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您的青睞,但很可惜的,我必須拒絕這樣委託。」
「為什麼?難道妳不願意幫我的忙嗎?」
「不是。依您的要求中,我至少有三點以上的緣故需要拒絕您。」
貴族的女子慌張的在房內來回走動,實心的木鞋跟踏響地板。
精緻小巧的房間布置得典雅,淺色調的乾淨簡約反映房間主人的性格,然是雖周遭飾品不多,但每一件都是極為精巧而價值不凡的精品。
從佛洛姆的座位往前方看,為在轉角的房間兩面受光,一個向外推出的落地窗格滿盈冬陽,長毛波斯貓蜷縮絲質的座墊上曬著陽光。與另一面窗戶平行的單人床收起紗帳,床鋪上滿是原本要讓佛洛姆試穿的禮服與配件,原是收攏桌邊的椅子也遭拉到衣櫃邊支援,空間中琳琅滿目的充斥屬於女性的華麗。
在下層貴族中最具勢力的帕爾家族,其千金以有些不可思議的理由,找來了與家族有生意來往的平民煉金術士。
「是什麼原因?」
有些怪罪對方的疑問道,因焦急加上來回的徘徊,使她的口氣更顯得不客氣。
「第一,男爵的家務事若由平民干涉,若是被發現,除了我受罰以外,也會使令尊感到難堪。」
「這個偽裝魔法不會那麼容易被識破,並且若是我好好地跟父親解釋,他一定會理解寬容的。」
「第二,同第一,一旦我受罰,想必雙方生意關係會就此結束。以一個商人而言,這種高風險的博弈實在無法讓人輕易答應。」
「妳再多考慮一下嘛,反觀如果成功,說不定之後我會向希羅多得子爵推薦妳成為專屬鍊金術士,這樣不事好是雙收嗎?」
「第三,艾比蓋爾小姐,畢竟對方往後將會成為您的丈夫,若不先接觸並知曉他的為人,對您也非一件好事。」
「那也要必須他願意成為我的丈夫才行!」
艾比蓋爾頹喪的坐上皮革座墊的白杉木椅,上有漿的裙襬膨脹般的完全覆蓋椅腳,翠綠細滑的緞帶無力垂躺地面,她伸展的雙腿於裙襬下露出腳背,光線因窗上的霜皺褶,滴落腳背擴散成漣漪。
手肘撐在桌面上托著臉頰,飾滿蕾絲的袖口滑落,露出受陽光照射而白皙並顯有生命力的手臂。她吹了口氣,點有雀斑的稚氣臉龐一度鼓起,撥開垂落眼前的褐色髮絲梳理至耳後,威尼斯紅的珊瑚耳環受撥動搖晃,折射嫣紅的光線於牆面。
湖水藍並透有薄紫的雙眼看著白皚無暇的室外,碎雪窗角宛若企圖冰封這個空間。她再次安靜的嘆了氣,雙手交疊桌面,慵懶的趴在手背上。
「由自己的魅力去吸引對方,您辦得到。」
打開自己帶來的箱子,佛洛姆沈聲而放慢語速的說道。用著輕巧但讓人舒服安心的語調安撫,不免任何一絲的輕佻誤讓人以為自己在同情對方。
「但這是絕對不能失敗的,如果我失敗的該怎麼辦?」
艾比蓋爾不想說出失敗後全家族可能會面臨的命運,只是頹喪的捂起嘴,蹙起柔和曲線的雙眉。伸出手想將波斯貓招來,而貓仍是闔著眼,與白色的坐墊融為一體。她又再次嘆息,一向好奇的性格也反常的不問佛洛姆究竟在桌上組裝什麼。
不難想像艾比蓋爾身上的壓力多麼沉重,且這也無法說完全是她的責任。
資本紮根並擁有階級制度下的社會,平民與中產階級還可以在城市中躲藏,藉由各工會的法規以及城市自治會,避免領主甚至教會權力的直接干預。
但貴族便不同,雖是除市民權以外更享有可自由購買抑或贈送土地等特權,但若是依民法典《法學階梯》下規範,貴族們只是被默許擁有市民權,其餘特權法皆歸由領主和伯爵以上階級共組的貴族議院制定。與市民法顯著不一樣之處,就在於貴族間是有階級存在,而當在上位者雖是願意給予同樣特權者好處,可自然對自身的利益也不會放過。
最惡名昭彰的法條就是民約法,內部不僅規定貴族階級與平民交流的關係,更規定貴族階層間的差異。公爵、侯爵、伯爵,再來是子爵與男爵,階級間利用民約法的灰色地帶欺壓更加低階的族群。
市民若是受民約法限制,尚可用市民權平反。但位居貴族中最下層的男爵,只得以謹慎行事,再不討好自保,對於以上階級所提出的要求沒有拒絕權力。
又另外,帕爾家族並非尼格里塔境內的原生居民,仰賴著行商和舉辦教育獲得中產與平民的支持,卻是在其他家族中依舊被當成外來民看待。而身為最古老的在地勢力希羅多得家族,伯爵單方面的婚約邀請,是一個讓帕爾家翻身的機會,但若是沒有討好對方讓婚約成立,也將是帕爾家族的毀滅之時。
「您是令尊的驕傲,您擁有帕爾家的血統,您擁有自信,只是還未展現。」
「真的沒辦法幫我?」
「我能為您許下魔法。」
「妳不是煉金術士嗎?」
「奇蹟的語源為神所帶來的喜樂,而魔法與科學的差異,便是那一分讓人期待的奇蹟。只要能帶給人希望以及他們所期望的奇蹟,煉金術也是一種魔法。」
保持語氣的沉穩和輕鬆,取出圓盒與巴掌大小的瓶罐數個,方搭好的三角鐵架上放置著圓底燒瓶。旋開黃銅且富有雕花的圓盒,內部是乳白的細沙。
「又是這種模稜量可的哲學語言,如果妳是男性的話,絕對是很會安撫他人的花花公子。」
「感謝神賜予我女性的身分,神的意志或許是希望我得以站在男女的中間形成橋梁。」
「埃里希沒有喜歡的人?」
或許是想轉移話題減輕對事件的專注,佛洛姆便順著艾比蓋爾的話題延續。
「愛是對等且必須有所責任的付出,我無法去愛人,所以我也無法被人愛上。這是我拒絕您的第四項理由。」
「這太奇怪了,妳有漂亮,有教養,有知識,懂得適時的幽默且富有同理心,如此完美的人一定很多人追求才是。而且愛這種生為人便必定會產生的念頭,為什麼埃里希會說無法去愛人?喜歡的人就去喜歡不就好了嗎?」
「只要小姐能付出對人的愛,那就是我的幸福了。」
「不可以轉移話題,我要知道為什麼。」
露出微笑,似乎是對艾比蓋爾開始放鬆感到滿意。倒入透明液體與白粉的燒瓶被加熱著,當乳白的細沙撒下,一種檜木似的厚實芬芳瀰漫。
「最初的愛是需要學習,我只是錯過了學習如何去愛人的機會。」
接近純白的煉金術士卸下別有赫耳墨斯勳章和綬帶的公會披風,溫暖的房中反倒讓她的衣著顯得單薄。手持木夾鉗起燒瓶瓶口,在三角的鐵架上輕搖晃,直至瓶中的粉末全數融化,使液體通透而略有黏稠感。
「那什麼時候是學習愛的時機呢?」
「最初的愛是來自親情,接續是自我對於父母、手足、具血親者、群體,最後才是世界。愛的中心在於理性和付出,但如果將人如同貨物一般,在愛則在公平交易這些條件下進行交易,這種假愛便是病態的愛。
初期的愛所占有的依賴和建立信任所需較重,是孩童建立自信的必須,比起愛,人格塑造中必須學習的責任和理性,大於情感的需求;至於戀愛,除非他以極大的努力去發展他整個的人格,並因此獲得建設性的人格發展方向,則他在愛情上所做的一切努力,註定要失敗。
人們把虎頭蛇尾式的墜入情網混同為永久性的愛情狀態,把墜入情網誤認為是屹立愛情之中,當兩個陌生人之間的牆堵突然倒塌,因之感到密切,感到合而為一。可是當兩個人變的越來越相識,他們之間的親密也越來越喪失了神奇性。
終致到最後格格不入,事實上他們把癡愛的強烈程度,把對於對方的瘋狂,誤認作是他們愛情強度的證明,實則他們的痴愛與瘋狂僅證明他們原先孤獨的程度。」
並非第一次知道煉金術士的多話,但那對於愛近乎偏執的冷靜態度,又讓她擔心起了要如何與子爵相處。
「愛果然還是存在著真實與虛假,如果想成只是協議,才不會覺得迷惘吧。」
「人會追求愛,主要是為相屬、超越、落實、統合以及定向五種需求,人畢竟是群居,逃離了孤獨感後才是對擁有的渴望,安全感,而後是心理。艾比蓋爾小姐當前若是追求的是婚約的成立,對於愛,往後再追求也不遲。」
「妳總是知道怎麼讓人冷靜下來。」
「這就是我的魔法。」
艾比蓋爾總算鬆開雙眉,浮有健康紅潤的雙頰看來稚嫩。
「一無所知的人,就一無所愛。
一事不做的人,就一事不懂。
一事不懂得人,就一無所值。
那能夠懂得的人,就能夠愛,能夠關懷,能夠了解……
對於一件事情越有所知,愛越大。
認為一切果實都像草苺一樣同時成熟的人,對於葡萄一無所知。」
「帕拉塞爾蘇斯?我還以為妳不讀詩呢。」
「相信我還有不少能讓您驚訝之事。愛是人與人之間的創造力,請避免耽溺於情感。」
「如果可行,我會再介紹妳給希羅多得子爵。」
「不勝榮幸。」
熄滅火焰,佛洛姆將還溫熱的稠狀液體倒入蛋形,下緣布有網花的水晶瓶中。先前已細刷塗抹瓶壁內部的透明物質好似融入了液體,瓶頸纖長如鵝頸,頂端的瓶塞冰雪似澄澈,嵌有銀絲以瓶塞中央尖點向外綻放,流水似埋沒水晶中。
緩慢冷卻下的液體裝於容器近乎全滿,糖般懸浮的流體之中竟結晶出片片雪花,如同窗外正降下雪似,原先看來不過是水般的溶液,在瓶中降下細雪。就如凝縮了冬季的氣息在瓶中,紛飛的碎雪在液體中飛散落下。
「這是我送給您的禮物,這會隨著天氣的變化而有不同結晶,捧在手心中給予溫暖便會回歸清澈。」
「對煉金術著迷的希羅多得子爵也會感到驚奇的吧。」
「另外,將瓶子於陽光下曝曬,夜間便會有螢光。」
「真的嗎,很令人期待。」
交付在艾比蓋爾中的水晶瓶,像是方出生的雛鳥似被小心而溫柔地捧著,雖是眼神中還有些徬徨,但她應該不會有事。
「啊,對於愛的種類,妳漏掉了一個。」投入話題的女孩接續,「人也是有自愛的,自愛要擺在哪個層級呢?」
噗首bgm推獎。
真心覺得自己不是做制度的料,如果有人在裡面發現很明顯的bug歡迎用力鞭,我會懷著感激的心去跨年的(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