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像是灌了鉛般沉重，腦袋雖然仍昏沉，但意識漸漸地醒活過來。
在定雄失去意識前，那些雨點般落在自己身上的拳頭伴隨逐漸清醒的神智，遲遲地開始鈍痛起來。他沒急著睜開眼，只不動聲色繼續闔眼躺著，冷靜地憑依著視覺以外的感官，試圖判斷周遭環境事物，順便評估著自身狀況。畢竟先將能掌握的掌握住總不是壞事。

他躺在某個人的懷裡。
身畔有嘈雜人聲，但距離自己有段距離，聲音模糊略遙遠，但細聽便能分辨出攤販吆喝聲，車輪碌碌，行人腳步聲匆匆。自己約莫在市集附近，不過會是哪邊的市集，他是一點概念也沒有。

雙手被反綁在後頭一段時間了，他的手被勒得有些痠麻。
而他莫名感到有些冷。相靠並貼的膝頭傳來溫熱的血肉觸感，與往常衣物質料的觸感不同──他頓了片刻才意識到那是因為自己雙腿裸露著。不，或許不只是雙腿。臀瓣與腳底傳來砂石觸感，地面陰冷的寒氣。

自己正未著寸縷，坐臥在人來人往的市集邊。

意識到這點震驚得讓他幾乎要睜開眼，恐懼從深處竄出，太過出乎意料的狀況讓他頓時幾乎要亂了氣息。

但另種鎮定的強大意志迅速凌駕滿心不安。

無論現在什麼狀況，他都得冷靜。事關莫辰生命安危，無論接下來對方打算怎麼羞辱自己他都得忍下，慌張對於現狀沒有任何幫助。若對方是打算看自己驚慌失措，那就更不能讓人稱心如意。

他想得明白，想得通透了，淡然地睜開雙眼。

莫辰從家裡一路奔來市集的過程腦內幾乎是一片空白。
莫連芳的話語彷彿還迴盪在耳邊呢喃：不快點的話，他就會被發現。

他感到憤恨、氣惱，他恨透那個至今仍自稱是自己母親的女人，但更多的是龐大的愧疚──對定雄被陷害的愧疚。

元宵的當晚莫辰便一直心中懸掛著不安，他擔憂莫連芳會如同預告一般找定雄的麻煩。
但定雄也並非好欺侮之人，那女人若要如同之前對人直接傷害並非同樣容易，他也相信定雄不會乖順地任對方下手。

如今，他沒有料到定雄的事會被起底，這是他所知道的，唯一能被拿來利用攻擊的弱點。
宦官過往的事情，只有以前在宮中的人才有機會知道。
究竟莫連芳是從誰那邊得知的……然而莫辰此時無暇去思考這些，他的腦內早已混亂成一片。

當他在市集陰暗小巷內發現全身赤裸仍昏迷著的定雄時，心跳那瞬間就像要靜止一般。
他害怕究竟已經多少人知曉此事。
衝上前去將對方摟住，就像這麼做之後他能替其遮蔽不該被公諸於世的秘密。

外頭的市集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仍同往常度日。
攤販仍招呼著上門的客人，民眾仍伴隨嘻笑、匆忙的步伐穿梭，與黑暗寂靜的巷子內形成兩個世界。

莫辰心想應該還沒有人發現，懸著的心稍稍放下，至少他來得及阻止定雄受到屈辱。

望著此時閉著雙眼仍不知情這一切的對方，莫辰心中那股愧疚又再次猛烈攀上他的內心。
胸腔被難受的情緒填滿，喘不過氣，想到莫連芳對他所明確警告的：『不疏遠他，後果就等著瞧』，他皺緊眉頭，強烈的不甘滿溢而出，氣得感到渾身都在發抖。

那女人最擅長抓住別人弱點拿來利用，從他十六歲那次、後來發生的種種一切，直至今日這件事，都一樣，只要她想，沒有一件事能順著她想要的發展，而又礙於自己也被緊緊握住把柄，完全沒辦法違抗。
莫辰恨透自己這麼無力。

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將事情發生後會對定雄造成的危害降到最低。
他明白，莫連芳做到這程度已經算是對他客氣，只是出於一個"警告"，若要把事情鬧大，她能使的手段可不只這些。

莫辰發現懷中定雄的眼皮正微微顫動，他要醒了。
馬上就會面臨此時情況的衝擊。

他不能再讓定雄受到更多傷害──心裡只剩下這樣的想法。

即使莫辰明白他們兩人感情甚好，對彼此信任，但正因為重視，所以更不該讓對方陷入危險。

若是因為他的緣故而讓這麼重要、值得珍惜的人受害……
他絕對無法忍受這種事發生。

莫連芳也是了解莫辰性格上的這點，所以才故意這麼要求。

"說這一切，都是你做的。"

在定雄睜開雙眼與莫辰相視的那刻，莫辰眼神變得黯淡，嘴角上揚發出一聲冷笑。
「滾開。你這個令人覺得可笑的東西。」語氣毫無挾帶任何感情，用力將前刻仍小心收納在懷中的對方狠狠推開自己身邊。

只要讓定雄跟他彼此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瓦解，一切就結束了。
定雄的世界也會再度恢復平靜。

或許，這樣才是好的。
只要讓關係變得一切像是沒發生過那樣，就好了。

「還真沒想到你會天真到對那種信毫無猜疑，果然很在意吧，被發現自己是閹人的事實。」
莫辰站了起來，身子轉側向一旁，斜眼看著下方雙手仍被綑綁半坐臥在地的定雄，就像是藐視著對方的眼神。

──如同以前那樣偽裝起自己的外表演戲就好了，沒什麼。

但為何此時心裡難受得像被刀刨著一樣，莫辰不斷提醒自己忍耐，他甚至連定雄的臉都不想見，乾脆閉起眼又轉了身讓自己完全背對著對方。

一睜眼，是莫辰的臉龐，活生生映在眼裡。
定雄倏地安心了，莫辰沒事，而在反應過來前，自己便被推開，狠狠摜在一旁。粗糙地面磨得他皮肉疼，而他沒去理會。他沒法去理會，莫辰的話、那聲冷笑、感覺冷漠疏離的神情完全佔據了自己的腦子。

莫辰站起身，居高臨下斜睨著自己，燦金眸子裡頭裝著不屑。
他看過無數對那樣鄙視的眼睛，雖然為此受傷、動搖過，但從未像現在如此令他心裡難受過。

定雄沒答腔，垂下眼，裝作被對方發現祕密的模樣，神情上演著強作鎮定的戲──事實上他也是真的在強作鎮定。他稍微收攏一條腿，遮掩住赤裸的下身，掩住那條醜陋的舊疤，作欲蓋彌彰的無謂舉止。

可笑？信？閹人？

他收到的信裡可沒提到自己的事情。

但他不否認莫辰的舉止確實讓他有些動搖，有股恐懼逐步地擴大，從邊角開始，緩慢侵蝕自己的內心。而他很明白，並不是害怕裸身倒臥市集邊的自己秘密為人知曉。

是恐懼莫辰離去。

「不明白你的意思。」他木然地說著。「你要不要說得明白些？」

他抬眼，安靜盯著莫辰的背影，只覺那背影熟悉得很陌生。

「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
定雄一貫平靜的嗓音自背後傳來，莫辰不能理解對方為何此刻還能平心靜氣。

「那封信是圈套，刻意設計你的。把你引誘出來，為的就是讓你難堪！」
他所知道的部分是莫連芳利用書信將定雄誘騙出來，然後派人將其綁架。

以知曉宦官過往為理由確實是相當有力，因為那是定雄唯一最害怕的弱點。
能讓一向冷靜不為所動的定雄動搖且上當，不就只有這個原因了？

「之前配合你演的友情遊戲也足夠了，已經不如剛開始有趣……我已經對你感到厭煩。」

他現在該做的，就是讓定雄怨恨他，以後從此兩人不再往來。莫辰狠下心撒下謊言，即使感到痛苦，但那是短短一時的，他認為時間總能撫平傷痛。

不需面對定雄說話，不會讓對方看見他動搖的表情，應當沒有破綻。

他沈下心繼續說著:「我們現在就說清楚吧，一開始的確挺對你感興趣的，因為你很特別，會讓人期待像你這種冷淡、不親近人性格的傢伙，一旦對人有了信任，再被狠狠背叛，那表情一定很精彩。」

一面說著違心之語，一面壓抑著自己情緒。僅僅只是短短的對話，卻覺得流逝的時間過得好漫長。

「嗯。」定雄只應了一字，極其壓抑的一聲。

……拿莫辰本人作圈套嗎？知道自己重視他，利用自己對他的在乎是嗎？與一開始一樣，只是全力尋自己開心，一如既往。

「夠明白了。」

定雄心裡空蕩蕩一片，只覺什麼也不剩了。他的信任，他的恐懼，他的難堪，他遭受的恥辱，那些感覺霎時都消逝了，什麼也沒剩下。另一股情緒噁心翻湧，從眼眶裡漫出。

好傷心。

溫熱的水珠從臉頰滑落時，他自己都怔了。連想止住落淚的時間都沒有，它們極其自然地淌下，流至腮邊。

呼吸變得困難，他努力嚥下喉頭深處傳來的抽噎聲。

「……那你回頭看看，看看我的表情精不精彩，看看你的傑作。」聲音終於顫抖起來。

他維持仰著臉的動作，表情平靜地等待對方回頭，等對方回眸望一眼自己的狼狽不堪。要是心滿意足了就走吧。

他一直覺得自己沒心了。但此時發現自己其實還有，遍體鱗傷的一顆心。

雖然沒有面對著對方的臉孔，但那聲音是認識定雄以來第一次聽見。
顫抖著、無法維持冷靜的嗓音。

他想他的目的確實做到了。

但此刻，他只想逃離這裡。

他不想要面對。

腳步往市集外頭方向踏去，「……有那樣的必要嗎？」
拳頭握緊，鎮定的維持冷淡的語氣回應。

他以為自己能很冷靜，能從容處理。

直到無預警落淚，他才意識到內在已經先理智一步崩潰了。

他覺得哪裡有不對勁的地方，絕對還有自己沒想明白的地方，但腦袋已無法有條有理思考。那些話語完完全全刺中他恐懼的核心。

他恐懼，他一直恐懼給人拋下。

目前為止的生命裏，許多很重要的人都待自己好，又輕易地拋下自己。知道美好的事物虛幻，知道人不會長久，他知道，都知道。知道自己不夠好，知道自己沒有讓人留在他身邊的價值，他們不會因自己留下也不願為自己留下。而一切無關他想不想留著他們，他想留，但他們都以一種極為決絕的形式跟自己道別。

他一直怕人待自己好，除了不願欠人人情債，就是恐懼自己習慣了那些「好」，那些「好」極容易嵌進人的心坎裡，而他也極力避免那些「好」。明白要是認真在意起誰，要是把一個人掛在心裏，心裏就得騰出個位置放那個人，待到分離，便是撕心裂肺的疼，難受得受不了──

像現在一樣。

要是當初沒有讓莫辰闖入自己的生命裏，保持一貫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作風，現在的自己是否便不會這麼痛苦？

他答不上來。
潰堤的情緒翻攪，令他幾乎無法冷靜下來。他們兩人經歷過這麼多風雨，一同歡笑也一同遭難過，這些要他全都當成是夢？

他看不清莫辰的面容，淚眼迷濛，模糊了眼前光景，他無法從對方的表情判斷他的情緒。但莫辰語氣決絕得很冷靜，簡直不像是玩笑。

定雄突地笑了，笑得淒涼。悲哀到了某種極限，便會莫名讓人想笑。
於是他笑，顫抖著的笑聲依舊很輕，讓裏頭飽含的沉重情緒瞬間失重。

「是吧，很有紀念意義吧？是不是挺有成就感的？」他勾起笑，自嘲地說著，面上兩道淚水仍止不住淌。

「那你也給我記著……記好我這張臉。」他的聲音終於稍微止住了點顫。

「因為你不會看到我哭第二次。」

他覺得好冷。
像是回到了豐倉縣的地下冰窖，像回到了幾年前外府的柴房裏，不，似乎更冷些。但不是身體發冷，心裏寒。

那張淚流滿面的表情確實會深深烙印在莫辰心中。

這是在為他好…這是在為他好……這是為了讓他離開不必要的危險！

此時身體微顫，他已自覺無法維持淡然的面容，不──他從方才開始情緒早已被對方牽著走，面前那人散發出的哀傷重重地朝他襲去。

深吸一口氣，強硬的將自己那瀕臨崩潰邊緣的思緒加以壓制。

定雄現在這模樣，他確實不想再看見第二次。
本意並不希望傷害對方，但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是對定雄的安危處理起來最好的方式。

真的……是最好的方式嗎。

此時心中迷惘了起來。

他很喜歡定雄，從對方那張總是冷淡的表情上見到貼近人性的溫和、驚訝、笑意的情緒，就感到愉快。

先前年夜飯的招待、因為捉弄留下了美好的回憶、任務中彼此關照、遇上性命之危時毫不猶豫的伸手相助……有太多太多事。

雖然只有一年多的時間好好地認識這個人，但毫無疑問的，要讓莫辰說出如今他最在意的對象是誰……

他能夠毫不猶豫的說出那三個字──「洪定雄。」

「……我呢，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跟你當朋友。」
──我從一開始就想要認識你這樣特別的人。

「……只是覺得好像熟了之後挺有利用價值的，因為，你意外的是個蠢蛋呢。」
"──熟了之後發現了你的好，也很高興能夠彼此變得熟悉，想要維持著這樣美好的關係。"

「……但我膩了，所以乾脆的告訴你──在發現你是閹人後，我就更鄙視你。」
"──我一點都不在意你藏著的秘密，甚至覺得你能夠堅強的活著很了不起。"

「我其實挺討厭你的。」
"──我喜歡你。"

「為了我這種人哭很不值得喔。不會再讓我看到一次，那真是太好了。」
"──希望，這樣的表情在你臉上，是看到最後一次。"

莫辰說完了這些，他認定洪定雄從此不會再把他們兩人的情誼當一回事。

他想，這是對他的懲罰，從小到大那些無法彌補過錯的荒謬行為，注定他這輩子無法施以真心去愛一個人。

將身上的外套解下，套牢在對方赤裸、分不清是寒冷還是情緒激動而顫抖著的身子上。側附在定雄耳旁細聲說著：

「別擔心，還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你別再來煩我，我就答應你不會說出去，這對你來說很簡單吧。」

隨後，他不再面對著定雄，也不打算之後再與他說上話，毅然轉身朝外離開而去。
只讓冰冷的腳步聲迴盪在這狹小的巷子內，漸行漸遠。

類似的話語並不是沒有聽過，曾受過無數次相似的辱罵，他都沒往心裏去，聽過便算了。但聽著莫辰親口說出這樣的話，他卻感到格外難受，像利刃刀刀狠砍在心頭。而現在他越感到痛苦，便是明白自己有多麼在乎莫辰。

莫辰的耳邊細語讓他又笑出聲。

「啊哈哈哈……要我答應不煩你當然簡單啊，畢竟，答應事情很容易的不是麼。」他想起在寅城張鬼子的四合院裡，莫辰說的那句「不會離自己而去」。現在想起來覺得諷刺萬分。他也重複了當初自己說的話語，以一個迥然不同的心境。

接著莫辰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他愣怔著，沒移開視線，靜靜目送對方的背影，直到對方身影消失在視線中。這個他一直默默堅持的小習慣，此刻卻如此令他悲傷。

為什麼又給自己外衣呢？約莫是因為應允了自己不說的關係，但明明──

算了。
他拒絕再思考，只覺得好累好累，他只想回家窩著。在那個只有自己，以後也只會有自己一個的家。
他將莫辰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抖落，站起身，在一旁的屋牆上找著了一個尖銳處，將背後受縛的雙手往那裏蹭，將繩子割斷。

披上莫辰的外衣，只覺似乎還有點餘溫，但不暖，他冷，感覺再也暖不起來了。

他茫然地坐在小巷裡，沒有離開。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麼，他不知道，但一切都令他不明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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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胃痛的拉線

乾真的超胃痛

感謝辰辰家超級優秀的家庭副本，虐好虐滿虐得中之自己都嫑嫑的

窩對不起定雄q.q好難過嗚嗚嗚嗚
(一度提心吊膽會不會真的GO AWAY OK~BYE~

tbgmu:

「Go away，雄雄。」
「Okay~bye~」

（幹不要唱

hdsmbam: 我、我願意跟雄雄堆雪人qqqq(滾哦

tbgmu: 感覺畫面so溫馨欸，下次冬天來打雪仗好了 （幾歲的人了（說好的雪人呢

和好的時候打雪仗我只想到滿滿的閃光梗

不～～～求和好快和好！

tbgmu: u////u（想像了一下覺得閃到爆

fei1017: 窩努力

嗚喔喔!!!(跟著胃痛) 期望盡早複合

虐慘 等他們和好後一定不會再分開了QQ

LEIZIKU: 咩有交往便不會有復合der 窩也希望會和好辣（分食胃藥

t1989624: （遞胃藥（人家沒有要

覺得辰辰中虐人虐己虐得大家嫑嫑的交流實在虐得太優秀ㄖ 後續就……待下下回分曉（被揍

後媽最壞了！！！！一口玻璃碎片

noranpro: 讚讚的反派角色！ 滿口玻璃渣邊吃邊淌血齁（齁什麼

分尼胃藥 （遞

hdsmbam: 告訴我會和好ㄉ （跪著抱大腿

今天起床還想到更虐的發展，不過應該是不會採用www直接當IF線來畫ww

tbgmu: 詳細希望

noranpro: （跟著跪下回抱尼（被報警

tbgmu: 別————！！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noranpro: 乖~沒事XD不會發生(摸摸

hdsmbam: 本來是我自己主線要用的東C，講粗來會爆梗，可以賴偷偷跟倪縮

tbgmu: 耶 窩可以偷偷聽（懶猴王者姿勢舉手

鬆口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