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凱羅悄然現身。
消息的時間是幾點他不是很清楚,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瞄了眼上頭的數字。
「七點了啊。」
華燈初上的時間,他暗忖,就連酒吧內的燈光都是仍是帶著暖意的色調。
眼角餘光漫過店內用淺色木頭做裝潢的桌椅,跟幾位早已經散佈在現場的人員對上。聖良跟上他的身後,他這才邁步走向一個不甚顯眼的位置落座。
東京的夜晚,在城市的某處依然閃爍著點點的燈火。
這裡,只屬於夜晚的區域。
從明穿過了夜,小泉身穿風衣,將手插進口袋中在這區走著。
平常,他是絕不會在這個時刻出門,更別提踏入這區一步了——但永瀨給他的資訊如鯁在喉,不上不下的讓他煩躁。
他想知道。
想知道為何會有古神的碎片、想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成為這樣的存在。
在這城市的晦暗之處,接納了多少徬徨的靈魂?
他佇立在酒吧的門口,深呼吸了幾口氣後才推門進入。
淺色木頭的桌椅配上暖意的燈光,給人一種穩重卻又不安的感覺。
雖然和已在店內的其他客人對上了眼,但他只選擇在門口的空位上落座。
音樂鼓動著,鼓動著。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逐漸聚集的人潮讓氣氛開始雜亂。他瞥了眼身旁罰者的耳飾,粉色的水晶不甚顯眼地閃爍著。
他順手拿起桌前的酒杯,教父的熱辣與甘甜先後滑入喉裡。
距離釋出的消息中標明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幾個自己安排的人手開始有了行動,將一本本黑色封皮,並且畫有神祕印記的手冊悄悄地擺放在桌上與吧臺。
加了冰塊的威士忌,帶點麥子的醇香與酒精的辛辣。
人潮漸漸的多了起來,周遭破碎的聲音綿延不斷。
喀碰一聲從旁傳來,像是甚麼東西放在木頭上的聲音。
他往桌上一看,不知何時多了一本黑色的冊子,封皮上畫著神祕詭譎的符號。
這是甚麼?他看冊子心想,然後大略的翻了翻。
在那黑色冊子中,只紀錄了一個地區的歷史……看過之後,他認為這沒有甚麼特別的。
將本子闔上,拿出手機再度確認時間——
還有半個小時。
使了眼色,他注意到幾名酒客發現教典後將東西直接拿著就走,不一會兒幾個人在酒吧門邊穿梭。
這次消息本就是釋出的餌,等著可能性上勾——這東西在知情者眼中才有用處。
會繼續留在酒吧裡的異人反而不在他關切範圍。
酒吧裡的騷亂漸漸越來越大,像是將滾沸的水。
「……是誰放的啊?這東西。」
一聲清亮響起,望過去瞧見的,是一名打扮新潮,妝點亮眼的俏齡女子。
她困惑且帶著些許惱怒。
然而沒有人回應她的問題。
女子的聲音,像她戳破了肥皂泡一般,「啵」的一聲,打破了酒吧的平衡、加溫了騷動。
他往女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在昏暗的色調下,女子入時的妝扮在酒吧中,非常的惹眼。
他拿起桌上的黑色冊子,移動到妙齡女子的所坐的位置,開口搭話:「我也不知道,」他壓低聲音,將黑冊放在女子的桌上「它就這樣出現在桌上了……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你是得到集會場所的消息來的嗎?」比起回答,女子先是睨了來者一眼,拋出另一個疑問。
女子盯著對方好一陣子,這才點點頭。
「我想也是。」
她端正的坐回座位,行為舉止令人難以聯想到她是會出現在這種場合的人。
「我猜這是消息上說的『起源』,但突然就給了這個總覺得沒有好事,沒有天上掉下來的午餐。」
她的話有些刻意的提高音量,一旁的客人顯然也是因此議論紛紛。
小泉聽到這話只是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拿起盛裝威士忌的酒杯,再喝了一口,冰塊輕柔的撞擊聲搭上旁人的議論,降低了幾分的美味。
「你有看過了嗎,內容?」他指了指女子拿到的黑色冊子。
「看了一點,內容應該是在說其他國家的邪教崇拜。」
人總是會這樣的。她悄聲補充。
聽到女子的話,他略為驚訝地「欸?」了一聲,然後才繼續說:「我的這本,裡面是在寫某個地區的歷史……」
「……居然是這樣嗎?」女子聞言,壓低音量並且往對方的方向靠了過去:「分成好幾個部分,每桌都不同嗎?」
她問,偷偷覷了眼隔壁桌。
「不排除有這個可能性。」一邊說,一邊將自己被發到的冊子推了過去,「你要看看嗎?」
「……你意圖為何?」
在確實碰到那本黑色本子前,女子的雙眸再度直勾勾的瞅著男子。
「我會來到這裡,只是想知道『起源』罷了;會與你搭話,只是好奇你為何會選擇打破了剛剛的平衡,僅此而已……對小姐你沒有其他的企圖,還請放心。」他選擇正面回應女子的眼神,不帶一絲的迷惘。
「如果每本都不一樣的話,多知道一些內容或許有助於拼湊?但……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勁呢。」
他低聲補上了一句。
「……沒有想到你是這種人。」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想來你身上沒有其他有用的情報了,奉勸你,下次手頭的籌碼要掌握好,別輕易的就亮出牌了。」
在給予答覆之前,她從手上的晚宴包裡拿出皮夾,將一張小紙卡交給了男子。
「肥羊在這裡會被宰割的。」
紙卡上頭,只有一行手機號碼。
沒有正面回應她是否要閱讀另一本手冊,她拿起自己面前的雞尾酒杯,環視酒吧。
「你的問題--現在大概不是回答的時機。」
「諸位,晚上好。」
像是配合她的節奏,酒吧深處的表演台上一位身披黑色披風現身,頗大的罩衫遮掩住了面容,讓人難以看清何許人也。
對女子的話他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將卡片收在胸前的口袋當中。
表演台上的招呼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將視線轉移到台上的人身上。
「相信各位都是得到消息來到這裡的,不是的話,那請當作耳邊風吧,請繼續各位的夜晚,不必在意接下來的事情。」
說話的技巧真拙劣。
女子低語。
「各位手上的,正是我們『黑白立方』的教典……沒錯,是我們的教主找到的文書。想要知道更多的訊息,諸位可以尋找在酒吧裡,跟我穿同樣披風的人們詢問。」
一顆顆頭顱頓時四處察看,那宛如萬頭攢動的模樣讓角落的織不禁輕笑一聲,仰頭飲下調酒。
突然穿梭在空間裡的奇妙扮相多少令人不安,幾位見狀欲離開的人往門邊移動,卻引起些許紛爭。
對女子的話點點頭,他也注意到了門邊的騷亂。
「黑白立方……?」
那是甚麼呢,他喃喃自語。
女子垂下頭,淡定地打量四周。爭吵的聲音自吧檯的位置漫開四散。
「……讓我猜猜,你沒想到你可能會死在這。」
她低語。
「因為我可不能死呢。」
他同樣低聲回答道,然後更加地注意周遭的情形。
人群往幾位被稱作教徒的人的位置走去,默默形成了幾個圈子,這讓特立的幾人像是在溪流漲潮後還能嶄露稜角的幾塊堅石。
這包括女子與小泉哲也這一桌,以及另一頭不起眼的角落,織與聖良依舊在那愜意地飲酒。
而一聲慘叫突然在另一側響起。
「混帳嗎?搞清楚老子可不是來這裡給糊弄的啊!」
隨之而來的怒吼宛如戳刺,刺耳且令人不悅。
那一瞬間聖良的耳飾突地發燙;織的嘴角彎地更深。
下一刻,酒吧忽地斷去所有亮光。
燈光忽然消失,徒留下黑暗給在酒吧中的眾人。
「嘖——!」
他啐了一聲,酒吧因為這斷電而更加的躁動。
他正在評估著發動碎片的可能性與成本。
漆黑與吼叫引爆一室高濃度的不安,過不久血腥味甚至開始蔓延。
在小泉哲也還在估量的幾瞬裡,血肉異常增生的聲音、又或者是剝落後踏在地上的詭異音色交互在左右耳際。
然後,一個重重跌落的聲音響在小泉哲也的前方,伴隨著一聲慘叫。
「噗哇!」
拿出手機,他喚醒螢幕,本想打開手電筒但還是作罷,只用液晶螢幕本身發出的光芒照向慘叫聲的來源。
被冷光照耀的,首先是暗沉的色澤,能夠反射光線並且呈現立體感的,在現下的場合能想到的也只可能來自於酒瓶,或來自於人體。
再接著能看見的是臉的輪廓,是有些年紀的男子臉龐。
「發生甚麼事了?」
他沒多想甚麼的、甚至沒有意識到現在的狀況是何等的異常,直接蹲下來詢問並試圖幫助倒在地上的男子。
「哎唷……誰,謝謝、快走吧,那裡打起來啦!」被攙扶起來的他,拉著小泉哲也打算往門口的方向前進。
「門出得去嗎?」
一邊試圖讓男子鬆開拉住他的手,一邊問著。
小泉暫時沒有要朝門口前進的想法。
剛剛的女子不知甚麼時候已然消失了。
「剛剛門口那邊有不小的騷動……出口約略是封鎖了吧?發生騷動的位置是在哪個方向?還有,你是哪一型的宿者?」
他丟了幾個問題給陌生男子。
「剛剛表演台的方向,已經有別人先動手搶其他人的本子了,門鎖上了那得怎麼辦唷……」
他的聲音帶著焦慮。
幾聲桌椅碰撞,酒杯碎裂接連竄起。速速四顧一眼,幾個亮光所在的地方都危險的亂竄。
「嘖。」
這時候有光源反而危險,在把手機螢幕關掉前,掃過某處發現有兩個影子依然老神在在地坐在原位。
「光亮熄滅後跟我來。」
說完便將光滅了,拉住男子的手就往那一桌跑。
聖良將耳飾摘下收在手中,上頭的高溫以及異常閃爍的粉晶若是被注意到就難保後續的行動。
黑暗裡一旁的織突然斜靠到他的肩上。
「你們,不逃嗎?」
來到了桌邊,昏暗的場域讓他看不太清楚現在的狀況。
只能辨識出來有個人靠在了另外一個人的肩上。
小泉感受到了濃重的異常感。
為什麼,這兩人可以那麼的老神在在——?
「出了亂子了啊,這家酒吧!」
他提高了些聲調。
「然後呢?為什麼你覺得該逃呢?而究竟又有什麼事情呢?」
沉穩的嗓音再次傳入耳裡。
經由男子的話語,他才思索起自己為何要逃、為何要跑……是因為週遭的肅殺之氣吧。
黑暗中,他陷入了沉默。
「會來到這裡的人,大多都是為了什麼呢……」
沒頭沒腦的,下意識脫口而出的反而是這句話。
懷抱各自的目的而來到這裡的宿者們,所求到底為何呢?
不知為什麼,他開始在乎起這點。
在對話之間,血腥味越加濃烈,就算本是不感飢餓的宿者,也許開始覺得面前是道佳餚。
「呃,這個人好奇怪,我要走了……」
帶傷的男子在旁邊低語,往酒吧的深處探頭。
血的腥甜香味刺激了鼻腔,他嘆了口氣,跟隨受傷的男人一同往酒吧的深處走去。
那兩人,不是他能理解的存在。他想。
「要走的話,往廚房的方向吧。」
神祕的聲音再次出聲,這時候另一個聲音也終於出現。
「你……為什麼?」
「嗯?他剛剛還想勸我們逃,是好孩子啊。」
偏過頭,看往那桌的方向。
只見那兩個影子依然坐在原位,像是這一切都跟他們無關一樣。
他不知道異常者的話能相信多少,只是將這個指令收在心裡,對他們微微的點了頭。
「去廚房看看吧……或許不失為一條路也不一定。」
他和男人提議道。
「現在好像也只能這樣,快走吧,味道好重啊……」
男人同意小泉哲也的提議。
憑著早前的印象,兩人摸黑移動到料理酒菜的廚房,兩人趁隙鑽入另一個空間裡,關上門後隔絕了外頭的喧鬧。
「還是這裡氣味舒服點。」男人這麼說著,語氣放鬆。
「我們來找找出去的路吧。」
說著,他發動了碎片。
肉片墜落於地後化為了一隻老鼠,鑽到廚房的各處開始探索內部。
廚房跟一般認知的廚房沒有太大差別。在黑暗中鑽動的碎片逐漸將廚房的擺設在小泉哲也的腦海中畫清地圖。
「廚房啊……是不是員工專用的出入口可以使用呢?」
男子摸黑的走,偶爾聽得見他的手拍在物品跟器具上的聲響。
「可能吧。」
將碎片收回,他曖昧的回答男人的疑問。
看起來不像有出入口或是有秘密通道的樣子……他想。
扭轉樞紐的細碎摩擦,伴隨著栓轉動的喀軋乍響,隨之而來的是重物掉落的崩落聲。
「唔啊、」男子慘叫。
「怎麼了?」
依照剛剛在腦中描繪出的地圖,摸索著來到了男子的身邊。
像是有什麼東西掉落、又有什麼打開的聲音。
「好痛……好像是貯藏間……」男子痛呼,撥開掉落的東西,再度碰上門往內察看。
「啊,都忘了這裡用手機還沒關係。」
說完,一道冷光閃爍,張開一道肉眼可見的光線範圍。
打開的門有些老舊,裡頭擺放了掃具以及一些備用的工具,空間意外的有些大。
「空間……好像有點大啊?」
拿出手機,利用手電筒的功能掃過周遭……以酒吧的大小來說,這裡似乎有點過分空曠了些。
用手機的光源掃遍四周,除了方才進來的門,確實還有另一扇門在。
即使對貯藏間感到困惑,男子見到門仍舊先邁步過去:「啊,該不會是這個吧。」
然而方才從碎片探查的結果,小泉哲也記得那之後有眾多的腳步聲。
不像是夜晚普通的街道會有的。
「最好是謹慎一點……那後面應該不是直接通往後門的路。」
回想起剛剛碎片探查的結果,他開口警示道。
「是嗎?」現在莫名成了夥伴的關係,男子聞言確實地停下腳步。
他彎下身,耳朵貼在門板上,沒多久立刻神色惶恐,趕忙回到小泉哲也身旁。
「天,天哪,外頭是罰者!他們說再十分鐘後等裡頭的接應就攻進去!」
他小聲急促地說。
「嘖。」
禍不單行,只剩下十分鐘了嗎?
「這距離,發動碎片會被察覺到吧?去找找看其他的出路?」
他壓低聲音回應著。
「還是躲在貯藏間裡頭?這邊有罰者的話門口一定也會有的吧?」
男子指了指方才那異常大的空間。
「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嗎?他們應該也會來這裡搜查吧?」
手電筒的燈再度掃過這個空間。
「不、不然這樣吧!我們先躲進去,等到罰者搜到我們,我們說我們被裡頭的怪物襲擊躲到這的吧!」
他提議道。
「……你覺得,罰者們會相信這種說詞嗎?在明知這裡有集會的情況之下?」
在兩人爭論時,廚房與酒吧連接的門忽然被打開,騷動的聲音霎時溢進這個被包夾的空間,隨後又關上。
「啊啦,你們怎麼還在?」
方才在角落聽到的聲音再次落下。
「⋯⋯」
是剛剛聽到的男人聲音。
「外頭有罰者。」
他只這麼說了一句。
「啊啊,已經到了啊,那麼過來吧。」
男人的聲音自遠而近,經過了兩人,前進到方才的門前。
他逕自打開門。
外頭街道即便不算通明,長時間習慣黑暗的眼一時之間也無法習慣這般光亮。
「你是?」外頭的人開口問。
「Cardinal。」男人如此應答。
「萊姆。」
「伏特加。」
幾句來回之後,有如哨兵站在門外的人群,各自拿出武器,越過他們衝入了酒吧。
惴惴不安的、在眼下看來也沒有更好選擇的情況下,他跟在男人的身後。
擦身而過的罰者對他沒有興趣,只是逕直地朝向他的身後衝去。
會在今日來到這酒吧的,應該都是宿者吧?
但,為什麼這男人如此的……游刃有餘?他想。
外頭的冷風與光穿透了黑暗,些微刺痛了他那已經習慣純黑的眼睛。
「……你,是誰?」
他下意識地問了出口。
「嗯?你說我嗎?」
招了招手將兩人招到身邊的男子,聞言回過了頭。
「以你看到危險會想逃走的想法來看,不知道我是誰對你而言應該比較好。」
「啊、嗯。」
他一時語塞,只回了幾個單音節,不置可否。
夜色下,本應是天藍色的雙眼點了些深邃,為眼前的人加添了一點……危險的不安感。
「……但還是謝謝你。」
他終究還是向他道了謝。
「不必,快走吧。」他隨興地揮了揮手。
「……哎呀,真是謝謝你。」點點頭一起行動後,男人對你鞠躬道謝。
「那麼,再見。」
小泉就這麼和男子道別,沒有留戀於此的打算。
備感疲累,街燈將他的身影拉的長長的……明明已經離開酒吧一段距離了,卻總覺得好像還能聽到那接連不斷的喧囂。
他嘆了口氣,不知道一開始見到的女子怎麼樣了?往口袋掏了掏,找出了那張寫著手機號碼的名片,盯著看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將它收在襯衫前的口袋當中。
想要知道起源這種事,說不定本身就是種罪過,他想。
「唉。」
又深深嘆了口氣,他急忙地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而迷惑依舊,夜晚仍長。
沒等那兩人走離,藍眸已經轉回酒吧,慢條斯理地拿起手機滑開螢幕。
「嗯--希望聖良挑的幾個夠好吃啊。」
罰者攻堅不知道需要費上多少時間,他抬頭望向天空。
夜正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