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重華/雲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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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清道·樓外樓之章
前文:樓外樓之章 其一
且說重華往市井而去,欲尋良醫設法緩和魏黃山痼疾。諸事繁來,不由得心亂如麻。但,既然應承,斷無失信之理,那位壇師也道車馬駕馭,會由道中備妥,讓他不必憂心。不過他憂心的根本不是這個……
說到天下醫魁,莫不以岐岭莊為北斗。若此刻能碰得一位岐岭出身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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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往藥鋪一問:「掌櫃,且問……那疳瘡可有藥醫?」「疳瘡?」那掌櫃不由得變了臉色,重華不明醫理,自然不曉得此疾是何等模樣,喬容也未細說,見那掌櫃面色丕變,只道恐怕不是好相與的病症。
「這……多嚴重了?」「已經臥病床榻,不良於行……」
「那你準備辦後事吧。」藥鋪掌櫃嘆道。
重華大驚,連忙道:「這使不得,在下受人所託——」
「拖什麼拖?便能拖得幾日,也根治不得了,何必執著?」那掌櫃似乎嫌這病症晦氣,不願多談:「去去去,節哀順變吧。」
正在藥鋪內閒逛,偶然聽到掌櫃正大聲嚷嚷著,好奇望去,詢問者竟是一名淨清道者,不由得好奇的跟了過去。
不知有沒有聽錯,他們說的是……疳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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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疳瘡有什麼特殊之處,要您這樣避之唯恐不及?」畢竟受人之託,重華耐著性子詢問。那掌櫃見他窮追不捨,不由得薄怒道:「你這牛鼻子恁得固執!沒得治就沒得治,怎麼有你這種拿人陰私到處問的冒失鬼?」
什麼陰私?現在哪容得諱疾忌醫?重華一頭霧水。
見那名道者似乎渾然不知,初景想了想,上前低聲輕道:「這位兄台,若想治病,請隨我來。」
重華不明白,還要爭論,卻被扯住。聞得低語,不由得如蒙大赦,忙跟著那年輕公子離開藥鋪。
「這位公子……冒昧了,還請細細說來。」見他青衣直裾,腰上配著類似藥品的小葫蘆,一副醫者模樣,與記憶中的岐岭醫者有些許相似——難道當真歪打正著了?神情不由得露出幾許盼望。
來到巷弄小道人跡罕至處,才斟酌言詞,對道者問:「我看兄台是淨清道者,怎麼會問起這種病來?」
「這病……有什麼不能宣之於口的地方麼?」他滿臉困惑,只大約說了受人所託、尋找大夫醫治一事。
「這病……」苦笑一下,初景壓低聲音:「算是一種花柳病,畢竟傳出去不好,所以少有大夫願意救治,若是病重的就更難了。」
花柳病?重華一噎,難怪那掌櫃避之唯恐不及。不過細想那二人來歷,也是……哎,他嘆了口氣,趁著四下無人道:「在下誠心求醫,當據實以告……」便如此這般把始末說與面前的年輕公子。
得知內情,初景也心生憐憫,於是一口答應:「若兄台同意,我可以一試,只是此病難癒,我也不敢保證能幫得上多少忙。」
重華大喜過望,心道算是解了當務之急,回道:「不妨,還請閣下同我前往一探,只是西市陋巷,多所委屈了……」
重華領著初景穿街走巷,來到西市陋街,此處住的多半是比尋常人家更要貧困的百姓,簡陋屋舍,靜寂異常。他往街頭街尾望了望,看見沒有官兵,才依照喬容所言來到一處簡陋棚屋,便是站在外頭,還能隱隱聞到刺鼻的藥氣。
「道長——」喬容已然回還,見到他忙不迭迎上來,望著後方的初景還有些困惑:「這位是?」「是在下請回的大夫,名叫——」重華一頓,才想到沒問人名姓,忙轉身揖手:「失禮了,還未能請教閣下大名……在下淨清道重華,這位便是喬容喬公子。」
初景拱手回禮,溫和笑到:「我是岐岭莊初景,喬公子,可方便讓我看看病人?」
「麻煩初景大夫了。」喬容讓出道,讓初景進入屋內。
裡頭昏暗,因著日光便不曾點燈,屋內滿是濃烈藥氣,令人皺眉。狹小的是內只有簡陋搭起的一床被褥,躺著的少年滿臉蒼白病氣,憔悴瘦弱,形銷骨立,乾裂的唇不時洩出幾聲耐不住痛的低低呻吟。
喬容低著頭又說了一次:「麻煩大夫了……」爾後便掀開蓋在友人身上的薄被。
重華不忍卒睹,別過頭去。那樣的潰爛膿瘡生長在那處,連他這個不相干的外人也心頭浮哀,難以置信。
啊……罷了,必要將他們安全送往罷羅。
稍微查看了一下病人,便將背上的箱籠放下,取出燒酒與藥粉消毒雙手後,以面巾裹住自己的口鼻,這才上前仔細查看。
「小兄弟、小兄弟,聽得見嗎?這病多久了?……怎樣疼法?嗯、好……你放心,重華道長會送你們回去的,只是得先讓我緩解你的病症。」初景跪趴在病人身邊,輕柔的對話著。
聽聞醫者治傷,望聞問切無一可輕忽。看著初景仔細溫柔的模樣,道是岐岭莊名醫輩出,也非無跡可尋。思及兩年前那人也是這般為自己——重華隱去心頭雜思,正眼看向醫病二人。若是無法根治,但願能及時讓這兩個受盡苦難的少年落葉歸根,回到家鄉吧……
對病患施以針砭緩解疼痛後,初景起身揭開面巾,對重華示意:「道長請至外面一談。」
不明所以,方才還有些放鬆的神情頓時繃住,忙與人來到外頭,遲疑著問道:「初景公子,不知那位小兄弟如何了?」
遲疑了一會,初景才說:「他的病已經拖延太久,病入膏肓,我沒有把握治癒……還需看他自己能否撐過。」
回頭望一眼簡陋棚屋,又繼續道:「能尋大補之藥助他一臂之力是最好,還有,這裡也不是個很妥當的療養地點,不知道長能否安排?」
「這……大約要休養幾日?在下會安排的。」自己在淨清道倒可勉強覓出一處地方來。只是時間有限,風聲愈緊愈不易送人返鄉。大補之藥……重華苦惱地歪了歪腦袋。「在下身負他人所託,便會盡力,若公子還有什麼醫囑可以儘管吩咐。」
「自然能休養至病癒最好,但我觀道長神色,是有其他疑慮?」初景關切的問。
「這……不瞞公子,這兩人私逃壇林,在下唯恐官兵有心尋捕,屆時不易送他們回鄉……當然,也須顧及那位黃山公子的病軀是否能禁得住舟車勞頓,種種原因,委實令在下苦惱……」重華無奈道。
私逃壇林、官兵巡捕?
這一切已經超出了初景的所知,他不明白為何這樣的可憐人卻還得躲避官兵,就像他也不明白為何有人要買賣危害像自己師弟那麼可愛善良的孩子。
這兩名少年總讓他想起了師傅從易子島救回的師弟石長生,如果當初沒有師傅,長生是不是也會陷入如此慘況?
想著想著,淚珠就不由得滾落了下來。
眼前溫潤如玉的公子忽然落淚,重華一時慌了手腳,說話也變得嗑嗑巴巴:「這……初景公子你……是在下失禮,請,請勿要見怪……」八成是方才言語間有所得罪,他忙不迭道歉。
「不、不是的,對不起……」連忙抬起袖子抹臉,初景慌忙收斂情緒:「只是他們太可憐了……我、抱歉,是我失態了。」
冷靜一些後,他說:「我未曾到過岐岭與天南以外的地方,前往罷羅或許幫不上忙,但在那之前,我一定助道長保護他們平安。」
「原來如此。公子真是性情中人……」想著易子島內還有數不勝數如喬容、魏黃山一般的可憐之人,便覺得這護送的行動絕計不能放棄。畢竟能救一個是一個。
「多謝初景公子仗義。不曉得眼下是否……需要抓個藥回來給那位黃山公子?」
這才想起眼下有更重要之事,初景慌忙道:「是的、得抓藥,還要替他們清潔洗滌……最好能換居所,需要乾淨通風、靜謐少人的地方,就算暫時的也好。」
「好,居所在下會處理。那藥方就有勞初景公子了。」重華揖首做禮:「重華多謝公子仗義相救,這等險事,原不該拖一個素昧平生的的人下水,但實在是無計可施了……還是多謝公子。」
「哪裡的話,道長不也是素昧平生嗎?我只是做一介醫者該做的。」初景搖著雙手說,並且取出一只小瓷瓶:「我這就去配藥,這段期間若病患疼痛復發難忍,便讓他服用一枚丹藥,但萬不可超過三枚。」
「好的,麻煩公子了,也請公子在外,當心。」重華鄭重接過,暫別初景。
等待時,也許因為針灸的效力過去,魏黃山痛呼不止。服下丹藥後暫時鎮痛,他便迅速回去壇中一趟,告知原委始末,讓師兄有所準備。雲斂雖然惱他衝動,但依舊收拾寢房,讓他能隨時帶人前來。
不曉得初景公子取藥如何……他回到破舊的棚屋中,見到喬容又拿出一枚丹藥,要讓魏黃山服下,下意識阻止:「慢!這是第幾枚了?」
「第、第四枚……」
「夠了,不能再吃了。」他忙拿走那枚瓷瓶,目接喬容面容悲傷,耳聞魏黃山迷離痛呼,重華呼吸一滯,眼眶微酸,轉身離開,站在門前,閉目守望等待初景歸來。
在藥市內趕忙配購了藥材,初景沿途謹慎思量是否還有疏漏,途經先前與重華相遇的藥鋪時,忽然耳聞一句:『欸、大人,就是他……』
初景心下警覺,許是補償作用,他隻眼失明後耳力便靈光不少,將後方朝自己逼近的急促步伐聽得一清二楚。
……三人?不、四人。
沒回頭去看,初景立刻加緊腳步離開。
『慢著、站住!』伴隨喝斥,一掌幾乎抓上他的肩頭,卻痛呼一聲縮回。
『怎麼回事?』『似有啥勞子咬了我一口!』
「昊昊,別亂咬,髒嘴巴。」初景低語著,快步轉入一條小弄後,隨即以青竹測距、施展錦鏡飛翻越數座高牆。
確認甩開追蹤,他才匆匆回到西市陋街。
「讓道長久等了。」見重華守候在外,他趕緊上前。
在門外守了半晌,聽見初景的喊聲才睜開眼睛,來人呼吸急促顯然是一路奔來,不禁警覺地問:「有勞公子……這,這一路可有遇到什麼刁難?」難道還當真有官兵?
將途中所遇之事簡述一番,初景道:「道長可安排好安全處所了?我先看看病患,然後便移動吧?」
「這……公子可還好?」急忙上下掃視,發現面前之人沒有明顯外傷才放下心來。屋裡隱隱傳來黃山的低低痛呼,還有喬容的勸慰。重華回道:「有的,已讓在下師兄知悉,隨時可以遷移……不過,還需掩人耳目。」不禁考慮著是否要夜晚再行移動。
「我無事,道長打算如何掩人耳目?」初景眨眨眼,但剛問完便聽見黃山的痛呼,匆忙告罪一聲就直奔進去查看。
「在下唯恐這處被發現,那兩人會有危險……不如晚上趁著燈火漆黑……」說道兩人聽見黃山的痛呼,重華連忙跟著初景進屋察看。
「丹藥已經服用三枚了?」初景順口問了句,不過心裡已知答案,手指翻飛,迅速下針止痛。
「是,在下方才回來時,已經服下三枚了。」重華有些忐忑地問道:「不知他情況如何了?」
初景抿唇不語,直到落針結束,黃山昏沉睡去,才開口說:「這幾針暫且別動,能這麼搬動他嗎?」後面那句顯然是問重華的。
「這……」重華上前看了看,魏黃山積病已久,瞧著十分瘦弱:「應當可以的。」
「那就如此辦吧。」神色凝重的說完,初景便陷入沉思。
黃山的病情之重是他未曾經歷的,該如何保住性命、還得讓其撐過坎坷路途,初景還得仔細思量。
唉,走出岐岭,才知道自己的醫術仍有太多不足。
重華將雙手繞過魏黃山背後、膝下,使力一抬托了起來。果然很輕啊……這個重量,估計能夠使用洞湖游上房翻牆,躲避的機會倒多了,只是……他望了望喬容,又看見初景神色苦惱,不由得出言寬慰:「你我已盡人事,接下來如何,且看天命吧。」
又是天命……想起一搏天命而殞落的爹娘,初景不禁黯然神傷,他們學醫,不就是為了與天爭命嗎?……不成,他一定要救起此人。
暗下決心,初景握緊拳頭,快步跟上了抱著病患的重華與喬容。
「喬公子,請把在下的劍取下。」背上一輕,重華劍已教喬容拿在手中,後者惴惴不安地看著自己。重華惦了惦昏睡著的魏黃山道:「若一會兒不小心失散,這劍你一則拿來防身,一則若先行到達壇內,也好尋我師兄師姐。」正好減輕些重量……雖然那劍也沒說多重。
未曾發覺初景的異樣,只確認兩人跟上自己,循著小路,避人耳目地往淨清道壇地而去。
「初景公子……有勞了。在下有點左支右絀……」三分瞻前,兩分苦惱,餘下全在穩住托著的病軀,實在無暇顧後。
「咦?何事?」在外經歷淺薄,初景一時沒領會到重華的意思,只是湊身上前,差點想要伸手幫忙托過病患。
「不、不是的……」重華自悔說得不夠明確:「只是想請閣下幫忙看顧一下後頭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畢竟公子前來的時侯似乎……」
「啊、抱歉。」會錯意讓初景感到十分羞赧,忙執起青竹枝退到後側:「我會警戒的,還請放心。」
此刻雖然視線昏暗,對於只有單眼視覺的他卻反倒不成困難,周圍的風吹草動都在耳覺之中。
才出西市不遠,初景腳步驟頓,一眨眼,臉色不改的停了下來,對重華道:「道長……你們先走一步,我稍後就至。」
後面有人,還不少,內力不深卻整齊劃一的步伐,明顯是官兵。
正把注意力全盤放在手中的病患上,聽見初景的話忙不迭心一凜,才跟著注意到不對勁。「這……」重華不禁猶豫,狠不下心扔下初景一個人:「公子,不如讓那票官兵跟著在下?雖不才,但上房揭瓦的本事還是有的……」這位大夫也是因為仁心才被自己拖下水的,他無法眼睜睜看人陷入險境。
正凝視後方的初景轉回頭來,對重華展顏一笑:「道長毋須擔心,我自有辦法,你們前路自己小心便是。」
他們岐岭莊之人,動起武來可不是單靠功法內力的。
「在下並無……」欲言又止,衡量當前情形,只有低聲嘆道:「那公子多加小心,在下先領他們返回壇地,若是兩刻鐘不見公子蹤影,必然來尋。」
「喬公子,跑得動麼?」他問道,聲嗓有幾分冷然:「後面那票助紂為虐的走狗要來抓你和你的朋友。」喬容面容一凜,捏緊了劍鞘。
「初景公子……務必當心。」他慢慢走出幾步,低聲朝身後告別。
「你們也是。」初景微笑回應,似乎成竹在胸。
儘管初景模樣胸有成竹,他還是止不住忐忑。
重華一路在暗巷小街裡狂奔,身後喬容落了他一些,倒沒有掉隊。回到淨清壇地時他先趕緊安置了魏黃山到寢房裡,讓喬容也跟著歇息。自己則在外頭焦急地等待著。
另一方面,轉身獨對追兵的初景青竹枝在手,靜靜的闔上了眼簾。
獨眼的視覺容易誤差方向感,況且當下月色昏暗,他自然要善用比一般人更大的優勢......耳力。
「昊昊,替我警戒。」
梧桐棲戲配合外天來,加上自己的獨門藥方,夜行幽林獨對野獸他也毫無畏懼,更況且是內力不強的普通官兵呢?
『追上了!』『不對,怎麼只有一......』
烏雲遮蔽了月光,初景足下一點,輕巧穿入幾乎未及反應的官兵之間,青竹如靈蛇飛探,將藥力打入了一幫人的要穴之中。
「對不起,請你們稍微歇一歇了。」瀟灑迴身,他甚至彬彬有禮的拱手一揖。
解決了追兵,初景向前一段路,卻是有些為難的又站住腳。
「......唔,他們往哪裡去了?」
自己不知道往壇地的路啊!
重華在壇地久等不得,趕緊取了劍出外尋人。心中焦急萬分,但願那位公子可不要有什麼閃失才好。
急急趕往西市,在房頂上竄跳四處張望著尋人,卻在方才那處見到了奇異景象——十來人的官兵全都躺在地上哀號,拖著腿好像動彈不得。
……嗯?好厲害的身手……看來果真不應該因他外貌溫文而小瞧了。
尋了一會兒,在離現場不遠處的巷陌裡看見了初景的身影,似乎看著左右兩條岔路猶豫。重華趕忙喊道:「初景公子!初景——」落地的時候踉蹌了一下,扶住牆面微微穩住身形,那人似乎毫髮無損,不由得鬆了口氣。
「重華道長。」見他身形不穩,初景忙迎上前關切:「你們沒事吧?」
「沒事,那倆小可憐已暫且歇下了。」心頭大石暫且落下,重華續道:「在下這就帶初景公子去壇地吧。」
「有勞道長了。」想到對方必是特意出來尋自己,初景心頭一暖,欣然笑到。
算是遇著了貴人,還是溫和仁心、妙手回春的好大夫……既然在無阻礙,兩人沿著大路慢慢走回了淨清道壇地。重華領他來到廂房查看魏黃山的狀況。
「彼時忙著趕路……這針,應該是沒動到的。」
「多謝道長細心。」初景按脈探查了一會黃山的情況,道:「我需要一個浴桶替他洗浴,另外,我們三人亦得稍作清潔,避免將外處邪穢染給虛弱的病患。」
「好,這就去準備。」重華離開前又問了一句:「除了熱水,還要需要些其他的麼?」
歪頭想了想,初景說:「我需要煮大量的藥材,平時的藥罐子不夠用,最好有個燒鍋,還有……」他遲疑片刻,搖頭:「先這樣吧。」
要鍋子,以及洗浴的用具。重華趕忙記下了,帶著初景到了灶房,「這裡的東西請公子隨意使用吧,在下去準備熱水和浴桶。」
「好,麻煩道長了。」初景恭恭敬敬的說,然後立刻就挽起袖子來配藥準備煎煮。
病患的症狀太嚴重,除了以藥浴洗滌之外,還需一寸一寸的塗抹治療創口,以及驅除體內穢邪毒素……初景暗自琢磨,這可是得大費周章了。
最最重要的,他得讓已經孱弱不堪的病患撐過此關。
重華蹲在屋後生火燒水,熱得滿頭大汗,等到一大桶熱水燒開了,已是一刻鐘之後的事,他趁隙去換了身上的衣裳。再到灶房看望初景:「熱水燒好了,公子還有什麼吩咐沒有?」盤算著等會兒拉著師兄把水搬到房裡。
「燒好了?」灶房內也是忙得一身汗的初景起身,手一指旁邊先行配炒好的藥材:「勞煩道長將這鍋倒入浴桶備妥,我隨後就來。」
說話之間,他仍目不轉睛的盯住還在悶燒的大湯鼎。
「好的。」說著便捧著那些炒好的藥材來到後院,放進了浴桶裡。偕同雲斂將藥浴搬進了寢房內。等待期間去床邊看了看喬容和魏黃山。
大湯鼎裡的藥液熬成了一甕黝黑膠黏的膏劑,初景端著那一甕以及兩碗放涼的湯藥回到房內。
「這碗讓病患飲下,然後將他扶進浴桶。」指著青色那碗湯藥如此交代,初景一面取下了黃山身上的金針,以清水沖洗後,從自己的箱籠內取出藥劑消毒已經略略泛黑的針具。
隨後,他回身便自己仰頭飲盡了另一碗湯藥。
重華捧了那碗藥味濃重的藥湯,輕輕推醒魏黃山,把人扶起後讓人以唇就口,慢慢喝下。他算是頭一回做這種事情,幸好除了點滴滑下下頷,倒沒有出什麼意外。一旁的喬容偕同他將魏黃山衣裳除下,小心地、合力將病人放入方才的藥浴中。
舉起瓢子,初景開始仔細沖洗黃山的周身上下,浴桶內飄散著一股怪異辛味,槐枝、蔥白、還有些是藥也是毒的方子,主要除去腐爛疳瘡上的外邪穢毒。
初景動作的同時,也向一旁關切的喬容簡單解釋著。
外頭的處理好,接下來才是重點,那碗青色湯藥也有讓黃山安定鎮靜的成份,因此洗滌途中他依舊昏沉未醒。
沖浴之後將人扶回床上,初景要求喬容暫時離開。
「你身體狀況不佳,不適合在側。」初景循循解釋:「喬公子總不希望自己在令友之後也倒下吧?」
喬容諾諾應承了,退到一邊。雖然於心不忍,但為了病人也只好如此了。請了雲斂帶他去吃點東西,重華站在床邊,神情含著些許緊張,「呃,初景公子,在下是否也要……」他指了指門外,詢問自己是否也要離開。
初景沒言語,只是睜著那隻右眼打量重華。
「道長能讓我把一把脈嗎?」良久,他羞澀的問。
他被盯著看了一會兒有些不自在,正要再次出聲,卻收到了靦腆詢問。
「把脈?哦……自然可以的。」雖然不明白用意,重華仍然同意了。自己的身體目前感覺起來,並沒什麼問題,興許是怕他方才沾染上了些穢惡?
陽元未破、內蘊尚且深厚,替重華切脈之後,初景點點頭收回手:「還請道長從旁協助。」

岐岭絕技『外天來』能藉由內勁將藥力灌注至經絡當中,既能制敵也能治病。
以黃山如此病重,外天來是最快也最有效的辦法,只是耗損多大,初景自己也沒個把握,讓重華在側也算是個保險。
「那公子有什麼需要,便儘管吩咐。」因為以前的經歷,多少知曉岐岭仰賴一種外功,感覺倒有點像門中擊脈點穴的子午注流手。
只是頭回碰到這種事,也不曉得要做什麼,唯有先守在一旁。
「暫時……先請道長為我護持。」考慮到自己不熟悉江湖規矩,擅自請人供以內勁也不知會不會太過唐突,初景便想姑且一試再說。
端來那甕黏稠的膏藥,均勻塗抹於各個創口處,初景凝神靜氣,將內勁與自己方才飲下的那碗藥力聚於指尖,緩緩沿經絡注入黃山體內遊走。
點頭應和。倒不如說重華比初景還要緊張些,畢竟對醫理一竅不通,也只粗略曉得魏黃山身上的症頭實在嚴重,有性命之憂,為接下來的罷羅之行又多添了幾分憂慮。他看著眼前的年輕大夫似乎在用內勁緩緩助長藥力,這便是岐岭的醫道麼?
打定主意要治癒黃山病症,初景全神貫注在外天來的運行上,心無旁騖,不知不覺便過了大半時辰。
奈何黃山體內早已被糟蹋的泥濘不堪,初景這一輪走過來也倍感艱辛,冷汗甚至都浸濕了衣衫,讓乖乖窩著的昊昊都忍不住爬出來透氣,憂心忡忡的盯著主人,急得搔首弄耳。
長時間灌注內勁似乎在遊走經脈查探病症,重華不由得皺眉,這……看起來消耗甚鉅啊。初景額邊流下的冷汗,以及他凝重的神色,都再再顯示魏黃山的痼症嚴重,情況並不樂觀。
突然,他瞥見有個小小身影從他衣袖竄出,定睛一看……是猴子麼?好小一隻,幾乎也不過幾個指節的長度,看上去十分可愛,只是模樣似乎十分焦躁擔憂,抓耳撓腮地望著初景。
「……公子是否需要在下一助?」終於還是猶豫著低聲問道。
初景一時彷彿沒心思回應,就聞小猴嗷嗷叫了聲,初景才像是醒過神,急促的回重華一句:「有勞了。」
畢竟力竭事小,能不能為患者完成療程才真是事關重大。
重華得到應和,便急步來到他身後。內功運起,蘊力於掌,低聲道了一句「得罪」,將蘊著內力的掌心貼上他後背。
得重華之助,在患者體內遊走的內勁總算是突破了最後幾道關卡,完成了整個循環,初景也放下心來,專注將剩餘藥力全數集中於修復黃山的五臟六腑。
一個多時辰過去,初景這才示意重華撤回內力,自己也緩緩收勢。
「呼……該是沒問題了。」他長長舒了口氣。
收掌調息,聽到初景所言才真正鬆了口氣。榻上魏黃山雖然依舊沉眠,但面色似已有所好轉,至少比初見那時好多了。
「久聞岐岭醫道冠絕天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道:「辛苦公子了,可還有什麼囑咐?」
「接下來只要多注意創口清潔、定時上藥即可,當然要恢復如初也不是一兩日的事,還得靠飲食調養……」邊說邊收拾一會,初景才正要起身,身形卻晃了一晃,險些站立不穩。
「公子!」重華連忙上前將他扶住,「此番耗損太過,若感無力也屬正常,不如……在下背你,順道送你一程?」猶豫了一下才將有些唐突的建議說出口。
「呃……咦?」初景愣了一愣,驚慌失措的羞紅了臉:「不、不用勞駕……我歇一會就好……」
「失禮了,在下並非有意……」對方的反應在意料之內,重華不禁也有些發窘。趕緊請初景在一旁坐下,「依公子所見,幾時能夠啟程?」
「只要黃山公子甦醒就可以出發了。」初景坐下之後說到。
那應該不會太久。看來得趕緊準備行囊盤纏了。只要將這兩人藏在馬車裡,大概不會有什麼問題……但願吧。
「多謝公子這般仁心仗義,重華無以為報,此行山高水遠……不曉得能為公子做些什麼?若是罷羅有什麼公子需要的東西,在下也可以順道替你帶上。」
「道長不用為我麻煩,一路平安就好。」初景笑到,並說:「那些官兵見過我的面目,我便在天南城多逗留幾日混淆視聽,你們趁勢藉機出發吧!」
「這……屢陷你於不義,我實在是……」聞言如此苦笑回道。此去一來一往,總也得耗費一個月,何況另有要事。兩人要再次見面,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等道長你們走遠,我就返回岐岭谷,躲進谷裡他們也拿我沒法的。」初景倒是看得輕鬆,見他為難,便道:「不如這樣,道長平安到達罷羅,若是有見得什麼新奇的藥材,便替我捎來岐岭谷吧!」
「那是自然!」看來一路便多加留意吧,只是岐岭據天地靈秀於一地,珍稀草藥野獸繁多,不曉得怎麼樣的東西才算是新奇呢?他偏頭深思了下。
「對了,壇師前輩道事畢有他物相贈,只是要待我回返才得……會順便給你捎帶上的。」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初景笑到,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耗力過度,希望能在壇地內再多休養一日,那個……麻煩道長了。」
「啊!那是自然,這邊請。」打開隔間的門,那處便是他的寢房,除了櫃子之外床鋪還有點凌亂,顯然是起床後沒有整理就離開了。重華有些不好意思道:「見笑了,若是不嫌棄的話,請在這裡休息一日吧……」
彷彿不知避諱,初景感到新奇的東張西望:「這是道長的房間?」
「是,是的……」還好自己除了經常上竄下跳亂找地方睡覺,沒有什麼不良的生活習慣,寢房雖沒特意收拾過,但看起來還算是整齊乾淨。
「如果你介意的話,我可以去同師兄拿套新的被褥來……」
「不會,我不介意,只是未曾借宿過別人的房舍,感到新奇罷了。」初景單純的笑著,絲毫未多想。
「那就好……」略略鬆了一口氣,重華又道:「那你先在此歇息片刻,我一會兒去外頭買點吃得回來。」
初景連忙攔下重華:「道長也忙了一夜,還得準備出發罷羅,先歇著吧!我自己有備乾糧,不要緊的。」
「哎……你太客氣了,實在是我自己也餓,出去買點吃的也沒什麼——」忽然又想起方才治療時,從他袖袋中爬出的小猴子,續問道:「對了,方才看見你衣裳裡爬出了隻小傢伙,牠……會不會也餓了?」
昊昊立刻聞風而出,開心的嗷嗷叫著,惹得他主人一臉無奈:「昊昊你……」
「看起來好像真的餓了,」小傢伙看著頗通人語、深具靈性,「你不必客氣,就由我去張羅吧。可有什麼忌諱?」
對方都這麼說了,初景只好無奈笑道:「沒有忌諱,那就麻煩道長了,昊昊他嘛……乾果即可。」
一聽還是乾果,昊昊嗷了聲,狀似悲痛的一頭栽倒在主人肩頭。
嗯?怎麼感覺這小傢伙聽到乾果兩個字不太高興……不過,主人說的話總沒有錯的。「那你先行歇息,待我回返。」說罷便出門去了。
這位重華道長真是溫厚正直的好人,初景心中感動,拎著還在裝死的昊昊,回身在床榻邊整理一處地方坐下,默默的闔眼運行青囊溫涼帖恢復損耗的內力。
重華帶著餡餅和一些糖果糕點回到壇中,先分了些給同門的幾位兄姊、還有師妹,才拿著剩下的回到寢房。
啊……看來是在運功調息。他默默擱下肉餡的餅還有一小袋乾果,想了想還留了幾塊桂花糕。今晚去哪裡睡好呢,乾脆去房頂吧……
樓外樓之章 其二
xiao_lou: 感謝初景中跟我接了這麼久~ 以後再讓重華寫信給他順便附上華蓋集吧
歡迎重華來岐岭谷找他玩啊!!!!
xiao_lou: 當然 要去禮尚往來一下!!!!!(#
期待他們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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