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還沒做為養子來到這個家之前,孝介其實有想過非常多的可能性。
在自己還沒有變成拖累家人的存在之前離開家裡,去路邊乞討或當小偷也好過看家人瘦得快要看不出人形還要勉強自己拿出足夠的金錢讓自己正常就學。
明明就已經窮得快要養不起自己,家人還是不斷的把最好的食物跟資源投資在自己身上。
只是因為想要面子而已。
這點孝介十分清楚,雖然感到悲哀但也實在沒辦法不去接受這個事實。
父母希望自己是能夠靠著讀書出人頭地的。
不管背地裡再怎麼樣狼狽,也能靠著自己抬頭挺胸,自己在家裡是作為這樣的功用而存在的。
明明已經快要撐不下去了,但父母還是一面說著不切實際的幻想一面對自己抱持期望的繼續這麼做了。
孝介對這一切感到十分疲憊,張著嘴巴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都因為無法把想說的話傳達出去而作罷。
偶爾他在半夜裡掙扎著起床,因為看見月光下父母消瘦的臉孔懊惱得哭了出來。
──根本就不想變成拖累父母的存在啊。
──為什麼不能一夕之間就長大,馬上出人頭地呢?
──這樣說不定就不用害他們變成這樣了吧。
即使只感受到父母只是執著著想要名聲,把願望投射在自己身上,自己就只是個有實現願望可能的容器而已。
但養育之恩還是讓孝介覺得恨不上也怪不得。
他在安靜的屋內往格子窗外凝視月光好一陣子,接著頹然將頭埋進了被窩裡抱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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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回到家裡,從玄關外聽見談話的聲音。
母親正和長相和父親有些相似的中年人談話著。
那個人氣質和談吐都十分文雅,在走進屋內之前孝介稍微留意了一點談話的內容。
似乎是跟父親有親戚關係的人。
他想起了父親曾說過的,分家那邊的人一夜致富的話題。
說的就是這個人吧。
在母親的招呼下他禮貌的和對方打了聲招呼,孝介看見中年男性朝他露出溫和的笑容。
山崎大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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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父親回到家聽了母親的話之後卻大吵了一架。
孝介不明白父親為什麼這麼生氣,躺在被褥裡面害怕得不得了,等到終於睡下之後又在半夢半醒之間被眼眶發紅的父親搖醒,叨念著要他一定得出人頭地才行。
孝介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的父親因為不知名情緒而扭曲的臉孔,很久才微微點頭回應了這個要求。
那天之後父母便著了魔似的,幾乎是傾盡家當地在栽培著自己。
孝介心裡面的不安開始慢慢擴大,無聲的恐懼感幾乎將他吞噬殆盡。
山崎大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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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崎,你怎麼臉色這麼糟糕?」
同窗的大河原拍了拍孝介的背後,把他嚇了一跳。
「啊……大河原。」
「令堂還沒回家嗎?」
「嗯……」
孝介蒼白著臉回應同窗的疑問,簡單的幾句話之後藉故離開了走廊。
母親已經不知去向好幾個禮拜了。
在她那天晚上提了「已經沒有糧食可以吃了。」之後,隔天就突然不知去向。
在得知母親不知去向的當下,被詢問的父親居然無動於衷的表示讓他不要深究,讓孝介不知道為什麼打從心裡感到噁心了起來。
母親消失的那天他們居然吃到了米,父親像是母親不存在那樣,要自己什麼都別問好好吃飯。
他看著父親面無表情的臉。
吃下去的食物像是砂礫一樣,這頓飯讓孝介難以下嚥。
那天下午他放學回到家門口,發現門口站著先前看過的中年男性,身邊站著一名安靜的年輕人。
似乎已經等在門外一陣子了。
「請問……怎麼了嗎?」孝介提起勇氣問了一聲,發現那個年輕人率先轉頭看了自己一眼。
「不好意思,我們想要找這戶人家。」年輕人禮貌地朝他點頭致意,一面代替中年人表明了來意,年輕人說話時他看見中年人朝自己溫和的笑了一下,就像上次那樣。
他們想要見父親一面。
孝介往門的方向看了一眼,這個時候父親應該會在家裡的,卻對這兩人避不見面,似乎沒有打算接待眼前的客人。
「家父現在不在家,我不方便讓兩位進門,真的很抱歉。」
在思考了一陣子之後,孝介還是低下頭心虛的說了一句謊話。
「不要緊,是我們太唐突了,給你們造成困擾非常抱歉。」
年輕人點頭表示理解,張著嘴想提些什麼,但後來只是禮貌的點頭帶著中年人離開了。
山崎大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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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介看著離開的兩人,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視線外才開了大門回到屋內。
父親坐在靠近玄關的位置陰晴不定的看著他,消瘦的臉孔看起來毫無生氣,只有發紅的眼睛鮮活的在向他傳達不知名的怒氣。
「你跟他們說話了嗎?」
「……是。」
「看看他們噁心的嘴臉,稍微有一點錢就一副了不起的樣子了啊,明明就只是個外來種。」
父親著了魔似的叨念著充滿惡意的話語,一面站起來朝他的位置走了過來。
癲狂的父親伸手抓住孝介的肩膀,幾天沒修剪過的指甲深深的透過制服掐進他的肉裡,雖然他感覺到疼痛,但更多的只有噁心和四肢莫名的失溫感,差點就讓他無法站穩身體。
孝介啊。
快點出人頭地吧。
這樣父親在外面才能抬得起頭來,對你感到驕傲啊。
在這些話之後他一如往常麻木的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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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崎,你的樣子看起來很糟,真的沒問題嗎?」大河原在課堂後出聲叫住正要往其他課室移動的孝介,臉上明顯表現出真誠的憂心讓孝介在一陣空白之後才想起該做出其他回應。
「不要緊,我只是晚上看書看得太晚了,沒問題的。」
「這樣啊……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找我或伊吹。」
「你該先擔心伊吹的,他看起來比我慘,不過謝謝你了。」
「哈哈哈──他一直都是這樣嘛,身體不是很好的樣子,你們就不用跟我客氣了。」
「嗯。」
他知道不管說什麼都改變不了現狀,虛應了幾聲算是給同窗做了答復,才看見對方終於露出安心的表情。
山崎大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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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執著越來越嚴重,隨著母親失蹤的日子越長,他感受到的壓迫感就越重,噁心的感覺讓他幾乎快要吃不出食物的味道,但他還是沉默的嚥下所有擺在自己桌前的食物。
他終於知道母親去了哪裡,然而這一切只是為了能讓他繼續這樣的生活。
他嚥下了嘴裡的那口飯,看著沉默的父親,已經不知道是自己的存在把父母逼瘋,還是父母的執著要將自己逼瘋了。
山崎大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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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到底所謂的「出人頭地」是他的解脫,還是乾脆點死了才是他的解脫。
每當他試圖想做點什麼的時候,想起父母對自己的養育和付出,一股痛苦的束縛感又逼著他一陣乾嘔,哭著放棄了好多次。
他大概是瘋了吧。
好幾次看著自己狼狽的臉孔,孝介都會這麼認為。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孝介回到家中之後發現屋裡空無一人,等到傍晚的時候還是不見父親的人影。
他打著傘想到外頭去,還沒出門就看見有人站在自己的家門前。
他們穿著制服,是孝介從沒想過會接觸到的人物。
山崎大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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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血混在泥地上暈染了開來,混雜著深褐色的積水倒映出孝介的身影,隨後因為一一砸落下來的雨水攪動而產生波紋。
他開口向警官問了為什麼,但已經聽不清楚對方張著嘴在說些什麼東西了,聽了好幾句才終於弄懂對方的意思。
正要趕回家的父親被趕路的馬車撞個正著,躺在地上沒人來搭理,就這麼死了。
連肇事的馬車也找不到,真是個倒楣的傢伙。
他在蹲下來想看清楚父親被雨水打濕而看起來狼狽不堪、消瘦過頭的側臉,一面聽到背後的警官說了這句話。
倒楣的傢伙。
他蹲在地上,看著父親已經沒有生氣的臉孔。
當下的場合跟氣氛明明就不適合他這麼想的,但他突然覺得很想笑。
這樣到底算什麼呢。
還沒「出人頭地」啊。
他忍耐著自己想要笑出來的舉動,全身發起了抖來,一旁的警官以為他正在哭著,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說了聲「節哀」。
讓他更想笑出來了。
山崎大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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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很多不符他年齡該處理的部分,辦了父親的喪禮,也拒絕了從「某處」送來的金錢,孝介原本打算在喪禮結束之後就這麼解脫了。
他忍耐著處理了所有的事情,婉拒同窗的慰問之後一個人回到了喪禮的會場。
正當他想著「再一下下就能解脫了。」的同時,在座位對面又看見了那個中年人,還有上次說過話的年輕人。
「請節哀。」
「非常感謝。」
年輕人朝自己點頭致意之後,他也麻木地做出了回應,在他抬起頭來之後發現對方也在同時注視著自己。
「能跟您商量一件事嗎?」
年輕人這麼跟他說。
他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但對方還是認真的重複了同樣的話。
但他沒急著回覆這個問題,只是要求對方等一切都結束之後再談。
年輕人答應了這個要求,在與中年人上香致意完後離開了,孝介看著他們離去的樣子,心裡盤算著還要再忍耐一段時間。
但反正也只是晚一點點解脫而已,他無所謂。
山崎大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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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幾天之後他被帶到一棟他完全沒接觸過的建築物內,甚至除了年輕人跟中年人以外還有其他傭人在工作著。
他不自在的張望著,幾乎想奪門而出,每個路過的傭人在看見自己之後卻都一副平常模樣,只是有禮貌的欠身,甚至沒多問幾句。
「抱歉,這裡讓您很不自在嗎?」
年輕人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並示意他可以使用他位置前已經上了茶水的茶杯。
「請不用太介意這些人。」
年輕人發現孝介感到不安,於是出聲請求一旁的傭人暫時離開,讓他鬆了一口氣。
「嗯……」
「還記得我上次跟您提過的事情吧?」
「嗯。」
聽到答覆之後對方慎重的點了點頭。
「是這樣的,前幾次家父前往拜訪是希望……令尊能夠幫助家父生意上的管理。」
孝介抬起頭看著年輕人的臉,運轉著遲鈍的腦袋慢慢拼湊出前一陣子母親跟中年人談話的內容。
父親的確曾經從商過,也算是很有經驗跟生意頭腦的人,只是經歷了一些挫折而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這點在他幼時還有些稀薄的印象。
這樣的理由的確能解釋當時中年人數次拜訪的原因,孝介點頭表示理解,並讓對方繼續把話說下去。
山崎大介
7 years ago @Edit 7 years ago
「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真是非常遺憾,但我現在請您過來這裡是希望您能接受令尊沒有答應的提議。」
「……我嗎?」
孝介睜大了眼睛,要是不去看那張認真說話的臉,他可能以為對方在說笑。
「是,如果是您的話一定沒有問題的,說來抱歉……我曾經透過管道稍微理解了一些關於您的事情,所以我這次才向家父提了這樣的建議。」
「我的事情……」
孝介眨眨眼,好不容易將目光聚焦在對方身上,到現在還不能明白對方到底是什麼意思。
「您是個很優秀的人呢。」
「啊……嗯,謝謝。」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彷彿又聽到父親在他耳邊叨念的那些話語,焦躁的皺起眉頭。
「如果您接受這個提議的話,這裡會提供您日常生活還有學業上的花費,另外……」
年輕人遲疑了一會,最後才開口隱諱地說出願意幫助母親的句子。
他看著那張年輕的臉孔,本來想直接拒絕,但聽到母親的事情之後好一陣子都下不了決心,既沒有答應也不敢拒絕。
「還有一件事想拜託您。」
年輕人像是想到什麼那樣,突然間將話鋒一轉,孝介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等著對方繼續說完後面的句子。
「這部份是我自己的請求,雖然有點唐突……」
像是在說一件讓人不好意思的事情,年輕人侷促的抓著手腕一面說著,猶豫了一陣子才開口說了剩下的句子。
「不介意的話,能不能請您以養子的身分到這裡跟我的父母一起生活呢?」
孝介睜大眼睛茫然看著說出奇怪請求的年輕人,然後看到對方也在說完的同時露出尷尬的表情,慌張的解釋了起來。
「啊、是這樣的……因為我現在正在不能確保人身安全的地方工作,無法長期待在家中,我很擔心我的父母。」
「也很擔心……要是我一個不注意死掉了怎麼辦。」
年輕人伸手摸了摸脖子附近的位置,看起來的確是為了這種事情在煩惱著。
「我的父母也上了年紀,不能隨時陪著他們讓我很沮喪,如果……如果您能幫助我好好照顧他們,那我會很感激的。」
「要是我哪一天無法回到家裡,至少也不會讓他們太難過。」
雖然是我擅自這麼想的。
年輕人用有點不好意思的語氣這麼說道。
這個人也在為了父母的事情困擾著。
孝介看著年輕人,過了一會才終於開口答覆了這個提議。
「……我需要做些什麼嗎?」
山崎大介
7 years ago @Edit 7 years ago
反正也只是晚一點點再解脫而已,他無所謂。
看著年輕人那張明顯放下心來的表情,孝介心裡這麼想著。
※孝介家跟山崎家有親戚關係,孝介爸以前是商人,家道中落之後周轉不靈(RY),所以特別痛恨現在做生意風生水起又是暴發戶的山崎家。
※其實孝介有點近視,好吧這不太重要。
※完全受不鳥親情梗啊。
山崎大介
7 years ago @Edit 7 years ago
啊對了,這個時間點是山崎不小心被很多頭的蛇咬了一口差點掛掉的那之後的事情,造成山崎主動去找孝介的主因是這個事件。
然後……對,灰燼、大河原是孝介的同學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