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又說那什麼……我害臊!我會害臊?呵,我看起來像是會為這種事情害臊的人麼?」雖然自始至終表現得都挺冷靜,此時語句些微的不連貫,全然地反應出他腦袋裡的混亂。
定雄別過臉,垂下眼,鬆開緊抓莫辰的手。不知想起什麼又來氣,氣呼呼地補上一句:「一起否認不就好了嘛!不就沒有的事情!你承認幹嘛?什麼我害臊,我、要是真有那天,我難道還會不認你麼?」氣到有些語無倫次,話都亂了套。
七夕當日莫辰對雀杏謊稱他和定雄是同性戀人,為的只是要替對方解套罷了。雖然做這舉動當下是衝動了些,但奇妙的是莫辰並不為此感到後悔過。
望著定雄眉宇氣得糾結成一團的臉,他反倒是擔憂起對方其實對與他鬧這傳聞在意得很。
「若是被拆穿是假的,那小姑娘不就又要糾纏上你了?既然這謊是我說的,當然要讓它發揮上作用。別人問起這事答得含糊些或者避開都好,就是別直接否認。」
他方才見定雄答得太果決了,才連忙表示謠言是真實的。別人關心他們問起也只是想當成茶餘飯後的話題,對莫辰而言這樣的事別人怎麼看,根本不重要。
「...害躁只是情急下拋給對方相信的說詞罷了,讓你不快了,我道歉便是。」聽了定雄的氣話他睜圓了雙目,似是確認他剛才是否聽錯。
「嗯...先不管是否真有那天,但現在故意設個幌子好讓別人以為真有此事,你方能不受那姑娘糾纏圖個清淨,這是為了你好....我的事倒無所謂,城內關於我的八卦可多了,不差這個。....讓你覺得與我扯上關係不快了,抱歉。」
他不知怎的也覺得場面有些尷尬起來,約莫是沒料到定雄並非劈頭罵他拖人下水,而是糾結在是否會害躁的問題點上。
他勾起笑望著對方,眼神中帶著歉意。
稍稍回想自己方才的氣話,才察覺有些不對勁。有些尷尬,緊緊抿起唇,一臉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表情微妙地開口:「……你知道我是打個比方罷,像上次跟你講的廚藝不好心地又差的姑娘那樣。」稍作澄清卻不覺氣氛有任何改善。
「至於就甭管那丫頭了,她要是不信、要是還怕我討厭她,犯得著這般大肆宣傳?她這把火都放了,儘管杯水車薪的,還是要多少滅滅火,能否認就否認啊,你幹嘛要、……」仍是十分著惱。
莫辰跟自己道歉,他覺得氣惱極了,明明不該是對方道歉不是麼?他是氣自己,卻又不知道怎麼表達。要是全盤托出又怪不好意思,可是目前嘴裡說出的話又全像是責備對方一樣。他恨透這樣,卻無法遏止那些話脫口而出。
氣急敗壞地開口:「什麼為我好!哦!誰要你為我好,你幹嘛無所謂!我才無所謂!我又不在乎那丫頭!我是在乎你!」
「總是要設想可能的情況...放心吧,過陣子這話題就沒人會在意了。」莫辰臉上並不見困擾的思緒,他並不在意自己會被外頭說得多難聽,倒對定雄被自己牽扯進來感到不好意思,道歉是應該的。
他能接受定雄對他發脾氣,上次七夕對方就氣惱極了,而謠言的火越燒越烈,就算他們兩鐵了心要接受四面八方的目光,勢必也還是會因此情緒受到影響,正又打算跟定雄道歉時,對方這聲怒言令他錯愕了下。
「....在乎我做什麼?說過了吧,我根本不介意的。」
隨後皺眉笑了下表示,「倒不如說,這點代價沒什麼,我覺得挺划算的。」
這一問問得定雄自己也錯愕。他皺著眉,一臉想不分明。沉默許久,低聲咕噥幾句。
「……你這樣問我我也、那你又為我好幹嘛……。」定雄想起上次七夕對方在橋畔說的話,莫辰是可以不要管,但他仍是來淌這渾水。
「問我在乎你做什麼……像你上次說你可以袖手旁觀,但是你沒有,我也是一樣……也就是、覺得欠你了,而且還用幾頓飯都補不回來的感覺……噯!你就,甭管那丫頭怎麼著,記得以後遇著閒人問就說不是就好。」
慢騰騰地邊想邊說著,認真地替自己的行為找出看似合理的解釋後,表情雖然仍有些遲疑,不過倒感覺豁然開朗不少。
頓了頓。「這是為了你好,我的事倒無所謂。」原封不動地把這話還給莫辰。
「至於划算又是怎麼著,你迷糊啦?還是說,什麼都無所謂、也不擔心家裡有人跟你置氣、風流倜儻的莫大少爺已經給滿京城的姑娘糾纏得煩膩,找個人擋擋,順帶圖個清淨?」哼了一聲,嘴裡總是酸溜溜。若莫辰真是這個打算,他突然覺得好像自己下次承認也沒所謂了。
「重視你囉。」聽著定雄的一連串不解,給了個簡短又有些肉麻的回應,卻笑得純粹。「大多時候我都回答得模稜兩可,今天見你回答得太快才趕緊回應的。你感到這比之前那姑娘纏你還更困擾的話,那就照你意思吧。」
見定雄替他著想覺得心情愉快,會認為划算大概是因為這原因吧?不過怎麼跟對方解釋倒是個問題,沒想到定雄幫他找個表面上挺合理的理由了。
綻開了惡作劇的笑應和著對方,「正是如此,我只找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做。有個人能幫忙檔下不必要應付的桃花,再好不過了,且我賭這城沒幾個人敢找你碴,找你是最好的選擇。所以就別為欠人情的事煩惱了。」
若是被旁人給聽見了或許會感到非常驚訝吧,向來喜歡跟女子來往的莫辰竟然會說出這般話。但這只是他順著定雄隨口瞎扯的理由。
聽了那肉麻的回覆,定雄睜大眼愣了半晌,隨後回過神。瞇起眼,沒好氣地斜了莫辰一眼。
「哦,那還真是我三生有幸,入得了你莫大少爺的眼?……行了行了,別拿你跟姑娘玩的那套對付我,我真噁心不得的。」只當那是討姑娘歡心的好聽話似地,說著還煞有介事地打幾個顫。
莫辰臉上綻開笑後,他只是安靜地盯著那有些古靈精怪的笑,兩個眼珠子直直盯著,看得很認真,瞧得仔細,幾乎要讓人感到不自在的那種看法。在莫辰說完話後,他仍這般盯著,過了片刻才答腔。
「……真的?」輕輕問著。問完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要是不是真的,難道還會有什麼其他理由嗎?跟這樣的自己傳出這種傳聞。
他會這樣問,或許只是有種對方在找理由安慰自己,要自己別介意的感覺罷。他想著又覺得心裡悶。
「哼,若真是要擋桃花的話,名字借你用用也不是不行,你不怕之後萬一桃花給我害得完全根絕,那我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下次給人問起我就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冷哼一聲,嘴角隱隱帶著笑。
「至於找碴……你家目前對這事做何感想?雖然我也只見過你後娘,但總覺得她大概氣歪了罷,搞不好哪天就跑來跟我吵架。」想起上次在商號只是跟莫辰說幾句話就給人酸了一遍,搞得自己氣呼呼的。
突然提起對方家裡也只是想到,自己在京城孤身一人,自是無後顧之憂,老家遠在天邊,關係也早就斷得差不多,也就一介閹豎,鬧出什麼笑話似是也無所謂的。莫辰可不一樣,比起自己,對方大概要面對更多煩雜事、指責與刁難。
姑娘纏自己他是真的不困擾,跟莫辰傳出什麼不堪的八卦他也不困擾,他想他是困擾莫辰會困擾,而對方無所謂也讓他覺得困擾。
「哈哈!」見定雄打了個顫被逗得大笑,「...不過我說的可是肺腑之言呢。」隨後的一句聲音細小許多,收起了笑回盯著定雄那雙欲將他心思看穿的眼。沒有避開目光四目交接。
對方那試探性的詢問,他就像外人詢問八卦那樣的應對,笑著反問:「你覺得呢?」通常,莫辰想保留自己回應的餘地不把話說死,便會這樣回答。
「倒洪公子你不需要操心我,您能夠願意配合自然是感激不盡。」
聽見話題突然聊到他的家事,笑容收斂了許多,換成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啊,當然氣得很呢,不過不需要在意她的事情,這八卦對她而言某方面不痛不癢。」想到上次對方那句驚人發言便覺一股惡寒。且她還刻意幫忙跟父親那邊解釋謠言的事,莫辰寧願自己父親聽了八卦對他如以往不情面的對待,好趁機藉此斷了關係他樂得輕鬆。
沒漏掉那旁若呢喃的細語,只是哼哼輕笑幾聲。「得了得了,信你還不成麼?噯,挺好的嘛,肺腑之言,我這沒心沒肺的倒是沒什肺腑給話作擔保。」隨口淡淡閒扯一句,雖說信了,也不知信了幾分。
莫辰對上自己視線片刻他就感到困窘地移開目光了,他有時愛看人,但不愛被看。「什麼我覺得,我要是覺得是真的,我就不問你啦。」直接了當地表示。
至於說到自己操心對方這點,倒是意外地沒辯駁幾句,平時死不認有擔心誰的,這次倒是安靜地認了。
畢竟自己先前還說了什麼在乎對方的話。現在想想還真肉麻,自己噁心自己。不過那只是因為人情欠著,欠得自己心煩所致。他跟自己說。
聊起家裡事,莫辰臉上的笑意不意外地減了幾分,彷彿提起心裡便悶。他又盯著莫辰看,看表情的細微變化。
「哦,我才不在意她……。」後話便不提了,這種肉麻話他沒在情緒上說不出第二次。「當然也不怕她再來找我吵架,哼。」恨恨地說著,很明顯就是在記恨上次。
對於名義上的兒子傳出奇怪八卦,雖然氣憤,卻也不痛不癢的女人在想些什麼,定雄想得不是很明白。女人之於他,一向都是謎。
「嗯……總之莫大少爺還沒面臨要被逐出家門的慘況就是了?還是快要了?那我是否得趁著還能喊的時候多喊你幾聲莫大少爺才是。」
「那麼你這沒心沒肺的怎又會如此關心我的狀況?」似是否定定雄自嘲之語,他笑望著對方,相處這麼久他早就不在意對方挖苦的語氣,只覺得這樣不坦率的性格很有趣。
「我明白你不在意她....但可就要換我擔心她給你添什麼麻煩了。」定雄道著自己繼母的事情,他思索了陣,隱約覺得要是真出什麼事可很難收拾。
他望著定雄,神色顯得有些擔憂,能不出什麼事那是最好。
「可惜家裏並沒有發生什麼大事,要是被逐出家門我倒還覺得挺開心的,沒有莫家的包袱當個自由人多好。你這樣孑然一身反而有時還讓我感到羨慕呢。」
他原是挺想吧那句「重視你囉。」痛快地還給莫辰,噁心回去,但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那句話便不上不下地卡在腔子,卡得他難受。而仔細想想莫辰興許也不會被噁心到,於是作罷。 「那便是沒心沒肺的關心囉,不真,還讓你感覺冷進骨髓,給關心了都不爽快。」
注意到莫辰擔憂的神色感到挺新奇,總覺得沒見過這傢伙露出這般神情。給人看著時常令自己不快,不過這次他沒移開視線,不知怎地似乎不覺得討厭,心頭還莫名有些暖意湧上。
真是見鬼了,他想著,一面側過臉。「唉,光給莫大少爺擔心我都覺得自己好似要折壽了,天大的福氣,上輩子燒了好香。」馬上挖苦莫辰一句,對方這般正經八百擔心自己果然還是覺得不慣。「……要是真有什麼麻煩,我自己沒法解決,自會叫你來收爛攤,哼。」後頭輕描淡寫地補上一句。
莫辰這話在吃年夜飯時似乎便聽過一遍了,聽莫辰又羨慕自己,好氣又好笑地斜了對方一眼。「哦,有家的羨慕沒家的……不過家不像家的或許不要也好?孑然一身也有孑然一身的壞處,要是孤零零死在家裡,還要留點收屍的錢給發現屍體、替我收屍的那些非親非故的人。要死還死得不安穩,欠人還不了的人情。」以自嘲的語氣說著,話說得輕巧,但說著說著似乎有些落寞。
「怕是真會出了什麼事。」相較於定雄半開玩笑的挖苦及輕描淡寫敘說,莫辰態度顯得認真,他心底總覺得有股不好的預感。
靜靜聽著定雄說話,神情嚴肅直視著對方,有些話想說出口卻又欲言又止,隨後搖了搖頭恢復平時打哈哈的語氣。
「真要有洪公子獨自解決不了的事,請求我也不是不行,但只怕你又要跟我計較人情的事兒了。我說,咱的話就別一個個細數人情債了?還是洪公子總對誰都那麼見外?」
人跟人相處的事微妙,或許他認為自己跟定雄算是熟人了,但對方不見得這麼認為。
「也別這麼悲觀,沒有家的包袱但出外總是靠朋友,何況你並非一個人,真要怎麼了,有商號的人在,有我在。」
鏢局的人大多出任務便有心理準備隨時面臨身危,當時家裡的人派給他朝廷的職務本意是要穩定且相對安全的職務,但他偏不要,刻意唱反調的選擇了工作相對危險許多的地下鏢局。而也或許是這般的職務,鏢局內的人大多都願意彼此照應,他倒認為定雄總認為自己過得孤獨反而是很奇妙的事。
注意到莫辰有些欲言又止,表情凝重,望著自己的視線也沉,似是真真切切地在煩惱著。隱隱覺得對方後娘興許真不是好惹的,莫辰如此煩憂的表情可謂前所未有。原本表情也一反先前的無所謂,跟著對方一同嚴肅了起來,聽著莫辰後頭說的話又變了變臉。
「……要我別跟你算人情債?見外?」喃喃唸著,略顯詫異地蹙眉,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定雄又靜下來,眉頭緊皺,垂著眼,兀自思索著。
無論在家,在宮廷,去了外府,最後來到商號,自己一向都是這般過活,也從沒有人阻止過,或是覺得見外。
像是,那時給大娘拐去閹了。他仍淌血,惶惶無措,走投無路遇上袁孟恆。想請他幫忙但是給拒絕了,那是因為他沒有辦法給他什麼好處,對方也不欠他半點,沒有必要幫忙。
像是,因為洪家養自己養了九年,所以在自己被賣去宮廷,說著要切斷跟洪家的關係時,每人都憤怒異常,暴跳如雷,說他不知感恩,要他還清曾養他九年的債,因為他欠了所以該還。 還有像是在宮廷裡總是待自己好的范爺;外府總是熱情邀自己喝酒的管家。
那些好意從來都包裝著目的,沒有理所當然的好。
對你好,便是欠了,要是不小心欠了誰,就是要付出代價,就是得還清。
他從未想過有什麼見外不見外的問題,因為他也從不跟誰分裡外,渾然不知就一般而言,這樣就是把所有人都給扔在外頭了。
表情明顯地透出困擾。薄唇開闔片刻,待要說些什麼卻又緊緊闔上。
「不跟誰算人情債這種事情我沒想過。」沈默許久才老實吐出一句話。「……若你不樂意我算,覺得見外,我會試試看。」正經八百地表示,但似乎說得有些為難。
並非一個人麼?朋友?這話又說得他懵了。商號的人因職務被拉在一塊兒,為了讓日常所見的一切正常運作,一同當差,替人頂班也是理所當然。而除了對工作之外,對同僚對上司,自己這個人有任何其他意義嗎?他實在想不到半點。雖然不明白,不過莫辰這番話聽起來很溫暖,他不知道為什麼。
他細細盯著定雄微妙的表情變化,原先以為是又說了什麼讓對方困擾的話而又要被拒絕好意,沒想到定雄卻思考一陣後給了個正面的回應。
莫辰也有些感到意外,隨後開心的笑了。「那好。」
之前說什麼欠人情債,只是他了解定雄性格因此配合著對方說。但實際上他認為不需要去計較這些。就如同之前商號的同事白幫他在繁花樓那付了錢;與墨韻他們一起喝酒暢快的聊天喝掛了再受人幫助回商號休息;這些互相幫忙的行為,若是真心的好友,彼此間並不會對人要求回報,否則就只是單純的利弊關係。
「所以下回若又得回答那八卦的問題,就別再像今天這樣煩惱我的事了。咱們誰也不欠誰。」伸手拍了定雄肩膀笑著說完後,便轉身出了巷子,將這話題結束,步至巷口外回頭看著定雄等待他出來好一起回商號去。
定雄沒答腔,只靜靜頓首。仍垂著眼,兀自思索。
若不能是因為欠人人情而心煩、在意對方,那以後究竟要用什麼理由?長久以來說服自己的道理,一下子便不能再說通一切。
他覺得腦子挺亂,整個不明所以。此時莫辰那句「重視你囉。」莫名浮現,字字清晰地在腦際迴響起。先不論是鬧自己玩,還是肺腑之言,一般人說出這句話通常是想表達什麼呢?
他總覺得自己好似隱約想通了什麼,卻又發現其實什麼也沒想明白。
心裡煩悶,悠悠地嘆口氣,跟上莫辰的步伐走出巷子,並肩而行。
微涼的秋風拂面,些微寒意滲入肌膚,令他打了個哆嗦。他想跟莫辰說對方那件袒胸的湖水綠衫子該收起來了,天冷就別穿了。話到了嘴邊磨蹭片刻又還是決定什麼也別說。他還沒找到說服自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