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詭譎的杭汀豪斯宅邸——或者應該稱之為「特異點」?——歸還到這座觀星所,已是幾日之前的事。
也是已有幾日沒能見到那個與自己簽下了契約的少年。
更正確的說,是沒能看到那個少年「清醒」的樣子。
是特異點本身導致的精疲力竭、還是在那座宅邸裡度過的數日間長期維持著的精神緊繃狀態讓那個少年這般疲憊到一連多日的不省人事?
自己並無法參透這個問題的答案。
可以確定的是——
這次、還真是多虧了那個女王本身沒有惡意。
要是遇見的是不懷好意的敵人,能不能安然的帶著御主從那座宅邸返回,講好聽點是「未知數」,講難聽的就是、若不是這次還有迦爾納與阿周那在,大概根本就沒辦法吧。
「果然還是應該要由更強大的從者待在那傢伙身邊才行吶?」
低聲的如此呢喃。
...啊啊,自己果然是惡劣的怯懦者啊——
明明回應了那個少年的召喚、簽下了契約成為他的從者,卻在這種時候只想到要把責任丟給其他「更強」的傢伙......
直接以指尖捻熄了手中的煙蒂。
手指先端的肌膚傳來了被炙燒的痛楚,卻像是渾然未覺似的直到焦黑的煙頭處不再有閃爍的火光、這才隨手將扭曲變形的菸捲扔向了一旁。
「……」
夜晚的觀景臺悄悄添了一抹氣息。
御主這幾日仍未清醒,全觀星所的英靈雖懷有擔憂卻也無可奈何,只能等待少年醒轉。
眼中映入綠林英雄顯得孤立的身姿,心下明白此刻對方正在疏理凌亂的心緒。
「Archer,你又對自己施予壓力了嗎。」
沒有修飾的言語徑直吐出,此時保有沉默並非自己慣有的風格。
對方的神情明顯在迴圈中繞著打轉,若欲以簡明易暸的說詞一言以蔽之,那就是「鑽牛角尖」吧。
與傳入耳中的聲音同時爬上了神經的氣息。
倒不是對突然出現的聲響感到驚訝,而是聽見的言語中的涵義讓雙肩不明顯的微凜。
「——說什麼呢,我看起來像是會做那種事的人嗎?」
轉身、倚上身後的扶欄,順勢迎上了那悄然出現的槍兵佇立著的方向,一派輕鬆的聳肩、笑道。
「……從我眼裡看到的,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完全越過了對方意圖掩飾的舉動,偏移的視線早早地暴露了其主人的心思。
「Master對你寄予信賴,而你未能完善回應。--你的眼神,就連現下的掩飾都散發此種氣息。」
藍綠色的雙眸直直地凝視著羅賓漢。
以直率的言詞逕行拆開眼前這位弓兵看似慵懶輕佻的重重遮掩。
「......」
辯駁嗎。針對哪一點呢?
自己本來就不值得被寄予厚望與信任?
繼續堅持著自己可不是那麼理想化的人?
白費力氣的吧。
「——不知道吶,那種事情。」
低低的撇過了頭。將除了聲音以外的一切表象都隱入陰影之中。
即使想要回應,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力量又能做到什麼份上?
自信滿滿的做出承諾最後卻又無法履行這種事,不想再發生了。
所以,一開始就不要讓御主有過度的期待才是比較好的吧。
「原本Master就沒有對所有契約的英靈抱有過度的期望。你並非妄自菲薄,而是要求太過。」
對自己的理解過度、對自己過度要求--從而消抹了信心。
「你理解自己,但沒有對自己予以相應程度的自我要求。那不過只是苛求而已。」
淡靜的語調,冷靜的眼神,然而字裡行間最尾留下一絲不易察覺的關懷。
「Master和Servant有著羈絆和同等的相互信任。Master所給予的是那樣的東西,並非期待你成就什麼。」
苛求、嗎?
「...我說吶。信任、羈絆那種我搞不太懂的玩意兒就先擺一邊去,作為『從者』、不就應該要有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要保護好御主的覺悟與把握嗎?」
就算不需要爭取「聖杯」、不需要去盡力實現御主的心願,至少要能夠守護住作為「御主」存在著的「重要的人」——
但現在的自己,實在不能說有那樣的把握。
當然那句話不是在質問或是嘲諷。
並沒有忽略掉迦爾納話中的善意,所以也並不打算與之針鋒相對。
——換了是別人對自己說這些的話,大概早就吵起來了吧。
此刻身為那個少年的從者的自己。「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第一次產生了這樣的疑問。
「確實如此。但這不就代表著你正在回應御主的信任嗎。」
--御主相信從者的守護,從者信任御主的指揮。
兩者相依共存,沒有誰是先來後到。
「你清楚你的能力是什麼。適當運用這些去達成目的,那就是你獨有的『把握』吧。若是一開始就完全沒有把握,在此煩惱又是為何?」
羅賓漢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能做到什麼,那就是一種把握。
先入為主地認定了自己的能力無法回應御主的信任--認為此種能力無法保護至重之人。
「為了御主清掃前方的障礙,那也是一種守護。陷阱也好,毒藥也罷,那是你自己的方式。不是嗎?」
「......是嗎。」
明明是那種說是見不得人也不為過的方式和手段啊。到頭來卻是要用那種東西來守護所謂重要之人。
不過也許這樣也不算太壞吧。
輕輕的將歎息藏了在低微的笑聲之中,從倚靠著的欄杆上撐起了身,邁步朝前走去。
目的地是迦爾納身後那座通往觀景臺下方的樓梯。
從其身旁穿過時,抬手在那燦金的肩甲上輕拍了下。
「...謝啦。」
暫且就先這樣吧。
究竟這樣是不是「正確答案」,大概也只能交給時間——和那個少年——去評斷了。
在兩人擦肩而過的剎那,迎來了意想不到的感謝。
回眸望向那道漸漸離去的身姿,沒有多說什麼。
--彷彿只是默默守望。
然後,眼神中泛起清淺的笑意,又像肯定,又若祝福。
又或許,兩者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