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伐同你止於典雅之前，用那黃楊翠綠打量著鐵門之後的建築。

「…嗯。」人只是停在原地，不知是在思考些什麼亦或是根本在放空的回答道。

對他來說，接受他人的好意是何等困難的事，而此刻他站在一間下午茶店前，也是難得的接受了他人的招待。

推開古典風格的紅木門，映入眼簾第一幕便是中世紀騎士盔甲，它與長劍佇立在廳堂中央，看上去莊嚴又肅穆。
內部裝潢更是不遑多讓，牆上掛滿了厚實的油畫，每一幅都滿溢濃厚的文藝復興氣息；玻璃櫃裡陳列各式刀盾鎧甲，彷彿置身中世紀的收藏博物館。

銀白拿出了方才給你看過的黑色卡片遞交給離自己最近的服務生，後者過目後恭敬地點頭示意。

「兩位下午好，很高興您的蒞臨。」身著筆挺西裝的服務生語畢，便領著藍與紫前往座位。

藍被這樣的氣氛逼得繃緊了全身。

他沒想到是來這麼與他自己不相襯的地方，完完全全的出乎他的意料。

服務生將椅子無聲的拉開並將人引入座位，少年左右張望的坐了下來。

「稍後為您做點餐的動作。」服務生落下了話語以及裝訂精美的菜單，隨後優雅離去。

翻開皮革制的本子，紫瞳隨意瀏覽著上頭花體字，飄灑如此處悠揚的古典音樂。

抬眼瞥見對方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自然，問道：「嗯？不喜歡嗎？」

「這已經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了吧…？」視線稍稍的往一旁持續瀏覽著這間店的裝潢。

對他來說，這是很大開眼界，然而他自認不是一個能夠融入這樣氛圍的人，哪怕是有失該有的禮儀亦或是他自身不搭嘎的穿著，都讓他像極了天鵝群中顯眼的烏鴉。

這裡的學生也太奢侈了，當然這句話他現在可不敢就這麼說出來，他望回銀白，一手小心翼翼的掀開菜單的第一頁。

你看見金色花體字在黑紙上雕鏤著甜點的名字，甚至有一些食材的單字從未見過；而後面附帶的價位，似乎比平常吃的餐點多了一個零在後頭。

時常走訪這類私人餐廳的銀白早已習慣這種氣氛，有了邀請函更是讓他放心前來觀賞。他猜測點餐過後，這裡的主人將會親自前來帶他們參觀。

「不用擔心，就當作來博物館玩玩吧？」銀白靠著舒適的椅背，抬眼對眼前的少年這樣道訴。

「…博物館裡可不能吃東西。」呢喃著無關緊要的吐槽之後他看著一個英式三層，遲疑地把頭抬起來盯著你看。

「──所以是真的不用錢？」不會是騙人的吧，他甚至開始懷疑他有沒有看錯那令人難以置信的價位。

「你那麼想付也不是不可以啦。」取笑似地回應少年。
雖然他不確定這樣的價格是否使湖藍不能接受，但有了招待券還選擇付錢……邏輯上似乎說不太通。

銀白倒是相中了熔岩巧克力蛋糕及能與那甜度抗衡的黑咖啡，閱畢後紫瞳再度望著你，「如何？選好了嗎？」

「…不是騙人就好。」表現出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翻了翻白眼，接著便以單音輕聲回應你的詢問。

服務生隨著銀白的呼叫來到桌旁，輕聲且優雅的複誦餐點做確認。

「很久不見，秋瑾。」
一道低沉嗓音伴隨莊重腳步聲傳來，抬眸是名梳著西裝頭、外表年齡約莫半百的高挑男性。

銀白與之寒暄了幾番，從對話中得知了男性正是此店的主人，也是秋瑾父親多年的友人。

「來吧，不要拘束，餐點可能會等一段時間，我帶你們參觀參觀可好？」男性望向了湖藍，慈祥的語氣不像壞人。

「…麻煩您了。」低沉的嗓音明顯與同輩對話時的語氣略帶不同，或許對方長輩這樣的身分使然。

少年起身的同時，後方的服務生將椅子往後拉讓他方便行走，他一時之間還錯愕的看了一眼協助他的人，仍如此不習慣這般待遇。

長者帶領兩位少年來到離座位區不遠的展區，大大的標本廳字樣就掛在入口正上方。

一進拱形門，大量的剝製標本以生活環境分成好幾區，牠們被標本師留下皮毛，存住了最生動的身影於廳堂之中。
或許你第一眼所見是壯觀的非洲象，也或許是色彩斑斕的渡渡鳥率先闖入你眼簾。

即便並非初見，海量的收藏還是讓紫衣驚嘆。
「對標本有什麼了解嗎？」銀白轉頭問向方才踏進廳中的少年。

「…沒有。」回答時他的眼神持續擺在大範圍的標本上，看得忘我，睜大的綠瞳輕緩地倒吸了一口氣。

這確實像是來到了博物館般，依然踩著不適應。

在他的生命之中並不常見到標本，而此刻少年腦中滿載著疑問，但同以往的沉默，只是靜靜的看。

「我從二十年前才開始收集這些標本，」長者彎起眼眉，似乎很喜歡藍色的反應，「目前還有大約一半沒有放出來，這展廳還太小。」

佈滿紋路的手指向佇立一旁的北美棕熊，「這隻熊曾經襲擊過我，在我背上留下了三條大大的血痕。」

「後來我幸運地逃脫，牠卻被另一名獵人射殺，我感念其獸性，就帶回國製成了標本。」簡述了與眼前凶神惡煞的瓜葛，長者深藍的眼望向同樣深藍的身影，「很栩栩如生吧？」

「…好久…」聆聽的同時輕聲讚嘆，收集多久這個問題正好是他想問的，20年前自己也才剛出生。因為展廳太小無法放出全部收藏品這樣的發言，也不免令他露出有些難以置信的神情。

盯著熊的雙眼靜靜地聽著年長者當年的事蹟，他不經意的從口中冒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毛感覺很好摸…」(?????

長者滄桑的笑聲回應了少年的呢喃，「你們可以摸摸看，但不是很柔軟喔。」

銀白率先將手輕覆棕熊伸出來的臂膀，撫了撫，那是比看上去還要堅硬的觸感，感覺很像抹了太多髮膠的頭髮(?)，縱使那是真的皮毛製成。

「畢竟已經處理過了……」紫瞳望向身旁少年的動作。

貌似不像所見的柔亮，在聽到長輩說可以摸摸看的同時還遲疑了一下，也才意識到自己不經意地流漏。

他伸手摸了摸熊的臉部，與裸露在外的牙齒，同樣十分的專注，看著熊眼曈之中所反射出來的自己。

在你摸的同時，

紅藍/熊忽然重心偏移，眼看就要倒在你身上。
綠黑/熊的眼瞳忽地轉動，正當你懷疑自己是否看錯時，牠忽然動了起來。

「哇呃——！？」這大概是他今天最大的嗓音了，低沉的錯愕迴盪在整個空間，只見少年退了少說五六步的距離，驚嚇之餘他瞪大雙眼。

見少年的反應如此劇烈，銀白先是被大叫嚇愣了幾秒，才不禁噗哧一笑。
止住了笑意，青年方拍了拍少年肩膀，示意對方冷靜，「別怕，牠的確是會動的標本。」

長者笑意盈盈摸了摸鬍子，才接著說明：「我想保留牠們生動的樣子，所以裝有了機械骨架，極地展區那的雪貂也會動呢。」

回應他話語的是雪白小型哺乳類轉頭望向三人的動作，像棕熊一般自然，幾近真實。

「…還能這樣的…」一臉茫然的聽著解釋之後，他才板回那份沉悶。
被笑當然不是什麼舒服的感受，他只是反射性地瞪了你一眼。

但不能否認的，是那些已逝去的生命在此地存留，都被保存的幾可亂真。

「…是為什麼…開始收集標本的？」他也就稍微坦開了心懷的，詢問著長者。

「我一位摯友曾是動物園館長，這些動物絕大多數是他館內的孩子。」長者開始娓娓道來，「只要牠們離開世界，他都很傷心，我不願見他的悲傷，於是我決定重新給牠們第二次生命。」

滄桑的笑聲自白髮喉間竄出，「然而竣工之時，他也已經不在世界上了，真是可惡，浪費我的時間。」

聽到此，紫瞳似乎有些感傷的垂眸，雖然印象有些模糊，但父親曾經帶著年幼的自己見過那位熱愛動物的館長。

他用略為難過的眼神望著長輩，一手抓著自己外套的衣角予以沉默。

「…沒有浪費時間。」對方所說的話當然有八成是反諷，但對他來說那便是他接收到的情緒，於是他回以安慰的話語。

「這裡…很棒，是用時間金錢和心意疊起來的地方。」用他自己的言語擠出了一句自己講出來貌似很羞恥的話，他的視線朝著空間遠方其他的收藏品看去。

佈滿了皺紋的手覆上湖藍頭頂，動作中充滿慈愛與溫和，「如此一個貼心的孩子。」

「你們先在這晃晃吧，雖然餐點可能快要做好了。」語畢，長者落下一笑，也留下二人在這晃蕩回憶的空間之中。

「他開始感性的話就會逃走，這點跟父親說的一樣。」無奈淡淡地寫在銀白臉上，他走到隔壁的草原展區，仔細地觀察著長頸鹿的紋路。

對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過多麼惡劣的行徑，但還沒有等自己反駁，對方已經漫步離開這個空間。

「…」他在原地待了幾秒之後才跟上銀白的腳步，隨著你觀向長頸鹿一旁血張獠牙的獅子。

「…逃也沒什麼。」半闔雙眼，他低聲呢喃。

「是也沒什麼，就是一種反應。」點了點頭，有些漫不經心的回答。

他突然開始想長頸鹿的花紋是如何隨機生長的，公式差一些就從腦中繃了出來。

「呃呃，不對不對。」慌忙地打斷自己的想法，開始訴說他曾聽到的事情，「聽父親說，館長他其實也曾是個非法獵人，殺了無數值錢的保育類動物。」

聽到非法兩字時少年睜大雙眼。

「…這確實看不出來…」看上去如此和藹可親，但對方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與他無關，他僅僅是訝異了幾秒，便恢復臉上的平淡。

「看出來也無妨，總之他現在是個有趣的老伯伯，而且合法。」晃到了海洋化石區，思忖著放射性定年法，這樣拉出人格的思考使他不自覺講出了似朗讀般地話語，「人總不可能只有片面的個性，或是因為一次失誤而毀去前途。」

紫瞳視線快速地掃過了標示在一旁的解說，雷雕在玻璃板上的英文細小地像是圖騰。

「不好意思，打擾二位了，目前二位餐點已準備妥當，隨時準備為二位送上。」服務生禮貌地站在門口處告知裡面的兩人。

他再度愣著。

靜靜的，看著你朝海洋化石區前行的背影，心中凝固許久的黏稠泥濘被添了一些水進去，泥塵在水面之下緩慢的旋轉翻覆。

人不會只有…片面的樣子嗎？

「怎麼可──」正當打算再度開口的時候，服務生的聲音打斷他的低沉，他便也就此當作沒有提問的擺著沉默。

偏頭表達了自身的疑問，他似乎剛從藍綠菌之類的古生物世界脫離，好像沒有意識的自己方才講了些什麼。

但也因為對方的打住並未繼續追問，只是笑瞇瞇地提出：「走吧？他們廚子的甜點可好吃了。」

兩人隨著服務生走到原本的餐桌，同樣他們拉開了椅子，完善的確保兩位客人坐到位置上。

少年依然有些戰戰兢兢地向服務生點了點頭後，直直地望著接下來不會再是空的餐巾與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