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交\【半夏天南】子瑜❖阿琬 \初相識】

『岐岭山下渡世簡,葫蘆掌中濟命箋,疾疫千里馳騁去,誰何休等閒。』--歧岭莊流派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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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種夏至迎莆月。

不知是順路送任平生至歧岭谷的時間算的剛好,或是老天爺要給他的第一項考驗,他在五月初的時候拜入師門。

此時的氣溫節節升高,隨之而來的是惡疾四起,此時的歧岭莊幾乎是少有人在,大部分的弟子都外出義診,除了學藝不精的人、幾個新進弟子,還有負責交受他們的人。

他低頭看著手裡的醫書,上面畫著許多草藥,旁邊附上的文字皆是在說明這些花草的藥性和公用。

入門三天,師父只給了他一疊醫書叫他自己先參詳,不過他翻來覆去只覺得雖是背起了藥名藥性,卻沒有踏實的感覺。

男孩躊躇半晌,決定先出去外頭看看,能靠自己的力量認出幾種草藥。
或許該慶幸谷內不缺乏一些平時常見的基本草藥,沒過多久,任平生便看到前面的山丘上有他見過的藥草。

「屈草。」過去在娘親的藥方上曾看過,「味苦,微寒,無毒。可治胸脅下痛、腸間寒熱。五月採。」

「還有這是......金星草?」平生蹲在地上,撐著頭努力思考腦海中對於這種草藥的描述是什麼。
【半夏天南】子瑜和阿琬❖沈橋
7 years ago @Edit 7 years ago
師父與兄長皆不在莊裡的日子,在蹲完馬步、曬過後院的藥草並完成了早上被交代的習題後,再也找不到別的事情能做的他提著藥鋤閒逛至山中。

頭頂上疏落的樹葉正好擋住日照,身上攜帶的防蟲香囊使人得以安心暢遊在山林間。
男孩小心翼翼地割下植物上自己需要的部分,留下剩餘的大部分讓它繼續生長。剛把葉子收進腰間的竹簍,山丘上蹲著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單生一葉,色青,長一、二尺,至冬大寒,葉背生黃星點子,兩行相對如金色,因得金星之名。」他站在對方的身後注視了一陣子,忽然出聲道,「這株就是金星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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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任平生一愣。

「你是......?」

只見一個和他年紀相差不多的男孩站在半尺外,看著他面前的草藥。
「秦瑾。」男孩兩手插腰,待在山谷中隨著不拘禮的師父生活了一段時日,日子雖短卻足以讓骨子裡隨性的他拋開學堂裡束縛人的禮儀,「我是這莊裡的弟子,你呢?」
「我叫任平生。」他輕輕拍了拍褲子,站了起來。
「才入莊幾天,但我聽說過你。你是那個醫藥世家秦家的人,應該懂很多關於醫術的學問?」平生直白的問,雙眼直直看著面前的男孩。
「原來是任師弟。」仗著自己比對方早一點點入門,秦瑾毫不臉紅地稱對方為師弟。

頂著一張稚嫩的臉,他故作成熟地打了一躬,「哪裡哪裡,只是比常人早啟蒙,早學會些入門的知識,相較於莊裡的師兄師姊,瑾還差得遠。」
被提到自己的家世背景,男孩態度再怎麼隨意也知道此時該自謙才是維持家風名聲的做法——何況他又不是真的狂妄高傲的人,只是自由得散慢了些許而已。
聽見自己直接成為「師弟」,平生也沒有絲毫覺得哪裡奇怪。

他本來就毫無根基,到這個地方就連掃地的小童都能識得幾種草藥,技不如人,喚人家一聲師兄也是應該的。

「師兄謙虛了,就憑你剛才能背出金星草的作用,就可以證明你的懂得不多足夠超越一般新進地子。」

任平生雙眼放出奇異的光芒,往前走了一步。

「秦師兄,可以請你教我認識更多草藥嗎!」
忽然散發光亮的眼神使秦瑾愣住一下,輕咳一聲,他說:「只是基礎知識的話,瑾自問還算有教導師弟的能力。」

為表謙遜而以名字自稱讓男孩彷若回到在學堂聽講的一年,夫子曾勸誡道:這是拘束卻也是君子與人之間交流的最好方法和距離。
小平生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一個勁的盯著他,彷彿再說:

『你可以開始了。』『請繼續吧。』

現在在任平生心目中,已經沒有別的事情比把醫術學好還要更重要。
當年年幼的自己纏著兄長、父親習字學醫的模樣,是否也如同眼前人一般?
秦瑾笑了笑,想著等大哥回來以後一定要問問他。

「首先,我需要了解任師弟目前的程度,按照師弟方才的言行,該是已經有稍微接觸過?」首次擔任師者的角色感覺十分新鮮,他稚嫩的臉孔上滿滿是假裝的認真。
「師父離裝錢留給我幾本關於草藥的書,要我記熟。」平生有板有眼的答道,「我看了卻覺得若是能接觸實體的藥草可以更方便記憶,所以便跑出來認花草了,師兄。」

當然搭覺得成天待在莊子裡很無聊,所以才想往外跑看看。不過這種話自然是不能說給前輩聽的。
秦瑾點點頭表示理解,他的師父倒是不喜歡太死板的教學方法,因此從拜師以來他就沒做多少只讀書裡內容的事情,「這麼說也的確沒錯,實際看一遍草藥的本體能增加對它的記憶。」

他拿出藥簍裡剛才一路上收集的草葉莖根,由於出門更主要是為了活動筋骨,男孩採的都是些常見的藥草,比如春蓮秋柳、柴胡、澤漆這些,他問:「不是甚麼罕見的藥草,能認出來嗎?」
平生端詳了一下他手中的植物,點點頭,「大部分可以。」

「師兄能帶我去看看別的嗎?」

撇開之前常見的草藥,他覺得自己來這裡的目的應該是要學會更多、了解更多外面大夫不知道的知識。

只有勝過他們,他才可能治好自己的阿媽。
「可以啊!」依照回答大概了解對方的程度和猜測了下他的需求,秦瑾收起手中的藥草,向任平生點點頭,「可是那些都長在谷中比較難到達的地方,還可能遇到毒蟲、毒蛇之類的,要去嗎?」
他故意說出嚇唬人的話,也不知道是為了甚麼原因。
小平生聽到這裡,稍微愣了一下。他倒是沒想過深山會有這種蟲子出沒的可能,看來離開了家鄉出來學習這一條路,並沒有他以為的這麼一帆風順啊。

小男孩下意識的摸了摸腰間掛著的歧岭剪,「那些蟲子......應該可以用剪刀刺死吧?」
「會有毒液噴出來,」他說,嘴角露出明顯的笑意,「插下去的時候。」

「不過這些毒液經過提煉後,會變得很有用。」秦瑾補充說。
平生受教的點點頭,記住了這一點,又重新問道:

「那、那該怎麼對付那些毒蟲呢?用煙燻開?」

既然還是會有人去山中採藥,應該還有別的方法驅蟲才對。
秦瑾舉起食指擺了擺,「師弟你這樣不行啊——」時間一長,他的態度又變回原來有些隨心的模樣。

只見男孩拆出腰間掛著的竹青色香囊拿在手上,上面繡著精緻的蝠型,「身為岐岭莊的人,怎能忘了我們最大的武器。」

「——當然是用藥來驅趕。」他說
任平生「啊!」了聲,後知後覺的想到草藥當然不只只有治人一途。

「師兄,該用什麼草藥呢?」他有點不好意思地問。
「有很多可以用,像野決明、鳳仙花可以驅蛇,艾葉、石菖蒲、金銀花可以驅蚊蟲,不過藥材、份量也得看地區、環境調配。」說著秦瑾在衣襟裡掏出另一個素色麻布小包,遞到任平生面前,「拿著,我們邊走邊說。」

他走在前面領路,「除了做成香包,也有製成藥粉的,這種藥粉的藥性強,當遇到大量蛇蟲的時候,藥囊的用處就沒那麼大,直接撒出去清除會更有效率。」
小平生連忙接過香囊,道了句「謝謝師兄」,將布包掛到腰上。

「我明白了,多謝師兄指點!」

他一步一腳印的跟在秦師兄身後,突然十分慶幸自己有跑出來找藥,否則可能遇不到這麼有耐心的人這樣指點自己。

兩個男孩順著前人踩出來的小徑往山中走去,隨著時間,他們沿途已經好一陣子沒看到任何人,有的只是樹林雜草和鳥鳴蟬聲。

任平生沒有主動說話,默默的跟在秦瑾身後。
縱然入門日子不比師弟長多久,曾被師父丟到山上獨自過了三、四天的秦瑾已經對地形瞭如指掌。
沿著山徑走,他一直隨意地指向兩旁各種有藥用價值的植物讓平生答出它的功效,並在對方回答不出來時簡單講解一下。

途中還順帶利用藥和小刀宰了兩條無毒的蛇,準備帶回去給師父泡酒,「可惜師兄不準我靠近有毒的蛇。」他咂著嘴說道,大哥總認為他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
他盯著那兩條死蛇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的說:「帶有劇毒的蛇也不是那麼常見。」

回想到以前家鄉也有人專門在賣蛇,把牠們煮成湯的味道也是不錯。

「師兄,我聽有些長輩說,某些蛇可以拿來泡成藥酒,可以治一些外傷,你可知道有什麼蛇能做?」任平生好奇問道。
「聽師兄說,他平日在山上採藥偶爾還是會遇到。」他說,語氣中帶有遺憾,「像師父那瓶青竹絲蛇酒,似乎就是他弄回來的。」秦瑾嘟嚷著明明對方也去抓毒蛇了。

「蛇酒主要是治風濕、關節方面,有能治外傷的藥酒多是需要配合藥材的功效吧……」男孩認真地想了想,「唉!藥方還是看得不夠啊——」
他看到師兄一臉可惜的樣子,故作老成的安慰對方,「再過幾年,等我們年紀大了就可以自己來捉蛇了,師兄莫喪氣。」

任平生稍微回想了一下印象中的藥酒,確實裡面都有很多不明的塊狀物泡著,不單單只有蛇在裡面。對於秦瑾的說明,他理解的點點頭。

「至少師兄在同輩裡已經算是出眾的,我想來自己才該多看點書。」他有些不甘的說。

早點學成醫術,才能早些替母親治病,減少阿媽身體病痛的苦。這是他來到歧岭谷拜師的目的,可是才剛入門,就遇上惡疾散佈,識不清藥草的自己才會被留在莊內,看著一本一本的醫書,又不知該從何入手才好。

好險有遇到師兄,平生暗暗舒了一口氣。
「莊裡還有一出生就入門的師兄姊,他們才是同輩中的佼佼者。」秦瑾說,話裡並沒有任何負面情緒,就像只是在說明一樣。
他心裡也確實沒有嫉妒不甘的意思,當初是自己主動要求在蒙學以後才拜師習醫學武,自然亦早就明白其中的取捨。

小徑漸漸被兩旁的雜草遮蔽,兩人似是走到了杳無人跡的地方,仔細一瞧的話卻又好像發現是有人為了甚麼緣故而掩蓋了足跡。

「此處隱藏了不少醫者眼裡的寶物,師弟要考驗考驗自己的眼力,找找看嗎?」他笑意滿滿的回頭說道。
「寶物?」是指藥草嗎?

任平生有些不確定的點點頭,便開始在四周仔細查看了起來。

放眼望去大部分的地方都是些普通的普通的草本植物和樹林,不過既然師兄刻意說了這裡有好東西,那應該是真的才對。

他拿著自己的藥鋤,仔細的在草堆中翻找,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有什麼東西,可是一旁的秦瑾也沒有說什麼提示,男孩只得硬著頭皮繼續找下去。

又過了半盞茶的時間,才見任平生「咦」了一聲。

他恰巧隨意撥開了一棵老樹旁的雜草,看到了底下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傘狀物。
「竟然首先找到靈芝嗎?」坐在粗壯的枝椏上,秦瑾笑說。

他抬手指向另一邊的草叢,「其實那邊還有麻黄和茯苓,啊、不過有些年份的茯苓和靈芝記得不要亂摘,不然師叔伯們會生氣的。」男孩提醒道,山上的植株看似凌亂,實則有一部分都是門人多年以來的心血。
其實也只是誤打誤撞,不過任平生還是點點頭,表示記住了。

「這些難道都是長輩們在照顧的嗎?」他有些好奇的問。

原本以為歧岭谷的草藥都是自然生長,不過這樣看下來似乎也有點人工的感覺。

平生依照秦瑾的提示,跑到另一頭看看,確實也有其他的草藥,一區一區的好好生長著。
「也不是。」似乎是發現了想要的藥材,秦瑾跳下來往身旁的矮樹剪下了些纏繞樹枝的藤本植物,頭也不回地回答,「聽師兄說有的是找個適合的地方培植;有的是發現了之後沒摘下來,會不時有弟子過來查看,也沒特別照顧。」

百年靈芝不常見,可一定有需要的時候,讓它們繼續生長總不是壞事。

「而且山裡的也不是全都是人工種植的,像這邊的胡蔓籐就不知道從哪飄過來。」他揮動著手上的黃色小花。
「明白了。」任平生見這裡的草木大多還是野生的,也放開手腳,試著按照自己腦海中讀過的醫書,動手摘採納些植物能入要的部分。

況且,老實說,他若是自己看到了靈芝這等尋常人都知道的珍貴藥材,若非必要,也沒有那個膽子隨意摘取。

不過師兄手上那個胡藤蔓......

「那是所謂的斷腸草嗎?」

傳說神農氏就是因為誤食其葉,肝腸寸斷而亡。
「對。」簡單處理好之後,男孩將胡藤蔓收回簍中,「胡藤蔓性味為辛、溫、大毒,有祛風、攻毒、消腫、止痛、抗炎、催眠的功效。」

「雖然毒性猛烈,可是只要處理得當,是一味很好的藥材。」他說,一開始他對這種藥草帶著負面的看法,直到後來被兄長狠狠教育了一頓。

直到那時,他才首次有了「凡是藥材,皆是能夠救人;也能害人,一切端看用藥人的心思。」,做人處事不能單看一面的認知。
他一時之間沒轉過來,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接話:「所以......胡藤蔓還是可以當成救人的藥材,只要控制得當?」

過去一直以為藥草有良性和惡性之分,一為藥一為毒,然而其實毒草也可以就人性命嗎?

又反過來說,是不是再好的藥草,只要用錯了地方,就會害人病情加劇?

覺得自己想得有些遠了,男孩趕緊搖搖頭。

「那要怎麼處理呢?是做劑量的更改,還是要搭配其他的藥材來中和他的毒性?」任平生一股腦兒的丟出自己的問題。
「我只知道外用的方法。」秦瑾說,「醫書上有說:不論根莖葉,以之煎水外洗,能散風熱毒;搗爛外敷治跌打瘀腫,外傷出血;制膏敷貼能消腫瘤。」

「而要使毒草內服的話就像任師弟所言,需要利用別的藥材中和毒性。」他接著說,同時挖開泥土收集了一些植物根部,「可是這些藥方難度較高,我的醫術也還沒好到能讀這部份的內容。」
任平生再次點頭,既然師兄都還沒學到,那自己還是先把自己能力範圍內可以背起來的東西學好,之後才號繼續研究。為了消化了一下方才所聞之事,一時之間沒了言語。

他默默跟著秦瑾採藥,順便觀察對方是怎麼操作的。

半晌,還是忍不住感嘆了一下,「師兄懂的真多。」
「要是你像我一樣打小就生活在一個充滿醫術、藥材的地方,我相信任師弟也一定會懂得多。」男孩平淡地說,無論是在秦家還是岐岭莊,都是高人眾多的地方。

而他就是個還有很多需要知識學習的小學徒。

「好了。」他伸了伸懶腰,「待在這裡夠久了,我們下山吧!」
看著秦瑾的背影,男孩卻反常的沒有跟上去。

走了幾步,見身後沒有腳步聲,對方有些疑惑地回頭,卻訝異地看到任平生眼眶有些紅。

沾上泥土的手緊緊的攢在衣襬上,關節繃得筆直,細微的發抖。

他低著頭看著地上,細如蚊訥的問:「可是......等我學好醫術會不會要很久?我還要回去替阿媽治病,會不會來不及......」
秦瑾的雙眼微微瞪大,男孩突如其來的反應使他嚇了一跳。

「令堂的病情很嚴重?不能找你師父替她診治嗎?」他站在原地,不解地問道。
「我阿媽身下我後身體變很差,之前給很多大夫看過了,都還是沒有起色。」他頓了一下,「我家離這裡很遠很遠,師父在這兒也有病人,不會隨意出遠門的......」

任平生從來道歧岭谷之後一直隱忍的不安害怕似乎在此刻爆發,不過她卻不想哭出來,用力吸了吸鼻子,偏頭抹掉眼眶的淚水,不再說話。
「所以任師弟來岐岭拜師是為了你的母親……」一時間,秦瑾不知道該作如何的回應。
生在父母皆康健、兄長有擔當的家裡,身為次子的他除了自己的事以為根本不需要憂心任何事情,這樣的他沒法切身體會對方的感受,說再多安慰的話也無補於事。

「那就認真努力地學習吧。」最後講出口的話果真很沒有意義,可是男孩的表情卻很認真,「讓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出師,我也會盡所能地幫你的。」
任平生聞言用力的點點頭,好不容易擦乾了淚水,清清嗓子,裝做自己沒事一般說道:「我知道了,多謝師兄。」

男孩有些不自在的往前走去,似乎直到這時才發現自己剛才有些丟人,他彈彈髒掉的衣襬,大聲的說,「我們回去吧,師兄!」
他點點頭,轉身順著來時的路走,沒有再提到剛剛的事情,就像方才甚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尚年幼的男孩心想,既然能有師兄的幫助,想必在將來的學習路上應該能事半功倍。

殊不知確實是如此,只是習醫等學問之廣之深,乃如海水不可斗量,又豈是能說早點學完就能治好天下所有病症?

可惜兩個男孩此時也未曾料到這一點,只待時間見真章。

「啊,師兄,這兒也有一株金星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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