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夜晚的風很沉重。

蘇芳是故意不開冷氣的，她推開玻璃窗，啟動電風扇，希望扇葉掀起的氣流能或多或少起到點通風作用，在她稍微掩上窗簾、脫下衣物準備進浴室洗澡時，聽見不明小蟲撞到紗窗上發出的聲音。

她在浴室裡待了不長也不短的時間，跨出潤髮乳與肥皂交織出的木質香味，走回入住不久的新居客廳，電風扇以固定的無聲頻率來回擺動，捲起另一股同樣偏低的香氣。

客廳角落有個矮櫃，櫃子上擺著一個白色的圓型儀器，表面光滑，鑲在儀器上的小小螢幕閃著綠光，代表它正和電風扇一樣安靜不出聲地運作。

既不是潤髮乳也不是肥皂的低香，從儀器上端不斷湧出。

蘇芳從不知道自己會有這種光是盯著擴香儀就能出神的一天，她記得當初是怎麼從五花八門的品牌裡挑選再挑選，最後掏出信用卡，以稍微高於預算的價格把這座擴香工具搬回家的。

那時候，她唯一也是最基本的條件，就是沉默。

寂靜會把人逼瘋，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蘇芳走到擴香儀旁邊，矮櫃最上方那格裡擺滿大小幾乎一致、內容物容量卻略有高低不同的小玻璃瓶，不需要往櫃子裡多加探看，她伸手，準確從瓶堆裡拎出目標。

當初，前輩聽完她關於如何挑選擴香儀的敘述時說的話，從蘇芳腦海深處浮現。

人是群體動物，就算討厭人太多的地方，妳也依然是人類。

但都刷卡付錢了……算了算了，只是想跟妳說，偶爾還是出門吸吸人氣比較好。

太堅持作自己，是會有反效果的。

扭開精油瓶蓋，把小瓶子舉高湊到日光燈下檢查油量，前輩那一連串出於善意卻讓蘇芳不甚開心的建議在心底重現得很完整，她放下手臂，精油瓶移到擴香儀上，瓶身傾斜卻倒不出半滴原本該滴出的東西。

反效果已經產生了，但真可惜，她已經把自己放逐到遠離前輩，遠離一切的地方。

不然，她原本還想看看前輩在那件事之後，再度見到她時，會擺出什麼表情什麼態度。

再次傾倒精油瓶，管狀瓶口滴出兩大滴油，掉進擴香儀上方注入精油用的圓孔裡。

儀器傳出更加濃郁的沉香。

收好精油瓶後蘇芳坐到沙發上，電扇轉得波瀾不興，呼吸時她發現自己身上的沐浴乳味道變淡了，精油製造出的濃香正漸漸佔領她，試圖從氣味這點將她變成它們的同盟。

蘇芳閉上眼睛，想像她坐在一條隨波逐流的船上，船頭已經靠岸，她卻沒有任何腳踏實地的渴望和願望。

夏天夜晚的風很沉重，她在意識沉到虛無彼端前這麼想。

即使在島上，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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