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鬼子睡在正房,他與范氏膝下無子,於是東廂房由春貴住著,而西廂房其中一間勉強充當了客房給莫辰。臨時間,春貴也只找著一張空的矮榻給定雄,為了怕定雄早起吵著傷患,便安排他睡在自己房裡。而這兩天,春貴與定雄陸續開始整頓西廂房其他房間,到今日約莫便可再清出一間乾淨的空房。
定雄梳洗完畢之際,鄰家的大公雞才遲遲發出雞鳴。
根據春貴的說法,張鬼子只要能跟「范氏」說上一次話,就能保持正常到晚上睡覺為止。於是他早早地便跑去正房找張鬼子說點話,確認對方神智清楚便安心出房繼續忙著幹活。他迅速備好其他人的早點,替莫辰熬好一鍋藥粥用文火慢燉著。今個兒他得回京城一趟,餵人吃飯的工作約莫就交給春貴來了。
春貴睡眼惺忪地陪他一同吃早點,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接著送他出門。
騎馬從寅城到京城約莫要兩個時辰,他得早早出門,才能在天黑前趕回來。前日深夜他從劉府趕回寅城的路上差點找不到路,他今日可不想為此犯半點險。
趕了幾百里路,終於踏上了熟悉的京城街道。
定雄先回了趟麒麟商號,跟上司報告差事成敗與莫辰的狀況,順帶替兩人請了假。接著熟門熟路地走進莫辰房裡,從衣箱裡取了幾套衣物,再偷偷地將一物收進莫辰房裡的一個黃花梨木衣箱裡──那是這回出差穿的新娘裝束,而且已經洗淨縫好。
不知道莫辰要是哪天發現了,臉上會有什麼表情。定雄不禁想著,臉上不自覺漾起淺淺的笑。
定雄順帶回了趟奎西鬼屋,迅速替自己收拾幾套衣物,折疊整齊放進包袱裡,再拿出前日穿的新郎倌裝,同樣留在自己房裡當紀念。
平時他約莫就把這些衣物丟掉了,不知怎地,這次他想留下它們。
定雄將行李與那匹栗色白斑馬留在空蕩的奎西鬼屋一樓,讓牠歇息,吃點草料喝點水。他伸手探進衣襟,確認那封書信帶著,便出門往程府走去。
過一會兒,他便站在了程府的大門前。告知門前的侍衛來意後,侍衛便一路奔進去回報,他站在門口安靜地等。
不知怎地他有些緊張,還有些想回寅城了,或許還有些想莫辰了。
程府的規模與先前才去過的蘇府不相上下,寶藍色的磚瓦砌成的平整房舍坐落,整齊劃一地排列著。從門面瞧起便可知道這裡的主人約莫有著不錯的官位,但並無一般官府那般肅穆令人不敢靠近的氣氛。偶而還會從門外聽見裡頭有孩童的嘻笑聲。
沒過多久,方才的侍衛便匆匆折回來門口,告訴定雄:
「夫人說要見你,請入內吧。」
侍衛報告完畢的同時,門後也出現了個丫鬟過來接待,恭敬地行禮。
「公子請往這兒走。」
她帶領著定雄穿過偌大的庭院,沿途盡是石磚砌成的平整道路,家丁整理美觀的綠色植被,搭上紅黃相間的盛開鮮花叢,耳邊盡洋溢人工造的水塘發出潺潺流聲。兩人一路前行到了周圍環著鯉魚池,僅搭小石橋通過的八角窗廂房。
待穿過石橋時,可見到一隻小巧純白的小狗正在房門口玩耍,當牠見著定雄靠近時,注意到了這位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便停下了動作開始吠叫起來。
「唉呀,毛球啊。對客人這樣失禮呢。」丫鬟見著忍不住小小聲地咕噥,要小白狗讓到一旁去。隨後沒有多久,廂房內傳來了溫婉的嗓音:「客人到了嗎。」
程家的夫人,也就是莫辰的姊姊莫巳,聽見了外頭的騷動便主動離開位子走到了門口探看情況。她穿著一襲飄逸暖黃衣裳,裙長曳地,頰邊梳著兩條對稱的綁帶,一頭烏黑的長髮及腰,還有著跟莫辰一模一樣的金黃色眼眸。
她見著定雄後露出溫柔的微笑,「麻煩你辛苦代替舍弟跑一趟,還請進來稍坐休息吧?」說話的同時,她的腳邊出現了一隻熟悉的橘斑紋繫著鈴鐺的短毛貓,那是莫辰養的葫蘆。
牠見到來客發出開心的叫聲,朝定雄輕巧奔去。而莫巳也笑咪咪的由牠去,緩緩步出門口將還在叫的白狗抱起安撫。
燦金眸子,暖黃衣裳,溫婉嗓音,感覺溫暖柔和的人。
定雄悄悄地打量著眼前面容姣好的女子,興許是知道對方為莫辰胞姊,他越看越覺親切。
「見過程夫人。」雖然莫辰叮嚀自己無須過於拘謹,但定雄仍是正經八百地拱手作揖,略為偏高的清冷嗓音中規中矩地唱喏。「感謝程夫人美意,那洪某便叨擾了。」
聽程夫人邀自己入內稍坐,定雄原先是想婉拒,畢竟不想滯留京城太久,他還得趕路回寅城。但若在此拒絕了,便是要對方與自己一同乾站在門口談話,逼主人站著迎賓並不是什麼好作法。
在這陌生府邸,見著熟悉的事物總是令人安心。定雄見葫蘆往自己奔來,伴隨清脆的鈴鐺聲響,心頭一暖,毫不遲疑地伸手抱起:「哦,原來你在這兒啊?我還以為你去哪兒流浪了……。」見到葫蘆平安無事,活蹦亂跳的可愛模樣,定雄一時沒忍住,全忘了禮數,輕聲地跟貓咪說起了話,邊溺愛地揉著葫蘆的毛皮。
他話都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做了有些丟臉的舉動。輕咳了一聲,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安安靜靜抱著葫蘆。
「小萱,替客人沏壺茶。」
莫巳吩咐著,方才的丫鬟便恭敬行禮應聲「好的。」離開,隨後端來一壺香氣四溢的碧螺春,並備好兩枚瓷杯分別倒入暖黃綠的熱茶水。
看見葫蘆窩在定雄懷內蹭著,一人一貓感情挺好,莫巳笑得溫暖。「洪公子不需客氣,既然是辰兒的朋友,那把這兒當做自己家便行。」
她招呼著定雄進房,懷中抱著的小白狗也不亂吠了,乖巧地偎在主人身上。屋內擺設多為木製高雅的櫥櫃,置滿許多書籍和古玩,家具也精心挑選過,除此之外還有些小孩子用的桌椅玩具。
待見定雄好好坐下,莫巳才開口「聽外頭的侍衛說,你是替辰兒捎信過來?」一旁的丫鬟此時也將方才沏好的碧螺春分別端到兩人面前的小桌上。
程府裡的擺設就如同尋常官府那般高級華貴,但卻不會發散著富人刻意炫富,金銀財寶的生冷味道。擺設是甚為雅緻,卻又多了股溫暖的生活氣息。
這個家如同深夜扶著酒醉莫辰赴約的莫辰姐夫,如同眼前溫柔婉約的程夫人,如同府裡偶爾穿插的孩童笑語,如同對方飼養的忠心小白犬,處處都讓人感到溫馨,心生親切。
聽著程夫人親切地招呼,定雄沒答話,只靜靜地頷首。並在一旁被喊做小萱的丫鬟送上茶水時,順帶從懷裡拿出莫辰那封信,請她交給坐在自己對面的程夫人。
面前茶水芬芳,熱騰騰的水氣攀升逸散,茶湯清香。不過看起來甚是燙口,定雄便沒馬上拿起來喝,他只一手抱著葫蘆,一手摸著葫蘆,眼睛沒敢到處亂瞟,只安分地盯著眼前的茶杯。
對於似乎是因初次打擾府上顯得不多話的定雄,莫巳只是繼續維持著笑容,毫無給對方壓力。雙手執起瓷杯優雅地緩緩喝茶。
她只聽弟弟提過有這麼個交好的同事,今日才算是第一次認識到本人。
丫鬟雙手接下定雄給的信,將其交付給莫巳。
仍在懷中享受撫摸的葫蘆此時舒適地打了個呵欠,翻了一圈繼續蹭著定雄。
莫巳伸手接過丫鬟遞上的書信後,見著上頭的署名跟字跡,便直接捻起信紙將其打開閱讀。
隨後只見她露出驚訝神色,望望坐在對面不發一語的定雄,突然像是領會到什麼似的,表情有些複雜,但隨之沒多久綻開笑點了頭。
將書信摺好站起身,「在這兒稍坐會,我去房內拿東西過來。」她對定雄告知暫時離席,瞧著定雄的面容變得與剛才比起來,更是多了些許期待的心情似地。
「小萱,妳來,再幫我從廚房那要些我說的東西。」喚了丫鬟過去幫忙,兩人匆匆的離開房間,隨後沒多久,丫鬟遠遠從另側門抱著幾個木盒輕輕疊放在茶水桌旁。而莫巳則取了個用精緻的布包好,約莫雙手大小的小型方盒,同樣也放在木盒堆上方。
不知道莫辰的信裡寫了些什麼。
但似是信裡寫了什麼關於自己的事,竟讓從頭到尾一直淺笑吟吟,嘴邊笑意溫和的程夫人露出驚愕的神色,望向自己的神情複雜,而離席前的神情還令他看得有些不明白。
定雄有些坐立不安起來。他沒敢問程夫人發生什麼事,無論如何那都是他們姊弟間的事,他擅自插嘴實在有些奇怪。既然只是來送信那就好好送信,其他的事自己還是別過問得好。
畢竟要是真有什麼事,他想莫辰會跟他說。
他繼續安安靜靜地坐著,看著丫鬟小萱與程夫人忙進忙出,搬著木盒。他光是看著其他人忙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就是要幫忙約莫也幫不上什麼。
他神色自若地喝茶,平心靜氣摸葫蘆。對方不逼自己開口,他也安心地沉默。
待將物品取來重新坐回位子上,吩咐丫鬟將東西打包好。
莫巳才淺呼一口氣,淡淡笑著表示:「本來想著要準備替辰兒過生日,但他回不來京城了,說是今年要跟你一起過。……他人也大了在外頭久了,總得找個我不在他身旁時能看照著的人,看來那人是你呢。」
她對定雄笑得很慈愛,就像是對著自己親弟弟那樣。
待一旁丫鬟將打包整齊的布包放置好,她將那一包有些沉甸甸的東西推向定雄面前。「這是要請你們的,既然辰兒沒打算回來,那就做為生賀的禮物讓你們帶去吃。還有裡面特別包著的小盒子則是我要給他的,約好在特別的日子時送給他的禮物。」
葫蘆似是對桌上物品好奇而從定雄懷中鑽出,跳到木桌上對著布包嗅嗅。莫巳望著葫蘆輕輕笑著:「等你的主人何時記得回來,再要他請客補償一番。」
「沒規沒矩。」定雄輕聲念了句,將站桌上的葫蘆一把抱回懷裡,一臉若有所思,如墨的眸子裡有萬般思緒紛雜。
「多謝程夫人。」定雄說著,將那堆木箱包袱接過,拖拉到自己身邊放著。
聽起來莫辰生日便是過幾天的事,但確切是哪天他是一點也不曉得。從他知道莫辰這人,到去年開始熟起來,也有兩、三年多。但對於生辰,那是一點了解也無。他自己不怎麼過生日,也不太幫人過,不覺著誰的生日重要,甚至值得記著,自是也沒想過要問莫辰。
過了片刻,定雄才從莫辰即將生日的事回神過來,他才突然覺得方才程夫人的話哪邊有些不大對勁。
定雄莫名有種丈人要把黃花大閨女託付給自己的感覺。
他不怎麼明白程夫人這話是怎麼回事,信裡頭到底都寫了些什麼,他越發在意起來。
總覺得程夫人語氣裡有點遺憾,似是在嘆息著沒法一直陪伴在莫辰身旁。
定雄遲遲地接話,算不上是個安慰:「畢竟程夫人沒法兒天天在外頭蹦躂、在外頭野。莫大少、…莫辰在外人緣挺好,處處都能得人照料著的,程夫人倒是不用太擔心。」為什麼程夫人這麼肯定地說著那人便是自己呢?
「……雖然不知莫辰在信裡寫了些什麼,但洪某約莫是給他美言了幾句?不過說來慚愧,我可連他的生日幾月幾日都不曉得。」定雄仍是語氣平淡地回話,客客氣氣。
但是若知道之後又要怎樣呢?
他仔細一想,莫辰會喜歡些什麼東西,自己是一點主意都沒有。
葫蘆軟綿綿的身子給定雄攫住,發出一聲「喵~」似是想繼續靠近那布包,但被一把抱住只能乖巧的繼續窩著,待定雄將那包袱拖過來身邊,牠才拉長了脖子綠色眼珠繼續興趣盎然地盯著。
「不會的,才倒是勞煩你特地過來一趟。」莫巳注意到定雄似乎在想些什麼,笑著詢問:「辰兒給你添麻煩了嗎?覺得他太任性了擅自把你當作要好的人?要是讓你不愉快了可要偷偷告訴我,下回見到他再好好訓訓他。」
聽著定雄那句有著安慰成份的話,莫巳才心裡明白,怪不得自己弟弟總說這洪定雄外表冷淡,實際上心腸挺好的。
她的微笑中透露著些許煩憂,畢竟她算是跟莫辰最親最了解他的家人,明白自己弟弟在外給人的印象並不全然是真實的那面。
但已經嫁為人妻的她,無法像以前那樣隨時都能看照著關心親弟的事兒。有時她不明白莫辰偶而會消失在京城一個禮拜甚至一個月,去哪兒也不說,只要她幫忙顧著葫蘆到他回來,這次信上也完全沒提自己不回京城過生日的原因。有時看他大了,成熟了,卻也覺得離自己有點遠,有個能讓她信任的人陪伴莫辰總是好的。
「但是辰兒也不是個會隨意對他人分享家事的人。他在外頭朋友多,但真正親近的少,會聊到家人還有我的事情的人更少。」
莫巳垂下眼,摸著躺在她懷中的小狗,看著牠閉起眼舒適地睡著。
「不需覺得慚愧。辰兒主動提了要和你一起過,那便是對你極為信任,他本也只是來特地告知不回來之事,沒打算要讓你知道他明日生辰。」
隨後想到了什麼,露出跟莫辰那有些類似的惡作劇笑容,輕輕以袖口掩著嘴。
「說要幫他慶生這件事的人是我。誰叫他跟之前一樣任性,偶而出賣他一下不為過吧?」說完後輕輕哼了聲,將茶端起喝下。
見程夫人露出惡作劇的笑容的瞬間,不禁想著這兩人還真是親姐弟。
聽程夫人這般親切地聊著莫辰,面上掛著煩憂的笑,他便也明白程夫人是真的瞭解莫辰平時的交際實情。
雖然知道莫辰姐弟感情不差,但他一直不確定是哪種。
只報喜不報憂感覺上是不差,虛應故事和樂融融相處看起來是不差,真心實意感情深厚也真真切切是不差。
他一直沒能理解是哪一種。現下聽了程夫人談話,便明白自己方才說的表面話是完完全全沒有安慰人的效果,糊弄不過去的。
定雄似是在思考等下該說些什麼,眼簾低垂,斜斜地望向一旁。
「先謝過程夫人,若以後真有不愉快定會記得來訴苦。相信程夫人是明白莫辰性子的,也明白給莫辰當作要好的人不大容易,我……」
極為信任麼?信任這個自己?
「……不覺得不愉快。」
中間稍稍停頓了下來,微微低垂著的面龐雖然仍似是毫無表情,但一張冷臉看上去突地柔和了一些,不細看便不會注意到這極微乎其微的變化。
「……可惜了程夫人要替他過生日的這份心意,他沒能前來甚是遺憾。洪某定會將這些禮物確實轉交到莫辰手上。」定雄繼續一本正經地回話。
「那好,若真的以後相處不快了受到委屈,一定要跟姊姊我說。」莫巳聽了定雄的回應滿意的點了點頭,似是把定雄也當成家人看待,說話多了幾分親切。
「不要緊,往後還有得是機會呢,到時候就換你們兩人一起來府上。」她將手放在方才託付的包袱上,金色雙眼散發著溫柔及期許的神情,對著定雄道謝:「那就拜託你了。」
要是受了委屈,約莫便自行解決了。定雄想著。
他還真想不到任何有需要來請程夫人幫忙訓人的狀況。莫辰要兇他,他便兇回去,敢揍他,他難道不敢揍回去麼?不過無論如何,有人願意這般信誓旦旦說會護著自己,總是令人覺得挺窩心的。
定雄靜靜點頭,不知是應了會去找人訴苦的事兒,還是會一同拜訪程府的事兒。
「定不負所托。」定雄起身,放下葫蘆,提起一旁的禮品。向程夫人拱手作揖道別。
回奎西鬼屋的路上,定雄只覺著挺羨慕莫辰的,有這般善解人意的手足。不若自己那個蠢笨嬌慣的弟弟,而這笨傢伙六月居然還要跟人成親,難道不耽誤人家青春麼。
定雄讓那匹栗色白斑馬馱著所有行李,牽著出門。離開京城前,他去袁孟恆那再借了匹馬,想著到時若要與莫辰一同回京城,兩匹馬會比較方便。
時值正午,他翻身上馬,離開京城,往寅城前進。
定雄出門約莫一個時辰後,專批售草藥的牛車便來到張鬼子的四合院門口。春貴出門買齊存貨,將一籮筐一籮筐的根莖草葉揹回內院擱著。全都是尚未處理,不能入藥的生貨。春貴與張鬼子兩人難得平靜和樂地一同處理起藥草,平時張鬼子瘋癲著,根本無法靜下來做這些事情,比起幫忙,搞起破壞更為順手。
於是內院一早便有些嘈雜,片刀篤篤剁著,輾槽嘎嘎磨輾,竹篩沙沙地響,腳步聲雜沓。該曬的曬,要烘乾的烘,輾粉磨漿樣樣都來。
春貴時不時地會悄悄推開莫辰的房門,看看對方醒了沒。而無論對方是睡是醒,他都會接著去趟廚房,攪動那鍋仍溫在灶上的藥粥。他記得洪爺出門前慎重吩咐了自己,早上要餵莫公子吃粥。
睡著前還記得那隻輕柔撫摸自己長髮的手觸感,隨後意識墜入深夢。
等莫辰從睡眠中清醒時,已經是白日。
陽光從窗格間拒中穿入映射在他身上,覺得耀眼跟有些熱,他瞇著眼睛手緩緩將光線擋住。
身體還不能大動作。雖是覺得跟昨天比起來感覺好點,但還是無法馬上下床,他真希望自己能早點自由行動。
聽見外頭傳來悉悉窣窣聲,像是在忙著幹活。具體在做什麼不了解,他想大概是張鬼子跟春貴。定雄不知道去哪兒了……哦,好像有提過今天要去京城辦事,或許一早就出門也不一定。
隨後聽見外頭細微腳步聲緩緩靠近,房門悄悄地被開了個小縫,春貴的眼睛置於門板與門牆狹小的縫隙中偷瞧著莫辰是否清醒。
莫辰躺在床上不太能瞧得清楚來者是誰,只先應聲「……能否來幫個手扶我坐起?」
「哎呀,莫公子醒啦!」春貴喊了聲。春貴話音未落,下一刻張鬼子人影便出現在莫辰房門口,身手矯健得幾乎不像是六十歲的老人。
「扶他坐起讓我來,春貴你去盛粥!」張鬼子嘻嘻笑,說著大大方方地推門而入。
張鬼子輕鬆地一把將莫辰扶起,讓他坐起身。接著便順手替莫辰把把脈,邊笑容滿面地盯著莫辰瞧,嘿嘿笑道:「有人擔心你養傷無聊,要我今天一整天都來跟你說說話。」
「張老爺子一大早便真有精神。」
莫辰見老人家十足有活力整個人也輕鬆起來。
他讓對方替他攙扶坐起把脈,迎上那堆滿笑容的大臉,聽了噗哧笑了一聲,「看來是你家乖乖小洪爺交代的?也好,確實一直臥在床上是有些悶,有人說話也倒不無聊些。什麼時候才能下床啊,等不及要活動筋骨了。」
「不不不,當然不是乖乖小洪爺交代的,你再猜猜。」張鬼子頓時換上一臉嚴肅的神情,左右大大地擺著頭。
張鬼子鬆開莫辰手腕,又瞬間笑得歡快,表情古怪多變。
「你要是覺得能起身了,力氣足夠,想下床也不是不行啊?反正你也沒傷著腿?不過你前日損血甚劇,肺部受創,身子還虛著,勸你還是躺滿三日再說。」
張鬼子邊說著,春貴的腳步聲便從迴廊另一端傳來。
「不是?……那還會有誰?」莫辰一臉困惑,這兒除了張鬼子、他、定雄、春貴外還有誰,總不會是春貴吧 ?
「哦,這樣的話明天再休息一天便行了,那還是聽張老爺子的話妥當些。」雖是想儘快離開床鋪,但與其增加受傷風險,不如保守點把身子養好,免得增加叨擾人家的時間。
「昨日定雄拉你去門外談話時,就好像說到費用問題呢。能不能偷偷告訴我怎麼付清?」
「當然是我自己嘍!」張鬼子說完整個人歡地蹦躂起來,哈哈拍手大笑,面色甚為得意。
張鬼子笑聲未歇,春貴的身影便出現在房門口。
「莫公子喝粥。」春貴禮貌地微笑著,端著熱粥走到床畔,拿起調羹便要餵人喝粥。
張鬼子自己笑得夠了,坐在一旁的方凳上看著春貴要餵人喝粥,笑呵呵答道:「你想知道乖乖小洪爺怎麼付藥費啊?嘿,我的醫術千金難買,唯有舊識能不花錢享用它。像我給小洪爺制定的付法,便是這期間天天三餐飯菜由他張羅,不得有重複的菜色,這付法都持續十幾年嘍,我挺期待接下來幾天還有什麼新招的……噯,不過你都吃藥粥大概沒法跟我們一塊兒嘗鮮便是了。」最後一句說得欠揍。
先是一愣,隨後見著張鬼子樂得開懷便也順著他開心:「所以是張老爺子想主動來陪伴啊,還真是修了福氣囉。」
春貴再度踏入房內,端著跟定雄昨天煮的類似藥粥過來。
莫辰見春貴坐下後執起調羹要餵他,便立刻搖了搖頭回絕,「你還有其他事兒要忙吧?小生坐著可自己來便行。」語畢伸手接過那碗打算自己喝掉。
他昨日其實便能自己用膳,只是給定雄餵著心喜,所以故意沒說。而不是定雄的同性就沒這種打算了。
一旁坐著的張鬼子仍興致盎然同莫辰聊天,聽到他們天天能吃到不同菜色而自己卻得一直喝藥粥便皺起眉埋怨了。
「要一直喝藥粥啊,不能吃個幾口嗎?」定雄的手藝他清楚得很,雖然羨慕張鬼子跟春貴能吃到好料,但仔細想想,他不都纏著定雄說要吃就有得吃嗎,想著倒也就心裡平衡些了。
「反正也不是之後都沒得吃……總得說來還是小生贏了!」莫辰跟張老頭說話久了,總覺得也變得跟對方一樣顯得稚氣起來。「不過你們原來認識了十幾年那麼久了……怪不得他挺信任你們。」
春貴愣愣地讓人拿過自己手裡的碗,過了片刻才回神過來似地,有些慌亂地喃喃自語:「哎?洪爺明明跟我說莫公子沒法自己吃飯需要人餵的噯!」一旁張鬼子不知會意了什麼,自個兒吃吃笑起來。
「春貴啊。」張鬼子不疾不徐地開口,那破鑼嗓不叫喚時,便是個刮人的扁平嗓音。
「老爺有何吩咐?」
「你腳下是不是踩著兩隻蟲啊?」張鬼子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八竿子打不著的話。
春貴聞言,沒出息地慘嚎一聲,整個人驚慌地往上竄了幾尺。落地後,仍驚魂未定地死命往地上瞧,找著蟲子,但遍尋不著。「我沒看到啊,老爺!」春貴哭喪著臉說。
「噯,蠢。」張鬼子嘻嘻笑。春字底下添上兩隻虫便成「蠢」字,他便只是拐了彎罵人蠢。
「蠢貴啊,隔壁房能住人了沒啊?若還沒你便再去收拾下唄,咱們等等一塊兒將他搬過去。」春貴一頭霧水地應好,沒聽出什麼端倪,轉身走去隔壁房。兩人似是早早規劃好,要將莫辰遷到隔壁房去。
聽了莫辰有些稚氣的話語,張鬼子看起來倒挺高興的,像是覺得對方稍微自在點地同自己說話。他露出一口黃牙不正經地嘻嘻笑道:「對嘍,你贏!所以說嘛,認識十幾年有什麼用,近水樓臺先得月嘍。」不知是否話中有話。
「至於吃不吃粥便看看你身子的狀況嘍,等你不用吃粥了,那天伙食會不一樣噠。」注意到莫辰似是對定雄與自己的關係很是感興趣,張鬼子眨巴著黑亮的小眼睛,笑吟吟地盯著莫辰問:「那你又是跟乖乖小洪爺認識了幾年呢?我瞧他也挺信任你的啊?」
看著張鬼子跟春貴兩人的互動覺得逗,而莫辰也沒打算提點什麼,自顧自地一手將碗端起同喝酒那樣的方式將粥喝下。
「那好,小洪爺的手藝哪有不吃的道理,就把身子養好給你們看。」聽見不用一直吃藥粥心情好上不少。「跟他認識的時間沒有你們久,算起來大概……有三年左右?說也奇怪,剛跟他認識時,老常吵架看對方不順眼,久了便覺得他這人可愛好相處,他信任我是不知道,但我很信任他。」談起定雄,他顯得愉快,同張鬼子說話時,就像爺孫那樣自在的閒聊氣氛,便也趁著當事人不在聊著對方的事兒。
「嗯?換到隔壁房做什麼?」他覺得這兒就行了,但聽起來張鬼子有意要替他換房間,便好奇詢問。
「好哇好哇,你快快養好身子,我們大家人人都開心……至於看他不順眼這倒是正常,誰叫他總是擺著張冷臉嘛。咱們家春貴小時候還每次一見到小洪爺就跟他打架呢!打都還打輸,明明都長人家不知道幾歲。」張鬼子隨口就賣了春貴,將他以前的蠢事抖出,最後幾句還刻意扯著嗓子衝著隔壁房大聲說著。
「噯,你說是吧!春貴?」
「老爺您就別笑話我了!那時我真年輕不懂事吶!」春貴模糊的哀號從隔壁傳來。
張鬼子聽春貴討饒,嘿嘿笑得得瑟。笑著繼續回莫辰:「其實我也不知道小洪爺信任不信任你,不過他在意你倒是真的,畢竟這十幾年來,我可是第一次見著他帶其他人來我這裡。」這句話似是可以說明了張鬼子為什麼對莫辰格外地感興趣。
說完,張鬼子站起身,在房裡遛達一陣,這摸摸那碰碰。陽光下,亮晶晶的煙塵四起。他轉過身,攤開染灰的掌心對著莫辰。
「才不一會兒我就滿手灰了,這樣髒的地方當然不適合養病,你說是吧?」他又走了回來坐下。
「況且咱們乖乖小洪爺現在還睡在春貴房裡的矮榻上呢!隔壁剛好房大床也大,你們一塊兒過去暫住著不也好?」
「噯,還發生過這樣的事啊。」莫辰聽了張鬼子的分享及春貴的證實不禁發笑,隨後聽見自己是定雄第一個帶來這兒的人心情有些複雜,「或許吧。」想起之前發生過的種種或許真能印證這一切。想著想著便覺心頭一陣暖。
他見著張鬼子拍打觸碰屋內的物品,灰塵揚起,看得出來這房間在這之前可能沒人使用。雖是還沒下床去外頭走走了解,但他想也許這棟房子規模不算太小,畢竟從其他人睡其他房間,還有走廊過來房間花費的距離來看,只有兩個人住這兒,房子是有點過於寬敞了。
「啊,那真是太感謝了。床大……你是說一張床?」
他猛地想起久遠前他們曾共擠一張單人床的事兒,自己睡相聽對方轉述似乎不算太好,「這事兒定雄知道嗎?」
「嗨喲,當然有嘍!而且最近三、四年比較能常來看看我嘍,真好……哎!這跟你認識他的時間是不是挺一致的?」張鬼子自顧自說著,像是突然發現其中時間點的巧合似地喊起來。接著他湊近莫辰,左看看右瞧瞧,輕輕拍人家肩膀,點點頭看起來很是滿意:「好,你挺好。」不知所云地唸著瘋話。
聽莫辰有些驚訝的語氣,張鬼子一張皺巴巴的老臉擰開一個古怪的笑。
「你若害臊我給你添張矮榻,叫小洪爺去睡那上頭?」隔壁春貴喊了聲房備好了,張鬼子也嗨喲應了聲。
「我沒跟他說,想說給他驚喜驚喜一下。」說完嘿嘿頑皮一笑。
「這樣才好,在宮中可很難隨時出門看您老人家啊。」
他想定雄能夠近幾年常來看張老爺子,約莫是到商號工作後比起在宮內自由多了的緣故。
「我臉上有什麼嗎?」見著張鬼子話說完後突然一直仔細左看右瞧打量他,不禁感到困惑發問。
「哪兒害臊了,都兩個男人一起睡有什麼好在意的。他這陣子辛苦,睡床鋪會舒服些吧。只是不知道他會否介意便是。」
莫辰擺擺手否認,雖確實心裡是有些對定雄抱歉的。想起之前他們同床時,他睡夢中總習慣抱著東西睡不放,結果那次把對方惹惱兩人還差點打出手。「你也挺愛尋他開心的。」見著張鬼子笑得俏皮他也忍俊不住。
「我就瞧你臉上有福字,添我好運的面相。」張鬼子漫不經心地說混話,講話依舊牛頭不對馬嘴。
因時間點幾乎一致,他約莫便把定雄比較常來的事與認識莫辰的事兜在一塊兒想了,覺得認識莫辰後定雄便常常來尋自己玩耍,那莫辰定是個給自己帶來好運的可親好人兒。
「他要是介意,你叫他睡地板唄!」他見莫辰笑開,面上笑得更為得意。張鬼子笑瞇瞇吆喝一聲,春貴從隔壁房匆匆奔來。
他們兩人拉著莫辰胳膊環過他們脖子,扶他下床,一人一邊攙著。
「雖然要你還別下床,不過你一直睡那兒只怕也身子也好得不快。」說著,他們小心翼翼地將莫辰帶出房,往隔壁房緩步走去。
偌大的四合院安安靜靜坐落著,外頭幾乎聽不到人聲,僅有屋簷上幾隻鳥雀聲啁啾,顯得格外清靜。
「什麼東西?」聽了添好運的玩笑話嗤笑一聲,知道兩人要帶他去隔壁房了便配合著動作慢慢下床。「怎可能要定雄睡地板啊?」
背部的創傷還發著疼,但動作緩慢小心之下仍能在兩人攙扶下踏著地板走。「多謝兩位了。」聽著張鬼子說話點了點頭,他好奇望望之前還沒見到的外頭房舍景觀,沒料到是間頗寬敞的四合院。周圍環境清幽一點也不喧鬧,這裡必定離京城遠,大概是個有些偏遠的村落或者小鎮。
「這兒是在哪呢?離大梁多遠?」
「這裡是寅城,距離京城約三百里。」春貴溫和地答道。
春貴比莫辰稍微高些,張鬼子老了微微佝僂著背,便比莫辰矮了半顆腦袋。看似是兩人一同扶莫辰走路,實則全由春貴在出力。
推開門,一進房便無法不瞧見那張大得幾乎能容下三個人的紫檀架子床,上頭居然還掛上了鮮豔大紅床幔,邊上繡著金鳳凰,花花草草,莫名喜氣,洞房花燭夜似地。而在一片素白空蕩的房裡,這張床煞是醒目,且突兀得令人無法忽視。
房裡給打掃得一塵不染,連家具也沒剩下幾件。僅剩一張束腰楠木方桌,兩張靠背椅貼齊窗邊,擺著瓶瓶罐罐的木櫃,地上擱著張鬼子的藥箱。
雖然都整頓乾淨,但仍是什麼都有股陳舊的氣味,除了那頂紅豔刺眼的羅帳外,明顯是新添置的,而會這麼刻意捉弄人的,除了張鬼子便沒有第二人選了。
「這床挺不賴的吧,你說呢?」張鬼子怪笑幾聲,特意問了莫辰感想。接著與春貴一同將莫辰安放於床上。
這距離算不上近也不算遠,不過有馬的話應該不需半天就能抵達。
莫辰讓兩人攙扶著來到隔壁房,因行得慢還是花了點時間,待門板被推開後,見到眼前房間景象霎時傻住了。
「是挺大紅喜氣……欸!不是!這般精心布置簡直就像張老爺家裡兒子娶了個媳婦回來一樣!」說來張鬼子確實是以為他們成親沒錯,但這麼全力以赴的尋兩人開心頓時讓莫辰哭笑不得,「這新床可真貴氣十足,躺著大概都能沾上不少喜氣,待定雄回來時再問問他的感想。」
知道自己被整,不過也倒沒著惱,只是好氣又好笑的面對張老頭"細心準備",在兩人協助下重新躺回床鋪上。
房間因被春貴整理過,他覺得空氣清新了不少,躺著也比方才的廂房更為舒適。
「對吧對吧,喜氣洋洋的,沾著床都覺得傷好得快嘍!」張鬼子喜孜孜手舞足蹈,對於自己的傑作甚是滿意的模樣。
「嘿,小洪爺面皮薄,見著這床定會氣急敗壞地追著我罵,不過我就愛給他罵,所以現在挺期待的。」他毫不猶豫地表露個人喜好,一臉殷殷切切期盼著定雄回家。接著拉了張椅子到床邊坐下。
「時間怎麼這麼難消磨!小洪爺怎麼還不回來!」張鬼子大嘆口氣,邊抖著腳,老大不耐煩,神態幼稚極了。
「老爺,那我們繼續處理生藥……」春貴溫言勸道。
「不!那是藥工的工作不是麼!我八百年前就不幹這活兒啦!你去弄!滾滾滾!」他無賴地回話,死皮賴臉的就要賴在莫辰這一般。春貴苦笑,安分地出房去幹活。
「來,跟老爺子我談天!」張鬼子一雙小眼睛盯著莫辰,滿是期待。
「噗,張老爺子你還真是有趣。」莫辰瞧他樂得可以,心想著定雄能跟張鬼子兜在一起熟起來也挺有意思的。聽他說喜歡給定雄罵,雖是覺得奇妙但莫辰沒想得太多,單純認為老頭子個性愛整人胡搞瞎搞。
「小生也很期待他的反應呢,不過從京城回來需要點時間,就先按照你的意思來聊聊消磨時間吧。」見春貴被趕走去幹活,心裡是挺同情的,但他現在只能在床塌臥著,也就順順老人家的意了。
他們兩人的話題約莫也就圍繞在定雄身上,莫辰想著想著,突然想到昨天寫信時聽見定雄跟張鬼子在門外談了些什麼,而後讓定雄事後尷尬不堪,他對此挺有興趣,就乾脆問問。
「昨日小生在廂房寫信時,你跟定雄在外面聊什麼啊?見他有點氣惱,但看起來就沒透露的打算,這讓人很好奇哪。」
張鬼子突地沉默,雙眼頓時放出精光,烏黑眼珠興味盎然地在對方臉上溜轉了片刻,瞧得人不自在。他斜斜揚起嘴角,古怪一笑。
「嘿,那不識貨的,我還千叮嚀萬囑咐要他跟你好好討論的哪,結果那個臉嫩的果然啥屁都放不出來。」張鬼子咧嘴笑,一開口便低聲埋怨定雄幾句。
「我昨日就是好心關心關心你們的閨房私事唄!」他一張嘴毫無遮攔,還十分理直氣壯地說著,絲毫不覺得自己顯然過問了不該過問的事兒,而且還根深柢固地覺著他們倆真是一對。
「你說你只碰過青樓女子,而乖乖小洪爺看起來又是個未經人事的,我便好心介紹我那些壓箱寶給他聽聽,傳授傳授嘛!誰知道他馬上跟我翻臉!嘖!」雖說自己厭惡貼著男人,不過聽起來那老頭年輕時也風流浪蕩過,男女均沾,還經驗老到的樣子。
莫辰望著張鬼子臉上那讓人不自在的笑,似乎就意會了什麼。
在他的經驗裡,與同性之間談論大人的話題時,便會經常在別人臉上見到這種曖昧笑容。只是談論的事主是自己感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閨房……我們?!?!」莫辰一聽覺得胃裡在翻攪著似的,驚得大聲又問了一次。說成親也罷、交往也罷,反正都只是演戲自然沒認真去看待什麼,但談到這種話題他才明白事情嚴重性,也怪不得定雄要氣得乾脆不提這事兒。
他並不是個完全沒經驗的純情小夥子,但跟同性之間有什麼倒真這輩子從未想過是什麼情況,相關的知識他也不是完全沒個底,只是談起自己跟定雄之間便覺得尷尬起來。
「張老爺子該不是年輕時風流大膽過,什麼都試了?你也知道定雄對這種事向來都不太沾的……」他覺得眼前這看來沒個正經的老人家,如今就是個什麼都經歷過的老江湖,恐怕還得尊稱對方大前輩。
「……你倒是說說,什麼壓箱寶?」心底的好奇仍悄悄地掩蓋過自身面子。
「老頭子我年輕時來者不拒,女的好男的也不錯,當滋陰補陽也就將就著快活過嘍!不過成親後,我便不碰男人了。」但仍是一直拈花惹草,這他倒是沒說出。
張鬼子大剌剌地談起自己過往的性事,甚至連「滋陰補陽」這等荒謬的詞都出現了,但他看起來絲毫不會感到不好意思。他見莫辰一驚一詫,表情逗趣,但最後仍是好奇地問了自己話,實在高興極了。
張鬼子滿意地撫掌大笑:「對嘛!還是你上道!我喜歡!」
「春貴是根大木頭就算了,乖乖小洪爺還是個不開竅的石頭腦袋!真他奶奶的,憋死我了!」顯然眼前有個對象能陪自己聊這些事兒讓他很是開心,他一副得救般的語氣,神采都飛揚起來。明明年屆花甲,卻仍是如此為老不尊,放浪形骸,也難怪定雄總管他叫老不修。
提到壓箱寶,張鬼子整個人歡脫地從椅上蹦起。
「我其實把它們放在這兒──」他說著靠向床邊,伸手探向床鋪內側的枕頭,他扒拉幾下,居然把枕頭當盒子般地打開了,那枕頭原來是個空心錦盒,裡頭裝著小小的瓶瓶罐罐,一些奇形怪狀的狎具,銀托子、玉勢、象牙製懸玉環等。明明也就一個枕頭大的盒子,卻五臟俱全地裝著各式玩意兒。
「我想乖乖小洪爺約莫是不好開口要,但我人挺大方,我就放著等他發現……」要是發現了,惱羞起來抽個自己一頓也挺好的。他有些離題地想到。
他從盒裡拿出幾個小瓷瓶,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張老頭子親自熬製的秘藥,居然有人膽敢說不要,怎麼可能的事!我年輕時都靠這些寶貝──呃,也不是都靠這些啦,不過助興嘛,開心就好。」
接著他便侃侃而談,介紹起他那些「寶貝」。這罐藥粉在口活時塗上會辣辣麻麻地滋味妙不可言,這罐丁香油膏味道清香潤滑助性,這罐藥丸吃了讓人周身發熱凡心大動熱情如火……。
他如數家珍地向莫辰仔細介紹,講得十分投入,簡直可謂唱作俱佳。
「噯,不過你現在可得養傷,縱慾什麼的,傷好了再談哦!」
莫辰向來並不介意聊這種床上話題,聽這"老前輩"資歷豐富非凡倒讓他開了眼界,且來者不拒男女皆有涉略這般毫不顧忌令他嘖嘖稱奇。
「連男人都行也真服了你。」他以前從沒想過,也不想去試,可不想聽到男人粗獷的聲音沉浸在歡愉氛圍中。
定雄他是知道自尊心高得不可能去沾那些,春貴則是看來一臉乖巧單純,也難怪張鬼子悶得可以。
莫辰身為正常男性,是懂得男人偶而需要點發洩,倒不會對於張鬼子的行為有什麼覺得不妥,但還是對於這老醫生如此開放感到訝異。
隨後張鬼子說要給他看"壓箱寶",竟然是湊往床邊翻找。
莫辰愣了愣,感到意外的看著身旁枕頭被開啟,裡面盡是許許多多狎具,造型各式各樣但大多都是以男性陽具的外型刻畫雕製而成,做工精巧,簡直就是床事的百寶盒。
狎具他是見過的,但一個男人在自己家裡放這些打算拿來做什麼,不用多說了。
「定雄怎麼可能開口跟你要這些……」那種情形他可無法想像,「還放在咱睡覺的床頭下,他知道了鐵定念死你。」
莫辰想著他約莫也不會跟定雄說這事兒,裝做不知道罷了。
隨後見著盒子內那些瓷瓶,聽著張鬼子像在兜售似地一一介紹,忽然感嘆醫生這職業的可怕之處。
「哦,聽起來挺厲害的,小生會好好記住……唉!不要誤會!只是覺得這樣的東西很新奇,感到有趣罷了,可不會對定雄做什麼的,不然明天的太陽恐怕就見不到了。」
他半開玩笑的表示,但確實是把每瓶是做什麼的都給好好記在腦內。
「張老爺子不打算靠這做生意嗎?賣這樣的東西全京城男人可都會搶破頭想跟你買。」
「嘗鮮嘛,長點見識總沒有壞處?噯,聽你這般說,你還真的沒有跟男的好上過啊?嘖嘖。」聽莫辰語帶抗拒,張鬼子挑眉,笑得很招人厭。
「你哪知道他不可能開口,看起來清心寡慾的又不一定真是吃素的,搞不好是扮豬吃老虎呢,噯,是人,總都有七情六慾的……」張鬼子嘴裡瘋話沒消停過,兩隻手掐成蘭花指,裝模作樣裝瘋賣騷地扭了扭。
至於小洪爺要念死他,那不就再好不過了嘛。他歡快地想著。
見莫辰小小地稱讚了自己,甚是歡欣,但莫辰便特意地澄清,又讓他看不明白了。張鬼子一臉不解,眉心打了好幾折,全擰在一塊兒。但過不久他又便笑顏逐開:「你們兩個幹啥去我才不管,什麼太陽不太陽的,不過養傷期間你就別縱慾了,這點你記得順便提醒小洪爺。」
「別談錢了,那些人不配用我的藥。」張鬼子擺擺手,似是完全不考慮拿去京城賣。「你喜歡的話,張老頭子熬製的好寶貝們就送你一份,這枕頭裡的藥都是新制的,喜歡便帶回去唄!」他熱心地表示。
雖說知道長輩總愛硬塞些物什給晚輩以示喜愛,不過贈人這些玩意兒也太過邪門。
「小生當差的地方都是男人居多,看著久了沒那種興致,張老爺子如此設獵廣泛,實感佩服囉。」莫辰不知怎地挺想迴避男人話題,順便巴結對方一番好讓老人家開心。
「他那般正經八百的人除非遇上什麼事兒開竅,不然沒那可能吧。」見張鬼子故作扭態說得有理,但仍是跟現在的定雄形象兜不上,莫辰想像了下只忍不住嗤笑出聲,定雄呢,就還是乖順死腦筋這點才可愛。
「當然現在養傷為重囉,唉!別說得定雄好像真會幹嘛似的,張老爺子這些寶貝我會負責乖乖幫忙看好不亂使用。……結果老爺子你不打算拿去賣啊,那就可惜了。」
張鬼子說要把藥送他時雙眼發愣,有些訝異。「你對小生可真好,這些寶貝真要送我?若真打算這麼做,那就沒客氣的必要了,會好好珍惜的。」
莫辰理解張鬼子在想些什麼,但怎可能真的胡亂拿去使用。自然是留下來收存著,真到了需要的一天再拿出來使用也不為過。
「也是,那個石頭腦袋感覺很難開竅。」張鬼子點點頭,對莫辰的意見遺憾地表示贊同。
見莫辰神情訝異,他只是笑得欣悅。「老頭子覺得跟你話很投緣,送你點小東西而已,也沒什麼。」
話音剛落,便聽得馬蹄聲從大門口的方向傳來。
「哎!小洪爺回來嘍!」張鬼子又從椅上竄起,身手矯健地飛奔了出去,卻也不是去迎接定雄,而是跑回自己房裡躲著。
院落裏多了匹黑馬,同栗色白斑馬栓在一塊兒,上頭馱著包袱。定雄從黑馬身上翻下地,伸手解開布包,便直直地往莫辰原先休養的房間走去。
「噯,他人呢?」從隔壁房間模糊地傳來了定雄帶點驚慌的冷靜嗓音,一回家卻只見著空蕩蕩的木榻,讓他頓時驚得愣了,一時沒想起換房的事,只呆呆站在房裡盯著那張空床。
「洪爺別慌,今個兒我們替莫公子換了房啦,就在隔壁而已,之後洪爺也不用委屈地蜷在我房裡的矮榻上了!」見定雄沒反應過來,春貴在一旁溫言寬慰著,邊挽著定雄走,帶他到現在莫辰所在的房間。
「哦,這樣啊──」定雄說著推開房門,見到那頂大紅羅帳,差點摔了手裡的包袱。
「這他媽是在……」他瞪大眼,瞅著那頂紅得刺眼的床幔,一臉不可置信,表情精彩極了。
馬蹄聲自外頭響起,便知曉是定雄從京城回來了。
莫辰還沒發話張鬼子倒是先從板凳上跳起,一溜煙地開溜。
「喂!是誰說過打算等著被罵的,怎就先逃走了!」有些埋怨地看著老人家的身影擅自消失,隨後聽見定雄逐漸靠近房間的腳步聲,莫辰嘖了聲,這不就要換他想辦法解釋了。
果不其然房門一開啟,捧著包袱的定雄見到眼前景象霎時傻楞在門口嚷著粗話,能見著定雄難得露出這麼情緒起伏大的模樣是挺有趣,但等等恐怕要被興師問罪一番。
且莫辰並不想知道自己躺在這大紅喜氣的床上更像是迎接誰的模樣,究竟會比看到空床精采多少。「……歡迎回來。」懷著複雜的情緒對定雄吐出這句話。
張老爺子居然放著他不管先開溜了,他挺期盼之後定雄會怎麼兇老頭子一頓。
定雄見著莫辰,頓時定了神。
「嗯,我回來了。」雖然覺得對方躺在這紅羅紗帳裡迎接自己的畫面有些詭異,不過也迅速而淡定地接受了這件事。他提著大包小包,沉穩地走進房裡,將兩人的衣物隨意地擱在一旁木櫃上。接著提著程夫人給的木盒們往床邊走去,邊走著,他的視線便不經意往上瞟,看著那織花繡鳳的紅豔床幔便覺得眼疼。
他見著床邊有張椅子,伸手探了探,椅上還有餘溫,想必方才是有人坐在這裡跟莫辰說話的。倒也是不用多想,他的視線湊巧地對著眼前的大紅床幔。他自是明白這椅子是誰擺著擱著不坐了,也明白這紅羅帳頂出自誰人的手,便也沒跟莫辰找碴。
無論如何,交代正事重要。他坐上那張椅子,把木盒擱在自己腿上。
「差事跟秦大人報告了,也准了假養傷,信轉交到程夫人手上了,這些是她要給你的,下頭的大木盒似是吃的,上頭的是她給你的特別禮物……」匯報差事般地迅速說了一串話,裡頭幾乎沒有半點情緒起伏,而說到最後,似是思考什麼似地,微微歪著腦袋,遲遲道語:「……葫蘆很有活力。」
定雄迅速地冷靜下來讓莫辰覺得心安了些,雖然床周圍的大紅布幔進入視線時仍覺得有些尷尬。他看見那包得整齊的包袱,便知道是自己親姊讀過書信後準備給定雄帶回的禮物。
聽著對方交代去京城做些什麼後,莫辰點了點頭,也確實知道自己寫的信中所請求的姊姊都有收到且按他意思幫忙,便鬆了口氣。
「有見到葫蘆吧?我出遠門時都會把牠托給姊姊代養。」
見定雄特別提到他養的貓微微一笑,想著葫蘆挺黏定雄的,有貓在場,定雄去打擾陌生的程府時也比較自在些。
「……你也見過我姊姊了,怎麼樣,她對你還挺不錯吧?那些盒子內的點心是我請姊姊準備給你們三人的,算是微不足道的答謝。若不排斥吃甜的就收著吃吧。」他不太吃甜,但想著送京城的點心給張鬼子、春貴吃應該不錯,定雄也應該很少會吃到較精緻的宮廷甜點,便在信內特別交代這些。
先前他曾跟姊姊聊過定雄的事,不知道他們實際見面時的情況如何,但約莫也不需要太擔心。
定雄安靜點點頭,表示有見著葫蘆。
「我覺得她挺好的。」他只是靜靜拋出這句,簡短而乾脆地表達感想。接著一臉若有所思,不知想些什麼。
一提起程夫人,定雄便頓時陷入在程府那時的拘謹裡。雖然是不討厭也不排斥程夫人,但他就是不太會跟個性溫婉柔和的女性相處,所以心裡莫名覺得有些悶,跟自己置氣。
「哦,倒是不用這麼費心,給老頭吃餿不就夠了……我待會拿出去給他們。」他伸手解開布包,將上頭的小盒子遞給莫辰,接著再將底下三層食盒包起來。在低頭打結時,定雄莫名地想起程夫人看完信後,臉龐上微妙的情緒轉變。
他順口淡淡問了句:「你信裡寫了我什麼呀?程夫人表情挺……」頓時有點不知道怎麼形容於是便沒有接下文。
「那就好,……怎麼了?想些什麼?」
莫辰見定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有些擔心的問起,怕是遇到什麼不愉快的事。
伸手收下了定雄轉交的錦盒,盯著它想著事兒片刻露出淺笑。
隨後聽見對方說話才回答:「張老爺子可是救命恩人,自是得好好跟人答謝。你跟春貴兄也分著把它們吃完吧。」語畢將那枚方型錦盒小心收著,也不打算將它打開。
「嗯?信上的事兒,你很在意?」
莫辰細細望著定雄,嘴角微彎,「姊姊的表情是怎麼樣的?是困惑,還是皺著眉頭生氣呢?」似乎他也挺想知道實際情況,但從表情看來,彷彿已經明白結果是如何。
順著莫辰的目光回望對方,沉默地對看了片刻才移開視線。「……我才不在意。」口是心非地否認。
明明被誰說喜好男色、不近人情、不討喜不好相處他都是沒所謂的,但莫辰是怎麼跟別人說自己,他不知為何就是有些在意。
「她看起來很驚訝,表情很複雜,我看不太明白。」定雄老實地表示自己沒法解讀出程夫人的表情。
──不在意那還會特地問嗎?
莫辰沒有說破,只是心裡覺得定雄彆扭時挺逗。
「這樣啊。但我想她是挺喜歡你的,別擔心,沒事。我就在信上跟她提了來送信的就是之前想找機會介紹給她認識的人。」莫辰只避重就輕的回答著,他沒有說錯,只是詳細怎麼說便刻意不讓定雄知道。
「會覺得訝異大概是見你比她想像中的可愛。就別放在心上了。」莫辰笑得愉快,四兩撥千金的將話題結束。
「對了,張老爺子說晚上你得一起睡這間,至於他老人家準備的心意你領不領情就自個兒去跟他說吧?」指的當然是這喜氣十足的精心布置,至於枕頭下的東西,他是沒打算提。
「哦,你又不是你姐姐,哪知道她喜歡不喜歡,覺得可愛不可愛!」定雄馬上回嘴。
接著停頓半晌,怔怔地盯著莫辰,才遲遲又補上幾句:「何況我才沒擔心沒放心上,我都說不在意了……而且我,一,點,也,不,可,愛。」最後明明是正經八百地重申自己的不討喜,但不知怎地語氣就是有股鬧彆扭的味道。
聽完莫辰的話,他打量了下那張架子床,覺得這床約莫躺上三個人都沒所謂。
「……你難道不在意麼?」他指的是跟自己一起睡的事,他隱約記得莫辰挺排斥跟男子同床共眠的。但對方問自己的語氣像是他無所謂,反而看自己接不接受一般。
「我眼中你很可愛,就算你自己否認,我就是這樣覺得,沒得商量!」被定雄的反應逗得開懷,雖然其實是在討論姊姊的感覺,但自己倒先回答了想法。或許是笑得太大力,傷口給牽連有些刺痛,笑到一半稍微有些皺起眉頭。
問了定雄願不願意一起睡同張床的問題後,對方反而回問他在意不在意,「不在意。」沒多想便讓肯定的回覆脫口而出。
以前或許介意,但現在跟定雄的話就無所謂,要怎麼跟對方說明還沒個底,反正用跟著感覺去解釋,不合理也能說得合理。
雖然不知道莫辰為什麼笑得這麼高興,定雄也就只靜靜盯著他笑,沒漏掉那轉瞬間對方面容露出的痛苦。
「噯,瞅瞅你,說錯話了傷口都氣惱你。」 他伸手輕輕捉著莫辰手臂,似是要他冷靜些。
對於莫辰方才誇自己可愛與不介意與自己一塊兒躺,定雄只回了一聲長吁,面露擔心地望著莫辰。
「你老實說說,上回他們是不是還傷著你腦子啦?我找老頭過來給你瞧瞧?」他半真半假地說,不知是不是認真的。
「……要一塊兒睡我是真不介意,只怕早上起來會吵著你。」畢竟以前時常睡通鋪的,他才不在意身邊有沒有人。
「也就不注意動到傷,跟說什麼哪有關連。」
被查覺到了便不否認傷口犯疼,莫辰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穩穩躺著冷靜下來,另隻手拍了拍定雄手背表示他沒事。
隨之注意到定雄用奇妙的眼神瞧著他,一臉正經問他有沒有傷著腦子,莫辰又忍俊不住,「就是給張老爺子帶壞了說話油了些,腦子還使得正常呢。」一副無所謂的隨口把責任推給別人。
「被吵著倒沒所謂,但還記得上次在你家睡時,瞧你就挺在意。睡著了會幹什麼我是一點印象都沒有,若你不介意那就這樣吧?」
依稀記得自己似乎會在睡夢中抱著對方,約莫是當時床小所以影響到人,這次的床大或許情況會好點?
悄悄抽回手,藏進自己的寬袖裡。
「吵著你沒所謂我有所謂的嘛,不管,到時候我要睡外邊,不然早上起來還要爬過你不就吵死你了?」
他頓了頓,想了想,接續著說:「這回你受傷,定是沒法像上回那般抱得我沒法睡,何況要是你抱得我沒法睡我就把你的胳膊扔回去,你就是要生氣,現在也打不過我,沒法把我壓床上,也沒法說混話激我。」說著說著覺得情況對自己有利極了,微微彎起嘴角,一臉樂呵著。
正樂著,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漏了什麼。定雄蹙眉,望向莫辰:「……那老不修跟你說了什麼混話?」
想起內側的枕頭是方才張鬼子放"壓箱寶"的地方,也好,定雄睡外側應該就不會碰到那顆枕頭發現不該看到的東西。
「行啊,那就換個位置我睡裡面?」
毫不猶豫的同意了,見定雄認為自己佔上風樂得可以,撇撇嘴,「哦!等我傷好了能否打得輸你難說喔,要得意也只能趁現在!」
想著乾脆就現在挪挪位置,手小心翼翼地先伸往內側床鋪,再試著緩緩移動身子過去,「什麼混話?也就聊些有的沒的,順便聽聽他老人家炫耀他年輕的風流事囉。」
手稍稍不小心碰到枕頭,心驚了下,隨後裝作不知情繼續動作。
「能否打贏我不也難說麼,不然等你傷好後便來切磋一場唄,別說我都趁你受傷欺負你。」輕輕哼了一聲,語帶淺淺笑意。「……雖然目前的確是這樣沒錯,就是欺負你。」坦然地承認自己就是會欺負人,說得極理所當然。
聽說了張鬼子找莫辰聊些風流韻事,定雄只是皺了皺眉,不置可否。知道正常男子聚在一塊聊色,炫耀自己的風流事蹟並不是什麼需要大驚小怪的事,只是他總沒辦法習慣。
見那枕頭似乎挺妨礙莫辰移動,便伸手將那枕頭先拿了起來。
「那當然,我也挺想知道誰輸誰贏,輸的人要答應贏的人一件事如何?」打個賭總會讓勝負多增加許多趣味性,莫辰並不認為自己會輸似地提出這想法。
「以為我就會乖乖給你欺負?君子回敬不在此時不晚喔。」
隨口回應著定雄,正當他打算繼續挪動好身子時,定雄突然伸手將枕頭拿走,「欸!」他愣了愣,回頭看著定雄有什麼打算。
「哼,好啊,我要開始想想要你答應我什麼了。」定雄同樣不認為自己會輸似地,語氣有些挑釁地回話。
自己才拿過枕頭,莫辰便突然喊了聲,回頭望著自己,彷彿自己拿不得那枕頭一般。定雄頓時愣住了,瞪大眼盯著莫辰。沒想到只拿個枕頭而已對方居然會有這麼大反應。
「……幹嘛!為什麼一副我欺負你的樣子!又、又不是不給你枕頭躺!我就想說這枕頭好像會礙著你的路……。」急急地解釋自己方才的舉動,說著便有些著惱起來。
「哼,還你還你!」氣呼呼地把枕頭遞給莫辰。
「呃,不、不是,只是有點突然所以嚇了跳,反正你會還我就好了嘛。」定雄被他給嚇到似地,反應極大,看起來還有點惱怒。莫辰也趕緊解釋一番,「小事而已,犯不著生氣吧?」覺得對方反應有些好笑而說著,伸過手要接著那枕頭。
約莫是躺著姿勢不好使的緣故,莫辰手碰到枕頭打算從定雄手中取走時,手有些不好使力,幾度還有點怕東西從手上滑開,但仍小心翼翼慢慢將枕頭接過放回床鋪上。
就是個虛驚一場……
放下心想把枕頭塞回頭底下,卻發現他得稍微翻過身才能做到這個動作,只好緩緩地轉動身子,手肘忽地一個施力沒注意,枕頭就眼睜睜的從手中滑落,「匡啷」一聲,蓋子也配合地彈開。
轉瞬間莫辰周圍就落滿了各種張鬼子的"私藏物",大方的出來見客。
事情發生得突然,他霎時傻了眼,隨後迅速恢復冷靜,將那些瓶罐、狎具們一手撥撥撥塞回枕頭內。
「這不乾我的事。」眼神飄向一旁撇清責任,隨後迅速將枕頭蓋上,塞回頭底下翻身作勢要睡。
沒想過莫辰不讓自己碰那枕頭是因為裡頭有蹊蹺。
各式物什嘩啦一聲散落床上,定雄還沒反應過來,也還沒看清那是些什麼東西,只記得有看見瓶瓶罐罐,玉製的跟金屬製的東西,莫辰便快手快腳地將東西塞回原處,墊在頭下翻身欲睡。
「等等……」定雄滿臉不解,爬上床,伸手搭在莫辰肩上,似是想將他翻過來問問。「那裡頭裝了些什麼?什麼不干你的事?」他極困惑地問著。
「唉!幹嘛問啦,沒事沒事~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定雄一搭在他肩上追問,莫辰仍無回頭打算,右手揮了揮表示要定雄從他身上離開,「去去去,我想好好睡覺。」
挺慶幸他方才眼明手快,在對方看清楚是什麼之前把那些"寶物"塞了回去,現在也只管賴皮點希望定雄不要追究。
定雄沒收手,手仍搭在莫辰肩上。他跪坐在床上思考片刻,身子向前傾,腦袋瓜越過對方肩頭,從上往下盯著莫辰。
「……你現在就要睡了?不吃晚飯麼?」雖然仍是藥粥就是了。
定雄仍手搭在他的肩上,感覺到對方似乎湊近,他眼神這才往上移,正好與定雄離他甚近的面孔對視著。
「等等再吃唄。你先去忙別的事吧。」眼神有些心虛。
隨後繼續窩著一陣,感覺肚子確實是有些餓,於是才又改口:
「你端來我自己吃便行……」
定雄仍維持搭著人家肩頭的姿勢,垂眼望著莫辰,即使被攆仍沒有半點動作。直到莫辰開口說想吃粥,他才輕輕應了一聲,收回搭在人家肩頭的手,整個人往後退開,似是要下床了。
他才退開半尺,卻又猛地往前撲,胸口壓上莫辰臉側,右手輕輕環抱住對方的腦袋,左手攫住莫辰腦袋下的枕頭往外側迅速一抽,將枕頭搶了過來。
他算準了對方沒法起身跟他搶,便抓著枕頭往後退到床尾坐著。
「欸!你狡猾啊!」
轉瞬間枕頭被對方奪去,莫辰半起身瞪大了眼埋怨著。
就這麼想知道是什麼啊……認了定雄的執念,隨後倒也挺快就放棄跟對方爭。「好奇心會殺死一隻貓喔。」右手手肘撐著頭望著定雄方向,見他這麼好奇枕頭下的"寶貝們",反倒有點想知道定雄的反應了。
「兵不厭詐。」見莫辰埋怨自己狡猾,定雄挑眉,淡淡地回了一句,難得笑得有些狡猾稚氣。
「殺不死我,我又不是貓。」他十分不以為意地說著,邊將手裡的枕頭翻過來倒過去,反覆細細檢視,聽見裡頭物品發出細微的碰撞聲響。看起來確實只是個普通枕頭,不過細看便會發現盒身上淺淺的縫隙。他將盒子打開,往裡頭好奇地望去。
裡頭裝著藥品玉器。乍看之下並無不妥之處。
「這些有什麼好藏的……」定雄說著,邊從裡頭拿出了一個玉環。「這是給小孩子戴的麼?」
望著定雄一臉稚氣絲毫沒見過這些的模樣,莫辰有些猶豫要不要說,不過若對方真以為是給小孩的玩具之類,一直誤會下去似乎也不好。
「你是張老爺子口中的乖乖,當然不懂這為什麼要藏了。那些看起來是挺像古玩沒錯,但你可別拿出去給人看笑話唉,都是張老爺子以前拿來行風流事的私人收藏。」
反正既然對方好奇,那他就能不避諱的解釋,讓對方開開眼界也罷。
「你拿的那個玉環是男人行房拿來套下面用的,美觀還兼具提高行房時間唄。說不準張老爺子用過很多次,還是趕緊放回去吧。」
手撐著臉毫不覺得羞恥的解釋,就像只是尋常介紹一個新玩具給對方似的。「下面是哪兒不需要再解釋了吧?」
聽著莫辰老神在在地講解,定雄的表情便一點一點尷尬起來。
「下、……」定雄毫不遲疑地將那個玉環扔回盒裡。
「哦,所以這些都是──嗯,好,這個我認得。」他低下頭再翻了翻盒裡的東西,視線落在那個栩栩如生的玉勢上便什麼都明白了。
定雄蓋上盒子,將枕頭還給莫辰。他抿著唇,不發一語,直直地盯著對方,欲言又止地沉默許久才開口,萬分認真地問了一句:
「……你不讓我看見是擔心我睡你麼?」
「什……才不是!我幹嘛擔心這個!」聽到定雄一臉認真嚴肅問著詭異的問題,莫辰隨即坐起身一臉錯愕大聲反駁。
「唉!痛…你問這什麼怪問題!」
他感到背後刺痛感傳來皺了皺眉手撫向身後,確認傷口沒事。接著好氣又好笑的抬頭看向定雄。
「就是張老爺子跟我說了枕頭下藏著這些,想著你看到的話會尷尬,乾脆就收著好好的。誰知道你對這些完全是第一次接觸似的…欸,不過可不准你真有那種念頭。」語末他自是認為定雄當然不可能這麼做,只是順著對方惹人發笑的問話隨口說說罷了。
「嗯?你不擔心那就好啦,反正我又不會睡你,你也不會睡我,那我們倆要尷尬什麼?倒也是不用擔心我見著那些行房用的東西,又不是小孩子。」似乎已迅速從那瞬間的尷尬裡恢復過來,他正經八百地回話,語氣乾脆冷靜。定雄不太明白莫辰怎麼反應這麼激烈,微微皺了皺眉。
他只是覺得,如果這些東西有可能會讓他們兩個相處起來不自在、影響他們的關係,那他便把話說得清楚。他重視與莫辰建立的這段關係,並想試著維護它。雖然可能是說得太直白了讓人感到不自在,不過他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什麼不對。哪裡有問題便從哪裡下手,一向如此。
「噯,沒事吧?你休息下,我去給你煮粥?」見莫辰吃痛,伸手拍拍對方。
……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會睡你?
雖然確實是不會。
就只是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罷了,但想想那似乎是對人不信任才會有的念頭,聽著定雄話裡對他十足的信賴,莫辰反而心裡有些愧疚,眼神撇向一旁。
「沒事的。你先去忙吧。」
輕輕的碰觸定雄伸過來的手,笑得溫和。
見莫辰眼神望向一旁,似是在想些什麼,不過定雄沒過問。見對方最後還是露出笑容,笑意溫和,他便安心下來。順便帶上了程夫人給的食盒,出房去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