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樂認識歐列恩基的時候,他們都還只是十來歲的孩子。
那時候歐列恩基遠沒有現在的個性扭曲,卻也遠比現在的一言不合就動手。
「哦對了夜樂,這傢伙因為那個一點出身經歷的問題,所以有事沒事就會動手,不好意思哈。」
端玖陵在他們倆第一次見面時曾和夜樂這麼說,雖然聽起來是良心提醒但並沒有什麼誠意。
一開始夜樂不明所以,相處幾次之後他總算抓到了要點。
平時相處歐列恩基就和一般的孩童沒有什麼兩樣,怎麼開心怎麼玩,頂多是偶爾露出幾個早熟的表情而已;然而只要哪句話講到他不爽的點上,哪怕只是玩笑,他也會直接翻臉動武。
「……所以他的出身經歷就是誰惹他就打誰?」
「噗哈哈哈哈哈!」端玖陵聽了差點沒笑到掉下椅子,「說的沒錯。」
然而被囚禁多年的歐列恩基哪打的過習武出身又年紀比他大的夜樂,夜樂又是有話直說的性子,於是每回都會變成大打出手後由夜樂壓制歐列恩基作為收場。
不過歐列恩基總能在下一次見面時當作沒事,夜樂也毫無掛懷的意思,即使他們之間只要有一方換個對象大概都要記恨一輩子,仍然維持這樣的互動關係到了現在。
然後他們被作為最初的……
不曾扭曲的
或不曾踏上正道的
他們曾經看見過
海埋沒了顏色
「我們將之稱為『我們』」
夜樂閃開一劍。
鋒利的劍光幾乎是貼著他的臉削過,隨後很快縮回,再刺一劍。他冷靜的再一次側身躲閃,接著面前的劍影交織成了一個網。
他稍微瞇了瞇眼,看準網中細微的縫隙,在最每個最驚險的時機做出相應的動作,不讓劍刃傷到自己一分一毫。
「……你是和誰學的劍法?」他抱著有點遲疑的語氣問,雖然可能的選項他大概可以猜出,卻沒能確定真正的答案--因為這種劍法和那之中誰都不像。
「你猜啊,」歐列恩基沒誠意的回,繼續他練手性質的攻擊,「是你知道的就對了,呵。」
綜觀他們共通的熟人裡,刀劍耍的最好的無非是斯卡雷特,但這也是最不可能的選項。斯卡雷特的刀法是最正統的、標準如教科書的形式,而斯卡雷特之所以強是因為他能在保持正統精髓的同時,又能以充滿變換的招式應變萬法。
歐列恩基現在所使出來的劍法則是完全相反,他自己就是萬法,在他的劍招中找不到任何一種固定的套路。
奇異詭譎,劍走偏鋒,夜樂下了如此評語。
以此為憑據,他又在腦內過濾掉了好幾個名字後,發現沒有任何剩下來的人選,難道是自學麼?以他們這個年紀,要有那個心十八般武藝都通一點也不是難事就對了……不對。
書羽不用別的武器,這事是他確定的,雖然那個武器到底是甚麼、又是否為單數都不曾真正被證實過,但歐列恩基沒道理沒事就去學個別的……所以他根本就是本來就會,那答案就很明瞭了。
「……你師父?」
歐列恩基的動作頓了一下。
說中了?夜樂只遲疑了一秒便往後急退,隨後一道橫斬劃破了他剛才站立的地方,剛才發現的停頓彷彿是故意分散他注意的作為。
「哇啊好噁心,一次就猜中是哪裡來的根據?但也不全是。」歐列恩基收劍,「說起來關你什麼事?」
關你什麼事,或關我什麼事,那是這傢伙最常掛在嘴邊的話之一。夜樂稍微歛了眼,事實上他已經算是很少聽過了,因為他其實並不常過問太多,只不過就像一直以來一樣,當他有想說的話時並不會有任何埋沒。
「因為你最近做什麼都很詭異。」他淡然道,「因為古琳?」
「首先你個死宅哪來知道我做什麼?」
「首先我安分守己,再來我也認識她。」
「所以她和你講了我什麼?」
「你管不著,想想你自己什麼態度。」
「……什麼態度?你期待我用什麼態度?」
先動搖的一方出現了。
「歐列恩基,我不知道你到底怎麼想,但時代不一樣了。」
「那又怎麼樣,除了時代以外還有一堆東西不一樣。」
「所以你覺得用這種不明不白的態度對待她就是對的?」
「你在給什麼東西分正誤?」
他們的對話其實依然平靜,但一來一往、越來越快的語速和對答,似乎昭示著雙方都越來越不耐的心境。
夜樂沒有漏看歐列恩基越發用力握劍的手,歐列恩基也沒有忽視夜樂緩緩展開的雙翼。
「我想說的是,你們有選擇,也有未來。」
「真是承蒙你的掛心啊,這種事我比你更清楚啊。」
「你要是清楚為什麼就不做?」
「但是選擇是什麼?未來又是什麼?」
「至少你可以和過去一樣--」
「再把她害死一次嗎!」
夜樂想不起上一次聽歐列恩基大吼是什麼時候了。
血從虎口流了下來,沿著手臂沾染上衣袖,他用空手接住了歐列恩真帶著殺意砍過來的一劍。
「……時代不一樣了。」他的表情和語氣仍然冷靜不變。
「我不是說我知道嗎。」歐列恩基垂下眼,他的視線和夜樂的血一同移動,「我知道啊。」
夜樂突然搞清楚了一件事--雖然他面前的海羽可能還在遲疑或考慮什麼,但他大概真的不是他想的那樣……然而這僅僅是證明歐列恩基不是因為古琳而有詭異的行為,他所意識到的傾向仍然存在。
「……啊?」歐列恩基想不起上一次看夜樂茫然是什麼時候了。
「等、什麼意思?」他像是聽到什麼天方夜譚般錯愕,連持劍的力氣都一下沒了,「你是說,我想死嗎?」
他乾脆扔了劍,上前抓住夜樂的衣領。
「不是,」夜樂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扯到端玖陵身上,更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的情況突然從兩邊都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變成兩邊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你……」
黃沙掩蓋了上來。
就算問夜樂為什麼會這麼覺得他可能也回不出什麼實際的答案,然而他是確定的。他們可能有些不認識彼此、有些另有其他關係,但只有夜樂至始至終看著所有的「他們」。
他們都沒有想要改變的過去,但是歐列恩基沒有的只是這樣麼?
不對,夜樂斷言,他沒有的不是、不只是那種東西--他沒有的是,對未來的想像。
他根本不對任何未來存有期待,所以沒有對他來說希望改變的過去。世界的樣態是如何,只不過是史書上墨水樣態的差異罷了。
要死要活,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
「我想死嗎?說起來到這歲數會這麼想好像也很正常啊,或者說我只是不想活了?」歐列恩基語氣如同機械般呆版的自言自語起來,「原來如此,所以我才會去密米爾?不對,我只是想確認,我只是想要確認……」
……他想確認什麼?
「不對,如果那傢伙想死的話,我又算什麼?為什麼要給我名字、為什麼要給我未來?喂、我想死嗎?」
「我他媽怎麼會知道!」
不想再聽他發神經的夜樂賞了他一巴掌。
巴掌清脆的掩上沉默。
「……去你的佛拉弗斯連端玖陵都沒賞過我巴掌你竟然爆了粗口!」
效果拔群,只花一秒歐列恩基又回到夜樂熟悉的那個欠揍樣子,摀著泛紅的那邊臉鬼吼鬼叫起來。
正確來講夜樂是對著歐列恩基的頭打過去的--但隨便,難得火氣上來的他終於在難得打了臉罵了髒字後拾回原本的冷靜。
「歐列恩基,聽好,不管你……『你們』,是怎麼想,」他的紫眸定如止水,「我都會站在你那邊。」
「祖宗你深情到我的胃三百六十度花式犯疼。」
「你要只是和平常一樣發酒瘋,那我就和平常一樣負責把你揍醒;你要是真想找死,那我就在最後給你收屍,就這樣。」
語畢,夜樂用腳把掉到地上的劍挑起來踢到歐列恩基那邊去,明明就是自己打造的卻好像給對方後就成了垃圾一樣。
歐列恩基接住了劍,他就瞥了一眼夜樂被他砍傷的那隻手,突然笑了起來。真想不起上次夜樂被他打傷是什麼時候的事。
「哇我好感動啊,但破壞花園還是罪無可赦。」毫無謝意的回應。
他們不是朋友,他們之間不曾存在可稱為友情的關係。
「下一次什麼時候走?」
「明早,密米爾有麻煩的集會--」
「我會再來。」
音落,黃翼的海羽把不知何時離開又回到他手裡的茶飲乾,一如既往的把茶盞丟向歐列恩基的臉後旋身離開書庫。
歐列恩基什麼送別的話都沒說,只在接住茶盞後用混濁的眼光目送黃色的背影消失。他舉起的劍,看著同族的血液從劍身上滴落。
他們不是朋友,他們之間存在的--即便是死也不選擇阻止的--赤裸的孽緣。
「是古琳、還是書庫,更重要?」
曾經他懷疑的自我疑問在這之前似乎都成為了笑話。
「……我想死嗎?」
(你想活下去嗎?)
噗浪好像有點抽風,有些修改過的部分刪不掉死咪媽散。
滿久沒有自己都搞不太清楚自己在打什麼的感覺,但這兩隻就是這樣的相處模式吧,好像是在對話但壓根沒在溝通,的模式。
從頭到尾在動腦的只有夜樂,歐列恩基對著夜樂會自動放棄任何矜持,展現最難搞的一面。
打他們雞同鴨講的片段很舒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