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塵厚蛛網可見,似好長時日無人投宿,月珊瑚拿了巾布,擦拭塵灰,甫將細軟擱下,便聽得冷江潮出此一問,月珊瑚面有難色輕咬唇瓣,興許是途中她略顯反常,終被夫君察覺,忖思好一會才應道:「......是,娘子識得。」她眸帶畏懼瞅著冷江潮,隨後撇頭,繼續擦拭茶几、蹬椅,努力保持平靜心神,避免冷江潮繼續追問。
「你與他,是何關係?」珊瑚從未聽江潮此時的聲音,事實上就像是剛剛才從玄冰中重見天日的寒玉,光是碰手就已令人恐慌。
對此,她甚是驚駭,卻又不能置之不理,逃避絕非良策,月珊瑚只得擱下工作,硬著頭皮,顫道:「闕前輩是......娘子師父。」一名初入江湖、毫無根基的女流,劍法卻進步神速,可說是毫無道理,這下,月珊瑚道出有高人指點,反倒將這事稱上合理。
「那為何他又願意指導妳?」這是一個相當實際的問題,珊瑚沒有任何的背景與家世,但是想起了之前攜在身上的玉佩,這瞬間,江潮的語氣更是冷。
「惡尊?」
「這事與惡尊無關。」直覺性的反應回嘴後,想起母親身世,不禁愣道:「......似也不全然無關。」月珊瑚膽怯瞅著冷江潮,卻又不知該從何道起,那厲寒冰語更次冷的刺人,瑟縮退了一步後,啟口:「夫君......」
「妳承認了?」冷江潮一向都用憐愛的目光看著珊瑚,如今目光如此冷峻,他所承認的愛侶竟然與惡尊有關,不只可恨更是可嘆,蒼天,你到底要弄人至何時?
「娘子……」她又往後退了一步,眼神猶似緊瞅獵者的獸物,不敢將之移開,生怕下秒就被獵殺果腹。
月珊瑚從未見冷江潮這般視己,卻無法稱上誤會,身世如此,要是為了聲譽,泯滅親道,是為不齒,想起冷江潮曾提及行之端正一事,既然自身按此而行,又何必隱瞞?是以言道:「娘子親娘是惡尊毒仙……但這事娘子卻是幾日前才得知,決無欺瞞夫君……」
惡尊。
難怪那隻大鷹會送來那種東西,難怪珊瑚武藝會在短時間精進如斯,一眨眼,痛苦混合著仇恨在心內翻攪如浪,他儼如身體裡最深沉漆黑的仇恨部分化為惡獸,排山倒海的撲咬而來,冷江潮沒再說什麼,他那可怖的眼瞪著月珊瑚,然後迅雷不及掩耳的將之壓到在床沿。
突如其來之舉,猶似惡虎撲羊,月珊瑚登時惶恐,使勁掙脫,殊不知即便運氣抵禦,仍屬徒勞,纖腕逐漸泛紅發疼,冷江潮並未因此收手,反倒加重力道,逼使她嫣容糾心,苦痛難受。
目光中混雜了仇恨和慾望,那股感觸光是目擊到就使人心寒,由於珊瑚的反抗,江潮更是強按雙腕並整個身子壓上,雪白的身子造成了勒傷與些許瘀傷。
「……如果夫君認為娘子是惡尊人,那娘子也只能以死明志,以示清白!」縱使畏懼,仍具骨氣,她牙一咬,緊閉雙目,昂首露出雪白細頸,等著冷江潮下手。
江潮恨恨的咬牙,眼前的女子是她的摯愛,卻是他最恨的仇人之後,這當中紛亂何來分解?他沒有持劍洞穿,而是用力的帶著火熱吻上頸項,比平時更為粗魯的瘋吻與嚙咬,縈繞的是快感與痛苦。
月珊瑚並無料想冷江潮竟會吻上自己,啃咬痛楚自頸而發,卻又因瘋吻而感酥麻,一時間竟難以辨別這般感受究竟為何。
興許是冷江潮作為過於反常,他常言滅惡行正,既然冷江潮識己為惡,又怎可能放過她?「……夫君要下手便是,何必這般羞辱?」儘管傲骨不屈,淚珠卻隨悲滾落。
「娘子,我如此的愛妳,愛你的所有,可是我又恨妳,恨妳是惡尊之後,我又該怎辦?」江潮低嗓的聲音夾帶著痛悔,同時強行將那低胸上衣撕開,並貪婪又恨極的吻著珊瑚的柔頸,格外粗魯的吻無法分清是快感或是難受。
「夫君曾言,往昔並非娘子所決,身世亦可不是?」絲綢胸衣綻聲甚是好聽,猶如痛心撕裂,又如驟雨狂至,多端之感,莫怪褒姒如此深愛。
月珊瑚淚眼直瞅冷江潮,冀望他能理解所言,然而當他抑吻昂首之際,並非對上纖睫美眸,而是凝視月珊瑚細白頸上的翠透玉鍊。
「當時被滅了三十七口的人並不是妳!」
掙扎導致木板床擦傷後背,粗魯的剝去珂子......
──她知曉兩人已有了夫妻之實,合該慶喜良事,彼此卻多了隔閡,甚是難受,也使她了解憤怨可怕之處,連至親夫君,也變得如此陌生。
「對不住,讓我靜靜。」江潮喘息間帶著些許歉疚,那呢喃的感觸十分陌生,即便這是可喜的,但彼此間彷彿距離拉更遠了。
「……夫君……啊啊啊啊──」那低喃可比冷冽寒冬,痛心刺骨,身心俱疲下,月珊瑚再次崩潰,肝腸寸斷,掩面痛哭,頓時喪去一切意志,極盡暈厥。
江潮不再說什麼,從床上起身,打理好了激情後的遺痕,也在珊瑚身旁放下傷藥,然後不再言語。
彷彿在這裡的是一座沒有溫度的冰雕。
淒厲嘶喊喚不回夫君惜愛,衣衫被毀之下,她僅好裹起粗糙被褥,不自主顫慄,隨著哭喊加劇,呼吸難窒,隨後眼前一黑,暈倒不醒。
江潮也不知該如何應對了,無論是痛苦的珊瑚還是自己心中的怨毒,好希望這只是惡夢一場,醒來以後彼此都能面對。
已經三天過去了,江潮沒料到時任千夫長的靖英平會寄信給他,內容不外乎是慶祝這位表親結緣,以及希望他能重振冷家聲威的內容。
靖弟一直都是姑母的驕傲,武功高強勘稱後起之秀,待人卻絕不驕縱且穩健,看了這封信,無論是誰都必須想法振作的。
他已經向著康莊大道行進,做為表親的他卻仍在原地踏步,而且沉於過往不思進取,絕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不管如何,他還是先買了件女子新衣(為此老闆還露出納悶的表情)然後小心翼翼的回房:「月師妹,你在嗎?」
月珊瑚衣裝被毀,自然哪裡也去不了,數日來,她手持針線繡縫破口,不與冷江潮相言半句,而冷江潮亦如此,兩人深陷末路。聞言冷江潮叫喚,月珊瑚一聲不吭,兀自將線結繞實,針穿綢緞,細細修補。
「這是新衣,對不住,損傷你的衣料。」江潮也知道珊瑚給傷得極深,即使他再恨惡尊,但珊瑚自頭至尾何錯之有?自己的舉止不過是仇恨無從宣洩的遷怒而已。
她未哼聲,甚至連眼眸也未往冷江潮瞅去,僅是持續繡衣女紅,猶似這房內並無二人,安逸且平靜。
江潮眼見珊瑚未理會,無奈的嘆氣:「我先把衣服放在這裡。」不管怎樣,他都做了傷透人心的事情:「傷,好些了嗎?」徐緩的再問出這一句。
這並不需答言,從她凌亂訶子所露酥胸上殷紫斑駁,擱在床邊膏藥好似未碰兩點來看,已能略曉一二。可惜體疼,心更甚,卻也是無法用其所療之傷。
江潮也不知該怎生是好,不過還是從後頭緩緩地摟著珊瑚,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但也不能放著珊瑚這樣下去。
被冷江潮如此摟抱,她一分神,竟將花針往指尖刺去,登時血如玉珠,滾落而下。月珊瑚並未吃痛出聲,興許是這疼痛不及心寒,自也不在意,兀自捏起衣針,繼續縫衣,逐漸將湖藍轉為霞紅。
「珊瑚,夠了,拜託。」眼見珊瑚顏如死灰,終究是無法忍受,扭過頭來,強行吻上了珊瑚的唇,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也不敢奢求原諒,起碼要負起自己身為一個夫君的責任。
月珊瑚對此,便強硬將之推開,指尖紅珠印上冷江潮衣襟,卻遠不及他於驕軀所留朱痕。她愁容依舊,似以為冷江潮要再次歡虐,便解下訶子,將冷江潮所行之刑攤在眼前,月珊瑚身軀多處瘀傷,些許血印駐留於上,已不似冷江潮初見那般白皙動人,現下可謂觸目驚心,令人不捨。
「珊瑚,聽我說,我只是在痛恨惡尊,但卻傷了你,我錯了,我不知不覺變得跟那些人一樣,憑著自己喜好肆意為惡。」他語氣沉重的摟住放鬆力道,卻不放手,怕放手以後珊瑚就要逃得遠遠。
也不知月珊瑚是否有將話聽入耳,她僅是怔怔聽著,毫無反應。為了冷江潮,她與菩薩師兄形同決裂,可冷江潮居然為了出身惡尊一事如此待己,教她何能信之?再多海誓情言,蕩然無存。
「我給仇恨沖昏頭了,至今我無法忘卻冷家三十七口被滅時他們的每一句話,午夜夢迴的時候,我想起我的表兄給斬裂了身子痛苦墜地,我的堂姊給惡徒斷去了腳筋後狎戲,我的父親為了護我離開給惡尊十幾名好手圍攻倒下......」江潮只是陳述的那天的血腥,每個人的慘狀。
「當然,我知道這不是施虐的理由,但要我怎能原諒惡尊?怎樣去看待每個出身惡尊的人?」
「……謝謝冷師兄容情……」至少自己沒被挑斷腳筋,這點該當感謝才是。月珊瑚並無過多情緒,冷然而道。
「如果你覺得還不夠,廢了我這隻右手便是。」拋起隨身長劍,令得珊瑚握住:「反正要向惡尊復仇,一隻手也足夠。」
「……何需如此。」月珊瑚將劍遞反冷江潮,更為冷言:「可惜珊瑚僅有一命能抵,動手吧。」冷江潮始終未料仇惡使戀侶一心求死,總是再多悔恨,也無從改變生變事實。
「反正我這身已敗壞天劍門風,也敗壞冷家之名,如果月師妹有孕,請將孩子交給姑母多方培育為冷家討回公道,再另尋良人,讓他好生待你。」接著,江潮反手將劍遞向自己心口。
「只怕冷師兄一死,珊瑚在前輩面前也難辭其咎。」靖秋蓉在冷江潮面前已對自己百般為難,若是冷江潮不在身邊護著,靖秋蓉又會如何?
思至此,月珊瑚緩緩勾笑,語氣弔詭:「若真有了,可憐這孩子出生註定沒了爹娘。」語落,淚水接連而至,咽道:「……和珊瑚一樣。」
「唉。」說的這般對,對到江潮不知該如何應聲:「我知道我傷了娘子太深,但我還是必須說,不管如何,我的想法仍未改變,只是,現在或許太遲,但又或許不遲。」他停下這劍,語氣更是顫著:「娘子究竟是怎麼想的,我從未體會,希望妳能讓我知道你的所有。」
知道珊瑚娘親與師父曾為惡尊人,還不夠嗎?」起初她想與冷江潮說清事由,可冷江潮卻被仇恨掩了心,全然不顧意願,強硬奪去清白,雖然她並不因此而生恨,卻也懷疑起在這位夫君眼中,自己究竟為何?
「我想知道更多,至少,我想知道你現在是怎樣看待我的。」珊瑚實在傷的太重,江潮終究是暫時放棄了自裁想法:「至少我知道自己做了讓你很痛心的事情,你可能痛恨我甚至厭惡我。」
「珊瑚應行善道,自然不恨。」將衣裝打理好後,旋身收起針線,又道:「......起初火情散一事,冷師兄承諾之事,終也埋於師兄之手,珊瑚合該如何是好?如此背信諾言,珊瑚何能再與之信服?」
「不能信服亦是無妨,我自然也沒這個顏面讓你相信我了。」他再度帶著些許惆悵與歉疚:「但至少,還有一件事我是能辦到的,至少我們能讓這孩子能有個正常的家庭與爹娘,不要再讓我們的痛苦延續到下一代上。」
「是,珊瑚既已將自己許給師兄,並承諾興復冷家一事,定會遵行,僅不過這正常家庭,珊瑚可不敢當。」她仍會遵守約定嫁給冷江潮,生兒育女,但心卻無法隨之,共組家庭。
「不管如何,即便我們再如何不堪,也不能讓孩子們看到不存善端的這一面,是吧?我不敢奢求能挽回你的心,起碼請就這點,予我機會。」
「冷師兄說的極是,那便這樣罷。」月珊瑚面無生氣,頷首認同,孩子終究無辜,不得讓此惡性傳下,否則豈不成了揚善的偽善者?
「藥先抹點,治療下傷,之後說不准會有難關要闖,總是該調理好身子。」至少,江潮是這麼認為的。
「多謝師兄好意,事已過三日,珊瑚身已然無恙,相信冷師兄方已見得。」這三日猶如三年之久,將朝夕相處情愫全然瓦解,方提及此,傷痕累佈的胴體,登時又浮現於冷江潮腦海之中。
「唉。」緩緩從後用這門派心法注氣入體,療解珊瑚身上的疲痛,即使這心傷需要時間和關切醫治,這點他仍責無旁貸:「好好休息,我會去尋找惡尊與劫案的蛛絲馬跡。」
待注氣方歇,月珊瑚隨即走離冷江潮,淡道:「勞煩師兄了。」似乎僅要他在此,心緒便無從解起,各種愁怒雜緒,皆湧心頭,使月珊瑚身心俱疲,忙於脫離。
江潮亦知彼此還需要更多時間,他僅能強打精神離開客棧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