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工作室的門，才注意到已下了好一陣子滂沱大雨。
店門在夏季期間一向是敞開避免悶熱，而已開始會飄雪的日子中，自然是閉門避免水氣的入侵。尚在仲秋與冬初的溫度徘徊的時節，雨、霰、雪輪班似的降下，尼格里塔不乏一片潮濕。

透明的雨點打上石板地反彈侵上門板，沿玻璃倘下的水珠拖曳痕跡。在外頭因大雨走避的人群神色不免慌張，早晨天空的晴朗讓人難想像午後會有如此暴雨。女性們提起裙襬小跑步，遭浸溼的布料染為深色，裸露的腳踝附著沁涼的雨珠，沿著白淨的曲線累積鞋中。
廣場不一會便淨空，徒留噴水池突兀地在大雨中湧出水流。

「埃里希！」
「怎麼了？」
「妳自己看就知道了！這跟上次日蝕不一樣，是前所未見的現象！」

「這個是？」
尤爾根扶著人形，大口喘著氣推開店門。
他一肩挑起的人形穿著長裙，無力發軟的腳步在店中留下斑斑痕跡，雨水分別自兩人身上滴落，不聲不響的由木板地吸收，擴散點點深色。身子柔軟的小心放下昏迷的女子，使其側臥地板。
原本頂端頭髮有如 傘冠鸚鵡 的羽毛，現在全因潮濕，讓黑髮塌扁貼住頭部，末端一節髮尾捲在頸背上。尤爾根抹著臉上的雨水，寒冷又疲憊的吐氣。

「我在街上撿到她，大概是被這陣雨嚇壞了。」
「外地人，所以沒有見過大雨嗎？」
因勞累而深鎖眉頭，尤爾根滿臉懷疑的看向佛洛姆，大口吐氣又乾嘔的清空肺與胃。對於停留嘴唇的雨水，他看見櫃台內有疊方巾，不顧這些布料原先作用為和、直接抽走抹乾臉頸。

「是血啊，外面的天空下下來的東西是血！」
「你喝多了？」
「才不是！我跟這位女士全身都是血，妳看不出來嗎？我們走過的地方全部都是血！」
坐在女子的身旁，還歇斯底里地試圖揉乾潮濕的黑髮，他低著頭大聲反駁，少見的緊鎖眉心癟起嘴。甩了甩逐漸回復蓬鬆的頭髮，尤爾根揚起頭對上佛洛姆為聚焦的雙眼，對方手中不知何時已捧著兩疊粗麻布毛巾。

「用這個擦。」
沒有急著詢問來龍去脈，等待焦急的煉金術士有些錯愕的取走一條毛巾，佛洛姆蹲在陌生女子的身邊小心而笨拙的撲乾其身上水分。

沒有被自己的焦躁激動影響，有些對自身沉不住氣的行為感到羞愧。不大好意思的摸摸臉頰，尤爾根盤著腿將粗麻布披上肩，一手摸著自己的頸子、另一手同樣放上女子纖長慘白的後頸，闔上眼集中精神，以自身脈搏的規律疏通對方的血脈。

佛洛姆擅長藉由接觸，分析、解構、甚至驅使生命體，尤爾根也具備相同的知識，因此可以初步藉由雙方生命體中的生物電，進行生理狀況的平衡調整。
加速血液流動，女子臉部浮現血色。

「這陣雨，在妳看來有什麼特別的嗎？」
「我從店裡看出去是普通的暴雨，但如果你說暴雨不常見，那也就是暴雨。」
不知該抓哪扶起女子的佛洛姆，猶豫的朝對方腋下伸手，後輩見狀趕忙起身抱起女子。
「謝謝，搬到我的房間就可以了。應該是沒有大礙。」

佛洛姆的房間小而整潔，抱著陌生女子的尤爾根與空間相較顯得龐大礙事，輕柔的放下女子在鋪好更多粗麻布的床鋪上，沒有多加探索得趕緊退出回到店面。
「不是血嗎？」
「我現在朝門上的玻璃看出，依舊是透明無瑕的雨。」
「妳在雨前有聽到一聲尖叫？」
「我離開工作室時才發現下雨，再之前的聲響都沒有聽見。」
「這樣啊。」

衣服仍是潮濕，雖裹著乾布還是瑟瑟發抖，避免持續狼狽下去，他不打招呼的直接往《聖安東尼的誘惑》背後翻出一瓶粉末。黑色的粉末觸及濕氣立即發熱，尤爾根全身頓時被熱蒸氣包圍，不透過烤火也回歸一身清爽。
「嘿，用不著整罐用完。」
「妳自己出去淋次雨就知道非要用整罐了。」

抬起臂彎埋到鼻尖前嗅著，又狐疑的向外看著滿街的血紅。
「雖然我知道妳不會開這種無聊的玩笑，但這雨真的是透明的？」
抬著眉皺起柔和的五官，語氣滿是不可置信的再度提問，邊將以空的玻璃瓶塞回軟木塞放在佛洛姆面前。
「如果是只有特定的人可以把雨視為鮮血，造成兩者差異的因素是什麼？」

「你說在外下的是血，是那些要素讓你判斷那些液體是血？」
「鮮紅、有著腥味，像人血一般的鮮紅。」
「血液的氧化速度很快，如果你持續地看到都是鮮紅，應該好好懷疑或許是其他東西。再說人血，沒有經過分析確認是無法確定。」
「這我知道。」

不大服氣的咕噥，總是被同門前輩指出思考漏洞的尤爾根，輕咬下唇轉著眼珠，碧綠的雙眼掃視店面，最後停留在依舊不具興趣的佛洛姆身上。
「尖叫的是一個女性聲音，有點沙啞，或許不是個年輕的小姐。」
「你又想說女巫？」
「嗯，死去女巫的詛咒，這樣作為開頭好像粗俗了點。」

除了冷靜以外，自信也從慌亂中撿了回來。他有些邋遢的歪著嘴角一笑，攤開雙手像是要擁抱對方。「妳想聽聽看我的想像？」
「說吧。」還起雙臂，佛洛姆倚靠畫作點頭。

「在聽到尖叫以前，街上的群眾還是像平常生活一樣的，穿梭街巷為生活忙碌。但稍微比較不一樣的一點，今天街上的爭執好像比較多，大大小小的分散街道，像是比賽般，婦女與攤販惡言相向、衛兵忙著調解平定男人們的爭吵、教堂中的神父難得的提高音量試圖壓制歇斯底里的孩童。但這些都埋在喧囂裡，雖是可以察覺少數人們心情的浮動，但絕大多數的市民還是和樂融融的一起共存在這座城市。」

隨著話語進行，肢體也反映口語中的事物，活潑的說明方式讓人投入。
「但只要是這樣就足夠了，比平常多一點點的爭吵，多一些的激動情緒埋藏在日常而無害的人聲吵雜裡。雖然人對於語言很遲鈍，但對於語言所散發的氛圍倒是很敏感。」

「挑撥人的心可以用行動或是語言，但最具效果而且是最不容易被發現的，就是使用語言本身的影響力。不要糾結該用什字詞貶損對方，只要語調和語速使用得當，即使是全然真善美的內容，也可以引起對方的不安等情緒波動。」
「這只是前置，接著是開關。」
「就是那聲尖叫。」
點點頭表示理解尤爾根的思考方向，補充般的回應：「作為罪魁禍首的源頭指向，今日的街道上，應該有不少人在討論女巫的詛咒、以及鮮血方面的話題？」

「承襲在日蝕之後，人的恐懼可沒有那麼簡單地透過初級教育就可以抹消。」
「集體潛意識。」
「哼，這樣剩下的妳都知道了。」
「暗示人詛咒的可能性，以女巫作為基礎堆積的謊言，會隨人的恐慌自行成長茁壯。」

「只有相信自己被詛咒的人，才會被詛咒。」
再次抬起視線注視門外，原本的血紅消失無蹤，只有轉弱的透明雨勢。喝起佛洛姆端來的熱飲，尤爾根放下依舊略畏寒冷的雙肩。
「但要說詛咒，淋到雨的人會怎麼倒楣？」
「風寒。」
解完謎的煉金術師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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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跟過果前一個企畫的應該都會知道我很喜歡拿語言的結構以及其中性質來做文章，但由於整套的理論還不是很完整，因此跑去修了甲骨文考據。(無關)
尤爾根的動作部分參考紐特，艾迪的紐特實在太萌了

覺得雨水打濕女性的裙擺，浸滿鞋的那段描寫好細膩! 在一瞬間彷彿可以感受到似的
而循著對話看下來最後的結尾又讓人驚艷，忍不住想這麼說xD
但覺得很中肯，確實是認為自己被詛咒才會有詛咒，淋過雨確實會得到風寒，看到的時候忍不住覺得想笑
看過佛洛姆中的文字總覺得相當細緻，描述出的日常很容易就一起進入故事之中，也謝謝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