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姐,死者家屬認為這起自殺案件裡有隱情,而警方搜索死者房間後,沒有找到任何類似遺書的訊息,所以……可能需要花一點時間調查,在警方確認結案前,請蘇小姐暫時不要離開這座城市,當然,也暫時不要安排任何前往國外的旅遊行程。」
「根據死者家屬表示,蘇小姐擔任死者的……治療師?很長一段時間,死者似乎很喜歡妳,雖然不會和家人聊起治療內容,但經常和家人談到蘇小姐。」
「嗯……」
「以蘇小姐的角度來看,死者是否曾經對妳表現出她有自殺的想法?」
蘇芳從夢裡驚醒,看見從玻璃窗外斜斜射進、不知道是來自月光還是城市裡夜生活霓虹燈的光,穿過她新買的米色窗簾,灑出一地細小圓點。
她坐起來,睡前定時的冷氣還在運轉,代表她根本沒有睡得很久。
冷氣溫度是恰到好處的二十七度,開著讓室內空氣流動的電扇直直對準牆壁吹送,照理來說不會有半點多餘的冷風令蘇芳感到不適,但當她推開原本遮在肚子上的夏季薄被,想伸展身體時,鼻尖突然發癢,打了個再結實不過的噴嚏。
--好冷。
雙手磨擦手臂,蘇芳推開薄被後轉身下床,滿心困惑地走向黏在房門邊的冷氣遙控器,按下電源鍵,裝在室外的壓縮機發出悶響,嗡嗡幾下後停止運轉,整間房間頓時沉入寂靜。
一罐搬到這裡之後才買的擴香竹擺在房門另一邊的四層櫃上,複合式精油透過竹枝散到空氣裡的氣味一點都不甜,聞起來和標籤上寫的擴香名字--沉思森林--相差不遠。
又是中途醒來的一晚,蘇芳關掉冷氣後沒有走回床上,只是站在原地,望著櫃子上的擴香瓶,心裡滿是對自己的責備。
就算那件事已經過去,就算已經從事情發生的地方逃走,沒清理乾淨的東西就是沒清理乾淨,不會依她心意,隨著她的拒絕面對而沉到記憶深處,從此煙消雲散,不再出現。
☾蘇芳
7 years ago @Edit 7 years ago
逃避是一種人體機制。
蘇芳記得她和很多個案說過這句話,有時候甚至對同一個個案說了不只一次,彷彿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當她還是個能做點什麼的靈性治療師的時候,她和她的個案面對面坐在工作室裡、軟硬適中大小剛好的單人沙發上,每當她感覺個案的情緒開始波動,開始迴避回應她的某些問題,蘇芳便會這麼說。
不想回答,不想回想,甚至不想繼續針對這件事做出任何反應也沒關係,選擇「逃避」的當下,其實是潛意識在告訴你,你的身體和心靈都還沒有準備好,既然還沒準備好,那麼,「面對」就反而是個錯誤的選擇了,不是嗎?
聽完她的話,個案原本徬徨茫然不知所措的臉,總會鬆懈下來。
原本,蘇芳看見個案平靜不少的表情時,內心深處都會升起一股難以明說的和平感。
並不是教唆與她素不相識的個案們逃避現實,當時,身為靈性治療師的蘇芳認為情緒是人類心底最神秘的事物,如果可以,她不想用太強制的方式把個案的情緒拆開重組,拼成大多數人以為的正常模樣。
治療是她的職業,是她賺錢養活自己的辦法,但比起走進銀行刷開存摺,看到黑色油印數字顯示的存款進帳,蘇芳更願意花時間陪伴個案,在精油和薰香交織出的淡淡香氣裡聽他或她說話,為他或她安置氣場,帶著他或她遠離憂傷。
但也許,這樣的事她終究做得太習慣也太自然,漸漸把自己看得太高尚,那件事才會發生,把蘇芳從自以為是的高冷祭壇上狠狠拉下,全身沾滿泥巴和鮮血地意識過來,發現自己也不過是和個案相差無幾的普通人類。
「……」
水泥牆上染著被冷氣吹得刺骨的寒意,蘇芳用背抵著牆面,刺穿睡衣的寒意讓她的背有些疼痛,她毫無反應,就這樣一點一點、一寸一寸蹲下身體,最後以球那樣的姿勢蜷蹲下去,坐在地上,把頭埋到手臂和膝蓋圍成的小圈裡,咬住不知是因為太冷還是太渴而發乾的嘴唇。
從那件事發生的那個深夜開始,蘇芳就此失去一覺到天明的權利。
「--蘇芳,蘇芳妳醒著嗎?蘇芳?」
「妳快點起來,事情不好了,我,我外甥女,我外甥女她--」
「蕾蕾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