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黑暗。

隱隱作疼的額首，昭告著此時此地的自己，全然清醒。既然肯定自己的神智是清晰的，不免要想一想，上一回睜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猶記得當時的暗房狀況詭異，因此自己入內查看。再之後，便是記憶空白。感覺應該有些什麼曾經塗抹在記憶斷層上，但有雙手將它仔細逝去。

那麼，此刻的自己，是否已被移轉至另一個空間呢？有必要好好查探。

貿然站起太冒險了，選擇雙膝跪地，再以雙手慢慢摸索。還好，黑暗帶來的恐懼並沒有持續太久，指尖一摸到門鎖，便清晰地知道該如何將它開啟。

剛揭開一點門縫，外頭的光線便如針刺一般，毫不留情地竄入。瞇起眼，將門扉完全敞開，終於重新見到大宅的模樣。

自己昏迷、或者離開，到底過了多長時間？一邊起身整理衣襬，忖度著必須找著戰士或是同事們詢問，將資訊校正確實才對。對了，還得快些回到工作崗位上，否則一想到可能有人已在大宅作亂......真是不敢想像會有多少雜務將惹惱自己。

隨著腳步邁出，卻立即發現不對勁，彷彿幾分鐘前的慌亂，是一種對於此刻的預兆。

太靜了。

上一回如此渺無聲息，是聖女之子剛剛降臨於這片荒蕪之地，三名侍僧伴隨著她，一齊入住這棟宅邸之時。意即，沒有人，才會沒有聲。

腳步不敢再停滯，先去了大廳一瞧。壁爐內有著不少灰燼，但並無餘溫。華美的沙發上也沒有誰使用過的蹤跡，彷彿這裡是展示用的背景一樣。

方向一轉，快步走入廚房──也許有誰在用餐也說不定。就算生命要滅絕，也懂得覓食，是吧。

這樣的猜測不無道理，並且隨著自己的停下，燕尾服襬翩翩靜止，終於看到一樣活物：聖女之子坐在一張高腳凳上，支著頰，面對著用來出餐的餐桌。

桌上擺著一組茶具，自己站得太遠，看不大清茶杯內是否有清澈的茶水。聖女之子可能是在凝望桌面，亦有可能是茶杯。但不論是何者，自己的到來成為新的目標，使她的靈巧的眼轉移方向。

「梅倫，你怎麼回來啦？」聖女之子口吻平淡，比談論天氣還不如的平淡。

「梅倫來接您。」忽地之間，唇齒所擠出的回應竟是這樣，心裡驚覺不對，卻無法控制。

想要荒唐地用雙手去阻止自己的嘴。但言語總是溜得更快，在雙手有所動作之前，雙腿竟然又先擅自行動！

自己走向了聖女之子的面前，微彎下腰，讓自己能與孩子平視。低語再次流瀉出口，「就剩下您還未離開了。」

然而，就在自己要伸手邀請聖女之子之際，一陣風從未關緊的窗戶捲入，竟將聖女之子的身形吹散，彷彿這個人偶只是幻影一樣。
周遭的景色也隨著狂風轉變，像是魔術令人眼花瞭亂一樣，自己也未能看出當中端倪。

直到能夠靜下心觀察四周，這才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草木不生的空地，像極了以往總是被逼至死角的「原點」。

所謂的原點，即是虛無的起點。眾多靈魂在星幽界與人世間穿梭，時間與空間皆是交錯，如夢一場卻又如地獄一般，歷練著這些不安的靈魂，再讓他們浴火重生。

只是多數的人們，對於原點的印象幾乎是沒有的，泰半是被抹去。而侍僧一列，由於身分特殊，這才有不少機會一睹此處。

既然被送來到這裡，加上聖女之子的消逝，肯定是一個傳達給自己的訊息。

這裡即是終焉。

引領自己的不是他人，是身為引路人的自己。試著踏出一步，身後也跟著消失一步路的土地。

終於受自己管控的嘴，忍不住朗聲詢問，並且試著在身上找尋熟悉的牌組。很可惜的，並沒有摸到任何東西。
「妳到底想要什麼？」

「梅倫也就罷了，妳到底想從其餘戰士身上得到什麼？他們所追求的答案，妳曾給過嗎？」

這些問題，她一定能聽到的──那個主宰著這一切的女人。若要這樣稱呼她的話。

可是她從來不曾給過答案，直到全世界剩下自己，也依然不能知曉，戰士們、許許多多人們，走過的路程是為了抵達哪裡呢？
難道，最終只是懷抱著這一路回憶，權作甜頭，再被逼著入睡嗎？

一步接著一步，越走越快，甚至要奔跑起來，讓身後的世界快速坍崩。

反正也沒有追尋下去的理由了、反正也不容自己再有容身之地了──但是，不該讓一切都隱埋在原點，然後化為結局。

腳尖一轉、飛快的作用力使自己輕鬆一躍，接著一躍而進剛剛消逝的來時路。身體是怎麼與崩解的世界融為一體的，自己也不清楚。

「但我一定得告訴你。」總是掛在嘴邊，帶著輕蔑的微笑，這次毫不隱藏了。

「我們要向哪裡走，是我們的決定。就算有我引路，我也不會再將任何人，送到妳可笑的理想鄉之中。」

是的，我將不再這麼做。

我們即使失去了記憶、生命、理想、靈魂，也會堅守著那片曾有的年歲。

星幽界化作星光點點，一明一滅地，直到黯然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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