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莫辰人生目前為止遇過最奇怪的請託。
然而委託方又是朝廷大官,身為屬下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
唯一能慶幸的是蘇大人要求他們假扮成新人的事不得對外聲張,口風緊的話這事兒也許在任務結束後能撫平過去當做沒這事兒。
至於要寫給上司的報告該怎麼敘述,那是以後才要煩惱的問題。
從蘇大人那勉強接受要求後,對方滿意地頷首離開去找女兒商談,房內只留下莫辰以及一同接受命令前來的定雄。
他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感想,只是轉頭看著他的同僚,片刻,才緩緩出口:「誰要當新娘?」
早知差事內情如此,興許出發前便找個絮柳鏢局的人一同前往了。
定雄兀自托腮想著,後來細想又覺得似乎沒什麼大礙。
做女子扮相對他們倆人而言是無妨,自己以前為了差事也不是沒幹過這事。而且若只是單純扮裝抵禦賊黨,或許真不真,容不容易露出馬腳也是無所謂的事。新娘子大半時間躲在轎子裡,他想大概是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他回望莫辰,注意到對方臉色略為愕然,逗趣得讓他想笑,忍不住開口調侃對方幾句:「哦,誰都可以吧?咱們莫姑娘貌美如花整個京城都領略過的。」
他們倆都有穿著女裝的經驗,仔細一想,似乎不論是誰來擔下這差事都可行。
但讓莫辰能從中選擇的話,他還是希望有其他人能代替去做這事兒。
畢竟穿著女裝這麼長的時間對他而言還是挺彆扭的。
這與打賭或者逗著人玩那種輕鬆情況可不同。
他想看定雄會對這此事有什麼反應,卻見對方仍是一臉冷靜。
莫非是工作有關的事兒他總能逆來順受,噢,能這麼鞠躬盡瘁他可自認比不上洪定雄的。
而對方果然拿他倆以前的往事出來說嘴,那令人印象深刻的京城女裝出遊行。
莫辰乾乾的笑了笑,不過他可沒放過第一句的"誰都可以"這句話。
「喔?你的意思聽起來是,讓你擔下當新娘的差完全沒問題嗎?」
無視後半句調侃自己的部分,直接滿臉笑容地提出問題期待對方願意答應。
定雄大概知道對方在期待自己給出肯定的回覆。
他玩味地盯著莫辰滿臉的笑意,不自覺微微揚起嘴角。
「我當然是沒問題--」他看著那對金色眼眸轉瞬間似乎透出點得逞的欣喜,緊接著在對方發話前迅速補上一句:「不過最近跟莫大少爺相處久了,也在意起公平不公平的問題了,為了公平咱們還是想個公平的法兒決定唄?」
聽見前半那句還以為定雄要答應了,豈知隨後補上要倆人公平的決定。
莫辰毫不掩飾的皺起眉頭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
他挺想再試試看能否繼續說服定雄,正要開口時,房門忽地開啓,只見蘇大人匆匆步入,視線從兩人身上掃過,啟口:「如何?你們應該已經有對策了吧?沒太多時間讓你們磨蹭了,明早就得按時出發。顧慮你們可能不太清楚環節,還得抓緊時間跟你們分別交代事情呢,所以誰擔任哪個位置啊?」
他邊說眼神左右來回望著兩人。
莫辰聽了小聲的嘖了聲,這位大人不僅對自己的事兒好面子得要緊,還性子著急得狠。確實這份差時間上十萬火急,但可以的話還能否讓他們好好考慮一會。
「啟稟大人,我們還需要點時間......」
「還需要考慮多久!」
話還沒說完就被硬生生打斷,蘇大人眉間揪緊,怒目而視,「沒太多時間磨蹭了!現在立刻告訴我!」
這是命令。
莫辰瞬時無言以對,得罪委託人對他們而言沒有好處,忍下了好大口氣換上了客套的微笑,默默從身上取出一枚錢幣,看著定雄。
「好吧。正面朝上就你,反面是我。就這樣決定吧。」
手輕輕一彈,硬幣拋上半空隨後落下,輪轉了幾圈,隨後完美的回到了莫辰的手背上並被覆蓋固定住。
他鬆開了闔上硬幣的手掌,顯露出來的是——反面。
定雄望望莫辰手上的那枚銅板,再抬起頭望向莫辰,微彎起的眼廓隱約帶著淺淺笑意。
他想莫辰約莫不太樂意,不過天意如此也沒辦法了。
他是不擔心莫辰會因為做新嫁娘扮相而辦不好差事,若合作對象是會因為在意做女子扮相而搞砸事情的人,他約莫也就直接應了扮女裝的差。他一向不怎麼管公平,只求差事順利的。
「啟稟大人,屬下為新郎倌,那邊那位是新娘子。」他指指莫辰,邊回答蘇大人的問題。
看見那枚硬幣顯露的結果,莫辰面上依然掛著笑容,唇形弧度如月牙般曲起,但毫無喜悅之情。
他怔怔地收起那枚決定他們天大命運的銅板,然後不發一語的讓定雄對大人稟告。
毫無察覺出任何不對勁的蘇大人這才換回了安心的神情,續道著「好!那新郎官按照婚禮的計劃,明早得從另頭出發過來接走新娘,你等等出房門後隨著在外候著的僕人過去準備。」
他對定雄囑咐完畢後,視線落往一旁的莫辰。
「至於你,就留在蘇宅這兒。為了不被太快識破你最好集中精神等等把我要交待的事記在心頭上以免忘記。」
語畢蘇大人雙手交叉在胸前點了點頭看著兩人。「還不快點!別磨蹭了!」
「是......。」莫辰應道,他遵照命令起身接受安排,既然天意如此,那也只能把這份差事努力達成。
哦,若是單純地扮女裝也就罷了,這回是要跟定雄演戲做假結婚。
這是從前以來未曾想過的狀況。
——就只是個工作罷了。沒什麼。
莫辰對自己說服著。
他瞧了定雄一眼,緩緩開口:「明日見。」
「遵命。」他看似平靜地應答。
他從未想到自己人生裡還有這般遭遇,雖然只是當權貴者子女們的替死鬼,不過仍是讓他莫名地有些靜不下心。
他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感覺,但心裡有些奇妙的情緒翻騰著。
成親呀,娶妻呀,穿上新郎官的衣裳去迎娶誰,那些事物明明是跟他無緣的事情。自己沒可能有成家的一天,這他早就覺悟了。這些喜氣的玩意兒,他是打算沾都不打算沾的,一來沒必要二來看著心裡悶。
他早早盤算過了,自己這一生只打算看一場婚禮--若他有受邀的話--那便是看子驥成親。
……或許可加上第二場?莫辰那傢伙總有天也會跟某個女子成親吧?他不清楚莫辰會不會讓自己知道這樣的消息,不過他也不是很確定自己想不想知道。
心裡莫名有種焦躁的感覺。
「明日見。」他毫不遲疑地補刀:「娘子。」
語畢,他走出房門,向在外候著的僕人走去。
莫辰冷靜下來細想後才發覺不解自己在彆扭什麼。
穿著新娘服蓋上覆巾別人也認不出他來,又不需從轎內離開,比起之前逛大街的情況可沒太嚴重。
......還是因為是結婚這種奇妙場合的緣故?
雖然只是演戲但禮數流程不馬虎,就如同自己真是待嫁新娘,要等明日著新郎服的定雄來娶他走。
怎麼想都覺得尷尬。
......自己在意這種事兒做啥。
定雄臨走前那聲娘子叫得可真順。
雙目睜圓愣了半晌,對方倒挺快進入狀況。
他既然敢叫他娘子,那有什麼理由不敢禮尚往來的回敬對方?
然而莫辰卻默默目送定雄從容離開房間。
「好啊!明日就一直甜膩膩的喊你相公喊回去!」
人家都出外頭去了才有些惱火的補上一句。
一早迎娶隊伍便要出發前往。
定雄老早就給劉府忙碌奔走的人聲給吵醒。等家僕打算喊他起床時,他早已梳洗完畢,正慢條斯理理著身上的暗器刀具們。
家僕們魚貫而入,個個手裡都拿著托盤,上面盛著各色寶玉宮縚,數款大紅吉服,令人眼花撩亂。眾人排排站定,氣勢驚人。雖是假婚,不過排場一點也不馬虎。
定雄見眾人欲服侍他更衣,他也不留情地將人攆出房:「衣服我自個兒穿,等等再喚你們進來。」說完便關上門。家僕們不明所以地被趕出門,雖是覺得莫名其妙,不過也只能傻楞楞地乾等下去。
過了片刻,房門再度開啟。
家僕們往裡頭望,見定雄著一紅綾襖玄黑團花滾邊箭袖,腰間繫著羊脂白玉綴飾的銀紅腰封,外罩一件絢麗的繡金絲雲錦對襟黑長袍,腳踏一雙厚底烏皮皂靴,裝扮起來甚是俊逸清秀。
家僕們一時看得愣了,與定雄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才想起自己的工作,急忙替定雄梳髮戴冠。
定雄走向外頭。迎親的隊伍已在外頭待命,笑語歡聲一片,大紅結彩的聘禮羅列,挑夫們臉上也滿溢著喜氣,熱鬧非凡。
一步出劉府,定雄便感覺到許多目光凝在自己身上。他聽見有人在他背後指點:「看來似乎有些弱不禁風的,交給這人沒問題麼?」
禮服並不是為定雄量身訂製,而是原本新郎倌的尺寸,穿在定雄身上是有些寬大,也顯得他身形有些單薄。
定雄擺著一張冷臉,沉著地走向給新郎倌的白馬,一身黑袍給風劇烈鼓動著。跟在一旁的家僕擔心他穿得多上不了馬,打算搭把手。
而定雄不發一語,俐落地翻身上馬,像團氣勢洶洶的黑火,一路滾燃上馬鞍。黑袍翻飛,劃出優美的弧。動作幹練,舉手投足間都帶著股隱隱霸氣,明顯是個不好惹的練家子。
此舉一出,說閒話的人像是安心下來似地閉上了嘴。
爆竹燃起,迎親的隊伍聲勢浩大地出發。
天才剛從黑夜染白時,莫辰就被蘇家人給叫醒要他做好梳理準備。
他還顯得有些疲倦,手揉了揉頭從被窩中離開。
昨日被蘇大人給呼來喚去整天,精神給消磨掉不少。
但現正值任務工作時間不可怠慢,他趕緊爬下床鋪理了理披散的長髮。
新娘需花上好段時間打扮衣著,等待新郎方人馬過來會合,他們上路的考驗才正式開始。沒多久,一群大媽豪無報備之下便抱著衣裳及打理飾物,強行闖入莫辰在的房間。她們催促著他去梳裝台前坐下就定位,一人捏著下巴替他擦拭臉孔,一人忙著解下他衣服,另一人接下衣物後張羅嫁衣替他穿上。
她們手腳幹練,兩三下便替莫辰換上了內裡紅色絹衫,一襲大紅繡花外袍鑲著璀璨玉石、滾著金邊、刻畫細緻鳳凰圖騰的華麗嫁衣。
服裝打理完畢後開始替他畫上了精緻的妝容。
莫辰原是想拒絕的,嫌著反正要戴著蓋巾出門不需多費力氣扮得多美,卻被馬上叱責回去。
長髮給用玉梳梳理直順後,被細心綁了數條麻花辮再盤起,插上了數隻珍珠玉簪,儼然是當成千金小姐出嫁般相同待遇。
不知給打理了多久,當大媽們終於點點頭讚賞自己勞動的成果後,坐在位上許久身子快麻了的莫辰才仔細看著鏡中映照的模樣。
雖然明白鏡中映照出來的人是他自己,卻有一股陌生感。
被精心編織而成的女子髮型,鑲嵌著華麗飾品與烏黑交織,黑得亮麗與金黃閃爍對比互相襯托。
被擦上淡淡胭脂的雙頰、抹上香粉的臉部輪廓;塗上粉嫩朱色的雙唇、畫上妖豔勾人的眼影。鏡中映照的人可謂一名走在路上隨時會被男性回頭多望幾眼的美人胚子。
他不禁再次感嘆女人是如何的擅長畫皮術。
一切妥當後,宅院外可聽見似是一大群人馬往蘇宅靠近而來的步伐聲,伴隨爆竹、人們恭賀、唱著結婚的段子,莫辰聽了便知道應該是新郎方的人來了。
最後的準備便是戴上金黃鳳冠,罩上新娘的紅色蓋巾。
他突然覺得在這段路程上與人接觸皆隔著那塊紅布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原先對此感到彆扭的心情也消化了不少。
他隨著蘇家人到了廳堂靜待新郎的迎接,廳內的排場鋪張華麗,所有人念著原先新郎新娘的名字恭賀他們新婚,即使事實上並非如此。
感覺實在詭異極了。
莫辰透過紅布並不太能看得清楚定雄若穿著新郎服會是什麼模樣。
他想對方的外表穿上那氣派的禮服應當是不難看,待兩人一起配合與蘇家告別領到花轎上去時他可要好好趁機捉弄對方一番。
定雄原先擔心來時會遇襲,不過一路走得順遂,似是對這新郎倌的生死一點興趣也無。
若非打算個別擊破,那便是要等自己接到新娘時再動手了?看來回程的路上定會生變。
他騎了大半天慢騰騰的馬,腿都有些發麻起來。終於,遠遠地,蘇家宅邸終於出現在視野裡。
隊伍裡的幾班八音隊熱鬧地齊奏樂,敲鑼打鼓開道助興,做足了富人面子,開了一旁看熱鬧民眾們的眼界。迎親隊伍便一路鬧騰著,以浩大聲勢進了蘇宅。八位轎夫將繡著百子圖的大紅綢緞花轎運進院裡,蘇家人意思意思打賞喜錢,希望轎夫們別顛著新娘,安穩抬轎,無論新娘真假,面子定是要做足的。挑夫們忙進忙出,將禮品運入女方家。
定雄翻身下馬,與迎娶隊伍一行人一同接受蘇家禮貌性地設宴款待。
他一進廳堂便瞧見莫辰,一身華貴大紅滾金繡花袍,紅蓋頭遮住對方面容。他還真想知道蓋頭下的莫辰現在是個什麼表情。
但他沒空找對方搭話,他要演的戲還多著。
拱手作揖,拜見蘇大人,在眾人面前演戲寒暄,接著與蘇大人兩人坐一塊兒。在這喜氣滿溢,周遭滿是歡愉鼎沸人聲的廳內,定雄與蘇大人壓低聲音對談,嘴上僅有差事的冷漠話題。
待到交辦事項差不多了,定雄起身。禮官喊著下個行程,眾人歡地吆喝,廳內仍是一片快活的氣氛。他與莫辰並立,一同拜別蘇大人,準備發轎上路。
喜娘打起大紅油紙傘,一路護送莫辰上轎。
莫辰遵循了先前被交代的結婚儀式該做的禮數。
夫家來訪前該在娘家做的各項習俗,以及夫家的人來迎接後一同對家族的人行大禮。
──場面澎派,但一切都只是做足假象。
為了自身面子即使動用這麼多人力也勢必對外要張顯蘇家的顯赫,莫辰無法理解蘇大人的想法。
但他也不打算去弄明白,只要為了使這次差事順利,好讓他與定雄兩人不被刁難方能全身而退,他便會盡他所能表現得盡善盡美。
光是昨晚被教育得像個女人家般柔弱的步伐舉止,便消耗他不少精神。
現在的逢場作戲,他是自認演技能算得上檯面的。
行走時保持優雅緩慢,被周圍不識相的人調侃捉弄火氣上來還不能還手,得做做模樣讓不知情的人以為真是個蘇家千金。
這時還真是萬分慶幸現在進行的一切不需要露臉,至少面容表情不必也一起做足樣子就令莫辰放心許多。
即使他現在被畫了張精緻的臉孔那又如何,聽著周圍的虛假迷離,儼然置身在一場不切實際的夢中。
皺緊眉頭對此感到有些不屑,他不需要再像平時那樣偽裝著優雅客氣的樣子,因為頭頂正披著讓人望不穿的蓋巾,完美的提供遮蔽。
莫辰知道定雄到來,已與他會合後心情稍為平靜了下來,兩人一同進行完在娘家迎親的禮數後,他便被喜娘催著該去上花轎。 最讓人折騰的部分終於宣告結束。
迎親隊伍要領著新娘回去了。
一旁喜娘執起的大紅色紙傘盛開後,周圍旋起一陣輕風。 莫辰那豔紅蓋巾被風輕巧的提起,霎時間,定雄臨走前與他相視時,正巧能瞧見那層被撥開的紅底下露出了精緻面孔對他微笑細語。
「往後多關照了,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