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裡正值熱鬧的時候,大家看見貴族模樣的純白青年並不訝異,甚至會向他友好地招呼說,嗨,Binanco,好久不見。直到看見其背後的優瑟,又像第一次遇見Bianco時那般愣住。
原來是會來這邊的人啊。看見那閃著霓虹光芒的招牌時,這樣的想法很自然地在心底產生了。
自己也會因為一些邀請而來,優瑟不討厭這樣的地方,只是很少主動來,只因對於喜歡亮源的他來說,裡面太暗。
不過今天有點不一樣。
Bianco就像是個發光源,那整齊綁起的髮絲甚至反射著昏暗的燈光,銀銀白絲,甚是寧靜。
優瑟看著,有些出神。直至飲料被酒保端上桌,他才移轉了視線,小啜了一口。
比起參雜甜味的酒精,那跟色素混合的氣泡還比較吸引他。
筆直而專注的視線很容易能發現,Bianco通常會裝作不經意地瞥向視線來源,讓對方退縮。但那道不帶修飾的視線近在身旁,他就不好回應了。
待兩人的飲料送上,他才把單手支著的臉才轉向優瑟;在遠離了皇宮的地方,他的語氣多少變得慵懶起來:「拜託你千萬別自己來這地方。」
這兒的治安並未好到他放心讓優瑟獨自前來。
相比自己是顯眼的潔白,那抺隨時要融化的、空靈透明的的白,更讓人移不開視線,也更吸引犯罪者。
單薄的身板看起來就很容易折服於酒精,要是他有甚麼不測,帶他來的自己絕對有錯。
「?」自己才正想著去過的酒吧的記憶,對方就讓他別來,這感想太過突然,放開含著的吸管,優瑟投以了完全問號的表情。
「怎麼了?」見Bianco的表情十分認真,優瑟微微笑了下便問道。
要怎麼回答,才能避免把對方說成易碎品……Bianco還滴酒未進,已覺得大腦無法暢順運作。優瑟不管聽話不聽話都能讓他頭痛。還好也只是輕微的那種。
「總之,下次還是去貴族們的酒吧吧。」那兒的黑暗濃稠而不易漫延,所以看起來亮堂多了。
他嗅了嗅杯中物,總覺得和熟知的味道有點不同。
「......」他沒有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那瞬間的失望感令優瑟的表情變了一下。
「好的。」那一秒鐘過後他又重新笑著回應。Bianco的要求並不是什麼多難的事,答應下來就是了,何況自己本身也的確不會自己來到這樣的地方。
要說優瑟好懂,他是會把情緒變化全部表現在臉上的人,但這不等於你能從中找出情緒變化的正確原因。
「……算了,你要是喜歡來的話,記得別是獨自一人就好。」吧枱那頭的調酒師向他眨眨單眼,示意味道和平日不同那是他的傑作無誤,可以放心飲用。於是他啜飲著杯中物,對眼前的人和飲料都感到莫名其妙。
都說到了這份上,優瑟慢慢的也明白了什麼。
看向對方,Bianco話說完便看也不看自己的喝起飲品,似乎是對酒不太滿意,還皺起了眉。他很想問對方是不是不好喝呢?酒保好像對自己的作品很滿意呢,然而話說出口卻變成:「你是在擔心我嗎?」
笑容淺淡,可卻有著顯而易見的愉快。
「嗯。」
好像有哪裡不太對,或者說重點有所偏差。但優瑟的語氣聽起來那麼愉快,那就算了。
被擔心是愉快的事嗎?說實際一點,他自有記憶以來就不是個需要被擔心的孩子,更遑論現在,所以無法理解優瑟的心情。想到這裡,他不禁就傾斜的視角端詳起優瑟的笑容來。
恍若收到糖的小孩,而確實,這句毫無掩飾的承認對優瑟來說就是糖。他低下頭,前傾倚在桌上,含上吸管,緩慢而滿足的喝了一點。
即使是酒精也覺得還好了。
直至他想到了對方不滿意表情,抬起頭來,才發現Bianco的視線。四目相對,他也不覺得尷尬,很自然地便問出了剛剛的想法:「不好喝嗎?」
「還……」還好。他想這樣回答,卻暈眩地無法吐出完整的句子。
一句話,不論長短,只能說出半句。這是Bianco醉了的最大徵兆。
可他不是易醉的人。酒量不俗,加上和工作的高效率相比,他習慣悠閒地閱讀和喝酒,多年來也僅有過兩次醉酒的經驗——他猛地瞪向調酒師,對方一臉我幹得不錯吧?的開朗笑容讓他第一次惱恨自己在這裡不被當作貴族看待。
天,現在杯裡的酒才喝掉一半不到,到底被摻進多少特殊的蝙蝠血了?Bianco愕然地感受到喉嚨開始變得乾燥。那是他酒醉的第二個症狀。
氣氛一下子從平和感脫離,優瑟剛剛的愉快一掃而空,面上全是緊張。
Bianco扶住了額頭,一臉面有難色,連話都沒說完,可不像印象中的他。雖然相處的時間沒有很多,但優瑟想,他大概就是那種天塌下來都還能冷靜處理事情的人吧。
「怎麼了⋯⋯Bianco?」
看不見對方的臉,優瑟只能自行湊近,細聲詢問。
「沒(事)……。」才想著被擔心是怎麼一回事,便讓平日裡最需要操心的人擔心了。對調的立場讓Bianco笑了笑,把犬齒刺進自己的左腕中,以吸取自身血液緩和症狀。
不想血液雖然稍稍緩和了暈眩,對蝙蝠血的抑制效用卻不大。他依然唇乾舌燥,喉嚨深處陣陣燒灼感,只能拼命以理智絆住衝動。
「嗚、哇!⋯⋯啊⋯⋯」那果決的動作沒有任何給人拉住的空間,血銹味自空氣擴散也只是秒間的事。直至Bianco鬆口,優瑟才能慢好幾拍的拉起他的手,想要做些什麼。
然而能做些什麼?幫忙包紮?可是傷口已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收口。他這才驚覺到他把Bianco代入成自己的身體素質了。
「你怎麼了⋯⋯」優瑟基本上是哭喪一張臉問的,他的挫敗來自於自己的無能為力。
優瑟的觸碰很不明智。他反拉過優瑟的手,聲音乾澀到嘶啞:「優瑟(先生)……,手腕(借我)……。」
Bianco抬眸,想著要在手腕取點血,左手卻自然地輕扳過優瑟湊近的臉,犬齒咬落那長而白晳的脖子,在偏離靜脈處緩緩刺入。
出血不多,但足以解決燒灼感。他舔拭傷口的不斷冒出的血珠,覺得舌尖除了銹味,還有種虛幻的甜美。
「啊!不行......!」難得地提高了聲量,優瑟很是慌張。然而他的聲音終究還是被熱鬧的bar給掩蓋,連沉浸在血的誘惑的Bianco有沒有聽見,他都不敢肯定。
出聲制止,Bianco聽不見;想要抽手,手卻被緊緊握住。優瑟只能眼看著對方的唇湊上,耳邊傳來輕微的聲響,獠牙沒入了自己的頸項。
--那是毒。不能喝。
「Bianco......」他不知道對方會看見什麼,只知道那幻象絕非好事。
模糊中聽見了優瑟制止的聲音,然而甜味已侵入口腔。
伴著甜味,初夏的陽光在眼前展開,明熀熀的。那是他發現自己被孤身一人遺在世上那天。
一片刺眼的白,最後彷彿看見兩個熟悉的背影,下一瞬又發現自己仍身處在暗無天日的小酒吧裡,醉意已消弭怠盡,取而代之的是心臟被掏出的空洞感隱隱約約。
「對不起,很痛吧。」擰著眉,自優瑟的頸窩間抬首,臉上的濕潤說明優瑟還沒止血,他腦筋清晰的估計自己在幻覺中失去意識好幾秒,咬傷對方、還讓這纖弱的人支撐自己的重量了。
儘管罪魁禍首該算是調酒師,他對這少有的失態還是感到慚愧和抱歉,趕忙壓住優瑟的傷口,另一手在其上描繪出急救用的魔法陣。
握上那在自己頸邊處理傷口的手,Bianco也因此而暫停了動作。優瑟低垂著臉,看不清表情,沒多久才傳來一句回應:「我沒事......。不要碰它了......」
聲音輕輕的、悶悶的,還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
他只是覺得不該再讓對方接觸這只會帶給人無盡悲涼的不祥之物。
身體流的血,哪能比上心底的傷呢?
止住急救的動作,沉默一陣後優瑟低聲說了甚麼,被沸騰的環境音煙沒了。Bianco只聽得那嗓音哽咽。
他低頭湊近優瑟,發現劉海的陰影下,淚水都在打轉了。
「……為什麼哭?」自覺不太了解優瑟,也懶得瞎猜他的想法,於是直接問他。
「讓你看見了⋯⋯壞的東西⋯⋯」在他短暫陷入幻覺之內時,臉上的表情是就像是看著無法得到的東西一樣,那要說是茫然若失嗎?
與Bianco的距離似乎從未這麼近過。看向對方的紅眼,滿在眼眶的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滴在兩人沾染鮮血的手上。
「不要碰它了⋯⋯」那是毒。
果然很傷腦筋,每次面對優瑟,腦袋就無法正常運作了。Bianco看著那雙比任何時候更像晶亮寶石的紅眼睛,覺得自己可能還是有點醉。
因為醉了,於是把唇貼上優瑟的,維持了整整三秒。
「我沒有看見壞的東西。」Bianco維持著彎下腰的姿勢,看進優瑟錯愕到停止哭泣的眼睛裡,面無表情:「我不知道你的血液特性是甚麼,但我看見了很想見到的人。謝謝你。」
「......」安慰的話語一字一句地打進耳裡,然而優瑟卻聽不進心。唇上的觸感已經沒了,但溫度卻還留在那兒。
自己還講不出什麼話,他想對方應該也看得出來。抽回手,Bianco重新召出剛剛的魔法陣,為自己收血。
暖源籠罩了頸部的左側,蓋過血液帶來的冰冷,優瑟又不免想起了剛剛那吻的熱度。
實在很暖。
「......為什麼?」禁不住的他問了出口,眼底卻從剛剛的愕然換成了淡薄的笑意。
……為什麼?
Bianco僵住了,萬年以來,第一次被問得啞口無言。從來不會不經思考便行動,這是個例外中的例外,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難道能回答說我不知道嗎?
甚至無法像幾千年前對某個女孩那般,隨意說出因為我喜歡你這樣的話。
優瑟說好聽的是隨緣,說白了是逆來順受。他不確定那副回復平靜的臉是接受了,還是單純的沒有拒絕那個吻;他連這兩者在優瑟而言有沒有分別都不敢確定。
「……不喜歡?」缺乏自信到就差沒有加上對不起作前綴。
Bianco這逃避回答的回問,他並沒有發覺。
認真的往底心深處探,優瑟感受自己的感受,原本因不安而微低的頭,又更加的垂了點。
不喜歡嗎?並不會。他仍是覺得唇上暖暖的,這作用的緣由連自己都說不清。
食指尖在下唇來回摩挲了下,優瑟輕輕搖了頭,終於開口:「⋯⋯不會。」
抬起頭,看向Bianco:「不會。」
他笑的確切而滿足。
一股暖流從心尖湧向四肢百骸,把Bianco從僵硬的狀態直接融成水。
很久沒有意識過自己的心跳聲了。
這回輪到他把頭低垂下來,深深嘆了一口氣——想到優瑟對誰都可能這樣回答他就崩潰。
末了,抬起頭,以最嚴肅的眼神對上優瑟擔心的表情:「以後不准那麼容易被別人吻上,給我避開,知道了?」
雖然說了也是白說,想也知道他避不開的。
「......好。」
對方的嚴肅感染了自己,優瑟尚不清楚Bianco的心思,所以把他也納入了『別人』二字。
「連你也是嗎?」
拙舌的他總是說不清楚內心的意思,然而這個問句卻昭然若揭。
「嗯,連我也是。」
連手腳慌亂的新進館員都無法逼得Bianco感到氣悶,他真想恭喜優瑟又解鎖了一個成就。
但還欠他一個表白的情況下,即使可以,他也不打算要求更多了。
他維持著面無表情,堅定答曰。
「為什麼?」
短短幾句對話裡問了兩次同樣的問題,而且次次都問得直指核心。
優瑟沒想過這個問題是否不好回答、又,這個問題代表的是什麼意義,他只知道如果連Bianco都要迴避,那確實是很難過的事。
連Bianco都要迴避。
光想著,他就感到失落。
「走了。」他拉起優瑟的手就往外走,某下藥的調酒師敢向他提酒錢就等著看酒吧倒閉。
優瑟在聽見回答時顯得失望,這種訊號優瑟自己不理解,Bianco還是懂的,那怎麼可能等以後再表白……。
他默默把優瑟失望時喜歡問為什麼的習慣記在心裡。
「啊、」匆忙放開杯子,優瑟邊走還不忘回頭看了眼酒保,對方錯愕了一下,馬上就轉成無奈,拿著擦布巾的手朝他們揮了揮。
不用付錢的意思嗎?優瑟眨眨眼,愣愣的點了頭。
從身後看著Bianco,對方走得有點快、卻不急,他尚還能跟住腳步。
「怎麼了?」
老舊木門緩緩關上,一下下木頭摩擦聲,把酒吧內的喧鬧逐漸拉遠成為厚重的背景音樂。
酒吧所在的巷子內只有霓虹彩光、以及不遠處大街上的夜燈照明,優瑟的臉在那些光線間忽明忽暗,快要消失似的。
他欲確定煩惱的根源還完整站在眼前,伸出沒染血的左手,揉上那頭被染上霓虹的白髮。
內心的情緒愈豐富,臉上的表情便愈淡然,已然成了習慣;沉默著把優瑟的軟髮揉亂了,又輕輕理順、撫平。好像在那些糾纏的髮絲間,能找到甚麼答案。
任由Bianco把玩自己的髮絲,優瑟仍在等對方的回答。沉默如此拉伸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誰都沒有開口。
久了,優瑟漸漸的意識到對方是不是不想回答呢。
「對不起。」不願Bianco因為自己而煩惱:「不要回答了。」笑了笑,他收起剛剛的失望。
「優瑟先……」
驚覺自己沉默太久了,正想說點甚麼,習慣性的先生二字到了嘴邊,想起自己正要告白,還加甚麼稱謂?
可沉默這麼久也不能怪他,眼前人畢竟是優瑟,普通地說一句我喜歡你,他就會笑著回答我也喜歡你,管他回答的對象是Bianco還是任何人。
要避免陷入這種沒有盡頭的對話,不是普通的麻煩。
既然覺得這麼麻煩,卻還是不想讓別人吻他,自己確實是很喜歡優瑟的吧。Bianco沿著優瑟柔美的臉部線條撫落至頰邊。
他把思緒整理好,往前一步靠近優瑟:「那,現在輪到優瑟回答了。」
「我現在要吻優瑟,優瑟可以選擇避開。」
「但要是不避開,你以後再也不能和我以外的人接吻了。」
「因為我喜歡優瑟。」
「……你要避開嗎?」
Bianco一句一頓的問,突然覺得,自己真適合當老師。
『——優瑟』
去掉稱謂的叫喚竟能有如此不一樣的感覺,優瑟在這剎那之間陷入了一種迷幻,沒有自覺的瞇起了眼,Bianco是在叫自己嗎?
優瑟。
——優瑟。
因為我喜歡優瑟。
⋯⋯你要避開嗎?
那略帶遲疑的問話與平靜的表情相反,他確實看不出Bianco的情緒,卻想著也許是很緊張的吧。
偏過頭,優瑟把臉貼上那張輕撫著自己的手,閉上眼睛,他感受著那微涼的溫度,很舒適。
「沒關係,」半晌,他才睜開眼,漾開微笑:「我也喜歡Bianco喔。」
「合格了。」陷入漣漪般的笑容裡,再次吻上優瑟,嚐到和血液相仿的甜。
眼前人太空靈,空靈得像要隨時消失。因此他加深了吻,嘗試確立這個存在,和這種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