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夜|怪異】櫻野籬❖阿藤清
7 years ago @Edit 7 years ago
【三十九夜/ shiratsuyu/愉快的溫泉旅行】
「開什麼玩笑!」
凌宮對著大門深鎖的溫泉旅店不禁大聲哀號,驚出幾隻飛鳥。
門上只貼了輕飄飄一張告示:「溫泉源頭因不明原因堵塞,特此停業,再開張時間未定。」
對於假都請了班也調了好不容易才能出現在此的凌宮來說,這不啻是一個沉重打擊。更讓他感到無力的是——
幾乎能算是全家出動的陣容及一旁眼生的二人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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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你也別叫了,耳朵好痛。」煥作勢挖了挖耳朵,並朝指尖輕飄飄地吹了口氣。難得能夠見到妹妹,他自然是死活賴著也要來了。另一旁的隱華與櫻野倒還算是鎮靜,只是討論的話題似乎有些不合時宜。
「這樣我不就吃不到限定版的溫泉大福了嗎。」
「在下認為建築物內仍有住人,是否要試著闖入要挾廚師?」
「唉呀……就別為難他人了。」晚風悠悠攜來女孩稚嫩的嗓音,語調卻古雅得不相符。身側較鵺略矮的女孩始終一語不發,靈澈的瞳仁反映出一眾妖怪與一名人類的倒影──及心音。
未知包裹的女孩表現得泰然自若,似不以無處可住為苦。
「適才途經的寺廟,諸位同意的話也許可以請求住持借住一宿。」幾名妖怪自不待言,凌宮恐怕是不堪舟車勞頓,要求人類露宿野外也稍嫌過分。
『那間寺廟感覺陰森森的,不太想去住啊。』心中這麼想到,但凌宮也知道這樣的荒郊野外,還有寺廟能夠求宿已經是萬幸了,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勉強微笑著同意點頭。
櫻野知道凌宮向來懼怕形體飄渺的怪異,略為擔心的投去一眼,卻立刻被煥從中間阻擋住。
「好啊我們走!還有地方住真是太棒了,你說是不是啊小籬?」
「嗯……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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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渡梨翠綠色的目光掃向凌宮,仍未發言。見鵺饒富興味的模樣,約莫知曉該寺廟絕非空無之地──儘管如此,她亦沒有表示意見。
徵得所有人同意,鵺率眾踏行未鋪砌石磚的泥路,直至一座沉甸甸的黑影巍然矗立眼前。
她與佐渡梨率先越過山門, 「打擾了。」
寺內一片死寂,但腳底落葉並不多,說明有人打掃。在連蟲鳴都無的寂靜中,凌宮難得大起膽子,率先踏出幾步。不停催眠自己櫻野就在身後不須膽寒,他正欲輕敲門,門倒是先自己開了,在軌道中摩擦出尖銳刺耳的聲響。瞬間眾人掠過同樣思緒。
『有怪異呢。』
『怪異。』
『搞什麼,又是怪異。』
『天天天啊嚇死人了拜託不要過來嗚嗚為什麼我剛剛要打頭陣我在發什麼神經!』
其中一人強裝鎮定。
四人的心音一分不漏地滑入佐渡梨耳中。
萌黃色的覺出於微渺的體貼邁步超越凌宮的身側,走在前頭,鵺見狀隨之在旁。鵺沒有對女孩讀取了什麼發問,只是作壁上觀地端看益發有趣的事態。
「不知道是否還有僧人尚未就寢哪。」正殿之外無法看清燭火點明與否,佯作不知且泰然自若地走在隊列前端。
出於某種奇特的預感,櫻野故意慢慢落於隊伍最後方,倏地伸手一抓,手感滑膩,竟是一條舌頭。
「是啊,像我們這樣擅自闖入或許也算是不速之客也不一定。」櫻野泰然自若的將手中長舌打了個結拋回去,傳出打中物體的悶哼聲。鬼使神差下,她用仍沾滿黏膩的手心抹了一下凌宮後頸,驚的對方僵直了身子。
「小鬼你又怎麼啦?」
「沒、沒事!」他在心裡猜測到底是什麼怪異作祟,卻也不敢伸手去摸脖子。
見佐渡梨時不時瞟向蓋是在心底掩藏不安的凌宮,她興起了惡作劇念頭。
晦暗詭譎的氛圍促成幾近完美的環境,憑鵺要乍然隱去身形再方便不過。她以自己濃霧籠罩的心湖外,叨念只有佐渡梨得以知曉的惡戲計劃。
「附近的廂房似乎……啊!」尾音未落,佯裝受左近怪異之害似的,迅速撩起黑霧隱去最前方自己與佐渡梨的身形。
櫻野眨眨眼,與煥及隱華交換過眼神,煥理解後奸笑著點頭了,隱華則是眨眨眼,有些不解主上怎麼突然對凌宮這麼狠了。
不過凌宮的膽子這麼小的確是不行。
「鵺小姐?」櫻野裝作驚嚇貌,往後退了幾步,接著也發出驚呼聲,眼看就要摔倒,煥衝過來捉住她的手臂,於是二人一同被黑暗淹沒。
「……不是吧。」
「真糟糕,看來只剩在下與凌宮先生二人了。」
「啊啦,那不是櫻野小姐心愛之人嗎?」
不祥的黑雲彼端,鵺悠然漫步在當是通往正殿的廊下。佐渡梨紫色的讀心之眼沒有表示任何異議──對未知怪異近乎崇拜的憧憬之下,小小的惡作劇之心早已萌芽。
偶爾看看人類驚恐的模樣也不壞。

「總之,先到正殿與這裡的首領大人打照面吧。」這山寺顯然淪為怪異盤據的地帶,一分人氣也無。
「反正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妖吧。留隱華一人就夠了,何況他也能防身,不能總是活在我的羽翼下。」櫻野無所謂的說道,一旁的煥更是無異議,只要那個人類能遠離妹妹就全都無異議。
「不過……」她四處張望,有些疑惑的樣子:「這裡流動的妖氣總感覺有些熟悉。」

另一頭,凌宮被嚇得奪門而出。
「凌宮先生,您不進去尋找主上她們嗎?」
「她們都很厲害應該沒問題吧……總之先讓我平復一下心情。」他覺得現在內心大約有一千隻羊駝在奔騰,儘管櫻野在他的面前被「抓」走了,他卻寧可相信她們沒事。他找了一棵古樹扶住樹幹,正打算喘口氣,卻見隱華的視線飄往上方,還來不及詢問,頭上已經落下一物。
「呵呵呵哈哈……」
「嗚哇啊啊啊!」
「說不定是許久沒見的仇家呀。」懷持一語成讖之期待,輕而易舉聯想到業已沉眠亂葬崗土下的矢田硝。佐渡梨不脫警戒地始終觀望四周。
興許夜幕低垂之故,或因此處怪異與佛法無關,途經房間皆不聞誦經之聲。既然九尾狐會對該處的妖氣留存印象,斷不是泛泛之輩,定可為旅行平添一分額外驚喜。
「看來就在前方了。」一路而來皆無小妖作祟,足見寺廟如今的住人沒有敵意,只對隊列中唯一的人類──凌宮,懷有惡作劇之心罷。
櫻野走在前頭,心懷謹慎的閃過轉角處,眼前所見景象卻連身後的煥都有些摸不著頭緒,隨後立刻轉為暴怒。
「破夜!你這傢伙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唉呀唉呀,狐狸的哥哥真是夠兇的,連我的行蹤都要管。」
霧氣靄靄,迎面撲來潮熱氣息,竟是一處修建龐大的溫泉池——不,不過是此處怪異將原本養著錦鯉的水池改做他用罷了。方才回話的男子嗓音邪媚,背對眾人半身沉於水中,只能見著黑髮如瀑。他抬起一隻手,輕輕揮了揮。
「呦呵,好久不見。……我現在懶得很,可不想打架啊。」
會如此說道,是因一旁櫻野微微齜起嘴,眼中瞳仁圓豎交替,顯然正勉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另一邊,凌宮正被一群鴉天狗追的在建築物中到處亂竄。顯然怪異們正樂在其中,嘴中不停發出詭異的笑聲,而凌宮是一點都笑不出來。雖然他並不怕這種怪異,但是一人對付一群還是過於勉強,更別提隱華竟只是袖手旁觀!
還不用凌宮出口質問,隱華自己先輕飄飄地開了口。
「在下認為既然此種妖怪連凌宮先生都對付不了,在下更是束手無策了。」
凌宮可是一點都不相信這種說詞,更何況隱華還是棒讀。但他一秒鐘都不想浪費在開口上,這種時候果然還是逃命要緊!
他從沒一次這麼希望自己不要那麼膽小脆弱。
「唉呀……」熱氣氤氳的溫泉儼然呈於目下,比起櫻野兄妹與怪異首領的恩怨情仇,她在意的是看來旅遊目的可成一事……自然圍觀一觸即發的劍拔弩張之勢亦無不妥。
佐渡梨倒是面露憂心之色,髮上的紫色眼睛骨碌轉動,正妄圖辨出陌生妖怪的真音。

……不過凌宮的動作有點遲呀。
難不成是逃之夭夭了?鵺掩唇思忖,倘是如此,櫻野鍛鍊的目的還真有其必要呀。
緊張情勢一觸即發,名為破夜的陌生妖怪轉過半張臉,仍是懶洋洋的看向此處。他正欲開口,一旁傳來巨大撞擊聲,竟是凌宮撞破了拉門,朝此處奔來。一看見眼前情景他也有些懵了,緩緩停下腳步來。身後鴉天狗見主子就在眼前也不敢造次,慌忙行了禮就撤出了,看來凌宮還真是選對地方。
「……」
沉默半晌,破夜忽然爆出一陣大笑:「這不是狐狸的小男友嗎,哈哈哈哈,沒想到膽子竟這麼小!」
凌宮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隱華緩緩飄至煥身後,而櫻野經這一插曲也已收斂情緒,無奈地看著「小男友」說道。
「真不知你這一闖是好是壞……」
應該是好吧?隱華偷偷想道。那群東西再追下去,他可就真要出手了。
局外人俱只得作壁上觀──她倒是不亦樂乎。罕見櫻野這般神色,此趟空閒出遊已然超值。鵺兩步就與佐渡梨一同離開暴風圈,見著這貌似被凌宮的擅闖澆淋冷水又急速升溫的情勢,思量與櫻野的一同行動是否總演變成這類狀況。
相較弱小的佐渡梨警鐘直響,少有這主動攫取他人心音的行動。
破夜略略直起身子,下半身竟是巨大蜘蛛腹部,前端一對腳伸了伸,像是在伸懶腰。怪異未完全擬人,除了威嚇敵人也可能是重傷未癒,在場只有櫻野與煥清楚,最可能的只有後者。
「你來此處做甚?」
「不過是聽說此處溫泉療傷效果好,過來泡泡看罷了。」破夜衝著凌宮一笑,卻見櫻野將人護在身後,不禁惋惜的搖頭:「狐狸呀狐狸,二次都給人類迷住了,你命中要當寡婦。」
「還不住嘴!」
凌宮猛然一驚,見櫻野微微顫抖的身子,知道是陳年瘡疤被揭起了,卻什麼也做不到。
「呀,換言之旅店所言的溫泉無水,怕是您做的好事?」鵺明然不打算淌這恩怨之水,逕自質問。

只有溫柔的櫻野會因此不快。
幻想怪物僅存的惟那塵封記憶中少女的叮囑──對萬物和煦相待。所謂同情早已磨滅殆盡,儘管是對象是友人,從容也沒有一絲一毫退潮跡象。喜愛人類的怪異會被激怒,鵺不是仁慈的妖怪。
然倘若與櫻野為敵,那黑霧會瞬間將殘缺的妖氣啃食至渣滓亦不剩。鵺是願意守護友人的怪異。
「泡完就會把水源移回去囉。」破夜聳肩,間接承認自己所做,卻是一臉無謂。櫻野深知土蜘蛛的反覆無常,確認他的確無主動攻擊的意志後,深吸幾口氣,有些刻意的換了話題。
「我們今日是來求宿的。」
「求宿?」破夜尾音上揚,像是對這答案極有興趣,「行啊,房間大部分都是空的,也有僧人留下的被褥。……只要你的小男友不會再被我調皮的孩子們嚇著了。」
佐渡梨嚥下因氣氛緩和引致的嘆息,名謂破夜的土蜘蛛言行如一,未讀出挑事欲望。既然如此,鵺想必也會收手──
「希望您不要改變心意呢。」半是要脅半是提醒,駭人不可測的妖氣無論是誰都會感覺到確實的危險。鵺善於利用未知煽動恐懼的特性。
鵺好戰。佐渡梨則不然。
萌黃的悟心鬼倒是徹底希望斷絕事端。
「知道啦。」土蜘蛛唇角勾勒出弧度,不知是妥協抑或是不以為然。生存本能讓他輕易判別局勢,在傷害來客之前,自己必然先化為虛無。
破夜不做無謂的賭博,這是狐狸給他的教訓。
「就讓這孩子帶你們去挑房間吧,以示歉意。」彈指一響,鴉天狗拍著翅膀現身。沒了數量壓制,不過是只弱小怪異。
「溫泉要泡也行,半小時之後來。」
再無交代話語,巨大的怪異身形被白霧所掩蓋。
教一時半刻尚未恢復的櫻野由凌宮陪同於前,鵺親自殿後。
鴉天狗謙恭異常地領眾人走馬看花繞行寺院一圈,並吩咐隨意落居即可。於鵺而言,縱然露宿野外亦無不可,便在眾人選畢房間前遲遲未發言。在最後則看中了距離正殿較偏的一處。
「待會要不要去泡溫泉呢?」少女對洗滌身心的熱泉念念不忘,何況本就是為此而來,當然沒有為了無謂恩仇打退堂鼓之理。
「若鵺大人一行想泡便去吧,在下認為並無危險。」隱華代替情緒不穩的主人回答問題,溫泉池只有一個,男女勢必得錯開時間泡,然而黑色九尾狐的憤怒讓他也跟著對溫泉產生前所未有的仇恨。
「不去不去,我寧願在這看行囊。」
綠髮青年並未表態,顯然以戀人馬首是瞻。
「去吧,難得的旅行。」櫻野柔聲道,「……我也會去的,不值得為一個過往的仇家放棄溫泉。」
鵺沒有注意挑選睡房的過程是否已過兩刻鐘,也不以為意。她與佐渡梨在協商告終當下邁步,不甚介意土蜘蛛的去向。要從重傷妖怪手中搶得寺院與溫泉的主宰權,對霧夜庇下狀態佳良的少女易若折枝。
扔下三名男性,鵺、覺與九尾狐這堪稱詭譎的組合便原路而返。
「沒想到真的是舊識呢。小籬竟也會與人結仇呀。」不知何時起改稱暱名,佐渡梨略出意外地眨了眨眼。
「很久以前的事了。」櫻野輕嘆,捕捉到稱呼的不同也只是微微一笑,乍看面色如常,其實掩不住仍動搖的內心。往事一湧而上,她花了一番功夫才將它們壓回心中最深之處。
「算不上仇家,只是年輕的時候我太愚蠢,幫了不該幫的人。」
「呀,那也不是大事。」
櫻野畢竟九尾狐,毋寧是經歷風花雪月而來。她沒有過問與凌宮交集的緣由,未知的怪異何嘗不曾傾心於人,與他者結仇──
「我也是近來才了卻了一千年以前的怨呢。」一分都不介意展露殘忍的一面,女孩姿態的怪物輕倩地越過岩石。
「了卻了也好,怨恨只會隨著時間滋長。什麼時間能沖淡一切,對我們來說不過是個笑話。」櫻野並未打算摻和他人恩怨,邊聊天著,注意力第一次真正放在了古老怪異身旁的覺之上。
眾多妖怪無法瞞過她靈敏的鼻,即使知道了對方種族,九尾狐的態度也並未有所轉變,甚至特地傳出心音,打了招呼。
「方便認識她的名字嗎?」這話是對著鵺所說,二人畢竟不相識,如此才是禮貌之舉。
「……佐渡梨。」在赤色眼神射向她之前,自旅途開始便不發一言的女孩終於開口。西陣織和服隨晚風浮動,分界朦朧相溶於夜幕。她停下腳步,拘謹地朝櫻野躬身,才踏著木屐跟上鵺的步伐。
「小佐是好孩子哦。」女孩拉開鑲嵌唐紙的門,不經過曲折長廊而通過庭院抵達溫泉所在。她知悉佐渡梨寡言,便擔當與友人閒話家常的工作。
「原來是佐渡梨小姐。」優雅的回了禮,這才加緊腳步跟上前頭的少女。巨大黑影已不復存在,櫻野沒有興趣得知土蜘蛛身在何方,不相見乃是最上之策。
她蹲下身試了試水溫,溫度合宜,十分舒服。
「唉呀,也許多年沒有泡上溫泉了呢。」寺廟原主已不在場,鵺彷彿收受割讓領土的戰勝國,理所當然占據了水池。
儘管赤身,佐渡梨綠髮上飾品狀的紫猶未卸下,抖落肩頭疲憊,難得湧現鬆懈神色。順道環顧寺院景致,圍籬外植有山白竹,不知名的花則安分地依偎在石塊邊,點綴在灰鼠色上一抹清雅之紅。
鵺不難理解土蜘蛛則此地歇腳的原因。
「的確舒服,我都想在家裡建一座溫泉了。」挖掘泉脈何其困難,櫻野不過嘴上說說,但若其有心,絲毫不用懷疑話語的真實度。
「此處景色幽美,怪不得破夜會喜愛了。」土蜘蛛愛附庸風雅,也不是最近才得知的事。
「小籬的大宅確實很適合擱放溫泉呢。」近日以來且可說是時常造訪九尾狐的館邸,格局自摸得透徹。倘有泉水流淌,熱氣成霧繚繞宅邸,定可添幾分神秘帷幕。
「若建成了,可務必要借我一泡呀。」至若鵺如今的古董屋,落在帝都繁鬧之後,不必妄圖。「……小籬是指,那位土蜘蛛也喜歡古雅之事?」
「我會再考慮的,隨意增加隱華的工作量可不好呀。」
只靠一名下屬打理大宅本就不合理,櫻野喜靜,曾經也物色過眾多怪異,但若以隱華為榜樣,則是全數淘汰。
說到底,還是隱華過於優秀。
「說他喜歡古雅之事,不如說他喜歡一切人類貪欲源頭。錢財、美色……因而這種若富裕人家的景致,也是深得他心。」櫻野垂眸,望著自己粉櫻色的髮絲在水面飄盪,呼出一口氣。「是隻貪心的蜘蛛呢。」
「那麼寺院當真與他不搭調哪。」女孩低下身子,泉水淹過肩頭。
唯有遁入空門之人方能心無罣礙消受睥睨世俗喧囂的美景,土蜘蛛既這般貪欲,定看不穿濃豔山水後的淡雅古韻罷。
「他也不過是占個地利之便吧。」荒廢的古寺就位於泉脈旁,要將泉水占為己用自然是易如反掌。
櫻野正欲繼續發言,卻見狐耳一動,一發妖氣擊出,將藏於山白竹後方的身影打了一個踉蹌。
「……我就覺得會發生這種事。」
「嗯?」饒富興味的眸子向白竹的可疑身影飄去,鵺出於友情揚起一縷黑霧,穩妥遮掩了圍籬方向入侵的一切視野。
「這樣應該就可以了吧?」不知曉煥的力量到何種程度,是否能與自己匹敵。不便干涉兩人私事……或是煥單方面的極端喜愛,故僅止於防禦工事。
屬於煥的黑影散發出懊惱氣息,剛要離去就被從水中站起的櫻野擋住去路。
「哥哥……嗯?」白皙身軀早已用毛巾緊緊包裹,九尾狐手捉對方肩膀,用力之大彷彿能夠聽見骨骼碎裂之聲。
「小、小籬……啊……請您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吧……」
佐渡梨面露憂心,正欲起身阻止又瞅見鵺輕輕搖頭。大睜紫色的第三隻眼,圍籬外的兄妹對峙詳情流入耳畔。
鵺早知煥大抵會有這等行動,毋寧是為旅行追加樂趣。時男時女的她也不在乎對方窺視到何種程度,櫻野看似習慣又揉合一分無奈的神情也是調味料之一。
「失陪一下。」櫻野臉上綻出過分燦爛的笑容,扯著煥的耳朵走遠了。衣服還留在原處,顯然不願意為了一個插曲放棄難得的溫泉。
她離開的時間並不長,只是原本純白的浴巾沾上幾點刺目的紅,她毫不在意的擱置在一旁,再度下水。
「唉呀……沒問題吧?」黑霧依主人心意蒸發散盡,白煙奪回了支配權。出於拜訪櫻野館邸多時,也非是初次目睹這般情景。鵺將之視作別會能似的日常插曲。
──問句只是代替招呼所用。

佐渡梨半張臉沉入泉中,拒絕對此事發表意見。
「揍了這麼多次,他哪次死過了?」半開玩笑地說道,櫻野很清楚兄長不過是縱容自己,那些傷勢最多也就是討個皮肉痛。她看向半沉入水中的佐渡梨,語氣中多了歉意:「啊,我嚇到她了嗎?」
不待兩名大妖皆將視線落於己身,佐渡梨搖搖頭。
鵺生存至今,也不是未曾遇過執念極深之人。幻化為妖豔女子之時,日日不厭其煩殷勤諂媚者大有人在,如今想亦然。
──倘若單言煥,又與之大異其趣。
「也無法說不是個好哥哥呢。」鵺誕於恐懼,自不會有手足,對親情的認知更是澆薄。單就一名旁觀者,發表不負責任的感想。
「這應當算是兩回事。」櫻野略顯遲疑。兄長通常是自作自受,但曾幾何時,她也早已習慣每日打打罵罵。煥已從宅邸搬出,更顯住處冷清,這樣說來,此次還是久違的動手了。
不知不覺間三人已泡了許久,就是不知男子組是否耐心磨盡了。……雖然依照成員組合,她認為並不可能。
「要不要把溫泉讓給其他人了呢?」所指是男子組合了。雖早前煥對溫泉表達入骨恨意般的氣憤,若有櫻野一語,態度斷然會軟化罷。
不須被迫接受心音的佐渡梨神色散漫,總算有一分與年齡相符的模樣。聽聞鵺提議,半張臉離開水面表示隨時可以撤離。
「溫泉泡太久對皮膚也不好呢。」話中暗藏認同之意,她輕挽秀髮,起身步出池子。身上水珠靠著術法瞬間蒸發,但身周仍暖洋洋,無意間散發出懶散的氣場。
三名少女聯袂夜間散心,換著浴衣、白布襪踩著木屐敲出輕響。土蜘蛛不知夜寐何處?鵺並非捻斃了興風作浪的念頭,但為不給友人徒增麻煩優先乃上策。
佐渡梨因知曉與櫻野交惡之人在場,處處留心。
「要不要稍微捉弄一下他們呢?」當然是指男子組而非土蜘蛛了。
「這個主意不錯。」因土蜘蛛而低迷的情緒已恢復,九尾狐又起了惡作劇之心。不過該利用何種手段嚇唬她那異常膽小的愛人,櫻野還未有個定論。
佐渡梨早料到事態發展,默不作聲。她所能負責,約莫僅止於傳遞受害者心音,方便兩人行事罷了。
「如果是要創造怪物,我倒是很擅長。」依憑人類恐懼誕生的怪物,無論要組合哪種可憎樣貌的奇美拉都不在話下。
「既然如此,我來製造幻境吧。」製造虛幻事物乃九尾狐天賦,不費吹灰之力即能無中生有。二人商量好互相配合,櫻野一彈指,即以古寺為原形建出殘敗場景。此舉使其妖力一瞬間包覆整座寺廟,雖只一閃而逝,強大威壓仍使眾妖騷動,更遑論土蜘蛛。
破夜睜眼,卻發現自己已被壓制。他無法與黑色九尾狐相抗衡。
「真不愧是櫻野小姐呢。」
在佐渡梨身後的,是不知何時悄然化為猿面蛇尾、烏煙繚繞的怪物。四面八方傳來屬於鵺的稚嫩嗓音。
巨足行進一步就震出駭人的響聲。
「土蜘蛛先生似乎……也有些狀況呢。」
「哥哥會過去的。」以她對兄長的見解,肯定會為了她將危害提前壓制住吧。雖說力量減弱的土蜘蛛連「危害」都無法算上。
第一次見鵺化身成如此模樣,櫻野的眼中滑過一絲興味,卻未在那身軀上多作停留。她發覺凌宮也查覺到了騷動,在寺廟中走動。是時候將幻境附上去了。
凌宮小心翼翼地窺探狀況的姿態映入鵺──不祥怪物,的眼底。指使黑煙衝入凌宮的視野範圍,幻境包圍引致的恐懼想當足以讓獵物步步為營,她刻意地迫出詭異懾人的跫音。
「……那麼,就讓宴會開始吧。」
「怎麼又來了,嗚嗚……」本以為今日的苦難已告一段落,沒想到「土蜘蛛」仍然不讓他的手下放過自己,一想到此處凌宮便覺得分外無奈。
他往後看了看,果然幻境已將路堵住。迫不得已只能往前行,不知還有什麼驚嚇在等著他……
不明正身的黑影在凌宮行進的道路上亂竄,以人類肉眼無法辨清的速度,偶在紙門一隅閃現,上前探看又失其蹤影。
忽隱忽現、若近似遠的巨獸腳步聲迫近雙肩,自心根激起深層的恐懼漣漪。
「要做到什麼程度呢?」她以怪異特有的方式與兩名同夥溝通。佐渡梨專注於傳遞凌宮心聲到鵺與櫻野耳裡。
「小嚇一下當作訓練即可。」以同樣方式向二位溝通,櫻野還是對凌宮存有一些憐憫,不願他對溫泉旅行產生陰影。她維持著幻境,不時添加些怪異的風吹草動進去,一邊說道:「不如讓他跌入溫泉池裡如何?」
「沒問題。」當然知悉櫻野與凌宮的關係,限度理應自制。怪物將「狩獵目標」引導到由幻境營造,傾頹廢墟中鋪砌而成的斑駁道路。
至若溫泉,則由櫻野以層層想像圍繞,隱蔽於張牙舞爪的虛假敵意之中。
凌宮意識到此次的驚嚇有哪裡不同。
剛進入古寺時,明明有許多種類的妖聯合作弄自己,此時卻僅剩一隻怪物,踩著沉重步伐,像是要把自己引導到某處。
嚇人作風不同,讓他內心出現一個不敢去證實的假設。
「應該不會……吧。」他自我催眠道,面對非幽靈的怪異,他仍能保持理智,一邊與怪物周旋,一邊注意腳邊異象,小心不被捲入混沌之中。
讀盡凌宮思考的佐渡梨登時就傳遞情報與同夥。
「幽靈是嗎?」一念一想,幾道黑影依循主人心意閃現而出,低鳴囈語混入晚風。「怪物」亦忽隱忽現,時而不知將其巨身藏於何處,時而自瓦礫堆驀然闖入視野。
順道形塑幾種妖怪的輪廓混淆視聽。
很快的,凌宮便再無思考嚇人手法的餘裕。就像是讀盡他的心思一般,幾道飄渺身影落於視線之內,他彷彿能感受到吹來的刺骨寒風,一瞬間連細小的汗毛都站立起來。
四周混雜著妖怪不懷好意的笑聲,他並未攜帶武器,平時總握著刀柄的手指節發白,不由自主的被幽靈往某處驅趕。
「唉呀,要是做過頭了,小籬可要告訴我哦。」
一步步奪去凌宮思考的空閒,既然知曉獵物的弱點,將之引向自己指示的路便如反掌折枝。清冷的窸窣笑聲漂浮四周,堵死退路。
「快到了唷。」
「放心,凌宮小弟沒問題的。」櫻野看來平靜,對於愛人的忍耐極限,她自認還算了解。
幻境配合怪物改動,凌宮渾然不覺自己已到了池邊,腳下一滑,以為自己將要跌入枯井。
正待迎接下墜感,溫暖的熱泉讓他一下子回過神來,抬起濕漉漉的上半身,四周已回復可算是雅緻的景色。
腐朽的破落寺院霎時好似晨靄因曙光探頭消散無蹤,怪物追逐的晦暗景色被斂進夢中。兩名女孩相偕走出山白竹後的藏身處,鵺甚或懸上一抹悠揚自得的笑顏。
「唉呀,感謝招待。」
「招、招待……?」
凌宮仍在迷茫間已被櫻野扶起,身上的水氣瞬間散盡,青年窺得女子臉上一閃而過的歉意,不過馬上便被無奈混雜著有趣的笑意取代。
「希望在二十歲之前你能不再害怕幽靈呢。」
知道是二人聯手捉弄他,凌宮的臉色比方才被追時還難看,只能在心裡硬使自己相信櫻野是為了他著想。
「真是感謝小籬的允許呢。希望我不會做得太過火哪。」在佐渡梨入居古董鋪一段時日以來,出外惡作劇的次數業已劇減。何況先前更有矢田之事待追查,無暇遊樂。
「如果能訓練到您的膽子就好了呢。」即使不從櫻野口中得知,佐渡梨次次傳遞的情報也包含凌宮害怕幽靈此點。故才著重忽隱忽現的陰森冷冽。
「謝,謝謝您的好意。」凌宮對另外二位妖怪並不熟悉,從那親暱的稱呼看來,或許是櫻野的好友吧。
溫泉的熱度似乎有使人放鬆的魔力,儘管不久前才被幻境逼得無路可退,此時竟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隱華踩著輕快的腳步而至,並貼心的帶來三條大毛巾,置於一旁。
「接下來就是放鬆的時間了呢。」
「不知道土蜘蛛先生怎麼了呢。」適才聽聞煥負責壓制敵物的工作,對大局頓顯上心。當然,她仍然對破夜與櫻野的昔日恩仇滿不在乎,鵺只關心土蜘蛛會為「宴會」增添樂趣,或單純只是阻礙。
「這個……」
「有人提到那隻該死的蜘蛛嗎?」
不知是否聞聲而至,煥出現的時機總是恰到好處。臉上的厭惡神色顯然與土蜘蛛有關,只聽他講道:「他要是敢出現我就滅了他。」
看來接下來破夜是再無出場機會了。
「剩下的就是沒了主子的小妖吶。」無非鴉天狗、掉瓶落之流,面見土蜘蛛這般蓬頭垢面的狼狽模樣,忠誠之心定會動搖。鵺擅長煽動分崩離析的結果。
「這裡,可以當作度假別墅來用呢。」
凌宮對眼前妖怪的跳躍性思維感到不可思議。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喧賓奪主?
「我想應該可以吧……畢竟他也是暫居在此。」他也只能如此說道,儘管仍舊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睨視人類的庸碌,懷揣永恆的妖怪耽溺於享樂。鵺四顧張望,幾名小妖唯唯諾諾地自暗處探頭,她悠然上前與之交談。
幾番對話,小妖便委身於鵺之下。
「收買完成。」無顧佐渡梨的視線,將一眾住人將不再從於土蜘蛛之情報共享於在場。
「那麼,讓宴會開始吧。」
(rofl)於是他們多了一個溫泉度假別墅 幫溫泉旅店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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