,致力探求未知的人會身陷沼澤,最終遭受吞噬。
若非為了「神」,今羽式也會以光是目睹就足使人瘋狂的姿態現身於人世。
凌宮對簡短的解釋似懂非懂,只有將注意力再次放回少婦身上。只見她環視四周,在望向此處時忽地朝他瞪大雙眼——卻隨即發現緊縮的瞳孔焦距並非正對於他。
少婦尖叫一聲慌忙奔逃出店,許多桌巾被扯下,昂貴餐具與點心摔落於地。四周陷入一片混亂,九尾狐卻也只能發出無奈的嘆息。她為與凌宮的約會無法圓滿而表達感傷。

確是同類所為──瞅見少婦反應,今羽式思忖。在場眾人或楞然或驚慌,客人為突發狀況所驚紛紛離開座位,然少年維持雍容自若地飲盡茶水。
狂人可以看穿獵犬的偽裝,卻無從抵抗。狂人已然成為獵犬的食糧。
「看見『我們』,大多會變成那樣。」輕描淡寫的掩去若稍早放任今羽式現盡原型則可能導致的下場。
待少年飲盡茶水後,櫻野悠然自得的再度將茶杯填滿。環顧周圍,只有此桌仍維持詭異的從容,雖極為顯眼,卻又無人關注。九尾狐想必使用了某種術法。
「看來等等是無法再加點了。」
凌宮為戀人的悠閒感到驚異。但仔細一看,黃色的眸中有光芒一閃而過,對於少年所言,九尾狐不可能無動於衷。
「不行嗎?」掃視尚未恢復的狼藉場面,平板的語調滲出一絲惋惜之意,對女子閃逝的動搖未作一言。端視九尾狐使用的術法,逕自將之與他所了解的知識相比較。
姑且不論人類的瘋狂與否,少年更在意「食物」的去向。
「……給你。」
未等櫻野出聲,凌宮將剩餘幾片餅乾遞出,贏得九尾狐略為驚詫的目光。
「或許很快就能收拾好了。」驚訝之餘九尾狐不忘回應,以言外之意暗示少年稍安勿躁。
「謝謝。」順理成章收受本應屬於青年的餅乾,品嘗甜點、對混亂場面作壁上觀的模樣像極普通的少年──惟知曉獵犬真身者,可以看穿女性化美麗後的真正危險性。
想是餐館方也不願放任騷動擴展,斷然決定處置方式,侍者來去忙碌總算逐漸恢復方才的光景。
櫻野再度揮手招來女給,得知餐點供應狀況後,朝另外二人微微一笑。
「還要什麼?」
菜單上甜點幾乎被點過一輪,剩下幾樣並不符九尾狐口味。她朝少年投去詢問目光。
今羽式思忖半刻──提出再添一壺茶的要求。沉溺於享樂會置身危險,無論是何族的諺語都如是告誡,然而今羽式是貪於享樂之神的奴僕。
「你們常來?」見九尾狐熟練地忽略幾道品項,至少不像初來乍到。
「我常常來。」將戀人排除在對方所指之外,櫻野向女給傳達少年要求,並露出一貫的微笑:「倒不如說,帝都的點心店我都常常去。」
每間店各有特色,九尾狐喜愛比較其中差異,並找出各家最擅長者為何物。不知道眼前少年對此有沒有興趣?
「和『他』所言相差無幾。」關於人類善宴樂的部分。即使是「怪異」無非也因浸染人類習性而理解遊宴之魅力,據云有鬼因貪酒而亡。少年必須深諳享樂之道,卻不可耽溺於享樂之海。
「可有差異?」於是對明瞭人類社會生存方式的九尾狐拋出疑問──自是指同品項之別。獵犬的味覺再敏銳,若是不曾嘗試便無從辨其異處。
「每家的選材,比例及製作手法都有些許不同……或許您要吃過才會明白。」盡量以淺顯易懂方式說明的九尾狐瞄向戀人方向,見他正無聊向著窗外發呆,內心思緒千百轉,狐耳不禁顫了顫。
要說此時凌宮內心想法,不外乎便是:何時才能回去?
見九尾狐的視線移向十紋。出於難以言述的心態,今羽式也投去目光,形成好似怪異對人類虎視眈眈的滑稽畫面。
少年不清楚所侍之神的喜好,然這連他都略覺有趣的人類必然在他打算繼續觀測的名單內。
發覺有視線跟隨,凌宮回神,隨即被二位怪異,準確來說是一位,驚的僵直身子。
「啊,聊完了嗎?」青年半天才從牙縫中蹦出一句話,被盯著使他十分不自在。

奇妙的惡作劇之心在獵犬眼底燃起。執起茶杯輕啜一口不發一言,緊迫盯人的視線猶然頑固地纏繞十紋青年。
今羽式似乎開始明白人類有趣的理由。
凌宮的眼神開始飄移,最終朝櫻野投去求助的目光。不知是否玩心作祟,九尾狐竟也毫無反應,反倒拿起茶杯淺啜,與凌宮的心境形成對比。
眼不見為淨。青年自我催眠,將頭轉向別處,努力忽略那如尖刀般不斷刺來的視線。
既然九尾狐並未表示意見──今羽式認知為默許,她應知這敵意以虛偽包裝。利用十紋對自己顧慮極深的特點持續釋放壓迫感,掩蔽髮下的眼滲出一分笑意。
凌宮此時十分希望能夠奪門而出,然而出於自尊心,他並未這麼做。
堅持自尊又能有什麼用啊,現實血淋淋擺在眼前,連九尾狐都要敬讓三分的人,自己又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十紋青年在內心徒勞無功的吐槽自身,現實中身體仍是一動也不敢動。
「可,可以別看了嗎?」終於承受不住,凌宮只能示弱。
「你認為,我會殺你?」凌宮內心的掙扎一分不漏地被敏銳的觀察捕捉,他不認為這應答是威脅。適才與九尾狐談論甜點的普通少年又化為不祥象徵,對甜點沒有興趣的凌宮沒能捕捉到今羽式似人的一面。
他在杯中斟滿茶。
他能夠說是嗎?
自知自己無法藏住心聲,凌宮仍是垂死掙扎般搖了搖頭。他將杯中餘茶一飲而盡,冰涼的茶水滑過食道,青年的腦袋也瞬間清醒了些。他站起身。
「我想起來等等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就先走了。」青年臉上恢復鎮定神色,他此時的動作卻比人偶還要僵硬幾分。
望著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櫻野小聲嘆了口氣。
「好像不小心欺負得太過分了些。」
「是嗎。」少年言下並無懺悔意,反倒流露出近似愉快的神色。
「要追?」雖可以輕易捕捉到凌宮去向──既是九尾狐深識之人,以此世禮儀為基準地出言問道。
「不了吧,讓他自己冷靜冷靜。」九尾狐還清楚見好就收的道理,她知道若真的追出去,青年就真的該惱羞成怒了。
少了人類的交流仍十分平靜,櫻野將茶杯放下,閉目養神。
「這樣啊。」梳理出幾種可能的思緒持續迴轉。人類擁有鮮明色澤的個性,在實際接觸前饒是他也無法輕易臆測。既然對凌宮瞭若指掌的櫻野如是說,等待即可。
今羽式乍看儼然是面貌秀麗的少女,少了青年的畫面看似和悅的好友聚會。斜倚著的視線飄向窗外街道。
櫻野輕掩嘴,遮住了悠閒的倦意,也偷懶地將引開注意力的術法解除。二人相貌皆是出色,霎時便吸引住不少目光,更甚者甚至想上前攀談,世俗的說法即是搭訕──卻止步於那看似溫柔卻隱隱威懾的黃眸。

凌宮並未走遠,說是一走出店面他便後悔也不為過。短時間內再度出現在二人視線中肯定是尷尬的,他也只能靠在外牆上,尋找適當的時機再次進入。
相較九尾狐雜揉威嚴的柔和,今羽式儼然是雕像──舉止雍容徐緩,面對登時灑來的側目不置一詞。二人想來皆知凌宮等候在外,心照不宣地享用所剩不多的甜點茶飲。
俄而終於鼓起勇氣似的,一名西裝筆挺的男性起身接近二人所在的座位。
那名男性似乎說了什麼,櫻野卻是充耳不聞。對方身上傳來的濃烈古龍水氣味讓她以輕皺鼻子表達自己的不適。那名男性並未發覺,而時刻關注此處的凌宮卻先看出了戀人的不自在,跟著皺起了眉。

不打算理解男子意圖的今羽式當然保持沉默。
獵犬的人形縱然秀麗,身為掠食者的天性直接導致氣質清冷而足以勸退一般人──至少相較之下,櫻野容易親近得多。
獨眼悠悠飄向窗外的凌宮。
凌宮終究是猶豫著再度踏入店內,接著刻意無視仍嘗試搭話的男性,朝櫻野笑著說道。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將最後一口蛋糕優雅地吞吃下肚,九尾狐仍是無視那略顯尷尬的男性,微笑回應著:「好的。」
被隱晦拒絕的男性頂著一身燥熱返回座位,九尾狐起身,用眼神示意仍採坐姿的少年。
男子如同無從躲避驟雨的犬隻,畏縮又故作瀟灑地離開視線。看來今日約莫到此為止,今羽式站起身。
「感謝招待。」想當然耳是朝向櫻野的言句,獵犬似乎自始至終都沒有將凌宮視為可平等待之的存在。
凌宮對其態度感到挫敗,卻也無可奈何。在有相應的實力之前,青年清楚若能與其保持距離是再好不過。
三人依序步出店鋪,櫻野左右張望,似在確認些什麼,末了,才牽住凌宮的手。
「今天真是愉快呢。」
睜眼說瞎話,不,或許是真的覺得很愉快也說不定,凌宮心不在焉地想到。
三人連袂遠離華燈通明的市街,今羽式在途經某處巷弄後悄然消弭蹤跡。
少年散心般的步入聽令於他的黑暗──在「他」降臨前盡可能對人類通盤了解的任務眼見達成在即,獵犬與山一般不動的心緒難得地湧起名為「愉快」的感情。

『這樣啊……看起來真不錯呢。』
不要劇透啦!!!(幹
可是我覺得最後一句蠻明顯的(那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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