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續交流 丨tag 辰辰

離開楊府之後的事定雄不大記得了。

他一直犯睏,整人昏昏沉沉,醒時不多。他只記得些模糊的光影,零碎畫面,而周遭一切都離他極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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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的事情不多,記得身下馬匹奔騰時的震顫;記得睜眼時能斜斜地看見莫辰專注的側臉,下顎好看的線條連著頸子;記得自己臉旁平穩起伏的胸膛很溫暖。

他記得,擂鼓聲,從對方胸腔深處傳來的規律響聲。

他從沒想過要是貼著別人胸膛是能聽見心跳的。
興許是能跟人如此貼近時從未注意到,而後來他不與人親近後便無從得知了。
他聽著聽著莫名覺得挺安心,便又昏睡過去。
不知何時起,身下的馬匹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冷硬的地面。
他仍又倦又冷,渾身不舒服。

這般凍得人噁心的感受令他想起以前在外府的事兒。
別人犯事牽連到自己,於是被罰關進柴房一整晚。而他同樣在一片漆黑裡受凍發抖,那時也冷得受不了,以為自己要凍死在那邊,無助地想掉眼淚。待到深夜時,總管好心地開門,邀他進房喝酒暖暖身子。總管打開門那刻,他還覺得總管真是個大好人……
遠處有嘈雜人聲,滔滔不絕的話語從他們嘴裡湧出,他聽著卻一句也聽不明白。接著許多手攫住他,他才明白那不在遠處,在自己跟前,那些人其實是一直圍著他說話。他睜眼,看見模糊景象緩慢推移,明明外在的人事物那麼確實存在著,他卻看不清半點。

他沒找著莫辰的身影,不過也可能是他看得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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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扶他仰躺上床。
一旁幾人仍七嘴八舌,像是不知道拿自己怎麼辦。接著是錯落的腳步聲,拖動火盆的金屬聲響。有人把烤暖的厚被子蓋在他身上,有人幫他把掉在被子外的手塞進被窩裡。這些人看來是不會危害自己。一沾上柔軟的床鋪,排山倒海的疲憊淹沒他,他闔上眼。

隨著意識逐漸模糊,周遭喋喋不休的聲音緩緩離他遠去。

恍惚中有人揭開被子,些微寒氣重新侵蝕他的身周。定雄縮了縮,伸手想拉被子,手卻給人按住。
接著有人伸手解他胸前的一字扣。
柴房那晚的記憶過於鮮明而混亂地湧上。
他仍清晰地記著那些感覺。撫摸自己的那隻手毫無暖意,冷像是死人屍體。要是他去回想,便會感覺對方掌心粗糙的觸感至今仍殘留在肋骨上,腰窩上。再喝多點酒呀,總管說。他不記得自己怎麼回答了。然而比起那隻忙活著的死人手,他才發現醉得動彈不得的自己更像具屍體。
半夢半醒間,他一時分不清哪邊是真實。
也不知自己哪來這麼大的氣力,他猛然抓住那隻解他扣子的手--儘管對方只是想要幫他換下濕衣服。指甲深陷進對方柔軟的手背肉裡,他聽見遠方有人哀嚎,而他的指尖有些溫熱的潮濕觸感。

「滾開!」他聽見有人憤怒而尖利地大喊,接著喉嚨發疼,他才意識到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他扯起被子把自己嚴實地裹住。
周遭恢復一片寂靜,隔著厚被,他仍是聽見有人哭天喊地遠去。
在羅青書齋內親眼見到的一切,對莫辰而言已足以說明不需去介入太多了。

他莫名的感到心裡火。

楊崇凡那廝對自己的同僚百般惡整,差點讓人死在冰窖。

還有那早已掌握局勢毫無漏洞的布局,麟止的行動都被掌握得一清二楚,就連救出定雄的舉動也被知悉。 楊崇凡對他們的態度如同孩子得到有趣的新玩具,興奮之餘便無情的任意對待,想看玩具會有什麼反應,而最後讓其安然的離去純粹是對到手許久的玩具喪失新鮮感,不再感到興趣。──想到這裡便令莫辰不快。

一來,他的身分跟朝廷有所牽連,不能大張旗鼓。 二來,對方是跟朝廷有關人物,局勢上絕對是對方有利。

若自己非麟止鏢師,而是單純的刺客、入侵者,或許更不用顧慮太多方便行事......思緒至此,莫辰的腦內浮現出了一個他不願意見到的身影。 ──他才不要變得像他一樣!
於是在需要低調行事的前提下,他在那看似戒備鬆散實際已安排縝密的楊宅內,能夠找到反將對方一軍的線索便只有那封......沒錯,一封楊崇凡寫給羅青的情書。

那大概是那思緒縝密得滴水不漏的傢伙唯一弱點,或許抓著這點可以讓羅青去利用、想個去應付楊崇凡的對策。

豈知羅青見到那情書的反應,竟然一付確認了對方心意,恍然大悟內心動搖不已的模樣。

莫辰看了只覺得自己似是無意觸動到了別人的感情私事,他才不想對此發表什麼意見。

待羅青的下屬帶著抓傷哭天嗆地的跑來書房告狀,他才意識到定雄現在情況無法同平常那樣不須讓人掛心。
對不知情的人來說不過是幫男人換個衣服,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但定雄本人可不這麼想。

知悉原因的莫辰毫不猶豫馬上去找對方,他出書齋後問了路上遇到的家僕客房的位置便快步行去。

一到客房外便見幾個僕人在門口竊竊私語,沒人敢進房打擾,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方才的抓傷插曲導致。

他走向前擺擺手要人讓開。
「你們都退下吧。房內的人我來應付就好。」此時情況莫辰沒有太多思考,忘記了自己是打擾府中的外人,一個沒注意說話語氣流露出了家中少爺對下的態度。

楊崇凡的事情解決了,他現在只想好好關心一路回來身體仍凍得發寒的定雄情況。
狗子奔去跟羅大人哭訴後,剩下兩位侍衛面面相覷,望著客房床上裹著棉被蜷成球狀的人,沒人敢再上前一步。

他們本來便是侍衛,習慣動刀動劍的,突然要他們照顧人讓他們完全亂了手腳。他們原先提議去喊個大夫來照料人,豈知羅青一臉為難,說自己要再想想,接著便要他們先頂替下。

幸好其中一位年紀較長的侍衛稍微有些照顧自家小孩的經驗,加減能派上點用處。
他們三人七嘴八舌討論一番,後來一人奔去熬了碗熱薑湯,一人拖來火盆讓客房溫暖,狗子負責替客人褪下濕衣服。

原先是這般分工的,盤算得好好的。甚至他們自己也覺得能做到這般地步已經挺不錯的了,豈知床上那人原先一副半死不活的萎靡樣,結果一碰他衣扣便開始發潑抓人。
所以後來另外一位客人來時,他們真覺得自己得救了。連聲說好,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感謝,絲毫不在意莫辰的態度,畢竟他們一向給人使喚慣了。

雖是他們兩人是真心不想管,巴不得趕快離開,但多少有些罪惡感,便仍是心虛地叮嚀莫辰幾句:「我們弄了薑湯,喝著比較暖和,若您有能耐就拜託您啦……還有,要是受傷了儘管來找咱們討藥……唉,謝謝您啦!」
說完兩人一溜煙跑開,去找狗子會合去。

獨留莫辰一人在房前。
莫辰斜眼望著一行人像是得救般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待他們離開,張望四周確定沒人後將屋內的門闔上。
拉下了面罩跟兜帽走到了定雄窩著的床前,看著床上那像個縮在甲殼內的捲曲身子,試著開口確定對方還是否清醒。

「沒事了,這裡只有我們在。你有辦法自己換好衣服嗎?」

他就算有自己動手也不會被定雄反擊的自信,也沒打算馬上強迫對方配合。
畢竟他認為定雄沒有做好會讓他發現身上秘密的準備,還是決定先尊重對方。

不過濕著的衣服也不能不管,要是因此冷到讓原本就凍著的身子情況更惡化他可不樂見。
莫辰發話完,過了片刻,床上那團布包仍是一動也不動。

又是沉寂半晌,那團棉被球才突然有反應地抖了一下,像是傳話進棉被,進到定雄腦子還需要時間般。

定雄沒回話,棉被山安靜蠕動一番,他從被子一角露出半張臉窺伺外頭,盯著莫辰看。

他沒聽清莫辰說些什麼,只聽到像是「換衣服」這樣的話語。他回想了一下方才發生的事,自己抓傷人,那人跑去告狀……所以現在莫辰是來勸自己乖乖換衣服的?

「說了不換。」他悶聲答道,唰地翻身,人又縮進被窩裡。並沒有回答到對方的問題。
濕衣服是穿著難受,不過他才無力自行更衣,也不愛在這般陌生的地方寬衣解帶。

他想莫辰是能理解自己的難處,還總是配合自己演戲裝傻,你知我知但不說破。
他很感激對方這份包容與體貼,但總是感到有些歉疚,明明是自己的問題,要是他直接向莫辰坦白一切,興許他們兩人都不必這般繞彎相處……

知曉莫辰了解實情後,一開始隱瞞便只是想觀察對方反應,戒備著,等待哪天自己會被背叛。豈知對方仍是待他好,照料喝醉的自己,邀自己賞荷,七夕時揹下與自己交往的傳聞……好得令他氣惱,不過與其說是氣對方人好,其實只是氣自己沒用。

他想著便氣,壞脾氣發作,氣話脫口而出。

「不然要怎樣,脫我衣服啊?」雖是極端挑釁的話語,但隔著棉被,悶悶的聲音讓這話聽起來一點也無力道。
定雄鬧脾氣早在莫辰的預料範圍內,他問只是想先跟對方報備,還有試試是否能爭取到對方同意,雖然這機率很微小。

他靜靜望著床上那團活生生的棉被捲,彼此互視,兩人簡直像是鷸與蚌,雙方都在等著對方出手的下一步。

對方先是一句「不換」,隨後又不知道在氣什麼,猛地又脫口說出挑釁的話語。聽得莫辰感到有些意外又覺得好笑。

「哦?所以這是同意的意思嗎?」
語帶笑意走到了床前。
莫辰可沒在怕定雄對他發火。對方既然敢這樣對他說,那他也當然敢對人這麼做。

語畢後不等回應,將定雄的棉被直接狠狠揭開扔到地板上,毫不客氣奪走讓對方目前唯一能感到安心的保護物。
客房內不算挺亮,僅有床畔小火盆,桌上幾盞燭火,窗外清冷的月光提供光明。
但眼睛早已習慣了被窩的漆黑,被子突地被掀開頓時讓他有些無法適應,他微瞇起眼,側過頭便望見莫辰居高臨下的視線。

這樣的視角,些微針鋒相對的感覺真是有些熟悉。
他稍稍回想,想起那頓年夜飯。因對方睡覺手腳不規矩這樣的小事極幼稚地大打出手。
現在也是。自己現在為什麼跟對方置氣,緣由他也說不明白,或許就只是有點想惹對方著惱。

「呵,我敢同意難道你就敢脫?」他涼涼地回嘴,跟對方硬碰硬。
說完他才覺得自己出言挑釁得有些過火,人家好歹辛苦帶他回來,自己卻還這般使性子、跟人拌嘴。他心裡有些歉疚,隨即不冷不熱地轉開話題:「……你也丟得太遠。」他搖搖晃晃支起身子,伸手往床下探去,想撈起被子。
莫辰對於定雄當下在想些什麼有些摸不著頭緒。 若打算拒絕,乾脆的拒絕也就罷了。 現在這樣有點欲拒還迎的態度反而讓他覺得奇怪。却也被挑起了玩心。

他單手擋下想拾起被單的定雄,然後伸出一腿默默的將棉被推得更遠。

露出帶著戲謔的笑盯著對方,他可沒打算讓那棉被礙事。

「為什麼我不敢?」 問著這話著時有些風險,他沒有損失但定雄難道不介意嗎?



若是平常情況,莫辰覺得跟定雄這樣耗時間無所謂,甚至還挺好玩的。 但現在他並不想拖延太久害對方犯了風寒,頓了會才眼神瞟到一邊,緩緩開口:「我可是很認真在關心你身子,別跟我瞎鬧。」
因為你是個體貼的人。這話他沒說,只回盯著莫辰。即使心裡百般思緒翻騰,那對黑眸卻仍是讓人什麼也望不穿。
「因為我會咬人還會抓傷人,所以你不敢。」他不正經地答腔,移開視線。這次不是因為討厭對方臉上的笑,而是覺得被看得有些困窘。

看著棉被給踢到自己再也搆不著的地方,定雄一時氣悶,整人頓時乏力極了。
他打顫到肌肉痠疼。實在是累了,不想再跟對方拌嘴,何況一開始便是自己不成熟的性子引起現在這局面。自己惡劣地利用對方的好心關切,還去踩人家容忍自己胡鬧的底限。是自己不對,自己過火了。

而且,對方最後那句講得有些尷尬彆扭,卻真心實意的溫心關懷實在說得他很愧疚。

愧疚得他都覺得自己要從前胸爛到後背了。
乖乖小洪爺(◐_◐ )
7 years ago @Edit 7 years ago
他的態度徹底軟化下來。

明明知道不能跟這人硬碰硬,自己卻總是不肯收起一身刺,就愛跟人針鋒相對。
但他是明白的,他可以跟千千萬萬,他不在乎的人們吵。他能去傷害那些他不在意的人們,以他極其尖銳的言詞、冷漠的態度。

但他萬萬不該這般對待眼前這個關心自己的人。

於是他想起來了。

自己一直想說的話。
不要尖刺,不要嘲諷,實實在在,真真切切的那一句。

https://i.imgur.com/S94obOj.jpg
「話說我哪裡瞎鬧了,也不瞧瞧是誰搶我棉被……。」左手抽筋,右手似是也再無力氣支撐他,儘管靠著莫辰這個姿勢讓他腰疼,他也沒再動作。
定雄那句稱不上是威嚇的回話逗得他心裡發笑,兩人還能這樣互相伴嘴,莫辰便感到慶幸。對他鬧脾氣使性子一點都不介意。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莫辰對定雄總是很包容,是因為從對方的兄弟那聽說了那段淒慘的過往感到憐憫,還是因為是熟識且信任的朋友,他不確定。

但定雄的事總是會被優先記在心頭上。 雖然對方確實是壞脾氣、不領好意、言語尖銳,但也是個有溫柔一面的好人。

定雄在他心中是是特別的,莫辰能夠肯定。

對方有著被別人歧視的殘缺,那又如何,別人若因此討厭他,那就由他張開雙手接納他。

定雄手抽筋時正想探看傷勢,突如其來的道謝讓莫辰停下動作。 他極少從對方口中聽到如此簡短真誠的話語。心裡很高興,默默沒回應,只是扶著對方輕輕拍著他的頭。 「幫你更好上衣就讓你歇息。」
定雄這段時日受的折騰也夠了,現在需要的是好好讓他恢復精神。

莫辰先告知對方後並無受到拒絕,懷中的人也幾乎毫無氣力,要自行更衣幾乎不可能。他替定雄調整了舒服的位置迅速解開其濕冷的上衣。

方才羅青屬下們準備的挺算周道,在置物桌上取來了烤暖的衣物跟乾燥布料。 替定雄擦拭濕衣覆蓋在身上的水氣時,注意到了他手臂上的裂傷,血已乾凅,但切口仍很大。

莫辰對於照護傷口的事早已得心應手,細心處理表層後撕開了布纏起包紮。

待傷口處理完畢便幫定雄換上,此時對方早已累得睏去。 替他安置了舒適的躺姿,拾起剛才被冷落的被單,拍了拍灰塵,執起一掀轉瞬間便將被子安好蓋在正睡夢中的定雄身上。

處理宣告完畢,莫辰坐在床沿看著對方此時毫無防備的睡容。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定雄放鬆的模樣。
無意間伸手順了順對方細軟的髮絲,隨後,笑著對早已聽不見的他輕聲說句晚安,才起身離開床舖走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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