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知曉身世那刻起,一切宛如野馬脫韁,全然失控。步出客棧後,她心緒煩悶,急需平定思緒,然而鳶茹卻似鬼城,街道不時可聞沉迷藥物下的恍惚呢喃與步履蹣跚的飄忽身影,月珊瑚心下惶恐,腳步更急,連忙逃離。
鳶茹遠超乎她所想的蕭條,夜間不見燈火通明,僅有幾戶人家點起微微光火,陰暗無比。月珊瑚憑直覺於街市亂轉,一分神,便被道旁不起眼的小伐木給絆了腳,登時以肘著地,身心劇痛。
這一踉蹌,引來遊者欺前,隨後聽得其中一人,神智不清笑道:「……惡尊毒仙……快……快給我……神丹……哈哈……」月珊瑚見此,嚇的立即起身,她不知娘親曾於此做了何事,然而眾遊者逐漸朝她逼近,不見退路,頓時臟心跳的急劇,忖思起是否該傷人脫身。
「娘子!」卻見得珊瑚給遭到包圍,江潮立時衝入,縱然他還沒把輕功練好,但單純的穿梭人群當並擊退阻擾的人已經很夠用了,幾個人被敲昏後,江潮喘息著拱衛周圍,給藥癮逼瘋的遊人們立刻撲上,江潮則是連鞘帶打,盡力將他們敲昏或是制服,不過狀況非常驚險,加上人數又多,他逐漸吃力了。
「……夫……」話方啟口,卻立即吞回,月珊瑚就這般瞅著冷江潮護在身前,見他氣息逐漸紊亂,也僅是揪著娘親所贈綢帛,並未出手。「師兄,趁還有餘力,先走一步罷,師妹未必沒有能耐制伏羣人。」道出此話之際,她不敢正面視著冷江潮,如果她真要出手,未必不能全身而退,但要是她坐以待斃──
「我已經拋下你一次,不會在拋下你第二次,要走,一道走!」冷江潮沒再說第二句,開路的招式愈發凌厲果決,每一揮都能敲中太陽穴或奇襲側頸,可是他的劍術就算在怎麼強韌,數萬隻螞蟻還是能咬死大象,更何況是人?
月珊瑚已不知該拿冷江潮如何,心下悲憤卻有一絲感動,她渾身顫抖,仍不出手,直至冷江潮未見身側斜後有遊人奇襲而上,月珊瑚登時腦中一片空白,倏然甩出綢帛,直攻遊人腳踝,一下便將人擱倒,足筋盡斷。
月珊瑚一向慈悲為懷,不願傷人,又是怎生動武如此毒辣?
「呼,呼……」
來人只能用前撲後繼來形容,不過江潮仍不放棄,他的字典裡好像沒有這個字眼,瞥見珊瑚出手,他也立刻牽起珊瑚的手,另一手仗劍揮舞擊亂群眾的突襲,打算衝出重圍。
手心一暖,月珊瑚頓時遲疑,正當打算抽回手之際,忽聞鷹鳥長啼,如雷飛至,以喙襲敵,啄去睛目,又使勾爪,撕割皮膚,登時哀鳴不歇,鮮血湧濺。月珊瑚瞅見蒼翱相助,心怕冷江潮誤會鷹鳥為惡尊所派,出手襲傷,便隨之握緊冷江潮,淡道:「走。」
只見江潮好不容易開出破口,終是成功擺脫,不過江潮衣物在戰中給扯爛,又是給襲了幾拳右臉漲大紅腫,嘔出幾口血來,平日珍惜的頭髮更是亂蓬蓬的,又哪有平日風翩模樣:「沒事吧?」
「......沒事。」她並不擅於藏事,也絕非鐵石心腸之人,見冷江潮狼狽至極,登時想起那日漁港一事,淚水涔涔,緊抿唇瓣,不再言語。
「抱歉。」這一趟兩人都受了太多傷,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江潮心理無時不在痛悔,而且剛剛珊瑚對楚苗兒的詢問也聽得出端倪:「我在這,想痛快地哭一場便哭吧。」
冷江潮話方落,月珊瑚便撲擁而上,悲不可抑,嚎啕大哭了好一陣才稍稍歇止,靜靜啜泣。她揪著冷江潮破損衣襟,吸了口長氣,問道:「......惡尊後人之事,師兄怎生打算......」
「作罷了。」他只是把心底最後一點醞怒壓下:「不管怎樣,你都是我的娘子,原諒娘子的一點小缺憾也是夫君該盡的責任,而且,我知道妳也很是痛苦,就此打住吧。」
原諒缺憾?月珊瑚輕嘆口氣,冷江潮言行一向直往,料想他並非刻意使此詞彙,也不再提。「……也好……」接受冷江潮提議後,她又道:「不過,還請師兄答應珊瑚兩件事,一、就算娘親為惡尊人,娘親所創武學,珊瑚定會習之,二、還請師兄別強逼珊瑚……行不願之事。」第二件事意有所指,並不難以猜想。
「武學本無善惡之分,只要師妹你不以此為惡,那也是了。」想起之前那痛苦的一晚,彼此都傷得極重,尤其珊瑚更給奪了清白:「先回客棧吧,眼下在這鎮子內可不安全。」
「……這麼說來,師兄是允諾了?」見冷江潮未正式答覆提議,她未移腳步,反倒再次問起,眸眼腫紅,凝視冷江潮。
「我答應你,而師妹你也要答應我這件事。」將上次的膏藥再度遞給珊瑚:「盡快將傷養好,雖然我用心法入氣,只是癒療效用有限。」
「是。」這下她才願意隨同回客棧歇息,接下膏藥後,她小聲道謝,又吞吐道:「不過師兄現下更為需要,待回客棧後,珊瑚再替師兄敷藥療傷罷......」遊者下手極重,使冷江潮受皮肉之傷,這事畢竟由自己而起,應當如此待之。
「只希望那人不在了。」無須多說.他所指的就是那個心黑手辣的楚苗兒,可以的話他更希望見她的屍身。
月珊瑚不解冷江潮所言,問道:「師兄是指......」
「楚苗兒。」那從頭到腳跟都是惡尊狂煞之氣的人,江潮是怎樣也容不下眼的:「不提她了,快走吧。」
從楚苗兒口中得到娘親消息,縱使不得下落,卻使月珊瑚對她曾了幾分好感,可冷江潮語中透出怨憤不齒,月珊瑚對此隻字不提,僅是頷首,隨同步回客棧。
甫入房,江潮看起來神情不若剛才緊繃了,似乎打算好好睡個覺的他吩咐客棧準備好熱水:「娘子就先行洗滌吧。」
「可師兄的傷勢......」她思索了下,便拉著冷江潮來到床榻,又道:「師兄,請。」縱使她尚有傷,憑著心法內功也已恢復七八成,運指訣療傷也不成問題,是以要冷江潮坐上床鋪,加以療治。
江潮眼見珊瑚執意,也不好意思加以推託,就這麼盤坐在床沿並靜候醫治,正好也來應證一下珊瑚的武藝火侯學習的如何?
月珊瑚隨後盤坐於冷江潮身後,運氣凝功,將真氣聚於雙手食指,直點冷江潮身背曲垣穴,輸氣通絡,活血止痛。運氣療傷比她所想來的費神,甫至一盞茶時,她神情疲倦,倏然收手,已無餘力再使,所幸氣已通脈,方見成效。
「已經夠了,娘子快去洗滌身子。」雖覺傷勢大好,但察覺到後頭的珊瑚已經氣乏委頓,還是喚著她先去,否則好好一桶剛燒好的熱水就要涼了。
「……是。」她稍稍提振精神,不再硬撐:「……師兄先休息罷。」語落,她下了床塌,腳步蹣跚,兀自打算離去。
「不用了,我精神還算好。」楚苗兒的現身要讓他今晚怎樣也睡不平靜了。
「由我守夜,月師妹先睡吧。」
「……依師兄便是。」這是月珊瑚離去前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