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首領雜訊般模糊不清的命令。
打從心底抗拒卻不得不去的戰場。
已經重複無數次的戰鬥歷程讓人生厭。
生厭的同時卻也深感自己的無能為力。
對首領來說,底下的異蟲是什麼呢?
方便操弄的棋子?擁有心靈的戰鬥機械?
黑寡婦不明白的事情太多,甚至想不出能解決當前事態的方法,她無法阻止自己,甚至隱隱約約有種把「戰鬥」當作發洩的傾向。
來自「敵人」排斥的尖銳話語、雜訊般未曾終止的戰鬥命令,在耳邊嘈雜喧鬧,刺痛著耳根。
「敵人」打在軀體上的舊傷尚未癒合完全,新的攻擊便接腫而上,黑寡婦已經不清楚這樣自體修復又再次受傷的過程已經重來了多少次--哪怕異蟲不會疼痛,卻也已經足夠煩人。
不被諒解、被人厭惡的心緒種下了種子。
在彼此仇視的過程中逐漸生根發芽、成長茁壯。
那些叫囂著「怪物快點滾出去」的戰士們,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麼面目可憎嗎?
那些未曾嘗試過「理解彼此」的戰士們,又能夠懂著「異蟲們」的什麼呢?
被負面情緒澆灌的種子在黑寡婦內心長成了參天大樹,粗壯的枝幹張牙舞爪,蒙蔽了黑寡婦的心智。
「怪物、怪物什麼的……」
維持著人形偽態的少女語氣顫抖,字裡行間透露出隱藏不住的憤怒與憎恨。
「那種讓人討厭的說法、那種說法--不要把那種叫法隨便安在別人身上!」
語畢,黑寡婦自人形偽態化為異蟲原型,依據首領的指令,嘶吼叫喊著攻擊那些排斥自己的「異族」。
巨大的軀體造成破壞,劇毒的毒液導致腐蝕、含有毒性的銀絲尖針「掃蕩」著眼前所能看見的「敵人」,黑寡婦已經忘了--忘了曾經的自己,是多麼想努力「不要傷害人」、「不要殺人」。
慘遭破壞腐蝕的建築物自中央斷裂,碎石瓦礫與鋼筋水泥逕自壓在異蟲身上,但是絲毫不會感到疼痛的異蟲再次破土而出,一次又一次,近乎狂亂地執行著戰鬥行為。
擁有心靈的戰鬥機械,若連心靈也被蒙蔽、若連心靈也想要拋棄的話,那與純粹的戰鬥機械有任何差別嗎?
這樣的戰鬥機械--不就已經成為了真正的「怪物」了嗎?
那麼,製造出這樣的「怪物」的,到底是誰?
是「異蟲的首領」?還是「這個世界」?
是「敵人仇視的心」?還是「異蟲自己」?
低喃著「怪物」二字,戰鬥中的黑寡婦無意間激發了「覺醒」。
那是一個,帶著質疑問句的「第九個記憶」,關於崩壞的記憶--質疑。
今天的任務意外簡單。
不需要上場殺敵,只需要負責研究所周遭的巡邏,看到可疑人士就捅個透心涼便可以了。
……什麼的,剛剛那種想法,要是以前的「我」肯定不會那麼想吧?
從充滿機油味道的後勤維修部門來到這裡,成為了生化兵到現在,對我來說就像是做了一場會疼痛的灼熱夢境。
第一次踏上戰場「殺人」的時候,我還會哭泣、心虛、愧疚甚至導致生理上的不適,但是如今……卻已經習以為常了。
說到底,血腥味就跟機油的味道一樣,雖然濃重,但是並非無法適應。
「人類」真是頑強呢……
雖然我這個被稱為「怪物」的生化兵這麼說有點奇怪,然而我也--還是希望自己能被視為人類呀。
我隻身穿過空無一人的走廊,腳下的軍靴在地板上踏出了規律的腳步聲,走廊左右兩邊都有不同編號門牌的門扉,我知道那是所謂的人體實驗場。
……不久之前,我也是從這裡的門裏頭出來,然後變成這樣子的呢?
想到這裡,我不禁看向自己的雙手。
乍看之下是非常普通的肉肉小手,下一秒,整隻手臂隨著起心動念化為尖銳的圓錐尖刺狀,而後旋即恢復如常。
這是一雙可以直接殺人、直接感受血液溫度的手。
我覺得我大概已經有哪裡壞掉了吧?
若是你能回來,見到了這個習慣了殺人、雙手沾滿鮮血的我,會有怎麼樣的想法、會露出怎麼樣的表情呢?
作為前線部隊的你,在戰場上殺人的時候,也曾經跟我一樣有過質疑跟迷惘嗎?你看到這樣的我,會把我視為「同類」嗎?
真奇怪呀。
同樣都是殺人。
難道用機體的軍人就比較高尚偉大?
而生化兵就變成了異類、怪物嗎?
渴望這樣力量、需要這樣力量的人是「人類的軍隊」。
而排斥著、恐懼著這樣力量的,卻也是創作出「我們」的人類--什麼的,真是諷刺呢?
「--碰!」
突然,伴隨著突然炸響的爆破聲,硝煙的氣味瞬間竄入了鼻腔。
與此同時,研究所內的警戒紅燈也隨之亮起,宣布敵襲的鳴笛嗡鳴作響。
「黑色機體……是史爾特爾!史爾特爾那些鼠輩又過來了!」
「生化兵呢?負責戒備的生化兵呢!敵人都過來了還在磨磨蹭蹭什麼!」
研究設施之內的研究人員多半是空有腦袋的人肉沙包,面對這種敵襲事件,不是忙著搶救一生心血的研究資料,就是忙著保全自己的性命腳底抹油逃跑。
於是,原先有條不紊地進行研究的設施,只因為一個小小的襲擊,沒有反抗能力的研究員瞬間就亂成一鍋粥。
「叛軍『史爾特爾』……嗎?唔、似乎是第一次打照面呢。」
說實話,我不是很介意研究所被怎麼樣,但是該做的戒備工作還是會做好,這便是我身為「軍人」所擁有的覺悟。
而且到了現在,我突然莫名有種理解了「你」的錯覺,研究所遭受襲擊的這個瞬間,我好像懂了。
--為甚麼你會想要戰死沙場,並且認為死在戰場上才是最適合你的死法……這個問題的「理由」,我想我理解了。
被炸毀的部分是這個研究所的西北角,那邊的建築物已經因為強烈的衝擊崩落毀壞,絲毫不見原先完整的模樣。
當我感到那裏時,沿路都是被輕鬆制服、擊倒之後陷入昏迷的研究人員--還有「你」。
眼熟的機體退去了純白,化為漆黑的機體遮去了天空一角,本該在前線失蹤的你,穿著一身漆黑的制服,作為「史爾特爾」的一份子,背著光站在我的不遠處。
我無法思考。
為什麼傳聞中失蹤的你會變成叛軍也好。
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也罷。
我只知道,「史爾特爾」是針對歪斜的生化科技--「針對生化兵」的叛軍組織。
也就是說,身穿漆黑制服的你,是我的敵人。
面無表情的你轉過頭來,與啞口無言的我對上了視線。
我的雙手,已經在戒備之間轉化為尖銳的圓錐尖刺狀的模樣--不屬於人類的模樣。
「離開、離開這裡……」
眼眶好熱,燙人的是淚水的溫度。
「這裡不應該是叛軍踏足的地方……!」
身體顫抖著,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激動。
我呢,是為了尋找失蹤的你、為了接近家人一點才決定成為生化兵。
並且,為了活下去而拼命地讓自己承受異變因子植入帶來的痛苦。
如今,事實卻告訴我,一切都只是我地一廂情願、是我地自作多情……?
家人把我當作白老鼠。
而你也根本就沒有失蹤。
那麼我是、為了什麼才……變成「怪物」?
「來到這裡的你,會殺了我嗎?你是、為了殺了我……而來的嗎?」
口中吐出的話語是質疑,對自己的質疑、對你的質疑、對家人的質疑--也是對可笑的世界的質疑。
「你會……把我殺了嗎?就像『史爾特爾』對『生化兵』那樣……?」
不說話的你,眼神冷漠,就像絲毫沒有把我的身影放在眼底那般,讓我心寒。
為甚麼不說話?不說話是默認的意思嗎?反駁一句也好、回答一句也好,為甚麼要保持沉默?為什麼?
「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不要不說話呀……!」
「回答我!你是為了殺了我而來的嗎?回答我啊!」
我的眼眶好熱,盈滿雙眼的淚水沿著臉龐滑落,你的身影也變得模糊不清。
非人模樣的雙手此刻正在顫抖,我咬了咬牙,雙眼一閉,不敢直視你的我深呼吸了一口氣。
「你們是為了殺了我而來的嗎?回答我……」
過去與現在交錯,同樣的質疑未曾改變。
你能聽見嗎?那是異蟲在哭泣質問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