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於台上的位置，少女認真地思考起事情為何會發展至此。
她想把話說開，艾姆不擅長說謊，打從她意識到另類的情感後已經會無自覺地躲避席德林了，她不知道對方發現沒，但若不解決、狀況只會越來越嚴重。

讓少年在毫不知情的狀態下被避開是不公平的，至少她得讓席德林知道發生了什麼。
即便會失去她交上的第一個男性友人……大概是會失去了。

換個說法、她要告白。
意識到這點後艾姆忍不住發出喟嘆，這時才緊張起來。
──現在放學長鴿子還來得及嗎？

「學長、我有事想跟你說」
正巧在打開通訊軟體之際，訊息的小氣泡就這麼蹦了出來。
艾姆？記得對方是不太使用手機傳訊的，這麼突然是怎麼了？席德林點開來，少女卻只留下隻字片語，以及時間地點。
十分鐘後、操場看台上。
幾乎毫不猶豫的，席德林整理好頭髮便踏出宿舍，往看台的位子快速走去。

她遠遠的就見著那個身影，艾姆站起身，視線隨著席德林接近的身影移動，腦中浮現出前幾日朋友說的話。
『妳還真是意外的是行動派呀。』
才不是呢。她這時才再心中反駁道，自己只是不會處理這種感情罷了，若是既往對於憧憬之物的喜好，她有十足的把握能壓下。

這不一樣，就算鎖上盒子也阻止不了意識流淌，比起慾望更為淡薄、比起嚮往更加厚重，不知不覺會盈滿整個腦袋，飄浮不定又不受控制。
就像在月光下的雙人舞。

悄悄地深呼吸，她在席德林停下腳步的那刻馬上開啟話題。
「學長、這麼突然真是抱歉，有打擾到你嗎？」

「……沒有。」
少女站起身來，紺色眸子這回直直的盯著自己，沒有了以往的的閃躲和窘迫。人魚的眼神在不自覺之中也收起戲謔，只是深刻的、幽邃的回望，等她開口說話。
「那麼……雖然我們還有大把時間，但我還是直接問了。艾姆想跟我說什麼？」
訊息上看來似乎是很急迫的事情，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她點點頭、蠕動著唇卻沒吐出話。
一股燥熱的堵在胸口，口乾舌燥的、艾姆沒有想過要怎麼組織言語，她十指糾纏，指節透著慘白，腦中不斷閃過片段卻無法捕捉，頓時覺得有些無助。
「那個……謝謝你上次的禮物。」緊急之下少女扯出無關緊要的事情當作開頭，找回了說話的能力後她先是一愣，於是顧不得詞彙通順也沒打算理會席德林可能的回應，急急忙忙得繼續說。

「雖然很突然、但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記得吸氣，她在腦中計算自己眨眼的次數，一次、二次。
「我國中是讀女校，只有女孩子、所以學長是我第一個交到的異性朋友！我那時候真的很開心。」這件事不重要，她想著，卻還是不受控制的說出。
「對學長來說或許是普通的事情，跟朋友出去玩、打鬧的惡作劇、順手的伴手禮……對不起、我接下來要說會讓你困擾的話。」道歉、道謝，這樣的舉動讓她安心，謝謝、對不起。謝謝你聽我說，對不起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已經不只是朋友的喜歡了。」
「雖然是最近才察覺到，但我想從很早之前這份感情就存在了。」
她在每句話間都穿插了急促的換氣，比起坦承心意的羞赧熱度，更覺得指尖發冷，話說出口就無法挽回了。艾姆心知肚明。

「所以最近才躲著學長，對不起、我只是想跟你說這些。」
語畢才稍喘口氣，她沒發現自己是何時移開了視線，也沒有勇氣再看向席德林。

……喜、歡。

從沒想過如此甜美純粹的字會用在自己身上。他看著少女絞緊的十指和蒼白的下唇，耳邊是急促得發冷的呼吸，卻彷彿陷如無音水中。
不知緣由只是憑著衝動而行的月下邀舞、對那人鍥而不捨樂在其中的惡作劇、花了心思挑的多彩禮物，席德林在做這些事時逐漸從胸口裡滿溢而出的感情，是連自己也分不清顏色的一片斑斕絢麗。

──該說些什麼才行。非回覆對方的話不可，要好好的給這份情感命名。

「我這麼……」然而，舌頭卻口不擇言的選了最無彩的修辭，「惡劣的一尾人魚，艾姆為什麼會喜歡上我？」

為什麼？
「我不知道……」她支吾地說著，這是需要原因的事情嗎？
艾姆努力地想說些什麼，腦中輪轉著過去與人相處的畫面卻尋覓不到答案，回憶中的自己都纏上了連綿細微的傾心，讓她分不清是何時開始。

有些焦急，艾姆晃著視線偷瞄向席德林，卻因對方眼中逐漸逝去的光彩而移不開視線。
果然造成困擾了。這樣想著，她同時感到胸口一沉，就算早能預想到，實際發生時還是有點難受呢。
「學長不用回覆我。」扯動嘴角拉起微笑，她話說得很快，生怕一個停頓就會被人拒於門外，「我、我還想繼續跟你當朋友。」

說了這種話還想繼續當朋友、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躲起來，不覺得太狡猾了嗎──她像機關槍一樣達達達的持續發送帶著苦味的子彈，泫然欲泣。

這個人，明明被千百次作弄、像是初生小鹿一般脆弱怯懦，卻不知不覺迷戀上那份蹩腳的惡意。

笨拙又可笑。他咬緊牙齒，本以為自己會無可忍耐的笑出聲來，但為什麼看見少女蹙起的眉和不安的眸光，會這麼讓人慌張──

「妳──」席德林沒有正面回覆艾姆的句子，沉默良久才吞吞吐吐地道：「我沒有妳想像中的那麼美好……」

承認吧，你其實就是個無法對別人的眼淚坐視不管的人。

根本就沒有什麼詛咒唷，席德林就是隻溫柔、喜歡操心，內心又充滿愛的人魚呀。

「我並不覺得學長很美好呀。」對方吐出的話對少女來說太過莫名使她下意識地回應，語畢才驚覺失禮。
「不是、那個……」話語躊躇，艾姆慌張地試圖把自己的想法傳遞出去，「我的確是覺得人魚很、有點夢幻，但這跟學長沒有關係，我沒有對你想像些什麼。」

對於席德林、只有在得知少年返鄉時，憶測般地於腦中浮現出陽光穿透清澈水層灑落於細軟海沙，遠處的魚群悠游，海葵隨水流晃動的畫面──她想像過學長的家鄉。
畢竟在知曉對方是人魚時，艾姆對這神秘種族的幻想早被席德林親手點破，倘若有水手掉入海中，席德林也會笑得一臉愉悅地在人身邊打轉吧。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對人魚明顯的興趣才讓席德林這樣說，這聽起來是多麼膚淺的事。
「我不是因為你是人魚才喜歡學長，只是我喜歡的人剛好是人魚罷了！」
不對、這跟人魚沒有關係！她用力搖著頭，又重複一次最初的話：「我不覺得學長很美好，這件事跟美好有關係嗎？你愛惡作劇又強勢，總說著讓人困擾的話。但這才是學長，一切都美好的話就不是你了。」

「……妳是在稱讚我呢、還是在罵我啊？」
一點都不美好的席德林聽見少女一連串著急的辯解，不得要領又詞不達意，他卻確實的接收到笨拙話語中隱含的意思──是啊，即使是這麼惡劣、以自大與惡作劇掩飾自厭，又毫不溫柔的自己，她卻沒有試圖干涉改變分毫。不需要對方伸出手，艾姆就自己勇敢的迎了過來，大聲地說「喜歡這樣的你」。

自己還真是差勁。張開網等人落入圈套，臨到頭卻又把人推開，一點都不乾脆……

『席德林就是隻溫柔、喜歡操心，內心又充滿愛的人魚呀。』

帕露露的輕聲呢喃再度響起。這回是她主動在意識裡重提了一次。

『你是喜歡艾姆的、對吧？席德林只有在看見艾姆的時候，身上會有很快樂很快樂的香味、還有真心的笑容唷。那是對帕露露對沙費爾哥哥對克里斯，還有對小弟弟小妹妹們都不會展現出來的！』

「咦？我、都沒有……」唐突的問句讓她來不及潤飾，就這麼老實地脫口而出。
席德林的雙眸變回原先的湛藍碧海，這讓艾姆鬆了口氣，自己應該是給出能被對方接受的回應吧。
見人的凝重氣場消散，她便決定在這美好的瞬間打住，不能再多、現在已經很好了。
「那麼我沒有事情了，學長再……」啟唇的同時她悄然地邁開步伐往側邊移動，然而道別還沒說出口，就被手腕傳來的拉扯給打斷。

抓住少女的手腕，強迫她停下腳步：「──妳還要躲我躲到什麼，又想自顧自把話說完就逃走嗎？」
席德林的口氣一掃方才隱含自嘲的輕鬆，變得冷硬嚴肅起來：「妳不想聽我的回覆嗎？關於妳的告白的回覆。」

果然被對方發現了！艾姆想起前幾日她不自然的逃避，心中感到一陣愧疚。
「嗯……所以、對不起！」縮著肩又道歉，席德林的質問如利刃刺進她內心最柔軟的部分，使少女迫切地想逃走。
「我……」她小力地扯著手臂想脫離掌控，垂著眸一副受害者的模樣，「學長不回覆也沒關係。」拜託你不要回覆。

乍看選擇權在對方身上，但艾姆沒有回應席德林的問題。
想不想，想、不想──她不想。
她一個字都不想聽，倘若都要拒絕，為什麼不能讓彼此了然於心就好？

她可以放棄櫻色唇膏、蕾絲長裙跟水晶手鍊。
但她不想放棄席德林，朋友也好、學妹也罷──她所剩無幾的勇氣不夠在被婉拒的未來厚顏無恥地待在他身邊。
「學長、請放開我。」擠出最後的話，她想天要塌了。

──艾姆像是豁出去一樣不管不顧的語氣、縮起肩膀微小的掙扎，以及刻意別開的眼神，都讓席德林莫名慍怒。

這樣就可以了嗎？用盡一切勇氣踏到他的身邊，卻在即將交會的前一刻鬆手，這樣難道就能滿足了嗎？還是少女覺得，自己會殘酷的揮開她的手、拒絕她的感情，就此形同陌路？
對他而已只是臨陣脫逃，只是變相的告訴席德林少女放棄了接近自己，選擇將先前做的一切努力都歸為白紙一張。

有種被誤解的不快感。還有……非常寂寞……

「妳在害怕嗎？害怕我會拒絕妳？」
少女的眸不安的顫動，即使不回答也知道對方的意思。
「……如果我不能回應艾姆的感情的話，妳會怎麼做？是不是想要永遠躲開我？我知道妳是怎麼想的。但是，妳每次都是這樣！不弄清楚我的想法，說完想說的就跑，害怕被我傷害──」

「……既然不對我抱有奇怪的幻想、也不是因為我是異族才喜歡上我，為什麼不像平常人那樣說『我喜歡你，請和我交往』……？」

害怕？當然、她很害怕。席德林說得都對，她從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恐懼的起源是強烈的自我中心，如果新髮飾被嘲笑該怎麼辦呢？告訴自己不適合就不會配戴了。
「艾姆」就此定型，不邁步就不會跌倒，不期待就不會受傷。她小心翼翼地待在氣泡中，拒絕了外頭的斑斕星光，一直以來都相安無事。

然後她遇見席德林，朝外伸出的指尖瓦解了泡沫城牆，少年的字字句句把她最後的防衛吹到了碰不著的地方，取而代之的、人魚把希望交付給她。
「學長、人類是很貪婪的。」艾姆低著頭，艱辛地吐出話語。
「我喜歡你、請跟我交往。」

……人魚的貪婪又何嘗會比人類還少？
因為好奇、因為惡劣的玩心、因為想要知道更多、因為自大的想要讓她無條件接受自己喜歡的東西，因為喜歡。他剪開艾姆一直以來用來保護自己的繭，拉著對方的手讓她暴露在陽光之下、在空氣之下、在世界之中，只因為喜歡。

「──我也、喜歡妳。」
「我的答案是，好。」

偷偷的，補完交流跑來留言XD
一路的甜酸苦澀五味雜陳，最後能在一起真的只能送上恭喜跟很多很多的祝福，兩方都是我那麼喜歡又善良的孩子啊，最後一定也會很快樂的
收下我的紅包，真的恭喜你們！！！

zhinai: 謝謝知奈中 我們兩個真的邊對邊覺得自己家孩子怎麼如此麻煩rofl 席德林真的很蘇很帥
我愛妳(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