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園裡有著各種顏色的玫瑰,並不是只有白玫瑰,且也沒有長得像撲克牌的園丁,忙著要把白色的花漆成紅色,以免被紅心皇后砍去腦袋。
這是一座很美的庭院。
華麗而廣袤,布置得優雅美麗,走在形形色色、品種色澤各異的玫瑰花叢之中,彷彿某種幻夢。然而這或許確實也是一場幻夢?眼前的各種設施都是那樣的真實卻又不可思議,真實於它的存在與可觸碰、不可思議於其樣式所代表的時代,與毫無時間痕跡的違和感。
或許真的是幻夢呢。時是這樣想的。
面對變數仍過於鎮定——也常被人說是遲鈍——一直是時的壞習慣,然而這也不是一朝一夕可改的不?至少時自己並不對這個壞習慣感到困擾。悠閒很好,此處的陽光與景色也很好,自留聲機傳出的那約略擔心的聲音也很好,雖然仍沒理解這是個什麼樣的故事,不過……
時拿起了桌上那些替「他們」準備的茶點,湊到鼻尖的餅乾裡有著覆盆莓的味道,他很喜歡。
「——這是個適合開茶會的天氣呢,不是嗎?」
與在後頭走進茶會的那位青年,時微笑的,如此問著。
似乎有些訝異於對方先開口這件事,青年頓了頓。
「……是的,是十分怡人的天氣。」
流利的日文從帶著一絲西方面容的青年嘴裡說了出來,查覺到站在原地似乎也不太妥當,向前走到對方身旁。
「不好意思,打擾了。」
時看著對方的眼神似是有些好奇的。
「並不打擾。」拄著手杖有些笨拙地從桌邊退開了些,晃著手中已經吃了一半的覆盆子餅乾,「我也不是這裡的主人——雖然不太明白,但這場茶會的主辦人應該是個頗為慷慨的人吧。」
將吃了一半的餅乾放在白色的空盤子裡,似乎可以看見從邊角露出了像是紙張的材質。
時選了離自己觸手可及範圍中最近的一壺茶:「喝茶嗎?」
似乎因為對方的回應而露出了一絲可惜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回答與期待有所出入,不過很快便恢復原本的模樣,嘴角揚起極小的弧度。
「有茶葉的話,不能喝。」
四周傳來的芬芳讓人不太能憑藉味道辨認出茶壺裡的是什麼,雖然這麼回應,但好像怕對方覺得失望似地,往視線裡尋找有沒有空茶杯之類的物品。
「我不大確定,但這個好像是花茶。」
手只是微微搭在茶壺手把上,平靜看著對方尋找的動作,「應該還有其他的……不過我也是剛剛才到,還沒來得及研究。」
「是嗎……」
從花瓶後方的杯架找到了空茶杯,挪動因為尋找而稍微走遠的腳步回到原來的位置。
「那就麻煩您了。」
將茶杯擺在對方可以直接倒茶的位置,趁著對方倒茶時接下話題。
「這裡的人,好像都是剛來到這裡的樣子……」
如果抬起頭眺望,可以看到擺滿茶壺與點心的長桌另一頭仍有其他人影在活動。
自壺口畫出弧度的茶水帶著淺淺的紅,像是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苞。因為倒茶的動作而將視線專注於茶杯上頭,所以回應時並沒有特別抬起頭來。
「是呢,聽留聲機裡聲音的說法,好像是這樣沒錯。」
兩個杯子中、微微晃動的茶水表面約在八分滿位置。
放下茶壺,端起了自己的那一個杯子,用兩手捧著杯子的姿勢啜了口茶水,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那個留聲機說的,是真的嗎?」
想拿起茶杯,但似乎不耐杯身的熱度,只稍稍地挪向自己一些。
「十天……」
看著輕輕搖曳的茶面,好像陷入了思考,或許是有什麼顧慮吧?但沒有將任何事情說出口,看似有些複雜的表情閃過了眼前的面容。
「十天……啊,對耶,十個晝夜。」
啜著茶叼著餅乾,顯得極其悠閒的模樣,甚至被提醒了才想起這點的樣子。側著臉觀察了表情片刻,開口詢問:「確實有點困擾呢,有很著急必須處裡的事嗎?」
搖了搖頭。
「其實沒有……但,如果再晚一些就好了,工作結束正好要進入假期呢。」
「再晚一些的話,就不會被發現了……不過……如果留聲機說的是真的,那也沒辦法了。」
好像躊躇著什麼沒有說出來,但確實是有一瞬間煩惱了。
「那個……您呢?」
似乎現在才意識到對方的閑適,就是這份沉穩不緊張的感覺讓自己以為對方可能知道什麼,但果然不是這樣。
不過比起其他出現在這附近的人臉上的不安與慌亂,眼前的這個人反而呈現出不慌不忙的模樣,顯得特別微妙。
「嗯……」
此時才開始思考起這個問題,甚至還抬頭看著天色想了半晌,才露出又那麼一點困擾的神色,微微吐了下舌頭,「對耶,好像有點麻煩。」
然而比起真正的感到麻煩,好像是只有一點點的「糟糕了!」,那樣調皮的神色。
「比起那個,我覺得,有個更重要的問題必須先處裡才行。」
瞇起了眼睛,整張臉從眉眼到眼角都含著淡淡的笑意,如同整體表現出來的那樣,不慌不忙的。
「我是……時,稱呼我『時』就好了。」
「請問先生怎麼稱呼呢?」
停頓下來的表情,張著嘴巴似乎默念了幾次對方的名字,才以相當標準的姿勢向對方鞠躬。
「抱歉,遲了自我介紹……時先生。」
「我的話……叫我昭瑛就可以了,覺得太長的話,叫我Aki也可以。」
抬起頭,緩緩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以及簡稱。
「Aki、」相對於對方的拘謹,非常自然的選擇了簡稱,且喊了出來,也輕輕的點了點頭作為回應。「很高興認識你。」
「說起來,我從剛剛就開始覺得,Aki有些眼熟呢。」又重新端回了杯子,一點顧慮都沒有的,微微歪著腦袋,直接開口問出心中一閃而過的困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呢?」
好像被對方端起杯子的動作提醒,伸手碰了碰茶杯,似乎也不那麼燙手了,小心地將茶杯拿起。
對方的面孔自己著實沒有印象,如果是這樣的話,只剩下一種也是最常見的可能。
「……可能……是最近劇團公演的宣傳吧?好像上週開始有在張貼海報了。」
下意識地抽出胸前口袋裡的手機好像想查找什麼,不過很快地便意識到這裡沒有任何收訊,默默地收回了口袋裡。
「我在大野老師的劇團,不過這是第一次演出主要角色……」
回答的有些零散,不過大概的意思應該是因為演出主要腳色所以有出現在海報上吧?
「演員嗎?好厲害啊,這麼一說我確實有點印象了。」
用茶杯掩護著,卻仍能看清目光正認真注視著對方的臉,從眉眼到輪廓,像是要寫進腦海記錄起來似的注視著。
「Aki剛剛有提到工作,是跟這個有關嗎?這樣的話,好像真的很困擾呢……」
「其實也不算是⋯⋯」
端著茶杯喝了一口,像是思考的習慣般緩緩往旁邊轉動的目光。
「來這裡之前剛結束走秀,衣服還沒換下來⋯⋯」
伸手摸了摸側邊口袋,只拿出一張車票。
「錢包還放在展場⋯⋯」
「設計師說衣服可以給我,但本來想回旅館換下來再離開的⋯⋯啊,行李也在旅館⋯⋯」
喃喃自語了一番,才像透過這些整理好思緒,回頭看向對方。
「如果沒有人報警的話,應該是沒問題的。」
認真地做了這樣的回答。
對於對方的回應,或許是感到滿意,又或許是感到有趣的,笑得微微瞇起了眼。「那就沒什麼好擔心了。」
純粹的笑容宛如此刻溫暖陽光,好似真的沒有什麼好憂慮的。
「或許這就像是愛麗絲的夢境一樣——醒來之後,才發現不過只過了一個下午罷了。」
晃晃手中茶杯,輕輕碰撞了對方杯緣一下,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再喝點茶,或是吃點點心吧?餅乾很好吃喔。」
隨著對方的提議將目光轉向了眼前長桌上擺滿的點心。
裝飾精緻像平常只會收在櫥櫃裡的盤子與杯具,仔細插好的瓶花,帶著玫瑰香氣的微風輕拂。
再遠一些,蒼鬱的樹籬上綻放著一朵朵盛開的花朵,再更之外的地方,還不知道是什麼模樣。
已經確實在這個地方了啊。
沒有收訊的手機跟其他與自己相同處境的人,僅只是這樣,能夠說服自己確實身在不同的世界嗎?
「……」
看著因被輕輕碰過而稍微搖曳的茶面。
拋下一切是自己做不到的,但現在做什麼也不能改變的話,總是不能抱持著擔心與不安度過這十天吧。
「如果是夢境的話,就太可惜了。」
回應著笑容,像是想讓對方露出滿意或開心的表情,伸手從眼前一直沒動過的點心盤裡拿起一片餅乾,拿到手上才意識到這片餅乾的顏色特別。
啊,就跟自己被賦予的顏色一樣呢。
放下茶杯默默地將餅乾掰開,碎成幾塊的餅乾裡落出了個小紙片,將其中一個碎片塞進嘴裡時好奇地舉起那張紙片。
『我在信件裡令他化名為瑪麗安黛
他小時候的長髮照片簡直是女人中的女人』
看著紙片,稍微陷入了名為思考的沉默。
灑落在髮梢與鼻尖的細碎陽光讓時決定不再開口,至少此時不開口,不去打擾這份安穩的沉默。
美好的食物與美好的茶,美好的時間。
玫瑰花的花香無處不在,糕餅點心的香甜氣味更是吸引人,放下杯子從原來的位置退開,摸著桌子邊緣緩慢移動,想要去拿堆在另一側的點心塔。
從紙片中的文字回神,發現對方好像要移動到桌子那緣的樣子。
剛才一開始沒注意但動作隱約傳來的違和感提醒了自己。
--這個人,似乎不太方便走路。
「那個,需要什麼我來拿吧?」
順手將紙片放進口袋,跟上前去。
「嗯唔。」手指碰到了點心盤的邊緣,乾脆整盤往自己的方向拉了過來,正好在對方走到身邊之時。
「沒關係,我拿到了,要不要也吃一點?」雖然動作不太俐落,倒也達成目的了。
捧在手掌心內的水果塔像是精緻的禮物,連笑容也帶上了水果的甜味。「晚點我想要到處走走,這個地方好像還挺大的。Aki呢?」
沒能很快幫上忙而有些愕然的表情,但下個瞬間便又恢復原來的模樣。
「如果要待上十天的話,能先找找哪裡有生活必需品跟設備的話是比較好。」
小心翼翼地拿起眼前精緻漂亮的甜點,點點頭答謝後,舉在面前端詳了下。
「不知道有沒有賣吃的地方⋯⋯嗯⋯⋯還有淋浴跟睡覺的地方、替換的衣服⋯⋯」
一開口就列出一排生活瑣事,好像比起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切,更在乎能不能像原本那樣度過這十天的樣子。
「啊、抱歉⋯⋯時先生等會想先去哪邊呢?」
嘀咕了一會才意識到身旁還有人在,趕緊抬起頭回應話題。
「嗯嗯,Aki設想得好周到啊……」
顯然把剛剛那些像是自言自語的話都聽進去了,與明顯就過於悠閒隨遇而安的時相對,是完全不同的樣子。
然而縱使意識到了,仍不改緩慢的行動模式,小心翼翼地啃完了手中的水果塔,擦擦手,像是想交換重心的將手杖換了隻手抓握,搖搖頭。
「我也不知道能往哪去,總之先往外面走走吧……?」
張望的模樣應該是在尋找玫瑰園的出口。
然而比起那個,時卻先注意到了角落的某個東西。
「那裡,好像有什麼——?」
提出的同時,也朝著那個方向緩慢的移動了過去。
「啊,請等等我……」
注意到對方已經開始移動而自己還沒準備好趕緊開口,隨手從桌上抽起一張摺好的餐巾紙將還沒吃的水果塔包起來,放進口袋後追上了對方。
「這是……是西洋棋盤……吧?」
跟著時移動直到對方停下腳步,映入眼前的角落裡擺著一座棋盤,普普通通的、沒什麼特別的棋盤。
要說奇怪的地方,大概就只有……
「只有一個棋子。」
孤孤單單的,只有一枚黑色的騎士。時撿起了那個棋子左右端詳了一陣,甚至還彎下腰尋找起四周有沒有散落的其他棋。
「太可惜了,這樣就不能——」
時眨了眨眼,看著不過一瞬間、便截然不同的眼前景色。玫瑰與糕餅、茶點的香氣像是幻夢消散於無形,此時圍繞於身邊的,似是冰冷而平靜的藥水味道。往周遭環顧了一圈,也沒看見剛剛還站在身邊的Aki。
站在原地困擾的思考了幾秒,卻也對這樣的情況莫可奈何。時困擾的對自己笑了笑,撥了撥頭髮,決定暫時拋下那邊,抬頭看著眼前的建築。
「那,接下來——」
謝謝時老師
! 很親切的開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