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聲。
滿月高掛，身穿高雅長袍的男子手持碧銀色長笛，站在宅殿高處的樓台對著滿空星光吹奏蕭瑟的樂曲。男子淺草色的長髮在近髮尾出用緞帶紮起，整齊的掛在肩上，伴其閉眼沉醉吹笛的樣子，像一塊渾然的玉。

古琳沉默的坐在樓台的欄杆上，隨意的和這個空靈的情境有些格格不入，卻又因為徐徐吹來的晚風顯得莫名合適。
演奏仍在繼續，即便只是獨奏也被這名男性空魚吹出了不輸星空的美麗與開闊，高音如線、低音如面，音符被串線成一個完整的世界。

換到平時，要花多少錢才能換到這個大樂師一曲？古琳頓了一下，不，差點忘了這傢伙是有錢請不到的類型。
並不是說不接商業演奏，不如說音樂會一收錢就是好一段時間衣食無憂，只是比起「利益」，這名樂師更在意他的音樂所能實現的「意義」。

……所以，這一曲的意義是什麼呢？
她知道這首曲子是四百年前的戰爭曲，雖然因為內容所寫和主流的和平、未來、希望等議題相反，是回顧戰爭的殘酷及戰後的淒涼而較為無名，但也因此顯得獨樹一格。

「覺得如何？」
一曲畢，男子放下長笛，向古琳露出一抹如同暖風般溫和的微笑。
「演奏技巧的部分我沒話說，」後者盤起雙手，「但情境演繹的部分就有待商榷了。」

事實上，男子所塑造的意境非常完美，符合樂曲所傳達的情感，充滿著混亂帶來的無奈與絕望、戰爭帶來的矛盾與淒涼，只是自始至終他都維持著溫潤的笑意，導致旁人要懷疑一下從笛聲中感受到的悲傷其實是假的。

「呵呵，像是妳的回答。」男子瞇起眼，「四百年後聽起來或許很哀傷，但在那個時候，卻不完全如此。」
「怎麼說？」
「不甘、悔恨，痛苦、空虛，確切感受到失去帶來的悲慟時，這樣的樂曲反而會帶來共鳴，因為無處訴說的恐懼能用這種方式表達出來。」

古琳皺起眉，「四百年前，你這麼覺得？還是空魚都這麼覺得？」
「噢不，都沒有……我自己的話，其實滿樂在其中的，」男子笑的一點尷尬都沒有，「古琳，我不是學者、更不是商人，樂師用音樂闡述歷史。」

「樂在其中是因為會有很多難得的故事和樂聲？」
「嘛……有一點吧？」
古琳嘆了口氣，她不想花力氣再譴責這名男子，因為她知道他毫無輕視生命與戰爭之意……反之，他用最純粹的藝術眼光，將這些經歷都刻劃入他的演奏之中，所以她父親、杰德=伏里迪(Jade Viridi)的音樂才比任何聲音都撼動心靈。

再者，或許這種心態，是空魚銘刻於種族血液之中的習性了吧。

「我不懂歷史為何而為歷史，但是為什麼這些古典樂，會被傳承下來？」杰德再開話題，「或者反問，為何流傳至今的，是這些樂曲，而非你我隨意的歌唱？」
「你問我為何……從樂曲本身切入的話怎麼講都可以，所以要我說一個直接一點的答案的話，因為它影響到最多的存在。」

「沒錯，所以在我看來，不論文學、藝術、還是你們說的歷史都是一樣的。」
世間描述一個東西或對象的重要性時，能有千百種的理由語言語，然而追述其本質就如古琳所說，不論正反，其造成的影響即是關鍵。
「能聽見嗎？王都陷落的聲音。」

杰德突然問起新的問題，古琳稍微愣了一下。王都陷落……似乎是第一次三族戰爭的事吧，前王親手毀去了空族的王都，那是每一本歷史書籍都會提到的事情，當然也在古琳的認知內。
「我不曾聽見，但在我的認知與想像中，是荒謬的。」她這麼回。

「呵呵，大有這種感想呢。」杰德瞇眼微笑，「那麼能聽見嗎？符石降生的聲音。」
古琳默然，這一回是第二次三族戰爭的問題嗎？她當然也不曾聽見，但相較於王都毀滅，她知道的應該算是多了些－－畢竟與當時相關的人物，就是現王。

這番沉默反倒是讓杰德笑意更深，「哦，看來這一段沒辦法用音樂表現了呢，那就來講講吧。符石的來歷，知道嗎？」
「歷史書上寫的那些都知道。」古琳回，「現在看來是過分了些，但以當時的種族對立關係，我也不認為殘酷。」

「殘酷？那樣的想法也有，不過當時更多的反應是厭惡啊。」
「……厭惡？」
「竟然依靠了下界生物的力量－－之類的，和現在不一樣吧？」
「那種無聊的事情……說到底，現在也還是有吧？」

「當然，比例的問題而已。」杰德毫不猶豫地回了，「那麼不談其他的誰，妳自己怎麼覺得？」
聞言，古琳稍微思考了一下，「我沒有依靠他人力量的習慣，但是誰去利用誰以獲得力量或滿足自我又有什麼好譴責的？時代的立場不同。」

她出生在三族多數和平相處的時代，不曾將天空之下的民族看做比自己低下的存在，但過去三族戰爭、互相敵對，是不爭的事實。
如果無視了這點，單以現在的角度去評論歷史正誤，那就是公平的嗎？

「我滿喜歡妳的回答的，那麼……聽見了吧，蟲群鳴叫的聲音。」
「……蟲鳴。」
答案是肯定的。蟲群不曾真正侵入蒼穹，鳴叫卻早已響徹天霄。

古琳從欄杆上跳了下來，有些無奈的笑了笑。如今她總算得出結論了。
王都陷落、符石降生和蟲群鳴叫的聲音是一樣的。
戰爭在過去帶來混亂，現在也沒有改變。

也是同時，希望與絕望，都存在。

「但是時代會前進。」突兀的，古琳又這麼說，「儘管紛爭帶來的與留下的，都一樣陰暗，但是肯定有什麼已經不同了。」
這就是她的答案。
「……看到妳現在的樣子我放心了，古琳。」杰德的笑顏終於染上了更加生動的顏色，他上前伸手拍了拍古琳沒有配戴輕甲的那邊肩膀，「是的，所以不要停下腳步。」

這樣的方式鼓勵女兒果然還是哪裡很詭異吧－－古琳邊這樣想邊聳了聳肩，說起來她好像從來沒盡到做個女兒的義務就是了，不論是踏上戰場，或者做個女孩子。
「啊啊，我知道。」她聳肩，緩緩把目光放到星光上。

妳相信轉世嗎？
風仍然沒有止息。

－－－－－－

總之我想談論的大概就是歷史與現在之間的變與不變吧，戰爭的存在本身一樣殘忍，但和過去相比種族之間的關係卻有所改變，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