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那個啊－－」皺了皺鼻子，確認四下無人以後，知道可以不用過度拘謹，於是準備直言。

「完全沒有防備耶，是瞧不起我嗎？」這妖怪老頭！

「實戰時，即便敵人毫無防備，該殲滅的目標還是得動手，不是嗎？」
「或者說，能夠遇上這樣的對手反而幸運呢。保留住精力與靈力，這樣在對付更棘手的敵人時，會多點生還的可能。」

「我才不覺得師丈真的毫無防備咧。」本來是想誘導對方主動說出所設下的結界，但果然沒那麼容易上當。畢竟同是六生，對於低階言靈也有一定的抗性，嘖。

「那麼就更該全力以赴了。」言罷，以自身為中心，地面開始劇烈震盪，瞬時，土表龜裂為層層厚牆，架起防禦結界。
「還是說，你天真得以為用這樣半調子的心態也可以突破我的結界呢？有自信是好事，但無知可不等於自信喔。」

「才沒那麼想咧。」師丈擅長操縱的元素是土，在五行之中，土克水，從被要求接受測驗的瞬間，自己就知道這關不好過。但不得不說，即使輸了對自己來說也沒什麼損失，因此直到剛才都沒打算太認真，這也是事實。

「就來看看無知的是誰吧。我也很厭煩你這個妖怪老頭一直把我當小孩子看。」說完，手中結印，從龜裂土塊間躍出一道水脈，如龍騰、似虎躍，風馳電掣地朝土牆奔去。

「這麼容易就被激怒，可不是顯得你更像孩子麼？」水勢雖大，但以五行而言，自己無疑占了上風，土牆應有九成安然不動，因此從容負手相譏。

［第一回合結束］
雪殘血 100-4=96
桂殘血 (100-3)+13=110

「誰生氣啦！！」反駁的同時，不忘觀察水勢散落去向。攻擊不奏效，這完全在預想之中，但重點不在於必然性的失手，而在於水花重擊阻礙物後，會朝反向飛彈而出的物理特性。這能幫助自己探測妖怪老頭所建立的防禦結界範圍究竟有多大。

結界比自己想像得還要寬廣，大概是因為地理條件有所加成吧。早知道剛才就別答應在後山進行試驗，本來想說這裡有瀑布，對自己是有利的，卻忘了不只瀑布，土壤也很多，嘖。自己果然還是太輕率了。
勢已至此，比起分析自己有多麼愚蠢，不如靈機應變吧。急中生智，心中已有對策，於是反手又是一印，水龍再度竄地而出，依舊朝土牆襲去。

『雪可不是不知變通的孩子，為什麼無法奏效的攻擊會連續使用兩次？』饒富興味地搓著下巴，同時不免心生戒備。畢竟這孩子不只是歪才還是鬼才，乍看之下似乎不擅使用正攻法，但卻深諳正奇相生的應變之法。若一時輕忽，恐怕要屈居下風，因此不動聲色地加強術式，並留心四周變化。

［第二回合結束］
雪殘血 96-8=88
桂殘血 (110-16)+3=97

「哈哈哈！不管土牆再ˋ怎麼硬實，水多了還是會變得鬆軟啦！」指著因吸水過多而不再堅固、逐漸崩落的牆面，止不住大笑。笑歸笑，精神與攻勢卻不因一時得意而鬆懈，反而越發振奮。

『此處土多，水也多……原來如此，利用地理環境具備的加成作用，結合五行本質，打算以量取勝？但這樣會耗損不必要的靈力，不是聰明的做法。』

『不，除了地利之外，還考量到天時？現在是秋季，秋三月，金王、白；水相、青；木死、黃；火囚、黑；土老、赤。』腦中飛過《占事略决》中的＜五行王相等法＞，立時明白對方以量取勝的策略並非僥倖成功，而是將此法列入計算的成果。

「雪總能讓我喜出望外呢，教你的東西不只記得快，在必要時又能觸類旁通。看來當初勸資訓王別將爵位承襲給你是正確的決定。你機敏過人，要是一生死守家訓、僅為華族執掌秘儀，未免過於浪費。」

「哈啊？來這裡當政府養的狗有比較好嗎？」雖然不是很在乎爵位這東西，但想到自己之所以被判定成不適任繼承，甚至因此被軟禁於住家內數年，很有可能是由於這妖怪老頭不知道說了什麼鬼，於是心頭一把無名火便騰然而燒。

「雖然我很喜歡狗，但可沒喜歡到想在自己脖子上掛塊狗牌啊。」說到這裡，面帶不屑地集中水勢，將橫亙於兩人間的脆弱土質應聲沖垮，然後伸指直向對方胸口的、金屬厄除紋飾，語帶奚落地詢問，「既然你掛得這麼開心，怎麼不順帶汪個幾聲？」

「狗牌、嗎……這形容意外的生動呢。」面對這挑釁，心知無從辯駁，於是既不生氣也不反擊。
幕末時各種不光采的過去，在新時代來臨之際，全都化作罪狀。想保全性命與家小，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接受政府開立的條件，以折抵暗殺無數先鋒志士的罪孽－－那正是自己置身於六生書院的原因。

「不過，我這隻家犬的結界，你也還沒突破吧？既然如此，不管是揶揄還是奚落，是不是先收起來比較好呢？」語畢，手中印式一轉。
「從魁為執，執為天德，以天二門太沖、從魁，覆地四戶，除定危開，從下而出，萬夫莫當。」

［第三回合結束］
雪殘血 88-5=83
桂殘血 (97-11)+8=94

咒罷，受水而逐漸軟散的土牆縫隙內，突生無數新芽，新芽迅速抽長，以根系緊縛那與爛泥別無二致的碎土殘壤。壤間水分為密根所攝，化作新芽生長誘因，頃刻間，嫩芽成幹，梢葉並茂，綠蔭入眼，哪裡還看得見什麼土牆？新林取而代之，將兩人再度區隔。

不只如此，仔細看去，新林的枝、葉、幹，都結有薄如初霜的一層金膜。夕陽灑落期間，頓時熤熤生輝，很是好看。

『知道水來土掩沒戲唱了，改借本月月將太沖星之力，使林木新生；再轉引同為天二門、又符合節氣的從魁星之力，將碎土中的礦物萃出，為新設立的屏障構築出硬體護膜……這是《太白陰經》中的「推天門地戶法」，沒想過可以運用在這種層面。』

「好啦，前面說得太過分了，向您道個歉嘛。不過師丈還真有兩把刷子啊，發現狀況不對就立刻捨棄地利，改順天時。但這可是送了份大禮給我啊！」
「金生水、水生木，持續用水澆灌，反而會讓這片新生林漲得更好，也就更難突破了。但如果是火攻呢？來吧，春曉！」喊出機關式神之名，示意祂引火焚林。

印象中，雪對與己相剋的火屬式神極度排斥，因此一向疏於使役這類怪異，導致弱點十分明顯，這也是當初將畢方贈送給他的緣故。
按照自己對這孩子的了解，還以為他會因天性厭火而將春曉置於宿舍，沒想到不只沒有，甚至使役得十分上手。火剋金，熔融後的流體礦物又阻礙新林去路，一時之間自己竟無計可施，只能眼看火舌襲捲八方，霎時，蒼翠樹海便化坐熊熊火海。

沉默片刻，反手結印，引水救林，「看來，你對於相剋屬性的排斥感已經克服了呢。不只如此，還能發揮春曉的實力，把祂讓給雪果然是對ˋ的。」

［第四回合結束］
雪殘血 83-5=78
桂殘血 (94-35)+10=69

「那當然，沒有我克服不了的問題啦！」望向滿地灰燼與汙水，暗自捏了把冷汗。畢竟是自己不擅長的屬性，為了達到這樣的預期成果，用上的靈力遠遠超出評估－－即便如此，也只燒光肉眼可見的防護，眼睛看不到的還不知道有多少。
下次出手就是第五個回合，如果突破不了，自己真的就要去領狗牌啦！得想點辦法才行。

「這正是最大的問題。」

「哈啊？話不要講一半啊。」

「你這孩子，總是不斷給自己下『咒』。」
「言靈，源自人們對於言語所能帶來的破壞性感到畏懼，因此謹言慎行，唯恐失言後所造成的結果無法輕易化解。」

「一般人是這樣看待言靈的，但你卻反其道而行。不畏懼言靈造成的影響，將說出口的狂妄字句化為『咒』，強制自己非達成言談間所描述的境界不可，這就是為什麼，雪比同齡的人要優秀。」
「但，人力是有極限的。我們陰陽師之所以能操縱五行，是因為天地間八百萬諸神默許我們擅自制定的『式』可以成立。」

雙手掩耳，不待對方說完便搶著回嘴，「不是在實戰嗎？幹嘛突然開始上陰陽概論？」心知師丈正在提醒自己陰陽道的本質，打算以無法悖逆的真理化解自己長期以來所下的『咒』，於是拒絕聆聽，蓄意打斷他所要說的話。

「極限？我當然知道那是存在的，但只有人與天地之間存在限界。悖逆自然、無法成為『式』的『咒』怎麼可能成效？既然先前的『咒』都印證了，那就代表連諸神都容許我設下的『咒』。現在，我和師丈之間的攻防是人類與人類互相較量，既然我們都是同一物種，那麼不管經驗與實力到底差距多少，我都有勝出的可能！」
拒絕對方以言靈所建立的『咒』，以合乎情理的說詞，為自己重新設立另一道『咒』。

「即便那可能性微乎其微，只有百分之一，你也要欺騙自己有勝出的機會嗎？」已經十分習慣這孩子桀敖不馴的說話習性，所以不至於感到不快。但若不從對方的說詞尋隙，破除他新立下的『咒』，下一回的攻擊到底能不能擋下，這可相當難說。

「只要不是零，就有機會啦！」要說自己樂觀到無可救藥也無所謂，總之自己就是這麼想。確認先前所下的『咒』沒有被對方覆寫，也該乘勢出擊了。

於是反手結印，腳踏東位，「天圓地方，本乎陰陽，陰陽既形，逆之則敗，順之則成。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歲在壽星，破陽土，甦辰龍，木蛟、金龍引路，疾！」

『最前端的咒語只是為了強化「式」的合理性，接著以「十二次」對應到的「壽星」做為咒引，引如今初現於天穹的角宿「木蛟」與亢宿「金龍」之力，再結合自身屬水的加乘作用，以水生木，企圖導出四神青龍之力……』
「木剋土，還真是徹底衝著我來呢。但秋季屬金，木於此時呈現囚相，威力有限。另外，雪，辰位不在正東，是東南偏東。」逐項點出錯誤，指導完畢，隨即手中結印，腳踏卯位，準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天圓地方，本乎陰陽，陰陽既形，逆之則敗，順之則成。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日月合宿，氐十四度於辰，在卯為大火。歲乃寒露，土貉啜水除源，日兔嚙頸屠龍。疾！」

［第五回合結束］
雪殘血 78-2=76
桂殘血 (69-15)+13=67

「嘖、竟然撿現成便宜，把我剛才使用『十二次』的概念改為『推月宿法』劃分周天的方式。這樣一來，同樣是九月中這個時間點，可以引用的『十二次』就順移一個，變為『大火』；而運行於天穹的星宿也就順移為象徵『土貉』與『日兔』的氐宿和房宿……」

「先用『土貉』截斷我與青龍之間的聯繫，水就無法再化作木的推力。而且直接使用跳脫陰陽五行以外的『日兔』，直接攻擊亢宿所象徵的青龍之頸。雖然師丈不擅長攻擊，所以造成不了什麼損傷，但青龍斷頸，就等於我剛才展開的攻擊全部失效－－啊啊啊！可惡！！」

「五回合結束，我這頭家犬確實嚴守門戶，成功抵禦狂犬了呢。那麼，接下來是不是該兌現你的承諾了？」無視術力衝撞後，氣流激盪所形成的滿地狼藉，以及雪負氣跺腳的可愛模樣，逕自將語鋒帶至自身最關切的重點之上。

「願賭服輸，沒辦法，就找個時間把狗牌掛上吧，汪汪。」雙手一攤，表示接受對方的提議。算了，反正河蘇老喊自己是沒家教的狗，自己也喜歡狗，想想也沒啥損失，那就這樣啦。

「你這孩子，最可愛的樣子就是垂頭喪氣的表情呢。」召來式神，御風橫越遍地瘡痍，飄飄然躍至雪面前，伸手揉揉他金燦的髮。

「噁心死了，手拿開啦，妖怪老頭！」幾乎是反射性地躲過那比自己更為白皙的手，然後指向那上頭所纏繞的繃帶，「說過幾次了，封印下的東西讓我覺得很反感，就算封印再怎麼牢固，也不要讓我靠近祂。你是老人癡呆喔？」

「雪真冷淡，師丈很傷心啊。」的確是忘記了，但老人健忘不是常態嗎？有必要這樣罵人嗎？唉。

「你真的很煩，動不動就情緒勒索。這招對我沒用，留著拿去對付師傅吧。」即使看到他掉眼淚，自己也沒打算改變口吻或道歉，畢竟也找不到縱容這摸頭慣犯的理由。
「我要走了，每次認真完肚子就餓，啊－－又餓又累，不想走路，想直接吃飯。嘿、路汀！」朝天大喊，白色犬神聞聲而來，乘著一股微涼徐風，翩然降落身側。

「你這孩子真是的，和師丈一起回書院不就好了？師丈可以做你喜歡吃的東西啊。」嘆氣，意識到一手帶大的孩子唯恐避己不及，心中多少感到難受。儘管如此，出於過去在京都生活的習慣，還是勸他稍作停留，等待自己將晚膳備妥。

「願賭服輸，那是贏了才能吃的東西。輸了就輸了，我才不會賴皮。」

「在這種地方倒是很有原則呢。不過，信守承諾確實是好事。」

「而且，雪認為師丈做的飯好吃，只有贏了才能當成獎勵享用，師丈很開心喔。」

「你是在得意屁喔！不想理你，我要走了。」被他這樣一說頓時覺得不自在，還是趕快閃人實際。於是一個翻身，躍上路汀那毛絨的背。
「你也快點回研究室喔，秋天太陽下山後就變涼了，老人容易受寒。」回頭留下這句話，雙腿一夾，催促身下式神啟程，「吃飯囉，路汀！」

『剛才那句是在關心我嗎？』望著一人一犬長颺而去的背影，後知後覺地搔搔臉。
『但這孩子確實成長了，想必資訓在天之靈也十分欣慰吧。』回想友人臨終時託孤的場面，當年連自己腰都搆不著的孩子，轉瞬間已經高過自己了。於此同時，在陰陽術這方面的能耐也快要追上自己，頓時不免心生自己還真是老了的感慨。

「能夠在沒有戰亂的時代，平安成長如斯、嗎－－」

「這樣就是最好的了。即便代價是，我們這樣的人必須成為前一個時代的亡靈與殉葬品，我想也是好事吧。」

雙掌交握，意識到包覆於封印之下的、被雪嫌棄的『東西』正在躍動著，忍不住施力緊掐自己慘白的手。

『要是一切的不幸，都能終結在我們這一代就好了。朝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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