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宿舍已有數天,柏稹趁著還沒開學摸清了學校環境。大體來說,是個各項設施都很「安全」的公共建設,出入門口時,都沒被守門機關多加刁難,比起之前在別處遇過半天湊不對驗證資料的情景,學校環境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友善」了。
就是在圖書館的時候,某些凶殘的書攻擊未遂憤然離開了,讓他沒機會檢索到想到的資料以外,這幾天的生活倒也算是順心如意。
只有學校在開學前夕辦的交流舞會讓他有點困擾。
柏稹把邀請函顛來倒去的翻看半天,也沒找到ㄧ句學校有強迫學生參加的意思。
看起來是自由參加。
邀請函從房間門縫滑進來的時候,龍井第一時間就飛下來把卡片抓住了,像抓到獵物似地送到他面前。
閱讀完邀請函內容,柏稹有點好奇冷淡的室友會不會去這種社交場合。不過除了第一天入住打招呼時說了两句话以外,他们再也沒向對方說過半個字。房間左右兩個區域壁壘分明,中間區域也還是一片空白,精靈大部分時間都窩在那個藤蔓搖椅裡頭,半天都沒挪動一下⋯⋯
他擅於獨處,室友看起來也喜靜,兩個雖然住得極近,這幾天連一點交流也不曾有。
好奇歸好奇,到底是無從得知對方究竟去不去舞會。他不是會主動跟生人結交的性子,更沒興趣多打探人家閒事,反正他們互不關照也無妨礙,當室友也相安無事,對他來說是挺完美的。
打定主意不去舞會,他把邀請函收好,走出了自己區域,返身用魔杖朝房間ㄧ點,聽見方匣憑空傳出輕微一道上鎖的聲響,便與龍井出了房門。
乍然處在一個新的環境,艾利安的惶恐從他不肯離開房間超過半小時就可見一斑。唯一出去的那次還是他真的不知道要做什麼了才去圖書館借了兩本植物靈圖鑑--還看到室友正在跟幾本異常凶殘的書搏鬥。
艾利安是有點好奇室友到底想借什麼書,但是一來他根本不敢跟對方講話,二來……他其實不想打破現在這樣互不干涉的生活。
就像克倫不在的那五十年,他自己安安靜靜地過就可以了。
……甚至這裡說不定更好,說不定不會再有人成天就想讓他哭出來。
所以儘管小愛不停唸叨著不健康不健全無聊什麼的,艾利安還是雷打不動地天天窩在牽星藤蔓化成的搖椅當家裡宅,偶爾摸摸小松鼠的尾巴以示歉意,只是這樣而已就足夠把小愛堵得說不出話。
『你就敷衍我吧你!』小松鼠一爪子撓在精靈雪白的手臂上,不一會兒便泛起刺眼的玫紅色抓痕。
艾利安不以為意,輕輕點了點小愛的爪子:「我沒有。」
我知道你沒有!!!小愛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她知道艾利安不是敷衍她,氣的是他的倔強、疼的是他的膽怯。
她看了看艾利安手上的紅痕,終是捨不得的輕蹭了一下。
艾利安正想說沒事呢,結果就在他眼前,一封信活生生從門縫鑽進來,當著他的面一點也不客氣的往他的房間衝、最後慢慢落在桌子上。
艾利安嚇得眼淚直接掉下來了。
看他哭了小愛也嚇著了,以為真的痛到她的小精靈,焦急了一下才發現艾利安的視線不是對著她。
她回過身看,正好瞧見一封無人搭理的信正不甘寂寞的翻來滾去。
沒想安慰一下艾利安--老毛病了,風吹草動都能嚇哭--小愛直接拆了那封過動信:『……開學舞會的邀請函。去嗎?』絲毫不抱希望的詢問。
「不去。」
設想中的回答,小愛有些懨懨的,把信撕成了碎紙。
松鼠報仇,十年不晚。
艾利安猶豫了一下:「……那天晚上,散步?」
可以的話他當然還是想待在房間,可是他更看不得小愛無精打采的模樣。
小愛倒是驚悚了:『艾利你沒事吧?嚇壞了?』
「出去見識一下,也好。」雖然主要還是為了和小松鼠一起走走,離開家之後一直窩在房間裡小愛大概也是悶得緊。
而且那天晚上大家都在舞會,學校外邊森林肯定沒人。
小愛全當艾利安被驚嚇過頭一時想通,舞會開始前的傍晚就歡喜地趴在精靈肩膀上出門散步了。
墨恩萊斯魔法學校佔地廣大,校長霍柏特在五百年前與各方交涉、創辦了學校之後,千年靈樹伊娃協助他擴展校地,最終以伊娃的魔法能力可及的距離為界,在大陸正中央劃出了現今的校區範圍。
為了保障學生安全,並為取得原居民的認同,校區以伊娃本體為中心,向外張開了三層防護圈。最內側的防護圈警戒等級最高,民居和聚落也最密集,學生在課餘時間也常會走出校園,在最安全的防護圈範圍內郊遊;或某些作業也需得在此處探索才能完成。
第一層防護圈以外的安全等級就寬鬆多了,危險程度也大大提高。這個年代和平已久,不大擔心有黑魔法師或異界使徒,最要防範的是各種難以應付的奇幻動植物。
柏稹從圖書館的校史資訊得知學校的安全區域,便趁著大多數同學都要準備參加舞會的今日傍晚到學校外邊的森林閒逛。
乘坐魔法列車到校的路程中所思慮的危險既然大部分已經被學校排除,他對於探索與家鄉不同的森林總是很有興趣的。
幼時與柏焄同住在人類國度蘭德伊卡的梨粟森林之中,四季閑宜,周遭生物脾性也大多溫和,自從五十歲那年化人與柏焄出行遊走,幾乎有三十年的時間在外,也算是見識得不少;只是大陸廣闊,至今還沒遇過哪兩處地景樣貌相似,自然創造總能給他驚喜和靈感,比參加社交活動還有趣多了。
不過其實最主要是可以玩水就是了。他生性親水,如今雖然將邁入孟秋,氣溫卻不見和緩,最好的消暑辦法就是下午傍晚時分泡泡水,龍生愜意也不過如此。
依著感知魔法元素的能力一路閒逛,眼看著周遭沒半點人聲,柏稹當即變回原型,朝水元素最豐富的某個湖或河處飛去。
龍井原先跟在他身後,不一會就飛上天空,沒了蹤影。
平時從宿舍落地窗往外看都是人來人往的校園此時沒有半個影子,果然都在為了開學舞會準備吧。
微風輕輕捲過他被染成夕陽色的髮尾,艾利安閉上眼睛,順著生命的脈搏往學校外圍森林走去。心情意外地放鬆,幾乎要在面上帶出一抹淺笑。
其實艾利安是會跳社交舞的,而且跳得還不錯,也不排斥舞蹈。多虧了他那遊歷大陸幾百年特別喜歡人族王國的騷包領養人。
他排斥的是舞會裡的「情緒」。
感知這種能力,不是說想控制就能控制,艾利安一直不喜歡人多的地方甚至害怕生人,絕大部分也是因為他的感知。好的、壞的、善的、惡的、簡單的、複雜的……只要是情緒,他都必須被強迫接收。
他一點都不喜歡。尤其種族混雜的地方,就越多藏著惡意的虛偽假象。
還是植物和動物單純可愛多了。
墨恩萊斯校地範圍內的特殊生態、植披、及氣候一向聞名於整個大陸,此時的艾利安自然也是迫不及待想認識一些不曾見過的植物靈或奇幻生物,對他來說這可謂是「交新朋友」。
但是做為一個只看植物動物圖鑑的家裡宅,艾利安怎麼會知道學校其實是有籠著防護罩的呢?──雖然這是十分正常的事,但是或許是太過放鬆了,艾利安竟然完全沒有想到這種可能性。
所以走過校園和內層森林的第一圈防護罩當下,他硬生生地在悶熱的初秋傍晚打了個冷顫。那感覺像是被包進了一層冰冷的果凍再擠出來一樣,有種黏膩的噁心感。
其實要是換了個人未必能察覺出防護罩的存在,但是艾利安偏偏感知夠強、也足夠敏銳。總之又是被自己的感知力坑了一把。
艾利安覺得整個靈都不舒服,只想把自己埋進花草裡洗去這種不適。他在森林裡慢慢走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木元素帶來的生命力一向是他喜愛並且習慣的元素力。
反正沒有宵禁,不趕時間,艾利安索性隨意走動起來,瞧見不曾看過的花朵草木便仔細研究「聊天」一番,漸漸偏離了剛進森林時、人為踩出來的林間小徑。
安全範圍內的景色一片寧靜祥和,色彩也柔美可愛。柏稹在一片寬廣得幾乎看不見對岸的湖畔落了地,龍足踏上柔軟草皮,小心翼翼地走近水邊。
天色漸晚,湖水深沉;泛著金光的霞暮照不出水色晶湛,只有晚風吹皺湖面,捲起幾分涼意。
不過這樣的天色,映出近景的倒影倒也還是綽綽有餘的。
柏稹先是看了一眼天上的龍井,確認姑且安全無虞,才低頭望向水面纖細的龍首。
他的原形在龍族裡屬於較罕見的那種,從小在外變化都被人詢問種類,煩不勝煩,所以大多以人形活動。
湖面平滑如鏡,他像測試什麼似地微微張嘴再閉合,看著上下顎的尖小獠牙完美的嵌合在嘴邊,才閉上眼睛、揚首伸展尾巴和翅膀,露出最柔軟的要害,放鬆迎上微風、任由他最熟悉的自然元素梳過頸上濃密的鬃毛,撫過鱗片,再順著尾端的鬃毛溜走。
柏稹對於維持人形沒有什麼牴觸,畢竟與原型相比,人形有更多方便,只是原形終究是最自然舒暢的狀態,只要有機會能鬆快鬆快,當然不能錯過。
再睜眼時,他試探著用前爪碰了水面。湖水清涼,由淺入深,湖邊沒什麼泥濘,清楚這一爪既沒濁了湖水,底下也沒傳來異常的元素波動,便放心慢慢踏入水裡,依恃著左右都沒人,放開步伐踩得淺灘處水聲不斷,稍稍流露出一些符合現下年紀的童心。
不過畢竟是陌生地界,柏稹也沒敢在傍晚時分探得太深,只進到水能稍稍沒過腹部的地方就不再往前。他將翅膀折疊收在背上,除了偶爾興起在湖裡像伏擊獵物一樣往前一撲,刻意製造水花的聲響以外,他在水裡的行進是很安靜的,在水面留下的漣漪總是很快就消失不見,單純享受親近自然的滋味。
雖然是有點可惜不能泡得太久,但不想被人看見的話也只好這樣了⋯⋯也不知何時有機會再來。
柏稹一面估量著時辰一面漫遊,稍稍鬆了警惕。沉在水裡滑動的尾巴下意識小幅度地擺動起來,直到尾巴的鬃毛彷彿被扯了一下,才瞬間驚得回神,一躍就跳回岸上,水聲嘩啦一響,很快就恢復平靜。
順著龍身流下的水滴稍稍壓彎了岸邊的小草,柏稹卻沒這麼快回復心跳去關注這些。雖說學校的防護圈值得信任,沒先丟個探測魔法驚擾生物,不過畢竟還不算太熟悉這片區域,往後還是得注意一些才是。
如果碰到他的是魔法生物,對方現在已經有所防備,這時候丟探測魔法就沒有用了。柏稹戒備地盯著水面半晌,也沒發現什麼動靜,回頭舉起尾巴觀察、看似也是安然無恙,便施了個魔法弄乾身體,喚上龍井返回原路。
其實搞不好只是魚也說不定。柏稹思考著剛剛到底是個怎樣的感覺,只是事發突然,哪裡能仔細回憶細節。
怪都要怪從前還不會化人時,柏焄這條無聊到沒事做的老龍曾經抱著熟睡的柏稹,把小龍的尾巴放進水裡釣魚,結果還真給釣起個蠢魚⋯⋯從此在水裡的時候,柏稹的尾巴尖都好似神經過敏,一點動靜就能讓他一驚一乍反應過度⋯⋯
遠處的柏焄狠狠打了個噴嚏。
直到那道纖細優美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蔥鬱的林間,艾利安才從湖邊的樹後走出來。
只是隨意走走,沒想到卻碰著了這樣美的景色……他看著小龍離去的方向,竟是有些著迷了。
艾利安知道那一定也是學校裡的學生,按照他的個性,在撞見他人時就會轉身離開,盡量不產生不必要的交流,這次卻怎麼也沒辦法挪動離去的步伐。
太過……美麗了。雪白纖雅的龍身、末梢漸變成墨色的鬃毛,在金棕色的薄暮霞光映照下,帶出一種名之為莊嚴的神聖美感。
不忍心用一舉一動來打擾、也不願打擾,艾利安連呼吸都放的極輕極淺,深怕自己一口氣就吹散這樣美好的畫面。
雖然最後那龍還是竄上岸了。不知道被湖裡什麼給咬了,舉起尾巴檢查的模樣意外的可愛,盯著水面看的時候甚至有那麼點兒委屈。
想起這件事,艾利安往水邊一瞧,偏巧看見了罪魁禍首浮出半顆頭,也在望著已經看不見龍影的小徑。
是「粼」啊。
粼是一種深藍色的水生獸,頸部細長、四肢如龜足,撥動起水流卻甚是有力,基本食物只吃些魚蝦水藻,是安全係數相當高的奇幻生物。一身細小鱗片在陽光月光下會反射出波光粼粼的假象藉以為保護色,故最初發現此種生物的學者稱其為「粼」。
精靈走上前蹲下,和粼對視了半晌才向牠招了招手。粼倒是聽話地游到了岸邊,艾利安忍不住微笑,剛剛還咬龍尾巴呢,這會兒可賣起乖了。他輕輕摸了摸牠的頭:「調皮。」
不過這隻粼才剛進成長期,也還是個孩子,淘氣一點也挺正常。
至於這麼為什麼肯定這種奇幻生物的年歲,艾利安自認對粼還是有些了解,幼時克倫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隻剛出生的小小粼,放養在屋外不遠處的河裡說當成觀賞型寵物。小精靈可喜歡那隻小粼了,天天就和牠玩在一塊兒,搞得克倫都覺得自己彷彿失寵。
可惜後來被族裡其他精靈強制克倫帶出去野放了。
其實他也知道那條河終有一天養不下粼的,與其圈養著,倒不如放牠去適合牠的地界。
就是有那麼一點難過而已。
就在艾利安心思飄遠時,岸邊的小粼卻突然不安地鳴叫躁動起來。艾利安一瞬間升起警惕,粼這種奇幻生物最為人所喜愛的就是,對危險的預先提示……
還不等注意到什麼,他已經下意識將食指上的木枝指環化形成魔杖,朝西方餘暉的方向揮出一片凌厲至極的冰霜。下一秒,就被他從未見過的奇幻生物撞破,對著他們俯衝而來──正確地說,牠的目標,是粼。
艾利安如何能看不出來那種獵捕食物的眼神,即使是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精靈之森,也必定存在著弱肉強食的關係。他手下稍稍出力,將粼推回湖裡,法杖頓地、在草地上卻撞擊出金石鏗鏘之聲,不過瞬息便讓整片湖面蔓延過晶瑩的冰層,隱約能看到粼在冰面下游動的身影。
不厚,卻足夠堅實。
艾利安攔在捕食者面前,不知名的奇幻生物其實也是非常好看,宛如乍破的第一抹天光,耀眼、卻不張揚,然而那尖銳懾人的利齒和眼神無一不在炫耀牠的殺傷力。
即使看體型對方大概也沒有成年,艾利安也不認為自己能夠輕易地打敗牠。
但是許多年前,他的第一個朋友曾經露出的渴盼無助的眼神,彷彿又在他眼前浮現,一切重疊。
艾利安握緊法杖。
這次,他不會再退讓。
柏稹不太以原形行走,通常能飛則飛;反正以龍族演化來說,他的原形體態也不是多適合長途步行,便總心安理得地偷懶。他在飛行時不需要花太多體力,翅膀倒有點像輔助用的,大部分時間是憑藉著風元素托升自由來去,像是本能一般,幼時撲騰幾下就自己學會了,柏焄還默默有點羨慕。
不過也因此,他在飛行的時候會比較專注地感受身周的魔法元素。
這是個魔法世界,「魔法元素」無所不在,雖然密度有所差別,只端看物種能不能察覺利用罷了。如果能夠使用魔法的物種以能看見色彩來比喻,風元素佈滿整個世界,眼界所及無一處不是白色,風大處的白色尤其濃厚;水元素不只在湖河海裡是密合的藍色,平時也與風元素相存,在濕氣重的地方和下雨的時候,白色的風元素裡會有更加明顯的藍;土元素是黃色,大多沉積在地,很少主動流轉變化;木元素是綠色,花草植披的木元素雖然遠比樹木稀薄,但很好穩固了土元素的安定,在某些森林中,木元素甚至豐富得能和風元素相融。
魔法生物當然不必特意感知,也體會得到魔法元素的分布和狀態。但就像平常走在路上,看見的景色尋常自然,並不會分神特意歸類看到的是黃色還是綠色一樣,柏稹也只有在飛行或需要使用魔法的時候,才會專注於魔法元素的種類和流變。
也因此,當周遭的魔法元素忽然有所變化,他的感受也會格外明顯。
才剛飛離湖畔不遠,柏稹就感知平靜湖面稍起漣漪。穩定在湖面的一大片水元素原先像個網子,如今網子卻隨著某個生物的移動被高高撐起破碎,緊接著大量水元素的碎片又落回湖面,重新密合在一起。
柏稹本來就在林徑間飛行,念頭一出,輕巧就落了地。他回過身望向來路,想看看剛剛那生物的模樣,往前踏了幾步正要飛起,忽然看見有個雪白身影從樹木間走出,接近湖畔。
夏日黃昏,夕陽餘暉灑遍樹林,這道身影沒染上暮色,竟平白有股清涼舒暢的氣息。柏稹一瞬間就認出這是他的精靈室友,立即停了腳步,佇在原地。
湖光粼粼,沒見到那個未知生物,精靈的身影掠去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
精靈這個種族長於森林,由精靈母樹誕下,自然與木元素天生相合,只要稍斂氣息,對魔法元素再靈敏的個體都難以察覺隱於林間的精靈存在。柏稹見過的精靈不多,但對於自然植物對這個種族的天生偏愛,是多有體會。他冷靜地看了看室友走出的方向,和自己剛剛玩水的位置,忽然不太想過去一探究竟。
本來就是算好這時間應當是沒別人在才會放開手腳瘋玩一番的,根本沒料到有個精靈會就這樣匿在樹林裡,半點聲息都沒有。
雖說也可能是自己起身後對方才路過走近的也未可知……但偏偏就是半點都沒有察覺,無法確定室友究竟有沒有看見自己這般撒潑的模樣。不過他從來沒在室友面前顯露原形,反正學校規定要化人才能行動,大約也沒這麼快穿幫才是。
他慣在外頭做出一付游刃有餘、安然閒適的模樣,就連在柏焄面前都把自己的玩心壓得嚴實,這種堪稱幼稚的行為,更是是恥於光明正大地被外人看見,這麼多年來除了柏焄總喜歡鬧他見他失態,本性幾乎沒被別人看透過。如今一夕破功,不免一時混亂。
雖然面上仍然繃得緊,半點看不出心緒,但柏小龍站在原地抓心撓肺地糾結,腸子都快悔青了。若不是怕自己在這裡弄出大一點的動靜引得室友關注,他的尾巴早早就煩躁地拍了好幾下地了。
也是這個時候,他感知風元素在高空被迅速連貫破開的動靜,龍井的警示高啼同時在他的精神領域共鳴,柏稹瞬間回了神,不消多加注意,隨著風元素被帶起而生的顯著聲音,他很清楚這是某種物體迅速從高空俯衝的反應——非但體積龐大,且是朝著室友的方向而去!
不是說保護層內很安全的嗎?這般來勢洶洶又是怎麼回事?
柏稹還在評估現況,距離事故最近的精靈卻沒這麼多時間可以反應,魔杖一揮即是一層薄冰阻攔,卻完全制止不了龐然大物下墜力度,冰晶乍然迸碎四散,在夕陽下折射出的顏色像是快熄滅的微弱火光,又像整片晨曦從天空落下。
精靈的魔力充沛,轉瞬冰封整個湖面,水元素變異型態後的結構更加穩固,可見施法者對魔法掌握之精準程度。他握緊長杖直指巨獸,絲毫沒有一分退讓的怯懦;那片「晨曦」張著血盆大口,露出的利齒尖長鋒銳,威嚇似地浮在半空中打量對方。
柏稹立即化為人型,從琥珀項鍊中召出黃柏木魔杖往來路迅速飛去。防護圈至今沒有傳來異常波動,巨獸的存在應當是被應允的,否則按理會被排除出去才是。只是防護圈啟動作用的機制是以魔法生物施行魔法的強弱程度來判別,巨獸來勢猙獰,顯見不是多安全平和的物種,但牠若能待在此處,現下應對也只有兩種。
一是牠雖然身形龐大可怖,但殺傷力並沒有多強,學生也可以應付;二即是要誘使牠使用超過防護圈允可範圍的魔法,使其被防護圈排除出去。
如果是後者,要如何一面自保一面誘使牠使用高危魔法,這是個難題。
巨獸在空中盤桓長長身軀,似乎不想再這樣對峙下去,只稍稍一個停頓,張口更大,直往精靈俯衝而去。柏稹觀察局勢已久,魔杖一指,操控巨獸周身的風元素流轉方向,迅速把巨獸大口圍繞一圈束縛起來。巨獸乍然受縛,本能偏頭扭動身體欲掙開禁錮,龐大身軀一歪,直直撞在冰封湖面上頭;細碎裂冰聲響蔓延,水元素逸散到空氣之中。
巨獸掙扎的力度兇猛,柏稹走出林徑,面上卻沒顯露多少艱難神色,只皺著眉看似覺得困擾罷了。若是沒見到他操縱魔杖的手背幾乎浮現青筋,根本察覺不出正與巨獸僵持不下。
柏稹遙望一眼站在岸邊毫髮無傷的室友,對方面色沉靜,略微朝他點頭示意,柏稹心神領會,在他稍放鬆氣力的一瞬間,精靈也俐落出手!
看到室友從林間走出來時,艾利安心裡閃過了一絲異樣感,卻沒來得及仔細思考。
在捕食者面前走神,可不是純粹找死嗎。
艾利安和室友對視一眼,同時也注意到對方似乎不如表面上那般輕鬆。他輕輕點頭示意,風元素緩和下來的一瞬間,冰層破裂的湖面頓時暴長出數根冰柱、困住了那奇幻生物。
他倒是也不擔心湖中的粼,剛剛沒瞧見牠的身影,大概是已經躲起來了。
冰柱也無法困著捕食者太久,牠破壞了多少艾利安也得跟著修復冰柱,漸漸地有些吃力。
艾利安和室友面面相覷,先不說該怎麼處理這奇幻生物,就說處理牠或是被處理都還是兩說……
就在這時,兩人身前的一處空地突然起了小範圍的元素亂流──通常只有時空不穩定時才會出現這種狀況──一名少年從亂流中跌了出來摔了個七葷八素,起身卻還擺了個詭異的姿勢。
嚇得艾利安差點飆出淚花。不過雖然沒哭出來,手下力度卻是一鬆,被困住的巨獸當即拍碎所有冰柱朝他們衝過來。
「這次是掉到哪個世界了……」少年咕囔著拍拍沾了些灰的黑色風衣,眼神瞥過艾利安和他的室友,隨手抽出一對時針形狀的雙劍就挑飛了捕食者。
他自顧自地笑起來:「這不是利密里嗎!早想抓隻來當坐騎了,『黎明和黃昏的光』,正適合我這個新世界的神啊哈哈哈哈!不過這隻只有晨曦色,應該還小?自己養好像更酷炫了嘿嘿嘿嘿嘿總之這次運氣可好啊!」
「欸你倆!看在你們對本神有貢獻的份上,本神就破例收你們當小弟吧!」我行我素地愉快宣布,少年一個箭步上前,竟是開始跟「利密里」纏鬥了。
艾利安:……
柏稹:……=_=#
看著少年應對自如的樣子,兩人也就不打算插手幫忙,畢竟默契沒到,萬一誤傷了也不好說。
艾利安卻一直有種不太妙的預感。從那少年跌出元素亂流到現在,四周的元素分子就不曾平靜,持續的躁動著。
所以當他看到少年將巨獸砍翻、掏出一個奇怪的小籠子準備捕獲,卻突然又被亂流捲走時──他不是很意外。
而面對被單方面暴打了一番激起火氣的利密里將怒氣指向他們時,艾利安也十分平靜。
平靜地搶在利密里的水元素魔法攻擊放出來時,擋在了室友身前。
奇異的少年身手高強,幾乎只靠體術就不費吹灰之力地架住了巨獸,危機頓除。分明現下情景應該安全無恙,柏稹卻默默有點不安,在戰鬥中繃緊的神經絲毫沒有放鬆的意思,甚至比剛剛多感受到一股不舒服的氛圍。
四周的魔法元素在少年忽然出現的時候就極其不穩定,各種元素紊亂混雜,柏稹覺得自己有點像被拋上岸上的魚,掙扎著無法呼吸。
其實所有能夠使用魔法的個體都會為此情形感到不適,而魔法生物尤甚。穩定的魔法元素就像穩定的氣壓、氧氣密度,甚至濕氣,雖然不同環境的魔法元素分布有所不同,但若習慣了倒也無恙,就像水土不服的人總要花些時間適應一樣;可現下局面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習慣感應魔法元素並與之共存利用的個體尤其需要魔法元素的穩定,元素一旦忽然混亂不穩,就像平常眼見的景色忽然混雜錯亂,令人頭暈目眩、無法思考。
大概是因為剛剛在戰鬥中繃緊了神經,現在的不適倒不至於讓柏稹難受到昏過去、還能撐著注視著戰況,只是若可以的話他很想立刻馬上離開這裡,反正目前室友跟他都安全無虞,那個忽然冒出來的少年自信十足、氣燄張狂,看他能力應當也不會出意外才是。眼見巨獸被打倒在地就要受縛,柏稹正想跟室友打聲招呼離開,那少年卻像剛剛的忽然到來一樣,又驀地消失無蹤,混亂的魔法元素隨之恢復平靜。
只是柏稹還來不及從逐漸安穩的元素環境中喘一口氣,就看見狼狽躺在地上的巨獸撐起身體用力甩了甩頭,帶著大量水元素的流動躍上天空,牢牢釘著他們的視線充滿暴漲的怒意,魄力逼人。柏稹被他的目光牽制,偏偏剛剛混亂的魔法元素還沒平靜到能為他所驅使的程度,所以當巨獸朝他們發出一擊粗暴野蠻的水元素魔法時,柏稹一時之間無可動彈,腦袋居然還冒出一個念頭:「終於讓他用個高危魔法了」。
念頭還沒閃過,一陣草木氣息掠過他的身畔,柏稹霎時回神,幾乎反射性地攬住擋在他身前的雪白身影,兩人轉瞬消失無蹤。
雙腳踏上實地,柏稹的意識和脈搏像遲了一步才歸來,一時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他睜開眼睛看向四周,心跳狂鼓。四周昏晦,夕陽的最後一道火光已經染上闇色,但仍認得出這是住了幾天的宿舍房間無誤,他稍鬆了口氣,血液彷彿這時才從心臟注向身體四肢,體溫隨之回攏,然後想起自己瞬移時似乎下意識帶了室友一道,本來正流動的血液剎那間又凝固起來,他僵硬地放開精靈,對方卻沒半點聲息,身體虛軟得幾乎站不住,還得靠著他支撐。柏稹心裡一沉,半摟著他,招來房間一把太師椅讓精靈坐下,屏息著握著他的手搭上脈門,確認身體無事,也沒在瞬移間缺了什麼部位,才稍稍安心。
大概只是瞬間移位,被嚇得不輕。
柏稹點亮了房間的燈,精靈緊閉雙眼,面色仍舊冰冷,只是原本白皙面龐血色盡失,看起來更加單薄脆弱。他原本想開口叫喚,卻不知道室友如何稱呼,只好轉而施法泡了一壺安神的熱茶。
似乎是天賦種族之能,比起同齡人士,柏稹對於空間魔法了解不少,但終究不至於到掌握自如的地步,畢竟他如今也才一百歲而已。這種瞬移魔法在空間中轉換身體,一不小心失誤就可能喪命,他至今也沒用過幾次,更沒帶著別人一起移動過,這回居然一下子從校外森林到宿舍移動了這麼遠的距離……剛才情急之下能這麼準確的使用成功,除了一時之間潛能激發,更多的是靠僥倖,兩人才得以安然無恙。
雖然知道防護圈應該把那頭巨獸排除出去,那道魔法也未必能擊中他們,只是初來乍到,就算理智上知道安全,情感上還是忍不住感到危機;本來雖然緊張,也作好受傷的心理準備,看到室友奮不顧身的撲過來,又混著原先一直想離開的想法,就這樣下意識地帶著室友瞬移了。
直到端起茶盞,柏稹才後怕地微微顫抖起來。他自己若是在瞬移中受傷沒得說,可若是傷到室友……明明也才說過一兩句話,更沒怎麼互動過,連名字都不知道,怎麼就能捨身擋在他面前。
大概是被茶香引得回神了些,精靈這才睜開湛藍雙眼,柏稹不敢跟他對上視線,只垂首把茶盞遞了過去,「金蓮茶,暖暖手。」
精靈接過瓷盤,對他點了點頭。柏稹心情複雜,光觀察精靈的神色實在看不出情緒,只能先低聲開口:「剛剛抱歉,一時情急……我太莽撞了。」
艾利安愣了一下。
他不太懂室友為何道歉,甚至對方的情緒此刻充斥著後怕、懊悔、疑惑……和一些他也不知如何形容的複雜心思。
但這不妨礙他聽到道歉時對室友提升的好感度與微妙的新奇感。
沒有人這麼鄭重地跟他道過歉,還是為了一件其實是做對了的事情。
即使是霸凌過他的那幾個精靈,他都不曾想得到他們的歉意。
艾利安做任何事從來不是為了感謝或道歉。他想這麼做,所以就這樣。非常簡單。
那時為什麼會衝去擋住那道攻擊?說實在的他也不知道。不過就算再有一次選擇的機會,他還是會站在室友身前。
至於室友想的空間瞬移的危險性,艾利安是半點沒往那兒想。
頂多太突然他嚇的泛淚花了。幸好剛回來時室友的房間稍暗看太不清。
「謝謝。」艾利安極其認真地看著室友,卻突然卡殼了一下,這才想起他根本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艾利安。」稍微小聲地補了三個字,艾利安捧起室友方才端給他的熱茶,輕抿一口。
好喝。
「⋯⋯我叫柏稹,龍族。」
不可否認地,被這樣沉靜的美麗眼睛注視,柏稹下意識屏息了ㄧ瞬,語氣也跟著柔和了些;只是精靈表現的不在意,並不代表他自己就能把這件事擱下。
不如說,艾利安表示得越無所謂,他越是覺得不該僅僅用道歉就把事情帶過。雖然事出突然,艾利安明白他的輕率,不過事實是他終究把對方嚇得厲害,何況剛才生死危及之際,艾利安都能奮起擋在他身前,難道現在身處安全,他還不能為對方做些什麼嗎。
望向兩人房間空蕩黑暗的中間區域,柏稹已經有了打算。
「艾利安,」他的聲音很輕,正垂眸啜飲金蓮茶的精靈頓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話,不知道能不能為你做個晚餐表示歉意?」
這回艾利安隔了更久才回答柏稹,一方面是驚訝室友的人型態完全沒有龍族特徵,一方面是……小愛正在精神領域裡激動的天崩地裂。
「快答應啊啊啊啊啊艾利你要有好碰友了快答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激動到舌頭都撸不直了他的松鼠。
「精靈。」艾利安捏了捏自己的耳尖──其實有一半原因是小愛喊得太聲嘶力竭,雖然外界聽不到,但是他還是覺得耳朵有點痛──又偷偷打量了一下柏稹。
他突然想起了森林裡那隻極美的龍。
不知道是不是他?人型看不出任何線索,艾利安索性也不再胡亂猜測。住在一起,三年總有機會知道的。
至於晚餐……他想了想,右手拇指摩娑食指的木枝指環,招來兩顆具有穩定體內魔法元素作用的滿月蜜橘遞給柏稹:「飯後水果。」
於情於理他都應該同樣回以謝意,即使柏稹本龍似乎對於施展空間魔法這件事情相當愧疚。而且若是拒絕,除了室友的情緒問題,小愛大概會上竄下跳個好幾天鬧騰不休吧。
開心了?艾利安問著自己精神領域內撒歡的小松鼠,唇畔帶起輕淺的笑意。
「多謝。」
精靈的笑容平和靜雅,看起來真的完全把那場意外拋諸腦後;柏稹內心一片柔軟,雖然大抵上是贖罪心理作崇,但對艾利安的好感卻不僅僅因為這點。
他幼時極親近柏焄,依賴之心甚重;雖然長大之後多有收斂,但對自己帶著善意的對象,還是容易卸下心防。只是面上總把情緒壓得緊實,一方面不希望別人將他心思看得太透;一方面也提點自己不要輕易又一股腦付出太多,最後又餘失望。
當然方才初識,總不好表示得太過殷勤,也正好把感謝和道歉表現得輕描淡寫。
接過甜橘,柏稹召出魔杖朝外頭ㄧ點,房間便憑空傳來ㄧ道開鎖聲響;對面室友房間的魔法植物正發出微弱夜光,使得中間區域雖然昏暗,但倒不至於黑得無法視物。他拿著魔杖,宛如盲者一樣邊走邊敲擊地面,像在試探什麼東西似的,緩緩繞著中間區域走了一圈,最後站定在中間偏房門口的位置,將魔杖頂端朝下一點,原先平坦的地面便像植物從土壤中抽枝發芽一般向上隆起,彷彿有隻無形的手在拿捏造型,逐漸變成流理台、長矮櫃和中島。
剛進住的時候,柏稹就覺得宿舍格局有點奇怪。雖然說入住宿舍的學生各有所能,自行想辦法佈置宿舍內裝應該不是難事,可是學校少說創辦幾百年,不可能一開始就毫無準備,讓新生面對空蕩蕩的宿舍,於是便去圖書館查了一下,發現果然如此——整棟宿舍為了保護學生安全,當初特易建築在靈樹伊娃週邊做為器靈涵養,如今已經有漫長年歲;尋常時候像老者一樣沉靜休眠,幾乎與一般建築無異,但只要使用正確的溝通方法,慈祥和藹的器靈很願意滿足學生對它的小小要求。
只是器靈能夠展現的成果終究為當初的設計者所限,柏稹自小接觸魔法道具,比誰都清楚器靈的珍貴,更無強求它施展的道理。
廚房的調理台有幾盞小燈,雖說沒有多明亮,但用以烹飪也足夠了,頂多明日再想辦法補上其他燈具就是。
只稍微糾結了一下,柏稹就拿起放在櫃子裡的竹籃,走向廚房。
有點暗。艾利安若有所思地望著新闢建出來的廚房,他知道整棟宿舍一直都被生命氣息環繞著,本來以為那是靈樹伊娃本體的樹根延伸到宿舍底下了,卻從沒想過這棟建築自身就是一個具有器靈的魔法道具。
他雖然對魔法道具瞭解甚少,但也知道器靈多少會被最初創造出來的道具型式所侷限,這種亮度或許已經是它的極限。
這樣柏稹可能會不太方便……艾利安有點猶豫──他對於表達善意已經有了恐懼,自從別人以惡意來回報他的善意之後──然而最後還是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間。
他想試著相信一次。
從牽星藤蔓的縫隙裡找出種子時,艾利安的手幾乎發顫到握不住它們,差點和他的淚滴一起落在草地上。要不是柏稹在場,他早就直接哭出來了。
將種子撒落在廚房前方幾步之地,艾利安輕敲魔杖,不過瞬息植物便生長成一套桌椅,餐桌中心下陷,長著一片包裹著「光球」的巨大翠綠嫩葉。
「太陽之擁」。
這裝逼名字是克倫取的,其實就是由具有美麗橙色花紋的陽石木桌椅和精靈之森中家家戶戶都會使用的發光植物丹蕊草,兩者組合而成罷了。
雖然他也知道克倫取這個名字只是希望,他的學校生活能像被太陽擁抱著一樣溫暖而已。
艾利安看著明亮的丹蕊,用力揉掉了眼中的淚意。
日光煦暖。
柏稹驚訝地望著眼前的桌椅和植物,目光轉到精靈身上的時候,眉梢都已經掛滿和熙的笑意。
「謝謝。」
本來習慣獨身生活,有什麼事也不願意麻煩別人,艾利安卻和他想到ㄧ塊去了,協助得恰到好處。柏稹原本對艾利安就抱有歉疚,態度總軟和些,精靈這般舉動完全不計前嫌,已經讓他放下剛才的收斂,淨想著釋出所有善意了。
雖然長年裝逼,神色還是沒洩漏多少訊息,但心態轉變之快,還是讓龍井稍微有些吃味地叫了兩聲。柏稹分神安撫他幾下,無奈地偏頭詢問艾利安的意見,「你介意讓龍井⋯⋯我的召喚獸,出來在這片區域飛一會嗎?不會弄壞你的植物的。」
「當然。弄不壞。」
龍井一出現基本上就擄獲了艾利安全部的注意力。他一向喜愛動植物,更不用說遊隼這類猛禽、卻對柏稹歪著頭撒嬌的反差萌,一下子就戳中了艾利安的心。
他按捺下想摸摸龍井的欲望,又出聲提醒:「遠點,燙。」
丹蕊草可不僅僅是照明那麼簡單,雖然是植物,但亮度卻也是與熱度成正比的。在精靈之森中也常常發生年幼的精靈在家裡飛行不小心被燙傷的事故,算是另類的高危植物,一般領養幼生精靈的家庭都會選擇其他替代照明植物以防止意外。
而包裹著熱源的綠葉,簡直可以說是世上最耐熱最堅韌的材質,多少魔法道具師打它的主意卻又對處理它無可奈何,更不至於被龍井弄壞。他真的只擔心龍井飛太近導致燒燙傷。
房間裡頭對龍井來說實在狹小,還不如在精神領域幾乎遼無邊際,不過比起精神世界的安穩平靜,他更喜歡接觸有許多變化的魔法元素,雖然在外頭放不太開手腳,但能小小飛幾圈也就夠了,丹蕊草的光源熾熱,繞著飛一會就回到柏稹身畔,探了探柏稹的籃子,又撲騰幾下,跳到艾利安旁邊。
柏稹料理的動作沒停,也沒漏看艾利安偷偷打量龍井的眼神。精靈天生親和自然,就他見過的例子好像就沒幾個不會跟動植物打交道的;龍井從亞成鳥時期一直被他養到現在,雖然已經羽翼豐滿,但半豢養之下好像一直沒脫離雛鳥性子,偶爾還是會討食,平時更是討摸撒嬌得厲害。艾利安氣息平穩,又和自己相處和諧,龍井看他現下在忙討不了摸,便轉而去認識新朋友⋯⋯
「不怕的話,可以摸摸他沒關係,」柏稹和轉頭望過來的龍井對看一眼,又同時望向了艾利安,「只是他嘴利,有時候忘情起來就沒注意這麼多,小心別受傷了。」
得到柏稹的同意,艾利安跟龍井對望了一陣子才緩緩伸出手指,輕輕摩娑游隼頸側的羽毛。
他冷淡面色依舊,泛紅的耳尖卻洩漏了他的真實心情──好可愛啊啊啊啊怎麼能這麼可愛他快要原地萌到爆炸了天啊!!!!!!
龍井被摸的舒服,主動啄了啄艾利安的手指以示親暱。然而就如同柏稹所說那般,嘴利的游隼不小心在蔥白的指腹留下了一條紅痕,看著是沒出血,但是襯著精靈雪白的膚色略有些突兀。
小愛一瞬間就從艾利安的精神領域出來,氣勢洶洶地翻起了裝爆炸堅果的小包,卻被精靈壓著尾巴往後輕拉了一點兒。
「沒事。」艾利安左手繼續摸摸龍井,右手安撫著自家松鼠,端的是一個左擁右抱。想了想,他又補了一句對小愛來說挺戳心的話:「沒妳上次撓我痛。」
小愛:……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啊靠!
雖然艾利安的本意是阻止小愛真的拿堅果砸過去╮(╯_╰)╭。
龍井目力極佳,幾日遠眺,一直都知道精靈有個松鼠召喚獸。這下距離離的這麼近,好奇地歪頭打量對方。只是松鼠看起來不怎麼友善,他也沒意思上前討沒趣,偏頭往旁邊走了幾步,振翅飛到柏稹肩上。
柏稹停了火,偏頭蹭了蹭龍井湊過來的隼首,輕輕笑起來。
他彎下身一彈指,烤箱裡兩個陶碗就飛出來落在木頭托盤座上,柏稹小心地把剛剛料理好的配料分配到兩個碗裡,再綴上葉子裝飾,晚餐就完成了。
「獻醜了,請用。」
他把艾利安那份端到對方面前,又回去清潔流理台。
「這是以前曾經在西南大陸的精靈聚落學的,希望還合你的口味。」
艾利安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視線從龍井身上拔下來。他不是沒有見過遊隼,只是沒有見過會撒嬌會蹭蹭的猛禽。
他幻想了一下精靈之森的鷹王洛里爾撒嬌的樣子,成功地把自己嚇出一身冷汗。
可怕。艾利安默默低下頭,視線移到柏稹端上的餐點。
好像是……濃湯貝殼麵之類的……?
艾利安自小被放養著長大,五十歲後更是被領養人丟著自力更生,平素就是吃些自家種的水果花卉,能吃飽他便也不甚在意食物的什麼花樣。
只是……只是有時候,還小的時候,看著其他精靈家飄起的炊煙,還是會有那麼一點羨慕。
他小小地抿了一口,湯的熱氣燻得精靈有些眼角發紅,艾利安望了一眼背對他在流理台忙碌的龍族,嘴角勾起冰雪消融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