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茲很喜歡尋找好吃的東西嗎?」末歌將目光轉回眼前的攤位上,試圖不要被那處亮晶晶的物品影響。
「這個是……水果茶?」
她不太確定地猜測,只知道煮成黃橙色的蘋果丁漂浮在玻璃容器裡,光看著就覺得好好吃,澄澈的飲品陳列,又有點漂亮得不敢隨意拿起。
「喜歡。」不假思索兩字。
趁著女孩還細瞧著桌前一盅盅盛著各式色彩的水果飲品,與攤販討了兩只牛皮褐紙杯、付了兩枚銅幣。
喜滋滋地鼻息間暖甜水果香——
啜口之際,倒將另一杯放入小掌心中,是在夏季也不嫌燙手的溫度。
「試試看,是蘋果熱酒呦…、啊還是末歌、成年了嗎?」
語出半刻、紙杯停留在兩人之間,金燦眸子眨呀眨怎麼眨便是落在末歌身上。
她,怎麼就沒想到這問題上呢。
「啊、嗯嗯,我已經參加過成年儀式了喔。」要人安心似地末歌小小地擺了擺手,小心翼翼接下杯子,暖手的溫度與果香令她滿足地瞇起眼。
回想起當時的情況,忽旋優游的色澤瑰麗而鮮豔、落在眼裡恍若洶湧海面上悠晃的落日,牠於空與她俯視相望,輕展的魚鰭飄蕩如波,她沒想過有什麼是那般如此灼熱奪目地存在著。
「在我們那裡,也是在那之後才能施展召喚儀式喔,因此我才會遇見肆的。」她眨眨眼說著,湊近杯緣抿了口甜熱水果酒。
唔……好像一直讓莉茲請客了,下次得拿什麼好好謝謝人家才行呢。
——啊、對。
被女孩這麼一提點,金燦眸子眨了數下,才想起她貌似曾經聽聞這像成年儀式。
精靈、原先也是不例外的。
「因為沒在那個年紀做召喚儀式,我都忘記了。」
對於自己傻了竟然糊塗忘記這點喃喃地笑出嗓音,忍不住搔搔後腦勺、就差些沒將不好意思這幾字說出口。
從施法者中親口召喚咒術,能從萬物萬靈中選一的、那一方。
「用召喚儀式召喚來的,感覺特別不一樣呢。」
光想像便是如此深刻,女孩平緩話語中她聽見是、羈絆。
「是這樣嗎?」
顯得有些侷促不安,她握著暖呼呼的杯子,垂眼望著杯裡自己的倒影淡薄而搖搖晃晃,而後才重新抬起頭。
「但無論是哪個,感覺都是一種緣份呢。」無論哪份相遇都是如此,才正想繼續說些什麼,突然間。
「、……」肩膀小小地抽動一下、又一下,伴隨細小咿嗚地幾聲,就像整個人原地小小地跳動,才發現她居然開始打嗝。
「……咿嗚、」又一聲自她緊緊摀著的嘴跳出,她慌張地通紅了臉。
——末歌似乎想說什麼…?
驟然小嗝聲打散注意、映入眼簾便是女孩緊摀起嘴來瞥過了臉。
莉茲不由對女孩反應細笑出聲,小臉蛋紅著如果子似地、她很少見著這樣活潑情況,隨後她向方才販賣酒品的攤子討了杯溫水。
「不要緊的——」
她一手一只杯,挨近距離朝末歌點點頭又晃晃他處,將女孩帶到一旁棕櫚樹下的木長椅,讓人坐下歇息,反正她們也確是走夠久了。
抽走女孩緊握的酒杯,取而代之換上微溫清水。
「慢慢喝,來、這樣待會應該很快就不會打嗝了。」
又是那樣習慣性蹲屈在人前,她抬手握上對方纖細腕間內側、輕壓著掌心下兩寸的地方。
……為什麼停不下來。
奶茶色腦袋難為情地垂下,一如緊張時而抿起嘴,她湊著水杯小小口地一點點嚥下溫熱開水。
咖、搭咖……雙腳鞋跟於地微微地一踩一踩,腳鞋尖就這樣煩惱似地輕碰上又分開。
一下下憋著的彈跳、溫水與胸前壓抑的悶滯感,她深呼吸了幾下,就怕感覺才好了些,一開口,彈跳頑皮的頓句又淘氣地將話斷成好幾段。
一個蹲著,一個坐著。
一個仰起頭,一個垂著頭。
過了一會兒末歌才怯怯地抬起頭,小心翼翼地望著莉茲,嗓音裡滿是歉意和不好意思。
「好像、好了……」暖茶色眸子眨了眨,手裡握著的紙水杯杯口在不知不覺間被捏成了圓圓的橢圓型。
突然被女孩語帶中的情緒一怔。
她眨著眸子瞠著像是沒什麼在想,然而她卻是想著來此後與人相遇上的每個瞬間。
——真溫柔。
尚存著善意、才能如此淌出那樣的情緒,歉意從來就不該是卑微的。
「沒事就好、可能是一下塞太多東西給末歌吃了。」
按壓著女孩腕間的指頭收回,莉茲倒也不知為何歎了口氣、貌似經歷大事的是她才對,習慣性蹲屈著持續仰望上暖茶褐的眸子。
她依舊覺得女孩是如此嬌巧,何況還是人類。
「那麼、在這邊休息一下——?」
「咦?我、我沒事啦……!而且這次不知道為什麼只有打了一下下。」搖了搖頭,慌慌張張的話語說得有些凌亂,手腕上還有方才被輕柔按壓的觸感,末歌忍不住壓輕了聲嗓,微前傾著身子朝莉茲湊近了些,認真地說著,「何況在這裡等的話,莉茲不是很無聊嗎。」
「我看看喔……」她抬起頭四處張望片刻,眼角餘光捕捉到了熟悉的黑絨布色而微頓,稍微歪著身子偏頭望去,「莉茲那個,是我們剛剛說想去的那個攤位嗎?」
「嗯──?對,就是那邊!」
尋著女孩視線一覷、快準確地便見著對方所指。
回過目光輕斂眨眼,接著向決定什麼似地兩掌拍響了股間,迅速起了身子取回置放在木椅上的酒紙杯,爾後換她俯視著低矮處的面容。
「打嗝的話,按按這邊或許就會好點。」
莉茲彎曲起胳膊似乎想讓末歌瞧瞧,示意著她方才按壓的穴點好讓人明白。
其實她也不懂是否因此而起作用。
卻還是依舊對著人笑了,煩惱好似也沒有太多或太久,韓紅點點的指尖又再度鄰近在末歌眼前,而佇立在前的人又是再度很輕易的、
笑了。
「欸……!」末歌發出了聲像發現新大陸的長音節,覺得好像學到了一課般地揚起頭。
「覺得莉茲懂得好多。」
會照顧人又有耐心,就像大姊姊一樣,邊這般想著,她搭上對方的手站起身、單手輕輕拍順壓皺的群襬,才點點頭,跟著身旁的人一步步走著。
越漸接近,就見黑絨布上擺著幾條飾品與掛鏈反射著燈光,一旁花藤木架上也亮晃晃垂著銀飾、耳環。還有一些好似年代久遠的斑駁色澤未擺設出來,自布包和小珠寶盒裡露出一角垂墜寶石暈霧霧的顏色。
「就是以前多聽了很多事情而已。」
她倆在踏足攤位瞬間,叮噹噹啷噹、一連串金屬碰撞清脆,一同抬眼便是掛在小攤子前鋁管風鈴。
正鏗鏘織奏成樂聲,仿若歡迎禮讚。
「感覺是一些很有歷史的飾品,不知道都從哪來的。」
依舊大手拉曳著小手。
莉茲當個前鋒首先靠往無人的黑色舖子,微風輕帶起周遭花草馥香,面前濃膩黑暗,靜沉沉地輕置一閃閃銀光,髮梳、鐲子、頸鍊、耳飾、花瓣夾溫沉如千年月光。
恍若藉著光斑耀色欲傾訴。
是無人看顧的攤位呢。
末歌覺得有些新奇,飾品上的溫潤光芒靜靜在黑布上閃耀,美麗得令人著迷。
「真的呢,但看起來還是好漂亮。」感覺都是被好好保養、收藏許久了呢,若非如此那是……?
延續的思緒轉而蔓延到飾品上,末歌湊向前,忍不住有些好奇地盯著瞧。
這個好特別。
只見末歌將目光停留在髮飾上頭,齒梳細細密密的,兩顆小巧串珠垂掛於側,髮飾式樣上有著層層疊疊的貝殼或葉脈的紋路,做工精緻而美觀。
「好漂亮的髮飾。」輕聲讚嘆了聲,她隨後側著頭看向莉茲,不知道對方是不是也看見喜歡的飾品了呢。
不像植栽,她畢竟無法聽取所有聲音。
銀勾勾光輝炫目,彷彿遭人纏繞上般無法自拔地韓紅甲色逐漸抬伸向前,深朝那略遭歲月銹蝕的金銀鐲子。
卻在尚未碰觸上,遭一旁嗓音瞬然點醒。
「真的、很漂亮,而且應該定期有被用法術保養著。」
金燦眸光在遲遲望向鋪散在黑布匹上的飾物不由放緩眉眼,便是不知道真觸上了會發生什麼事。
或許會——也說不定。
用法術保養啊……感覺很珍貴呢。
「莉茲喜歡那個手鐲嗎?」目光捕捉到莉茲的舉動,末歌挨在對方身旁問道,視線又重新落回黑絨布上,在髮飾與手鐲之間來回。
她只覺得那些精緻飾品全亮晶晶的惹人喜愛,落入眼裡的碎光就像某種呼喚,令人禁不住想觸碰。
如果可以、或許可以買下來當作這一路給莉茲的回禮。
「只是覺得很吸引人。」
眸色輕眨、銀製環鐲刻鏤著奇異的浮紋,中心相融著金質散射著耀眼燦色,與一旁冽光相輝呼應。
她朝末歌方向一望,髮梳層疊著象牙白貝殼紋,巧珠落襯溫潤色澤,富含海洋氣息,莉茲才正想與女孩說上些什麼,原先抬伸於前的手一晃。
喀一聲清脆、金屬扣響。
「啊。」
意料之外地掌心正巧落在手鐲上方,金燦眸色尋聲望去,腕間已穩穩地扣上圓圈。
「哇啊。」末歌本能地伸手到臺邊,怕飾品墜地就糟了。而後一定眼,才看見莉茲腕上多了圈古老的金桐色,琉金的亮面金燦燦的和對方眸色意外相襯。
「好像滿適合莉茲的呢。」她歪著頭湊近細瞧,而後抬頭朝對方眨眼笑了笑。
接著末歌有些猶豫地將目光又落回桌面,最終還是伸手觸碰上那件飾品。
「那麼我來、試試看這個──」
還未釐清心中隱隱升起的反常與古怪,她下意識地拾起髮飾,一陣冰涼感沁入指尖,她將垂在身後的髮絲輕抓至一側,微傾著頭,試圖將貝殼髮飾別進耳旁稍捲束起來的蓬鬆髮絲上固定。
試圖扳開自動扣上的神秘古玩,明明圈著不是合身卻怎地也無法解套。
才想與末歌求救,就見人輕挽起髮梢。
「很好看。」
奶茶褐髮絲綰上瓷白貝殼髮梳,鈴叮綴著兩只巧珠輕晃。
與女孩極為相襯的當下,她才慢悠悠想起——
「這好像解不開了、要是店主回來看到就糟了。」
抬著手腕到人跟前,隱約第六感正在心中蔓延,卻兀自朝最合理方向解釋道。
「咦?解不開?」聽見莉茲這麼說,末歌有些許驚慌,她湊過去低下頭,擔憂地垂下眼研究著手腕上的暗金色金屬環,「莉茲有覺得手哪裡不舒服嗎?」
「還是、……我開開看喔。」指尖幾聲細碎碰響,然而試了幾次,不知是否被心裡隱約泛起的思緒所影響,那輕薄的手環還在腕間打轉。
「……好像真的打不開。」
末歌抬首說道,眸子裡染上了擔心,髮上的垂珠跟著輕微擺動,而後她思考地抿起嘴,試圖緩下聲嗓,「沒關係,我們一起等店主回來,再好好請他幫忙好了。」
「莉茲?」見對方似乎若有所思,末歌擔心地喚了聲。
金屬鐲子鎖死地禁錮在腕間。
她也與末歌相同一開始還想合力將手鐲扳離,然而指尖使力的動作卻越趨緩慢,她開始聽見不屬於她倆間的嗓音、
字句黏溽而哽咽啞然——
好想妳。
每天都在想、下一眼見到的會不會就是妳。
自鐲子碰觸流淌入心的奇異回響,如漣漪般無止境地擴散,男人純粹音色只包含一種情緒。
無時無刻都、
女孩輕喚似清泉暫且劃破那濃膩的情感。
莉茲略是尋聲抬望,啪嗒、一滴無聲淚珠顏頰滑落。
然而在正恰要落進那暖茶褐目光時,驟然往一旁瞥去,自己已抬手於空的雙手停擺。
使力捏起掌心、她試圖控制住想對人做什麼的強烈企圖。
「我、末歌…不要靠近我…」
末歌顯然被莉茲忽然落下的眼淚嚇了一跳,她正想關心地觸碰對方,就被那壓抑的句子遏止而卻步,頓時顯得有些手足無措與驚慌。
「但、但是莉茲你的臉色好差……」她目光凝視對方,試圖從腦袋裡擠出一點有用的方法。
她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伸出手,湊頭向前,「不然我們去旁邊休息好嗎」這般擔心地提議道。
驟然間──就連末歌也感受到空氣中不尋常的躁動,髮飾與之呼應似地散發微光與魔力波動,微弱的如同搖在霧裡的鈴聲,忽遠忽近、朦朧而迷惑人心。
叮鈴─鈴──
水洗鈴音清澈落入耳底,忽然暗去的視線裡,是一片蟲鳴唧唧的夜晚。
流水聲、心跳聲、急促奔跑聲、呼息聲,數度跌跌撞撞的景色不斷地向後退去……與那個正在奮力尋找著什麼的自己。
她倏地愣了住,心跳沉緩了下來,血液強而有力地重擊血管,卻是一陣心底發冷的寒意。
石英棺以最純粹的白、盛載著最艷麗的色澤。
薔薇紅釉似黑,圍繞起沉眠中的一襲白洋裝,密林間碎落光斑輕灑,枝椏劃破天際,割散湛藍的天,留心於闔上棺時石板鏗啷沈重聲響。
棺板掩去癡念於每一刻的面龐,一切就此停止時那一剎。
我好想妳。
好想、真的好想妳。
景色翻飛,錯綜著一幕幕的景,混雜現實。
「末歌、妳、…」
趁思緒產生裂縫時,眸眼映上咫尺一縷縷褐暖髮絲,小巧掌心便這麼搭在她胳膊上,莉茲才察覺到身旁人也不怎麼自然,正欲問上。
「妳過得好不好——?」
唇瓣啟闔不受控制地改變了口型,清婉嗓音在自己腦海中竟遭取代、溫雅卻含著一把沙般乾澀。
眸色垂掩下、是一再再自對方身上汲取女性特質。
你過得好不好。
像是聽見了誰人熟悉的嗓音,末歌抬起頭,其實她也不太知道自己怎麼了,只知宛如骨牌效應,撼動了一處,便是全數崩塌。
對方眼裡映出的並非自己,而她也只聽得見來自腦海的聲嗓,末歌的眼眶轉瞬盈滿了溫熱淚水,即使輕咬著牙忍耐,卻仍不停地滑落。
……這是,誰的記憶?
連綿閃過的片段如梭,清晰又銳利得割人,關於負氣離家的少年,關於擔心自己著涼、追出門後卻下落不明的母親,關於那句再也沒機會說出口的道歉。
好多思緒如洪水湧上心頭,氾濫而無法遏止,這一刻末歌忽然覺得難以呼吸,胸口像被緊縮般疼痛,視線因淚水而模糊。
「為什麼……」哽在喉間的話語化作微弱哽咽,她抿起的唇色泛白,與那名少年的回憶並行般,她開了口。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在等妳。」
骨灰陶土捏塑出的容顏,呢喃地喚聲摯愛。
愛人的驟逝,禁咒賜予的新生,她望見了、甘於用自身生命去換取,男人欣喜若狂擁抱那不該留於世上的存在,撫觸著一容一髮,卻在凝視上最該注入靈魂的雙眸時、
徹底粉碎。
空洞、無望,而那男人顫抖的掌心終該輕手葬下。
砰、咚——砰、咚、
心相牽引,合該是她的心跳,駭人的是雙重鼓動聲。
五指纏繞上纖細脖頸,明明是該醉心,卻只能在過渡換氣下施予最殘忍的、一點一滴將之碾碎,在最後一秒再次感受癱軟的身軀,失去頸骨支撐、微涼髮梢傾瀉。
直至無數輪迴,直至用罄生命——
「我一直在這裡,等妳。」
他是那樣地輕觸回憶,而莉茲也只能那樣地婆娑上纖細腕間、放任那分明是錯誤的答案。
女孩、末歌,並非對的解答。
攀附上女孩持續顫抖瑟縮的頸肩,他的擁抱、
卻也是她的擁抱。
贗品與偽物,真實與記憶,虛實的分界變得模糊。
閃爍而微亮的髮飾干擾著末歌的思緒,她覺得渾身冰冷,就像墜入一潭幽深冰湖,血液結凍四肢發麻而無法動彈。
我有好多話還沒跟你說,你為什麼就這樣離開了呢。
執念化作尖頻的噪音縈繞不散,鑽入耳膜擾亂心神,想確認地觸碰,又害怕只是幻影如荒漠的海市蜃樓,一觸即碎,沉重的顧慮拽住她的腳步,然後下一秒她就被納入了懷抱。
於是昏暗的湖底有了光,她看見那名失去母親的少年終於放聲哭了出來,哭得撕心裂肺,嗓音是那般嘶啞而疼痛,摻雜著歉意與深深悔意。
「對不起。」
「我們一起走,好嗎,一起離開這裡。」哽咽的話語裡略帶一絲激動,是要往何處也不知道的,那般恐懼的執著與請求。
輕喚來的對不起,恍若赦免。
胳膊環繞上頸肩顫抖,雙膝幾度欲下跪,已分不清究竟是誰在哭噎著抽泣,懺悔著沒能救治,懺悔著沒能再見上一面。
她任由情緒侵蝕上心口,任由掌心扣住眼前人的腕上。
暖褐的身影些許模糊,她望見了那名深烙在男人心中的女人清淺笑靨,卻也在霎時窺見灼火與孤寂夜色下——
自己的手、也試圖伸展向前似乎要挽留什麼離去。
熱切目光落進一雙暖茶褐,陽燦星點是在眸底望見了靈魂,一起走,或許便是最終歸屬。
「…是妳嗎?真的是妳嗎?」
「如果…真的是我在等待的妳——」
唇瓣啟闔掩不住字句間的顫意,那自腕間輕柔滑過來至心念的臉龐,沿面傾落的溫度遭阻,婆娑在眼瞼下的淚水,卻怎麼也抹不清。
穿梭著數度翻飛的片段,現實、回憶、記憶。
——不哭,不管是妳,還是深埋在哪的你。
她哽著嗓音沒能說出半字,取而代之是那宛如懺言的承諾。
「那我願意。」
腦海裡閃逝而過的畫面被切割破碎,簡短的話語裡盛落了太多哀傷。
依附於髮飾上的執念依舊綿長,而後像是被那聲應許安撫了般,躁動逐漸平緩。
在誰人幽晃晃的記憶裡,終幕便是那遺落在小路旁的髮飾,與最後被誰拾起的溫度,蘊含著哀求與懺悔,囚禁在同個時空反覆輪迴的、自我懲罰。
末歌眼角還掛著淚水,那樣欲泣欲語,就像是那名少年無數日在無人的湖邊遲遲等待那般說著,就像是一直想對誰啟口那般說著。
小心翼翼宛如呼息間就會將景色吹散似的,末歌微踮起腳,換她伸手越過對方肩頭給了個擁抱,儘管止不住的眼淚滑落,她仍輕聲開口。
「我們回家吧。」
嗓音落下恍若墜入幽幽湖心,掀起漣漪波波,髮飾輕柔柔地亮起了微光,好似安心地呼出了最後一口長氣,如同陽光下閃閃發亮的積雪,安靜地消融在空氣裡。
一切彷彿從未發生。
「是呢回家,我們一起。」
字句飽含著兩抹情緒,逐漸綿延化作一道嗓音吐露。
撫拍著擁入懷中的暖度,一下、兩下間,她望見殘留在意識中最後一絲屬於那人的背影,落至第三下的力道,她終將化回第三方,遙望起那孤獨的巫師。
不再是被懊悔壓得彎身的背影,而是一回時間靜止的那刻。
終該挺直腰桿朝去的目地與愛人再聚──
匡、啷──咚─
金屬撞擊聲清脆地與一旁風鈴合奏起、消彌一切的止聲。
手鐲落在地澈亮的繼續流淌暖陽下的金黃,天際染上雲霞,一切恍若一場夢,不切實際地眼前依舊映下綠意盎然的展場,然而心口怦咚地鼓動。
飽脹的不明情緒卻沒化作春雪消融。
「不哭噢──」
「末歌,現在覺得還好嗎?」
她問著還好,卻沒發現自己臉頰持續撲簌流淌的淚。
失去的感知逐漸回來,望著展區,末歌忽然感到不太真實,直到莉茲的聲音適時地拉回她的注意力,她才回過神,發現自己哭泣到有些斷斷續續地、淺淺倒抽著呼吸,只能用掌心和手背抹去溢出的殘留的眼淚。
「嗯、嗯……」
明明想回答什麼,最後卻僅能使勁點點頭回覆對方,方才插上髮飾攥起的髮束垂落在一側,稍稍蓋住了哭得紅腫的雙眼,她又抹了一下眼睛,任由淚水凝淌在手背上,遲疑地點頭,「好像、沒事了。」
接著末歌抬起頭,原先盈滿淚液的眸子此刻僅是瀰漫著水潤霧氣,她的情緒顯然平復了些,她抿著嘴,動了動唇瓣。
「可是莉茲……你還在哭。」
淚水無聲地滑落臉頰,見此末歌有些無措地拉住對方袖口。
雙手遭拽了幾下提醒,莉茲這才瞥見自己掌心捧著還積了一小窪淺水,兩手拍拍擦拭在制服上,哽著音色黏糊地傻笑。
爾後隨用袖口白襯衫、胡亂抹了一把臉頰。
「啊、沒有、沒事啦——」
「就是剛剛看到的東西,讓這裡不太舒服,好像我也有失去很重要的東西。」
湊來的暖茶褐中倒影出自己,淚水莫名止不住,她以為心口上砰咚塞澀是連於那名巫師。
然而此刻、縱然抽離,望見了放下後的最終。
仍然沒能即時看清自己伸手後、硝煙與火光後,掩埋的事物,一幕幕卻輪播式的恍若在告誡她,那是屬於她、
——是被我忘掉的那部分。
「不過等一下就會好了,末歌不要擔心啊。」
「、……」末歌神色擔憂地抿住雙唇,暖茶色雙瞳凝視著對方。
不知道,該怎麼做。
即便認為自己得說什麼,最終也只是偏移了視線,侷促鬆開的右手扣上自己的左手腕間稍稍地捏緊,陡然間她眼角捕捉到一點光亮——那是從莉茲手上鬆脫的手環。幾聲腳步落響,末歌壓著裙襬蹲下。
她試探伸手、如今那份奇異的違和感已蕩然無存。
「……剛剛那個到底是什麼呢?」
總覺得,相當悲傷。
暗金色手鐲倒映著自己的模樣,髮間的髮飾早已不復存在,然而那湖底幽光的景色仍如此清晰,提醒著不忘。她不禁垂下眼簾,呢喃似地低語。
「剛剛我看見,一個一直想與母親再見一面的男孩子。」
「被困在回憶裡,不停不停地哭泣。」
一面說著,末歌將手鐲拾起,置在掌心的暗金色仍舊斑駁而耀眼,無法猜測對方所見為何,她只能抬起頭,朝莉茲伸出手。
「莉茲覺得,他見到自己想見的人了嗎?」
「肯定是見到了。」
輕置在小掌心上的金屬鐲,流燦著陽下的暖意偶爾映著銹蝕斑駁的紅,在止住想哭的心情後,她揀起那只輕薄金屬環,那已不在自動扣於腕上。
流失一切魔力下,終歸還是平凡。
「我所見到的那個男人,失去摯愛的她。」
「不停的去用禁咒試圖換取愛人的重生。」
「最後也昂首闊步迎來了歸屬。」
這令她想起了一段久遠前的相遇。
關於遭蛀蝕瀕臨殆盡的枯木樹靈,依舊待著一個女孩再來此地乘涼,只為了一句早已追溯不得的承諾,與現實下百年與萬年的生命差。
縱使是等待的幾盡枯竭地思念,也是那般如寒冬下的水流低淌的不願止歇。
他們,都同樣企盼著誰──
她挨進前、是她倆都哭紅雙眼與鼻子。
抽了抽還有些黏溽的呼氣聲,莉茲抬手撫上盤髮鬆脫而凝亂的奶茶褐髮絲,梳平那原先齊平的髮梢。
「末歌,看見光了嗎?」
「光燦,永遠只會在美好的那一邊等著。」
「美好的……」似乎仍不太理解莉茲所說的,末歌稍微瞇起眼,任由對方梳整自己髮梢,轉著思緒喃喃複誦了遍句子,而後才淺淺地笑了。
「如果他們都能回到,那個較沒有遺憾的時空就好了。」
她是這樣單純地祈願著,也或許並未意識到這份心情抑可能成為把雙面刃,包含了所有未能兩全的結果——命運就如絲縷糾纏的線,抽離其一,終將會是鬆散一地,關於未曾別離、未曾失去、未曾相遇……抑或未曾存在。
但末歌所想的始終是那樣,只不過是希望看見身旁所有人都幸福,小心翼翼地守護與實現,這近乎世界和平般有些可笑的小小願望,這樣膽怯而卑微,過於天真甚至還能說是有點荒謬。
「但是莉茲剛剛說的,還差一點哦。」她們拉著彼此借力站起身,穩住腳步時,末歌稍稍因笑意而眸光柔軟了下來,雙手背在身後,溫和的語調卻更像是某種期盼,望其成真般說著。
「在不美好的那側,也是一樣。」
「不美好的那側也有──?」
她不由自主地在覆誦下參雜著疑惑,與澄澈眸光相望。
然而卻是在瞥見對方那圓潤的小耳朵時,斂下眸子,或許那便是成就一切的主因,在再度站穩間,落陽已漸沒入地平線,閃爍著最燦爛的一抹餘暉。
人類呢,是如何也會耀眼的生物。
「那這樣就真的不知道、」
「巫師和少年走往了哪邊呢,到底是美好的那側還是不美好的那側。」
兀自落下綿延的字句,卻從來不是問話。
然而莉茲倒是顯得一臉苦惱地真切在思考問題那般,與那只斑駁金屬環被她抬手高舉拈著夾在她倆間。
見莉茲兀自思考了起來,末歌目光也跟著望向那舉在半空中、閃閃發亮的手鐲,而後卻忍不住笑出來。
原來莉茲是會糾結這種事情的人嗎。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隨著今天和對方相處下來,好像又更了解莉茲了一點。
「我覺得有時候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也沒關係。」她望著手鐲眨了眨眼。
就像她希望谷底總會有光,就像她相信神明的存在,也確信一切咎由自取。
落日將外頭景色浸在一片恍惚的橘紅色裡,將路人的腳步與影子拖得綿長,金燦燦的光影流動,讓她想起了自己的那隻豔麗而悠然飄旋於空的鬥魚,相望之間倒映的身影,與傳遞至心底的念頭波動。
因為人啊,
是不試圖相信什麼就活不下去的生物。
夕陽灑落在玻璃旁的展場植物上,她慢慢地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精靈,提議似地側頭,「換我們回學校去吧,莉茲。」
女孩突然笑出口,還沒理解發生什是時。
只見那抹暖茶色的笑意如午後輕捧著一杯溫奶茶,茶香交疊著奶香,窗外一片湛藍無雲,是如此清澈而和煦。
「好哇──回去。」
「感覺晚餐時間也快到了,待會回學校一起吃怎麼樣啊。」
大手再度拉起小手,跟鞋在地面喀地輕盈邁開步伐,在閉館的廣播聲中夾雜著清婉音色喋喋不休地開始說欽點各式食物名稱,談起學生餐廳。
陽暉輕灑,鬱鬱一片綠意染上無比橙黃。
植物間輕吐流燦光點如螢火蟲,冉冉地飄忽於空,似祝福似道別,似為一切劃上給予喘息間的休止。
她收下了那只歲月斑駁下的金手鐲。
期望在荏苒歲月過後,縱然她再一次抉擇遺忘,卻能夠──
想起這麼一個女孩與這麼一段相遇。
謝謝莉茲中!!!!!!!
忙得亂七八糟拖著拖著也一個月了嗚嗚!!!!寫進了不少喜歡的東西,能讓末歌跟莉茲一起逛植物園吃東西真的好開心
(再說一次)
這邊才要好好的謝謝末歌中
花了這麼多時間又這麼的高品質的與莉茲交流QQQ每次點開末歌的回應都是又驚又喜又覺得該捧在手心好好閱讀與品味!
實在是…(滿足倒地
莉茲中的回覆才是高品質啦
我也沒料到自己會爆字到天邊,意外地提到很多一直想寫的東西,覺得很開心XDD!!!
後來才發現忘記補充黑絨布攤位的後續狀態了XD(偷偷補個)。我覺得它應該是消失了,所以也只剩那只手鐲能證明那個攤位曾經存在,至於它會不會再神秘地於某處出現、以什麼形式……這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