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簌"

和著窗外雨聲，醫療兵沈默處理散落的器具和血跡。

...昨日的任務結束後，搜救小隊傳回了不幸的消息：塌陷地區的月台上發現失蹤小隊長的遺體。雖然引導任務是成功的，卻無法改變有人死去的事實。

女子的臉色與她簽署的文件一樣蒼白，書寫的文字就如她五官般僵硬。那是生命中有了缺憾的面容，他見過無數相似的臉孔。

『願紀元年的新雨祝福與你同在，士兵。』
女子平靜的對當時正慶幸伊魯無事歸來的自己說，彷彿交託了一直以來她對那個人的祈願。

"喀"

收拾告一段落，他蓋上藥瓶。
「好了。」——他能做到這樣，也只能做到這樣。

等同剛經歷過一場小手術的伊魯從床上坐起，麻醉的效果還沒退，他摸了摸沒有知覺的手臂，前後左右翻轉，像是在確認手臂還連在身上。「我的傷大概多久會好啊？」

「呃，不不不...別這樣轉。」看見伊魯的動作，盧米耶心臟漏了好幾拍，趕忙出聲制止他這種可能把傷口扯開的動作。
「再怎麼快也要一個月左右。這段時間你要小心別對傷口太粗魯了，還有洗澡的時候要記得避開。飲食的話要補充高蛋白的東西，最容易的就是多吃蛋跟奶類，還有肉。」

不改連珠砲的嘮叨習慣，盧米耶接續著說：「因為我們是室友，記得傷口會痛或是有異狀都可以馬上跟我說。總之，禁止手臂用力過猛。」

盧米耶不間斷的說了一大串，伊魯邊聽邊點頭，這些內容和他之前受重傷時醫生囑咐的事項差不多，除了最後盧米耶的提醒之外。隨時可以尋得幫助的感覺讓伊魯感到安心。
「那我現在可以回去了嗎？」

「因為傷口很大，而且還是長期在地下活動的三傀造成...保險起見今天先待在醫院觀察一個晚上吧？」知道伊魯不喜歡待在病床上，盧米耶不由自主地拍拍對方腦袋當作安撫。
「只要一個晚上就好，我也會待在這邊執晚班的。」

「嗯……」
因著過往經歷，伊魯不喜歡醫院，也不喜歡待在病床上，因此他答應得不情不願。
下一秒，他似乎是想到什麼好主意，表情又亮了起來：「你什麼時候休息？我等一下去找你？」

「找我？」盧米耶有些一頭霧水，「我有吃飯的休息時間，怎麼了嗎？」

「唔。」
只是自己一個人會無聊，想找人說說話——伊魯是這麼想的。但聽盧米耶說是吃飯的休息時間，他覺得自己不應該打擾人家寶貴的吃飯時間，就把話按了下去。「沒什麼啦！嗯，值班辛苦了！」

「？？...不然晚點我幫你帶吃的回來，我們一起在這邊用餐怎麼樣？」雖然沒能釐清伊魯真正想說的話，但盧米耶還是就剛才的對談做了自己的推測。

伊魯很高興盧米耶這麼為自己著想，但他還是擺手婉拒盧米耶的好意。
「沒關係啦，你的休息時間應該不長吧？還是好好休息比較好……反正我也只是待一個晚上而已。」

「那我休息的時候想跟你在這邊用餐，可以吧？」伊魯的婉拒反倒讓他態度堅定了起來。

——盧米耶聽出他真正想說的話了嗎？
他又覺得好像不是，雖然這也只是他依據直覺的猜想，他不是很明白盧米耶為何堅持，但既然盧米耶不介意，他也沒有繼續拒絕的理由。
「當然！」

才正開始質疑自己到底在堅持什麼，伊魯的回答就使他定下了心。
「嗯，那...不介意的話晚餐內容我幫你選吧？伊魯先好好休息。」

「好！」
喜悅之情形於色，伊魯開心地答應盧米耶，他揮著沒有受傷的那隻手送醫療兵離開。

同伊魯擺擺手道別後，他再度回到工作崗位上。
軍醫院一如往常地忙碌，不論當中服務的軍人們是否剛經歷重大任務，該做的事物和等待救治的傷病患仍不見減少。

巡房、餵藥、換藥......
時間就在這些平常之中逐漸流逝。

盧米耶離開之後，房內恢復了寂靜。
伊魯住的是四人房，另外三床上頭也躺著病人，但他們可能是剛經過了一場大手術，全都安靜的在睡覺或休息，他也不好去打擾牠們。

伊魯躺下，他試著想讓自己睡著，腦中卻總是轉出關於疼痛的記憶，他閉了閉眼，又坐起身，反反覆覆。
——所以他討厭醫院。

望著醫護人員進進出出的房門，伊魯想著盧米耶什麼時候會來，又側身躺回病床。

再次抬起頭時，牆上的時間已不知不覺到了休息時間。
還記得自己與伊魯的約定，少年匆忙將手邊資料標註上工作階段的記號，隨後趕往餐廳迅速張羅兩人份的晚餐。

帶著堆滿了蛋沙拉、烤牛肉以及數份水果的餐盒，盧米耶推開伊魯所在的房門。

「伊魯，抱歉久等了。」

「盧米耶！」
一看到盧米耶進房，伊魯的臉整個亮了起來，他甚至差點忘記自己已經脫下義肢，急著想下床迎接。「我一個人好無聊，其他人都在睡覺……」

「不能站起來啦...！」滿手東西他擔心自己來不及接住跌倒的伊魯，還好在最後一刻伊魯似乎總算意識到他沒穿義肢而停下動作。因為伊魯的話語而朝其他尚留在病房內的人頷首苦笑，接著走近青年的床榻，將帷幕拉了起來。

「抱歉，工作一忙起來就沒回來跟你講話了。...這些東西還可以嗎？」把方便病人在床上用餐的小桌架起，盧米耶打開餐盒好讓伊魯看清裡頭的內容物。

「沒關係，你的工作比我這邊重要呀，尤其是這個時期……」經過這一場作戰，無論軍民都會出現不少死傷吧？伊魯這麼想。盧米耶做的是救助他人的工作，比只會戰鬥的他了不起多了。
「我對食物不挑。這餐盒看起來好豐盛，謝謝你！」

受傷的左手現在沒有麻醉藥抑制疼痛，光是放鬆不動都會疼，伊魯稍稍動了一下便放棄同時使用刀叉，只用右手拿起叉子準備吃飯。

「我覺得都很...」總覺自己差點而脫口而出的言論很微妙，盧米耶臨時打住了。
「你手還在痛，我幫你吧。」伸手作勢要接過餐具。

一瞬間，伊魯想像了盧米耶幫他切好烤牛肉，然後叉起、餵食的畫面。他眨了眨眼，彷彿要甩掉那畫面似的甩了甩頭。
「只用叉子也可以吃的！」
無視了那塊烤牛肉，伊魯像是要強調自己沒問題似的從比較容易處理的蛋沙拉開始下手。

「那起碼肉我幫你切好。」再怎麼說單手切肉都很勉強，盧米耶暗罵自己挑選食物時竟忽略了這點。
「......唉...」忍不住長嘆口氣。

「那就麻煩你了……」

——盧米耶在嘆氣。
伊魯側頭覷了下，盧米耶的表情讓他確定自己沒聽錯，他嚼著爽脆的生菜同時腦袋也快速運轉起來。
盧米耶為什麼嘆氣呢？因為工作很累、還是看到太多人受傷讓他很難過？直覺告訴他兩者皆非，但缺乏更多線索的情況下伊魯能確定的還是只有「盧米耶心情低落」這一點。
該怎麼讓他打起精神呢？伊魯想著想著，最後想到了最近流行的話題。
「你聽說了嗎？要舉辦聯合博覽會的事情。」

「耶？」專注全放到了切肉上頭，他遲些才想起確有那麼幾張入場券還擱在辦公大樓的桌上。
「喔喔，是說那個啊？伊魯會去嗎？」

「我會去，我還約了我的家人一起，亞爾涅也會去。」
伊魯點了點頭，又挑起半片水煮蛋入口。「你有安排了嗎？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雖然沒別的預定，但聽到伊魯家人要來，他很快的搖搖頭。
「喔，沒關係，伊魯好好陪家人吧。你們很少能見面不是嗎？我想我一個外人還是別去打擾比較好。」

「不會打擾的！」
如果是盧米耶真的另有安排，他也不會強求，但是這個理由伊魯無法接受，他一點也不覺得會被打擾，他相信他的家人也不會介意。
難道他只能二選一嗎？伊魯陷入了兩難。
「可是我想跟你去，也想跟家人一起去……」

「......」這回答真讓盧米耶愣住了，他張嘴直勾勾地看著伊魯。

盧米耶沒有回答，這讓伊魯有些焦急，他忍不住又繼續追問：「不行嗎……？」

「唔嗯...是這樣啊....」食指撓著太陽穴，盧米耶瞥往窗外。
「不是不行，是我正在想要怎麼做比較好。」

蹙著眉頭好一陣子後，少年才總算挪回視線。
「不然...我記得博覽會很大吧？分別去怎麼樣？票券我這裡也有兩張......如果伊魯不介意連去兩天的話。」

「當然好！」
聽見這個提議，伊魯開心的不自覺拿叉子在食盒裡多戳了幾下。「盧米耶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嗎？我覺得看起來都很好玩，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去哪裡都可以喔。」

「別、別講這種話啦。」終於受不了的出聲抗議伊魯這種聽來挺讓人誤會的言論。
「...我還沒詳細看過展覽內容，但記得有什麼地區特產跟動物園，還蠻有興趣的。」

「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回答時，伊魯已經又塞入一口切片番茄，他忽然覺得很餓，很想咬點什麼，咀嚼又軟又多汁的番茄顯然無法滿足，他覺得自己或許是想吃肉了吧？於是盯著盧米耶切到一半的烤牛肉，嚥下蔬果。
「我也沒帶展覽資訊來，還是回去再討論？反正離開展還有好一陣子。」

「嗯，當然好。」放下刀叉，盧米耶把切片完成的烤肉推送到伊魯容易取食的地方。

「謝謝。」
從善如流地取走屬於自己的份，伊魯嚼著嚼著，卻依然覺得哪裡不夠。
不甚理解這份不滿足從何而來，只當那是身體為了恢復而要求更大量的營養，伊魯挾著困惑和盧米耶邊聊邊解決了晚餐。

由於食物都放在餐盒內，因此收拾起來也很方便。盧米耶將盒子蓋上放入紙袋，折起餐桌歸位後替伊魯整理了一下床鋪。
「明天宿舍見？」俯視躺在床上的伊魯，盧米耶扯嘴朝他笑了笑。

一瞬間，真的只有一瞬間，伊魯的腦袋一片空白。
他輕咬舌頭，彷彿這樣做可以緩解湧上的飢餓。
「明天見。」

待意識到彼此間的距離過近已太遲了，衝上腦袋的羞恥讓他恨不得馬上逃出房間，但基於這對伊魯很失禮只得盡力不讓情緒顯現在臉上。

「啊，那、那就、嗯...晚安。」盧米耶邊直起身子邊游移的視線恰好捕捉到床頭的空花瓶，浮現在腦內的點子很好的平復了情緒。

他有想要給伊魯的東西。

那晚，伊魯心神不寧，直到半夜三更才入睡。
睡夢中，他好像聞到熟悉的氣味，是稱不上花香的植物香氣，連結太陽的耀眼金黃。

隔天，即使睡眠品質不佳，伊魯的生理時鐘依然在早晨喚醒他，酸澀的眼皮上下眨動，倏地睜開。
床頭放了一樣睡前不存在於那兒的東西。

那是個編織手法有些拙劣的花環。
雖然稍有些枯萎，但澄金花瓣仍在陽光照射下將潔白的櫃子染成一片夏日。

金盞花。
療癒的魔法。

「……盧米耶。」
只有他會做這種事情。他想。伊魯小心翼翼地拾起花圈，幾片花瓣飄落，他珍惜地一一把它們撿起來，不太漂亮的手法反而讓這整件事情更加可愛，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盧米耶的心意，他確實感受到了。

※

吃完早餐，伊魯到櫃檯辦理出院。
在等待時，旁邊一位外表俐落，卻像水分不足的花兒一般缺乏精神的女性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看著女子的側臉，他知道那個神情，那是失去了什麼非常重要的事物，彷彿心被硬生生挖空一塊的人會有的表情，過去，他住院時見過了許多次。那是個只能靠自己爬出的泥淖。

即使如此，他還是想試著給她一點什麼，如果能夠稍稍成為她往前邁進的力量，那就更好了。

從某處吹來的微風是太陽的顏色，彷彿在提醒伊魯他擁有什麼，伊魯想了想，從手上的花環分出一朵金菊。
他喚住了那名女子，換來她一個疲憊而友善的疑惑，伊魯將仲夏的魔法贈予她。

「願紀元降下的新雨給予妳祝福。」

——————

好青春啊

X_Illu: 咦

貼完才發現時間好像有哪裡怪怪的(´・ω・`)不管啦反正這東西是菊科的秋天有也很正常吧_(┐「ε: )_我很喜歡這次首尾呼應的感覺，英文廢物如我為了圖上的字還到處問翻譯XDDDDDDD

X_Illu: XDDDDDD

經提醒才發現只是我一時恍神www時間沒問題的啦！

最後好感人好溫柔喔......但是那個飢餓好不單純(你的腦袋

kulameproject: 謝謝 原本就一直在想有沒有辦法能使創作的方向往能讓那位女性稍微得到一點安慰或救贖的方向走，還去查了該怎麼安慰失去親人的人，最後還是決定這樣很簡單的就好XD有讓人感覺溫柔就太好了
我想你的猜想可能是對的